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王西拎着简单的行装,一步一步地向车站走去。此时,离开车只有半小时了。车站离她家只有十分钟的距离。她没有坐车,是走着去的车站。母亲没有来送她。哥哥和嫂子要来送她,被她拒绝了。她不想看到伤心离别的场面。更重要的是她知道白文良不会跟她去渤海了,此行的路上她将一个人孤独地走下去。如果她让哥哥和嫂子来送她,她怕无边的悲伤会把她压抑在心底的泪水怂恿出来。她想,还是一个人走吧。她想一个人离开这生活了二十三年的北方小城。

在这座城市里,已经没有让她留恋的了。

十几分钟后,她来到了车站。熙熙攘攘的旅客遍布在候车大厅的角角落落,卖票的窗口没有几个人了。她买到了去省城的车票。

几分钟之后,开始检票了。王西排在长长的检票队伍里。当她上车的时候,眼泪猛然涌满她的眼眶。王西意识到她真的要走了,这一走就是对她过去二十三年来的告别,是对没有结局的爱情告别,是对亲人们的告别。她二十三岁之后的人生将在她没去过的渤海度过。她不知道她向往已久的渤海,将会用怎么样的方式来迎接她那不甘寂寞的青春。渤海那座海滨的城市会不会以喜剧的形式,开始迎接她今后的人生呢?还有她的爱情。她的走,会使她跟白文良的爱情以悲剧的形式结束吗?

王西不知道。她对未来的生活和命运一无所知。

她的大脑乱哄哄的。这些问题没有头绪。她的车厢是八号,她找到了车厢。年轻的女列车员戴着贝雷帽,一脸笑容地站在车门口,看着旅客井然有序地上车。王西是最后一个上车的。事实上她是有意排在最后的。她四处张望着,好像是在寻找什么。是的,她是在寻找她的白文良。在她买票的时候,她还想白文良会来的。白文良一定舍不下他们的爱情。可是,现在她的眼睛看过了站台的每一个角落,角落里每一个人都是陌生的面孔。已经融人她生命和占据她灵魂的白文良真的没有来。所有的旅客都上车了,只有她一个人,还没上车。年轻的女列车员笑着叫她:“小姐,快上车吧。车就要开了。”王西愣了一下,马上快走了几步,奔上了车厢。女列车员关上车门的一刹那,王西就听见了火车开动时鸣叫的长长汽笛声,紧接着,火车就跟着动了起王西知道她的爱情在这瞬间就没了。火车载走了她,也载走了她的失望。给她留下的是伤感。眼泪再一次蒙上了她的双眼。她站在车厢门口,放下手中的箱子,双手捂住脸,哽咽着,哭泣的泪水从指缝里流淌出来。她蹲在那里哭了很久。要不是过道里来来往往的人流在她身边经过,也许她会一直这样悲伤下去。过了好一会儿,她终于止住悲伤,拎起箱子,从车门口,走向她的座位。车厢里不是很挤,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座位,空座也随处可见。偶尔有卖面包、火腿的女人扯着嘶哑的嗓子大声吃喝着。王西看了看周围,都是单号,她的双号在前面。正当她在全神贯注地寻找她的座号时,她再一次呆住了。是的,她呆住了。等她缓过神来后,她揉了揉眼睛,也许是她自己看错了人。当她再次向前看去时,一种绝望之后的喜悦,令她身体颤抖,不能自制。

王西看到了那个她最不想看到的,也是她最想看到的人。那个人就站在她对面的车厢连接处。他拎着一只厢子,穿着那身她亲手为他做的西装,灰色的衬衣配着红色的领带,一头美发,浓眉大眼,神清气爽。

那个男人,就是白文良。

王西站在几米开外处,又惊又喜地看着白文良,她感觉这一切是那么的不真实,就好像是刚刚做过的一场梦。就在王西还以为是做梦时,白文良奔了过来,把她紧紧地拥抱在怀中,好像一撒手王西就会像小鸟一样飞掉。

周围的旅客瞪大眼睛,看着这对拥抱在一起的青年男女,大开眼界。这样的场面他们只有在电影里见过。有人在一边窃窃私语。

有人说他们是在演戏吗?

