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眠是一门艺术——谁也不能阻挡我追求艺术的脚步。宋歌觉得这句八零后流行语简直就是专门为她量身定做的,她平时最喜欢睡懒觉,属于典型的夜猫子。昨晚上网游戏,又和王滨缠绵到很晚,难得赶上周末,宋歌睡得像个名副其实的懒猫。
一早上起来,王滨妈轻手轻脚的,老伴儿早起遛早前叮嘱过她,儿子和女朋友上班后第一个周末,让他们好好睡个懒觉。她收拾自己的卧室,收拾客厅,直到老伴遛早回来,直到她做好早饭,直到跟了他们家快二十年的老式挂钟敲了九下,儿子那屋还不见动静。她终于有点儿耐不住性子,径直闯进儿子的卧室,我说,都几点了,你们还不起?我要知道你们起这么晚,还做什么早饭,直接做午饭得了!
宋歌大睁着睡眼,昨晚和王滨做爱后,她裸身睡的,王滨听见他妈进来,猛地起身,将她赤裸的上身暴露无余。她没想到,王滨妈居然不敲门就闯进他们的卧室,慌忙地拉住毛巾被遮住自己,指着门外说,出去!有话请出去说!
王滨妈以为自己的强势一定会使宋歌内疚自己没家教,不曾想她比自己还强势。
你让谁出去?这是我的家!你还没成王家的儿媳呢!敢这么对我说话!你在家也这么说你妈吗?她气急败坏。
王滨一把将毛巾被裹住自己,赤脚下地推着妈妈朝外走,搞得床上的宋歌几近全裸,她恼羞成怒,将脑后的枕头狠狠朝他砸去,枕头正好砸在王滨和他妈妈中间,王滨妈妈不依不饶,好啊,你居然还敢砸我!王滨知道宋歌砸的是自己,怨他卷走了毛巾被,妈,她砸的是我!您先出去再说行不行啊!
王滨反身关上门,门外,妈妈向爸爸哭诉着,床上,宋歌脸色铁青,一言不发,就那么赤身躺着,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王滨插好门,穿好衣服,跪在宋歌面前,宝贝儿,别生气了,你不在时我妈进我屋惯了,她可能没意识到我们这个样子。
前天晚上,他就这样跪在床脚向宋歌刚道过歉,宝贝儿,我妈没文化,你别和她计较!那晚,王滨和宋歌床上嬉闹时,声音可能大了些,妈妈居然敲着门说,王滨,你搞那么大声音做什么?闹得四邻不安的,你们不怕,我还要脸呢!
宋歌知道,无论他妈怎么做,他总会偏向他妈,可是这次,她不想再让步,她说的是“请”,意思是她没穿衣服,让他妈回避的意思,只不过是一时心急口气重了些,他妈可以听不懂,王滨不可以听不懂!
王滨一件一件地给宋歌穿着衣服,宋歌先是像个木偶一样任他摆弄着,王滨低声下气地哄她,宝贝儿,看在我的分上别生气了,吃过饭,咱俩就去房市,我向你保证,买好房子咱就搬走,一天也不在这里多待!忽然宋歌举起双手劈头盖脸地打着王滨,拼命抑制住哭声,王滨知道宋歌从没有受过这样的委屈,一边给她擦着眼泪,一边任她发泄,打吧,宝贝儿,只要你解气,打不动了我替你打。说着,王滨真的举起手朝自己的脸打去!
