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家,唐永光马上松快起来,真有一吐块垒的感觉。他像一只刚出笼的鸟儿,自由极了。望着湛蓝辽阔的天空和又红又大的太阳,他感到心旷神怡。他觉得自己煞费苦心营造的那个家庭是那么的可衰可叹,他早就应该走出那个家庭,去感受大自然的真谛和伟力。
他意识到此行一定会有故事发生。
唐永光被火车晃荡得有点迷迷乎乎,二十多个小时的连续旅行,困意潮水般袭来,双眼皮暧味地打架。他把肩上拱起的军衔压了压,双臂抱在胸前,想打个盹。他万万没有想到,坐硬座的滋味是这样难受。他伸直双腿,身子往下塌了塌,试着想找一点躺的感觉,可是无论怎样调放身体都感到浑身发酸。
他想,现在躺在卧铺车箱的一定有一个胖得发颤的女人。那天买票,胖女人就站在唐永光的后面,嘴里飞出片片瓜子。唐永光把钱伸进售票口,说买一张去北京的卧铺。售票员斜睨唐永光,基本上是赖哈蟆想吃天鹅肉的语气说:“卧铺早就卖没了。”唐永光无奈,因为急着赶路,只好买了一张硬座。他刚闪出队伍,后面那个胖得发颤的女人也上来买票,售票员照样用“卧铺早就卖没了”的话来回答她。胖女人说:“是吗?王站长让我来买的。”说完从手袋里钳出一张纸条递了进去。售票员接过纸条看了看,嘴里忙不迭地说:“对不起,对不起,不知道是你要票,还望你多多原谅。”不一会,就从窗口送出两张卧铺。胖女人接了票,头也不回地走了。唐永光看在眼里,恨在心上,当时真想上去把那个卖票的掐死。
这是什么世道?想到这,唐永光被气醒了,他的腮上咬出一道肉棱。他睁开双眼,看到刚才坐在对面的那对男女不知什么时候竟搂在了一起,那个靓女说话嗲声嗲气的,众目睽睽之下和男的有一搭无一搭地亲嘴。唐永光真的懵了头,他明明记得这位男士是和自己一块从始发站上的车,这位女士是半道上来的,怎么这会儿亲热的就像两口子?——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爱情故事。虽然唐永光有些接受不了,但又说不出个一二三来,只好将目光移往别处,来个眼不见为净。他心里想:五年了,五年没出过大森林,外面的世界都变成这个样子了。记得和冬梅恋爱那阵,楚河汉界划分的泾谓分明,不敢越雷池半步,那半米的传统距离一直延续到婚后才被突破,哪像眼前这对,算是怎么回事?苟且快活起码也要找个避人的地方,这不纯粹是精神污染吗?他作贼似的瞟去两眼。这会人家好像专门做给他看,变得更加肆无忌惮了,男的一只大手还从女人衣服下摆伸进了丰满的胸里。唐永光只觉气血上涌,心跳倍增,一副无地自容的窘态。最后,他恨恨地骂自己是个没出息的玩艺儿,人家快活你跟着害什么臊?想到这,心里坦然了许多,眼皮一闭,困意卷土重来。
睡得半酣半梦。忽然耳畔传来嘹亮悦耳的歌声,是《说句心里话》,唱得很像阎维文。这首歌不仅在通信连,就是在全军也广为流传,全连官兵都喜欢这首歌,唐永光也不例外。他想,《说句心里话》这首歌之所以受到官兵的格外青睐,主要是歌词和旋律与时代合拍,唱出了当兵人的心声。所以,唐永光也沉迷三分。那人唱得情声并茂,韵味十足。唐永光一边用脚在地板上击着拍子,一边随着轻声哼唱,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正在兴头,旁边一位公子派头的男人开了腔:“哎……卖唱的,这么好的嗓子要唱点有味的。给,来首《让我一次爱个够》。”说完,一张10元的票子塞进了唱歌人胸前挂着的收钱袋。《说句心里话》嘎然而止,乘着优美旋律遨游的唐永光差点被甩了出去。他睁开眼,发现唱歌人双手残废,为了生计,沿车卖唱混点钱花。这人挺不容易,唐永光暗想。
唱歌人一看有人出钱买歌,便中止了《说句心里话》,清了清嗓子,佝脖哈腰地嚎起了《让我一次爱个够》。声音失去了刚才的宏亮,嘶哑中带着哭嚎。
唐永光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心情才这么做的,反正不仅仅是为了制气,因为满车厢里就他一个穿军装的,他认为那个公子派头的人不让唱歌人唱《说句心里话》是对军人的一种蔑视。他掏出20元钱,塞进唱歌人的收钱袋里说:“就唱《说句心里话》,要好好唱,认真唱,唱完了赶紧走。”
唱歌人一见有人出高价买歌,连忙赔笑,丢了《让我一次爱个够》,直起腰来,堂堂正正地唱起了《说句心里话》,边唱边兴高彩烈地走了。
至此,唐永光多少有点胜利感。他摘下军帽,正了正稍稍有些偏斜的帽徽,然后认真地打量。那个公子派头的被造得灰头土脸的,在这里实在呆不下去了,只好起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