有人摇头。

王西从白文良的怀里挣脱出来,脸上挂着泪花,她说:“我以为你不会选择我了。我以为……”

白文良用手捂住她的嘴唇,打断了她的话。他说:“我以为我能离开你,而且是轻松地离开。可是,我错了。我低估了我对你的感情。”

王西笑了起来,也用手捂住了白文良的嘴唇,打断了他的话。两个人朝王西的座位走去。整个座位都是空的,所以白文良也就不用回他的座位了。白文良把他们的箱子放到行李架上,打开了车窗。春天清新的泥土气息和小草的味道扑面而来,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觉是从来没有过的清爽。王西把头依偎在白文良的怀里,像被这突然到来的爱情陶醉了。她说:“你为什么跟我而来?”

“很简单,是你的魅力让我追随你到天涯海角。”白文良说。此时两个人再也不忌讳谈赵绘这个话题了。

王西说:“你带钱了吗?”

“没有。我要到渤海去挣钱。还要找到我的爱情。”白文良说。

王西心情沉重起来。她说:“你要是带点钱就好了。”

“你没跟我说呀!”白文良说。

王西说:“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发生了那么多的事,你让我怎么说?我哪里有说的机会?”

“好了,别伤感了,也别发愁了。我带了五千,你看够不够?”白文良说。

王西说:“你真坏。你吓唬我干什么?”

“试一试你的承受力。”白文良说。

王西说:“你从哪里弄的钱?总不会是从家里要的吧?”

“我妈会给我吗?我从我姐家拿的。我想出门能用得着。”白文良说。

王西说:“还行,长个心眼。这钱算在我的头上,到时候我还她。”

“带利息吗?”白文良开着玩笑。

王西转移了话题说:“你妈在家一定恨死我了。这个老太太死活就是看不上我,好像将来我会虐待她一样。我让你办了停薪留职手续,又把你领跑了,这些都是你妈坚决反对的,你妈可能会更认为我是在故意跟她对着干呢!你妈非骂死我不可,这回我和她算是结下了深仇大恨了。咱们在渤海混得好我就回来见她。要是混得不好,我这辈子就再也不准备见你妈了。”

“我去渤海又不是你拿绳子绑着、拿枪逼着去的,我是自己愿意去的,我妈跟你生气是没道理的。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好了,我把这事委托我姐姐处理了,我姐办这事保证百分之百没问题,保证让你愉快地成为我们白家的儿媳妇。”白文良虽然尽量找一些开心的话题来安慰王西,但是王西还是高兴不起来。

白文良也在想着母亲,母亲是有一千个理由不让他跟王西走的。白文良姐弟两人。他高中毕业进粮油加工厂当上了一名采购员,并学完了商业贸易的大专。他在家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过着公子哥一样的生活。他的姐姐白文雪长他五岁。大学毕业在县广播电台当播音员。现在已经成家另过了。姐夫培根过去在一家国营企业工作,后来辞职经商了。他现在自己开了一家公司,公司运转很好。他的父亲白天柱是个退休老干部,退休前是县水利局局长。他与各级领导都是老朋友、老同事,虽然是退休了,白家要是有个大事小情的还是很关照的。白天柱虽然不像贺亚青那样完全反对白文良跟王西在一起,但也不完全支持他们在一起。在王西和赵绘两个人中.他当然希望儿子能跟赵绘在一起。他希望儿子在事业上能有所建树和发展。一个人的发展,社会环境很重要。赵绘是县委组织部部长的女儿。在白天柱看来,这些人际关系都是儿子事业有成的推动力。可是白文良走了。他选择了王西,跟王西远走他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