宋歌看着王滨痛苦的样子,忽然停下了手愣在那里,在王滨的手第二次打向自己的时候,宋歌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将王滨的头抱在胸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夏秋冬感觉心里憋闷异常。上班、休闲、逛商场,无论做什么都让她没了以前的轻松和愉快。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白如雪,可她在白如雪身上又找不到半点儿碴儿口,经常是她的箭刚朝白如雪射过去,儿子陈晨就挡了上来,没伤着白如雪一丝一毫,倒让他们母子皮开肉绽。
晚上看电视,陈晨搂着白如雪,有时竟让她坐在他的腿上,而自己已经记不得老公有多少年没挨着她看过电视了,即使当初谈恋爱时,也不敢这么旁若无人地亲热。吃饭时,白如雪想吃什么几乎不用自己动手,儿子早给人家的碗堆出了山尖儿,经常是白如雪吃不下,儿子替她打扫碗底儿,可自己吃剩的饭菜别说儿子,老公也不曾替她吃过一回。更让夏秋冬看不惯的是,她那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儿子,长这么大连自己一双臭袜子都没洗过,自从白如雪住进来后,洗着白如雪的内衣内裤竟然眼都不眨,说是洗衣粉会伤着她的手,他妈给他洗一辈子了,他都没这样担心过一回。背地里骂他没良心,有了媳妇忘了娘,可儿子拍拍自己铁塔一样的胸问她,妈,还不是怨您?您把我生得这么强壮,怎好意思欺负人家弱女子?人家爹妈都愿意儿子有绅士风度,就您愿意我恃强欺弱,明儿我外面给您惹事,您就没词儿了。
其实,夏秋冬也不是看不得儿子和白如雪好,她只是内心不平衡,凭什么她这辈子在男人身上没得到的,白如雪却毫无遗漏地享受着,又不是出身名门,又不是清纯处女,又没给他们陈家效过犬马之劳,就这么坐享其成,作威作福?凭什么她夏秋冬同是美人坯子,嫁到陈家时是名副其实的黄花大闺女,姿色和人品一点儿也不比白如雪逊色,鞍前马后为陈家操劳了一辈子,却得不到丝毫儿子的心疼,丈夫的怜爱?倒要像个老妈子伺候老的伺候小的呢?
想起丈夫,夏秋冬的气更不打一处来,年轻时一路打拼,一门心思养家糊口,老了衣食无忧了,倒学会花心,学会寻花问柳了。昨晚醉醺醺地回来,身上的香水味儿刺鼻,问他,只说是工作应酬,再问,就立了眼,拉开了开战的架势,要不是怕白如雪看笑话,夏秋冬早就和他揪巴起来了,在儿子面前不得势,再让白如雪知道她在丈夫面前不得宠,夏秋冬觉得自己真的没活路了。心里膈应丈夫,又不想睡到客厅沙发上让白如雪看笑话,夏秋冬连衣服都没脱,睁眼到天亮。
市公交车上,林丹枫教着谢小煜学着英文歌曲,林丹枫发现谢小煜乐感很强,记忆力也很快,除了个别单词记不住之外,一首歌很快就能记住曲调。市儿童福利院门口,林丹枫拉着谢小煜下了车。谢小煜看着福利院的大牌子问,小枫姐,咱来这儿干吗?林丹枫笑着,小煜,姐跟你打赌,要是赌对了就跟姐进去,什么也别问,姐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要是赌错了,姐听你的,你说干吗咱干吗去,行吗?谢小煜点头,这个小枫姐说话的方式好像总是让人没理由拒绝。林丹枫说,我打赌你肯定没来过这里。谢小煜点头,的确她从来没来过这里,也没听同学说起过这里,应该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林丹枫拉着谢小煜的手说,那么跟姐走吧。
谢小煜勉强地被林丹枫拉进儿童福利院,保育员和林丹枫打着招呼,小枫,放假了?林丹枫答应着,刘姨,我来看看孩子们。说完熟门熟路地走进了房间,看来她是这里的常客。
