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耳其,安卡拉
1991年7月10日
进入土耳其共和国,我开始了一段奇妙的旅程。乘飞机到达伊兹密尔,坐渡轮、搭火车抵达伊斯坦布尔,又坐上另一辆火车开往穆斯塔法·凯末尔·阿塔图尔克1建造的首都安卡拉。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但我感受到了当地人的热情,他们对英语也略知一二。
我对土耳其的认知限于它曾是罗马帝国在小亚细亚的一个行省,这里是耶稣的追随者被称为基督徒的起首地,也是《启示录》中七教会2的所在之处。这里还是伊斯兰教的一个主要中心。事实上,它是一个由苏丹统治的哈里发3国家,苏丹的宗教地位相当于天主教的教皇。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战以后,穆斯塔法·凯末尔·阿塔图尔克才带领土耳其人民走向现代社会。
我离开生活了近两年的法国,从巴黎戴高乐机场起飞,随身带着几封库尔德4朋友在法国用母语为我写的介绍信。他们让我入住安卡拉的贝什伊迪兹酒店,这是土耳其五星级的酒店,但显然它只够两星标准,肮脏破败,挤满了男女老少。
位于安卡拉老城乌鲁斯的酒店污秽而阴暗。酒店里住着几百个库尔德人,他们成功逃离伊拉克,且在第一次海湾战争5中,为对抗萨达姆的美国军方提供了重要帮助。他们因此得到了回报,正在等待批准前往美国开始新生活。然而,他们当下依然过着潦倒的生活,住宿之地满是蟑螂、蜥蜴、苍蝇和战战兢兢的落难者。
难民中有三个家庭来自臭名昭著的哈拉卜贾,它位于伊拉克东部与伊朗的交界处。1988年3月16日,两伊战争期间,萨达姆·侯赛因6在他们的村庄释放毒气,村民们成为人体试验对象,见证了萨达姆的大规模杀伤性新武器的高效性。而他们是极少数躲过这一劫难的家庭。
在三个家庭之中,有一位美丽的伊拉克姑娘在哈拉卜贾遭受了化学袭击,三年后怀孕生女。在萨达姆杀害自己人民,犯下了反人类的滔天罪行的这一天,化学物质侵入了这位母亲的基因。她三岁的孩子美丽而坚强,但化学袭击给她造成了不可磨灭的创伤——她生来没有眼睛。看到她时,我很难控制自己震惊的表情。那一刻,我庆幸自己听不懂他们的苦诉。
住在酒店的一个月里,和他们一起吃饭总能在文化适应方面有新的收获。我们围在米饭、酿番茄、西葫芦、辣椒和葡萄叶前席地而坐。这些流离失所、极度贫穷却心怀希望的库尔德人是我见过最友好的人。他们欢迎我的加入,也向我表达了对美国的感激之情。
在他们的礼貌态度和友好的微笑背后,是无法隐藏的无尽悲伤。他们对美国没能攻占巴格达,除掉萨达姆感到遗憾,没能让这些渴望回归家庭的人如愿以偿。而现在,他们被迫离开祖国,以免遭到萨达姆·侯赛因和他邪恶的儿子们的压迫、折磨和杀戮。
在那段和勇敢、热情的库尔德人相处的日子里,我身边总是安静地坐着一位二十五岁的伊拉克青年。他叫哈桑。我们勉强地用英文交谈,我得知他曾是萨达姆共和国卫队的士兵,因其专业能力和强健的体魄,被迫加入萨达姆的精英杀手部队。
他与我分享了他叛离萨达姆并投奔美方的故事,这个决定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产生了积极和消极的影响。他的决定让他与家人分别,令他的母亲、父亲和兄弟姐妹们深陷危机。他希望萨达姆的亲信没有收到线报,但他不确定他的家人是否还活着。他只知道一旦伊拉克军事情报人员得知他的叛变,必定会迫害他的家人。他害怕这个噩梦已经降临。
我们之间很快建立了友谊。结识哈桑并与这些库尔德人相处了四个星期后,我决定前往伊拉克一探究竟,看看我该如何帮助他们生存下去,去履行美国人已经开始但未完成的任务。我又向我的新朋友哈桑做了一个特殊的承诺。我告诉他,他需要写几封信,翻出几张照片和其他想要交给家人的东西,我保证转交给他们。
三天后,我包装好哈桑用库尔德语写给家人的信,几张证明他过得不错的照片以及一大沓美钞。这次旅行必将成为我人生中最感动的经历之一。
1 穆斯塔法·凯末尔·阿塔图尔克(1881年5月19日—1938年11月10日):土耳其共和国缔造者,土耳其共和国第一任总统。
2 七教会:早期基督教的主要七个教会,被记载在《圣经》新约的《启示录》一卷,整个场景都在现今的土耳其。包括以弗所、士每拿、别迦摩、推雅推喇、撒狄、非拉铁非、老底嘉这七个教会。
3 哈里发:伊斯兰政治、宗教领袖。由其领导的国家称为哈里发国家。
4 库尔德:西亚最古老的民族之一,也是中东地区最大的没有自己国家的跨界民族。
5 第一次海湾战争:以美国为首的多国部队于1990年8月2日至1991年2月28日期间为恢复科威特领土完整而对伊拉克进行的局部战争。
6 萨达姆·侯赛因(1937年4月28日-2006年12月30日):伊拉克第五任总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