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春輝笑道:「姊姊快些交卷,妹子有文章做了。」題花道:「巨屨《孟子》有業屨於牖上,館人求之弗得。」
紫芝道:「求之弗得,那裡去了!」題花道:「飛了。『有業』、『於牖』俱雙聲,敬寶鈿姊姊一杯,普席一杯。」
春輝道:「我因今日飛鞋這件韻事,久已要想替他描寫描寫,難得有這『巨屨』二字,意欲借此摹倣幾部書,把他表白一番。姊姊可有此雅興?」題花道:「如此極妙。就請姊姊先說一個。」春輝道:「我倣宋玉《九辯》:獨不見巨屨之高翔兮,乃隋卞氏之圃。」題花道:「我倣《反離騷》:巨屨翔於蓬渚兮,豈凡屨之能捷?」玉芝道:「我倣賈誼賦:巨屨翔於千仞兮,歷青霄而下之。」小春道:「我倣宋玉《對楚王問》:巨屨上擊九千里,絕雲霓,入青霄,飛騰乎杳冥之上,夫凡庸之屨,豈能與之料天地之高哉!」春輝道:「這幾句倣的雄壯。」
紫芝道:「若要雄壯,這有何難!我倣《莊子》:其名為屨,屨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雲。是屨也,海運則將徙於南冥。南冥者,天池也。《諧》之言曰:『屨之徙於南冥也:水擊三千里,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去以六月墮者也。』」春輝道:「這個不但雄壯,並且極言其大,很得題神。」
題花道:「這樣倣到何時?莫若把五經倣了好接前令。我倣《春秋》:庚子,夏四月,一屨高飛過卞圃。」春輝道:「記其年,記其月,而並記其所飛之地,這是史筆不可少的。」玉芝道:「我倣《易經》:初九,屨,履之則吉,飛之則否。象曰:『履之則吉,行其正也;飛之則否,舉趾高也。』」春輝道:「此言事應休咎,也是不可缺的。」小春道:「我倣《禹貢》:厥屨維大,厥足維臭。」春輝道:「這是言其形,辨其味,也是要緊的。」青鈿道:「原來姊姊還能辨其味,倒也難得。」
紫芝道:「我倣《毛詩》:巨屨颺矣,于彼高岡;大足光交,于彼馨香。」春輝道:「『馨香』二字是褒中帶貶,反面文章,含蓄無窮,頗有風人之旨。我倣《月令》:是月也,牡丹芳,芍藥豔,游卞圃,拋氣球,鞋乃飛騰。」玉芝道:「還有一句呢?」紫芝道:「足赤。」說的眾人好笑,青鈿道:「你們變著樣兒罵我,只好隨你嚼蛆,但有侮聖言,將來難免都有報應。」眾人道:「有何報應?」青鈿把舌一伸,又把五個手指朝下一彎道:「只怕都要『適蔡』哩。」眾人聽了,一齊發笑。
董寶鈿掣了鳥名雙聲道:「錦雞譙周《法訓》羊有跪乳之禮,雞有識時之候。『羊有』、『識時』俱雙聲,『時之』疊韻,敬素雲姊姊一杯。此句當中可以點斷,不敢轉敬。」
素雲掣了花卉雙聲道:「蒹葭申培《詩說》蒹葭君子,隱於河上。本題、『隱於』俱雙聲,敬墨香姊姊一杯。」
陽墨香掣了地理雙聲道:「疆界《陶彭澤集》紆遠轡於促界。『紆遠』雙聲,敬麗蓉姊姊一杯。」蘭言聽墨香飛的這句,把他細細望了一望,不覺歎息不已。
余麗蓉掣了列女疊韻道:「王嬙劉劭《人物志》詩詠文王,小心翼翼。『文王』、『小心』俱雙聲,敬耕煙姊姊一杯。」
竇耕煙道:「此句幸虧當中可以點斷,省了一個笑話。」於是掣了花卉雙聲道:「黃花《邱司空集》佩紫懷黃,贊帷幄之謀。『懷黃』、『帷幄』俱雙聲,敬翠鈿姊姊一杯。」花再芳說:「黃花無所指,未免過於浮泛,只怕要飲一杯。」耕煙道:「汲冢《周書》:『又五月,菊有黃華。』《禮記.月令》:『季秋之月,鞠有黃華。』這兩部書都說的是菊,為何妹子無指呢?古無『花』字,俱以『華』字通用,如光華之華,讀為陽平;華卉之華,讀做陰平。況《爾雅.釋草》明明寫著:『荷,芙蕖,其華菡萏。』他如『唐棣之華』、『桃始華』之類,莫不以『華』為『花』。」再芳道:「若據此說,我這賤姓竟是杜撰了。但花字始於何時,姊姊可知麼?」耕煙道:「妹子記得北魏太武帝始光二年造新字千餘,頒之遠近,以為楷式。如花字之類,雖不知可在其內,但晉以後每每見之於書,大約就是當時所頒新字了。」