一进房间,谢小煜就被吓住了,这些衣着还算整洁的孩子,没有一个像她司空见惯的正常孩子一样,他们有的是兔唇,有的是盲人,还有的是脑瘫、痴呆,二十来个孩子,只有很少几个注意到她们进来。谢小煜的身子往后倒退着,因为事先答应了林丹枫,那个“走”字实在不好出口。林丹枫将她的手抓得很牢,走到一个兔唇的小女孩面前才松开她,林丹枫从兜里拿出一块奶糖,又掏出一块纸巾擦拭小女孩胸前的口水,妞妞,还认得小枫姐吗?小女孩怯怯地点点头。谢小煜简直不敢相信,她的小枫姐竟然抱起这个脏兮兮的小女孩,亲她的额头和脸蛋,更不可思议的是刚才还拘谨胆怯的小女孩竟然搂住了她,口齿不清地叫着姐,谢小煜从来没看见过这么丑陋而灿烂的笑容。林丹枫指着谢小煜对小女孩说,这是小煜姐,小煜姐漂不漂亮啊?小女孩点头。你将来也会长得和小煜姐一样漂亮的,来,和小煜姐认识下。林丹枫将小女孩的手伸给谢小煜,谢小煜后退着,林丹枫鼓励着,来,小煜,妞妞可乖了,她从小就被自己的亲生父母遗弃了,她最喜欢别人亲她,抱她,就和她握个手吧!谢小煜迟疑地将手指伸过去,小女孩紧紧抓住她的两个手指,谢小煜听见了那声艰难的呼唤,姐姐!像有什么东西撞击了下她的心,谢小煜的眼睛潮湿了,她将双手伸出去,女孩儿像得到鼓励一样,更大声更艰难地叫着她姐姐,将女孩抱住的那个瞬间,谢小煜觉得浑身都在战栗,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把这个平时都不肯多看一眼的丑女孩抱进了怀里,那种抱着异物的感觉她第一次抱她家小狗时也不曾有过。
林丹枫冲她伸出大拇指。
谢小煜抱着妞妞,看着林丹枫为那些不能动的残疾孩子洗脸,洗手,领着他们唱儿歌,初来时的恐惧和厌恶不知不觉地消失了,忽然,她放下妞妞,从自己的双肩包里掏出零食,一一分给孩子们,林丹枫欣喜地看着她,教孩子们说着谢谢,谢小煜看着一张张天真淳朴的小脸,看着他们贪婪地吃着那些自己几乎吃腻了的食品,忽然背过脸去。
帮着那些保育员们喂好孩子们午饭,从儿童福利院出来已经下午一点了,坐在公交车上,林丹枫问,小煜,饿吗?要不咱下车,姐请你去饭店吃饭。谢小煜摇头,还是回家吃吧,小枫姐,我妈肯定早就给咱做好了。林丹枫说,也好。那咱们还接着学歌吧。一唱歌就忘记饿了。谢小煜说,小枫姐,我现在不想唱,我觉得现在自己大吃大喝,唱歌欢笑都是对那些孩子的一种犯罪,我吃不下也唱不出来。林丹枫将谢小煜的头搂向自己,小煜,这说明你心地善良,姐真高兴有你这样的妹妹!谢小煜又问,小枫姐,你咋和他们这么熟呢?林丹枫说,姐的家就住在福利院旁边,上大学前我常去找他们玩儿。谢小煜说,离这么近,你怎么不带我去你家玩呢?林丹枫赶紧遮掩说,今天太晚了,以后有时间请你去我家玩好吗?
谢小煜点头。
林丹枫说完这句话不由得一阵脸红,答应带小煜去她家玩只是随口虚让,她很怕小煜坚持,家里太多谢超凡的痕迹,万一被小煜发现了,后果林丹枫想都不敢想。
尹剑兰做好了午饭,左等不来右等还不来,想给女儿打电话,又觉得已经答应了家教,自己再电话追踪好像有些信不过人家,反正女儿身上也不缺钱,饿了随便哪儿都有饭店。自己吃过后,将饭菜放在餐桌上,尹剑兰上楼去睡午觉,最近一段时间,尹剑兰明显觉得精力大不如前,不知道是更年期症状还是体质下降的原因,夜晚经常失眠,白天昏昏沉沉。
一觉醒来,看看表已经是下午三点,走下楼,看见门厅的鞋,知道两个孩子已经回来了,走进厨房,发现饭菜已经吃完,而且碗筷都已经刷好,放进了碗橱,灶台、碗池也已擦好,显然这一切不是自己那个油瓶倒了都不扶的女儿干的,看来这个小家教还挺懂事,挺有家教。
尹剑兰从冰箱里拿出芒果、樱桃、人参果,洗好放进盘里,朝女儿的房间走去,刚进门口,忽然听见里面有低低的抽泣声,尹剑兰猛地拉开门,眼前的景象让她愣住了,女儿和吴小枫坐在床上相依着,泪眼蒙眬地观看着电脑里播放的光盘,见妈妈进来,谢小煜从床上跳下来,一把搂住尹剑兰的脖子,泪脸贴着她的脸,说出的话让尹剑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妈妈,我爱你!我真的好爱你!
林丹枫下床,帮尹剑兰捡起掉在地上的水果。
尹剑兰不解地问,小枫,小煜这是撒什么疯啊?
