哨所过年

哨所就三个人,排长、班长和兵。

哨所建在江边的山头上,山陡如削,一条绸带一样的山路缠绕在山腰上。

兵醒来的时候,天还没有放亮。往常,他总是醒在别人之后:“今天是大年三十。”兵有点兴奋难寐。他把腿伸进冰冷的裤筒里,嘴里呲着凉气:“月亮尖嘴,冻死小鬼,真是不假呀!”兵小声地自语。棉袄还没有扣牢,兵就迫不及待地翻起了日历。日历是今年元旦团长上山送给养时捎上来的,团长知道兵有翻日历的习惯。

那天,团长的车抛锚了,怎么也打不着火。天洋洋洒洒地下起了大雪。“就是走,也要把给养送上去。”团长语气坚定。30里的山路漫长而又艰难,他们扛着给养走了6个小时。到了哨所,团长等人的头上挂满了霜花,眼睫上盛开着一朵雪莲。团长对兵说:“小鬼,找一根针来。”兵纳闷不得其解。团长接过衣针,脱下冻得不能打弯的鞋子,盘腿坐在炕上认真地挑起了脚上的血泡,边挑边笑呵呵地说:“这道还蛮不好走的,看来不锻炼真是不行啊!”一个个血泡在针的锥刺下噗噗地萎缩了。兵看着团长坚毅的嘴角,只觉得鼻子酸酸的想哭。

后来,兵在日记里写道:“都说‘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可是我要说,山路难,哨所在青天。”兵始终是这么认为的。

兵对这本日历情有独钟。翻日历是兵每天晨醒后必做的一件事情,然后向排长报告今天的日期。兵翻得很认真很仔细,每翻一页,就象攀越了一道寂寞的山,兵就在黑暗与黎明的轮回中送走了稚嫩。兵蘸了一下口水,翻到新的一页,“农历十二月三十”跃入兵的眼帘。兵的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兵穿好了衣服,闯进寒风里。雪有些小了,天空筛下一些黎明,森林影影绰绰的依稀可见。兵躬着身子对着山林使劲地大吼:“过年喽……”“过年喽……”回声在山谷中悠来荡去。嚎过之后,兵感到舒坦了许多,就象尿出了一脬热尿。兵什么是时候喜欢喊山的自己也不知道,兵记得刚上山的时候没有这种喜好,一个月过去了,兵感到心里发堵、发慌,体内汹涌着炽热的琼浆,兵感到自己无地自容,欲挣欲脱,想蹦想跳……兵百无聊奈,一个人跑进森林里,对着大山放开嗓子猛喊:“哟嗬嗬——”“哟嗬嗬——”山那边传来了悠扬的回声。兵不认为那是回声,兵一直认为那边有人和他对喊。喊完之后,兵有了渲泄后的快感。从那时起,兵就有了喊山的习惯,兵找到了释放自己的方式。兵有了喜怒哀乐就开始喊山。

排长、班长都起来了。排长告诉兵:“今天过年,你岁数最小,只管观察,有情况向我报告。我和班长负责做饭。”兵答了一声是,乐呵呵地观察去了。

了望架上,兵听到屋里传来叮叮当当的剁馅声。兵知道,排长、班长又要包他最爱吃的酸菜馅饺子。兵闭了眼睛,仿佛闻到了诱人馋涎的清香。

年饭前,兵说:“排长,咱们放一挂鞭吧,过年了也热闹热闹。”排长一愣:“哪来的鞭炮?”兵不做声,转身从床下拿出一个脸盆:“这不就是鞭炮吗?”然后操起事先准备好的棍子猛敲,敲得瓷漆直往下掉。兵边敲边喊“过年喽——过年喽——”兵欢呼雀跃,山谷里回荡着叮叮当当的声音。排长、班长看着兵的喜悦,微笑里挂着两行泪水……

第二天,团长如期上山慰问。这回他是坐着小车来的,带了一车的年货,团长说:“今天是大年三十,河山哨所的三名官兵常年驻守在条件艰苦的边防一线,你们辛苦了,我代表党委、机关向你们表示亲切的慰问,并致以崇高的敬礼。”团长向哨所官兵敬了一个庄重的军礼。

大年三十?排长、班长和兵都有些愣怔,你看我,我看你。兵怯生生地说:“团长,你们是不是搞错了,昨天不是大年三十吗?”

团长哈哈一笑:“小鬼,你过糊涂了吧!”

兵眨了眨眼:“不可能,我们的年饭都吃完了。”说完,跑到屋里拿出了日历。“团长你看,日历上明明写着正——月——初——一,这难道还会有错?”兵露出了固执的神情。

团长看了一眼日历,半晌没有作声。他摸了一下兵的脑袋,两行泪水顺着团长的脸颊流了下来:“小鬼,是你翻错了日历啊!”

兵的脸上云遮雾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