董翠鈿掣了飲食雙聲,想了多時,雖有幾個,無奈總不能承上。紫芝見他為難,因暗向題花道:「他有結巴毛病,我教他奏個音樂你聽。」忙把湯匙拿起,向翠鈿照了一照,又將兩手比做一個圓形,故意說道:「飛了許多句子,可惜總未將班婕妤、蘇若蘭詩句飛出來,姊姊何不飛一句呢?」翠鈿猛然被他提醒,連忙說道:「湯……湯……湯團班婕妤詩裁成合歡扇,團團如明月。『合歡』、『團團』俱雙聲,敬呸!敬四妹妹一杯。」董花鈿道:「怎麼敬到家裡來了?」題花道:「剛才是蔣四姑娘敬蔣二姑娘,此刻又是董二姑娘敬董四姑娘,怪不得我們都摸不著酒吃。」紫芝道:「他豈但敬酒,並且湯、湯、湯敲起大鑼,還奏樂哩。」
幽探道:「我聞翠鈿姊姊口吃毛病醉後更甚,大約今日又多飲兩杯了。」
紫芝道:「我說個笑話:一人素有口吃毛病,說話結結巴巴,極其費事。那日偶與眾友聚會,內中有一少年道:『某兄雖然口吃,如能隨我問答,不假思索,即可教他學做雞鳴。』眾友道:『凡口吃的,說話全不能自己做主,不因不由就要結結巴巴,何能教他學做雞鳴?果然如此,我們都以東道奉請。』少年道:『既如此,必須隨問隨答,不許停頓。』因取出一把穀來放在口吃者面前道:『這是何物?』口吃者看了,隨即答道:『穀……穀。』」說的眾人好笑。紫芝用湯勺掬了一勺湯道:「翠鈿姊姊:你看這是何物?」翠鈿看了笑道:「這……這……刻薄鬼,又教我奏樂了。」
董花鈿掣了列女雙聲道:「敬姜《班蘭台集》列肆侈於姬姜。姬姜雙聲,敬蘭蓀姊姊一杯。」
閔蘭蓀正吃的爛醉,聽見令到跟前,急忙抽了一籤,高聲念道:「身體雙聲。」想了多時,信步走到玉兒那邊道:「我看看他們用的都是甚麼書,莫用重複了,又要罰酒。」
紫芝趁空寫了一個紙條,等蘭蓀走過,暗暗遞了過去。蘭蓀正在著急,看了一看,如獲至寶,慌忙說道:「腳筋《洛陽伽藍記》牛筋狗骨之木,雞頭鴨腳之草。『狗骨』雙聲,敬婉如姊姊一杯。」眾人聽了,滿心要笑,都因蘭蓀性情不好,又不敢笑,只得你望著我,我望著你,勉強忍住。紫芝道:「婉如姊姊這杯吃的有趣,還有狗骨可以下酒哩。」婉如皺著眉頭,自言自語道:「偏偏輪到俺,又是腳筋,又是狗骨都來了。」眾人聽了,那個敢笑,只得再三忍住。花再芳道:「所報名類,原要顯豁明白,雅俗共賞;若說出來,與其慢慢替他破解,何不就象蘭蓀姊姊這個明明白白,豈不爽快?我倒要賞鑒一杯。」紫芝道:「你因有好萊,自然想酒吃了。」
婉如掣了果木雙聲道:「金橘陳壽《三國志》陸郎作賓客而懷橘乎?『陸郎』雙聲,敬芳春姊姊一杯。」
芳春掣了時令雙聲道:「人日宗懷《歲時記》正月七日為人日。本題雙聲,敬麗樓姊姊一杯。」青鈿道:「初七為人日,請教初一、初二呢?此說可見經史麼?」鄴芳春道:「此說見董勛《問答》;後來《魏書序》亦有一雞、二狗、三豬、四羊、五牛、六馬、七人、八穀之說。大約自元旦至初八日總宜晴和為佳;即如初五為牛,若是日有狂風暴雨,當主牛有災病。餘可類推。」
姜麗樓掣了音律雙聲道:「律呂劉向《別錄》吹律而溫至黍生。『黍生』雙聲,按時音『而溫』也是雙聲,敬繡田姊姊一杯。」鄒婉春道:「這個『黍』字,我們讀做『褚』字,與『生』字並非一母,為何是雙聲?」春輝道:「按『黍、鼠、暑』三字,韻書都是賞呂切,乃『舒』字上聲,正與『生』字同母;若讀『褚』字,那是南方土音,就如北方土音把『容』字讀做『戎』字。好在有書可憑,莫若都遵韻書為是。」
鍾繡田掣了獸名雙聲道:「『鼠』字既是賞呂切,我就易於交卷了:「鼫鼠姚恩廉《梁書》意懷首鼠,及其猶豫。『首鼠』、『猶豫』俱雙聲,敬芸芝姊姊一杯。」