林丹枫将尹剑兰手里的果盘接过来,放在旁边,拉着她坐在床上,阿姨,这是山东卫视《天下父母》节目的光盘,您来和我们一起看完好吧?小煜就是被它感动的。
尹剑兰莫名其妙地坐在床上,在她的概念里从来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能感动女儿的东西,一个看上去四五岁的小女孩正在服侍着失明的父亲,做着繁杂的家务。林丹枫边看边为她解释说这个小女孩叫鑫秋,她爸爸人到中年不幸双目失明,小女孩的妈妈看不到生活的希望,狠心抛弃了一家老小,临走要带走小鑫秋,四岁的小鑫秋为了照顾失明的爸爸,没有和妈妈走,小小的她几次帮助欲寻短见的爸爸振作起来,又为爸爸带路去学中医按摩,现在爷俩终于自食其力了。
尹剑兰看着显然比同龄人早熟、懂事的小鑫秋,承担着不该她这个年龄的孩子该承担的一切,一阵阵心酸,眼里也泛起泪花。她一手搂着还在哀伤的女儿,一手无意识地将流泪的林丹枫搂紧怀里,她护佑着她们,好像她要将小鑫秋失去的母爱补偿给身边的两个孩子一样。
谢超凡不放心林丹枫,第一天来他家,中途妈妈又打了那么个电话,他担心妈妈会看出破绽,更担心林丹枫接受不了强势的妈妈,他提前赶回家来。
家里安静得没一点儿声息,谢超凡慌了手脚,莫非——,他逐个推开屋门,大声喊叫着,妈——!小煜!小枫——!
妹妹的卧室门被推开的瞬间,谢超凡愣在那里,妈妈搂着妹妹,搂着小枫,娘仨的脸上还挂着泪珠。
你们?你们怎么了?!谢超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单腿扑倒在妈妈面前,急切地问。
吴丽宏这一天心总好像提在嗓子眼,干活也丢东忘西的,柳翠花看她神情恍惚的样子问,吴姐,你是不是有啥心事啊?吴丽宏不想说又不愿意瞒着柳翠花,叹了口气,唉,超凡出馊主意,让小枫去他家给他妹妹补课去了,我这心七上八下的,那尹剑兰哪是个好惹的主啊。这么晚了,我闺女在她家也不知道咋样了?受没受气?这丫头也是,连个电话也不知道给我打。柳翠花瞪大了眼睛,小枫咋又去捅那个马蜂窝去了?刚蛰完咱们,好了伤疤又忘了疼了?吴丽宏知道柳翠花怕尹剑兰再报复她们,为难地说,唉,我是不想让小枫去,可是小枫说再为她和超凡的爱情做回努力,还说什么也许超凡他妈只是一时的偏见,能培养出超凡这样的儿子,能帮丈夫把事业干那么大,心应该不会坏到哪儿去。柳翠花说,小孩子说的话你也信?你家老林还养出了小枫这么优秀的闺女呢,我告诉你,这时候的人什么都讲,就不讲良心!听柳翠花这么一说,吴丽宏更坐不住了,擦了擦手,给女儿拨了手机。
林丹枫手机响的时候,尹剑兰正安排儿子给丈夫打电话,让他早点回来,说是全家人去外面吃晚饭,小枫执意不肯同去,尹剑兰不答应,小煜更是央求她,谢超凡向她眨了下眼睛,示意她不要拂了妈妈的好意,林丹枫只好同意了。
见是妈妈的电话,林丹枫赶忙跑出屋子去接,妈,没事,阿姨和小煜都挺好的,对我也挺热情,您放心吧,对了,妈,阿姨非要请我去外面吃饭,我不想去,可是推不掉,您说我去吗?
林丹枫在门廊外压低声音和妈妈通电话。
尹剑兰看着林丹枫的样子说,接谁的电话这么神秘啊?
谢小煜在一旁说,妈,您也太弱智吧。准是人家男朋友的呗!
尹剑兰看了眼站在身边的儿子说,唉,小枫这姑娘又聪明又懂事,谁家要是娶这么个儿媳真烧高香了!
谢超凡说,妈,这可是您说的,明儿我照着小枫的样子给您娶进来一个!
尹剑兰说,你有那本事?我看啊,儿子怎么也不如妈的小棉袄贴心,是吧?闺女,咱娘俩换衣服去,顶你哥让妈不省心!
谢超凡从来没听过妈妈这么夸赞过妹妹,见妈妈和妹妹回了屋里,赶紧跑到门外,贴着刚打完电话的林丹枫耳朵说,亲爱的,你这是对我妈和我妹施了什么迷魂大法啊?怎么让我们家一日之间改朝换代了一样?
林丹枫推开他,去,以后再告诉你,别让阿姨看见。我妈刚来电话了,她不放心我,我今天还是别去参加你们的家庭聚会了吧?
谢超凡说,必须去!我这就给阿姨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