芸芝掣了飲食雙聲道:「菽水蔡邕《獨斷》地下之眾者莫過於水。『之眾』、『眾者』俱雙聲,敬青鈿妹妹並普席一杯。」青鈿道:「我記得這句出在《風俗通》,怎麼說是《獨斷》?難道姊姊說錯也教我吃酒麼?」春輝道:「你又記錯了。那《風俗通》是『土中之眾者莫若水』,與『地下之眾者莫過於水』卻稍有分別,原來這酒還是要你吃的。」青鈿教玉兒把書取來看了,這才把酒告乾,掣了官名雙聲道:「尚書魏徵《隋書》聖人在上,史為書,瞽為詩。『為詩』疊韻,敬驪珠姊姊一杯。」
驪珠掣了地理雙聲道:「山水《龍魚河圖》崑崙山有五色水。『崑崙』疊韻,敬蘭芝姊姊一杯。」蘭芝掣了文具雙聲。題花道:「可惜今日已晚,只能行得雙聲疊韻之令,不能聯韻。若一百人每人一韻做一首百韻詩,豈非大觀麼?」春輝道:「每人只得一韻,若疊起精神,細細做去,只怕竟是曹娥碑『黃絹幼婦』那個批語哩。」蘭芝道:「就只怕的內中有幾位姊姊不喜做詩;若果高興,豈但黃絹幼婦,並且傳出去還有一個批語:鎮紙房喬《晉書》洛陽為之紙貴。『為之』疊韻,『之紙』雙聲,敬瑞蓂姊姊並普席一杯。」
呂瑞蓂掣了器物雙聲道:「竹枕令狐德棻《周書》所居之宅,枕帶林泉。『之宅』、『宅枕』俱雙聲,敬蘭英姊姊一杯。」
章蘭英掣了藥名疊韻道:「可惜有許多好書都不准再用,只好借著酒字敷衍完卷了:茱萸束晳《發蒙記》貓以薄荷為酒,蛇以茱萸為酒。」玉芝道:「虎以犬為酒,鳩以桑椹為酒。」蘭英道:「妹妹莫鬧。本題疊韻,敬乘珠姊姊一杯。」
掌乘珠掣了天文雙聲道:「陰陽荀悅《申鑒》想伯夷於首陽,省四皓於商山。『夷於』、『商山』俱雙聲,敬蘭音姊姊一杯,可惜《易經》有人用過,若飛『曰陰與陽』,豈不與『齊莊中正』並美麼?」紫芝道:「若飛京房《易傳》『《易》曰陰遇陽』,還是四個雙聲哩。」
枝蘭音掣了昆蟲雙聲道:「衣魚《元中記》一日逢魚頭,七日途魚尾。」
玉芝道:「此魚如此之長,若吃東西,豈不要三四天才到腹麼?『一日』、『七日』俱疊韻,敬紅紅姊姊一杯,我替蘭音姊姊說了。」紅紅道:「適因『衣魚』二字,偶然想起書集往往被他蛀壞,實為可恨。麗春姊姊最精藥性,可有驅除妙方?」潘麗春道:「古人言,司書之仙名『長恩』,到了除夕,呼名祭之,蠹魚不生,鼠亦不齧。妹子每每用之有效。但遇梅雨時也要勤曬,若聽其朽爛,大約這位書仙也不管了。」
紅紅連連點頭,掣了百穀雙聲道:「薏苡王充《論衡》薏苡之莖,不過數尺。本題雙聲,敬錦雲姊姊一杯。」
錦雲掣了一籤,正在高聲念道『天文雙聲』,忽覺松林微微透出一陣涼風,個個吹的毛骨悚然。閨臣道:「怎麼剛掣天文就颳起風來?這籤竟有些作怪!為何風中還帶一股清香?」舜英道:「此香順風飄來,宛如丹桂,若非四季桂,安能如此。原來此處卻有如此佳品。」寶雲道:「家父四季桂久已進上,此時那得有此。適才這陣幽香,芬芳異常,豈下界所有;且陣陣俱從霄漢吹來,看這光景,果真竟是『天香雲外飄』了。莫非這位桂花仙姑知道今日座有佳賓,特放此香,以助妹子敬客之意麼?」銀蟾道:「據我看來。此是師母連得貴子之兆,或主玉兒下科蟾宮折桂也未可知。」
只見丫鬟向寶雲道:「剛才卞興來稟:外面有兩個女子自稱殿試四等才女,雖係四等,卻是博學。他因眾才女在此聚會,執意要來談談,如果都是學問非凡,得見一面,死也甘心;若非真才,不敢相見,他也不敢勉強,只等眾才女回他一句,他就去了。卞興因他說之至再,不敢不稟。如何回他,請小姐示下。」寶雲聽了,默默無言。閨臣道:「丫鬟:你教管家去回他,就說我們殿試都是僥倖名列上等,並非真才實學,何敢自不量力,妄自談文。況在酒後,尤其不敢冒昧請見。」若花道:「閨臣阿妹是謙謙君子,如此回復,卻也省了許多唇舌。」只見亭亭、題花、春輝、青鈿一齊連說「不可!……」
未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