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什么能和我们安全地走出机舱,踏入这片贫瘠的土地相比。那个小镇上的男孩现在站在了世界的尽头。百闻不如一见,我知道上帝睥睨众生,但不确定祂是否愿意看见这里所发生的一切。”
斯蒂芬·克拉克·布兰得利
2011年,现在
第一印象总是最深刻的。此话不假,当我第一天来到被遗忘的孟加拉人的家园时,再次证明了其中的道理。我回忆起那天,所有人都上床休息了,我独自坐在盖姆家的客厅,写下我初来乍到,亲眼目睹这个善良友好的民族的生活状况时,所受到的震撼和恐惧。我一一记录,我的日记描述了我在那一刻的真实感受。
寰宇日记
菲尔和艾薇儿·盖姆家中
孟加拉国,达卡
1979年6月3日,凌晨3点32分
若只说这是多事的一天,显然是个轻描淡写的说法。早晨四时,我辗转难眠。我们仨都深受时差困扰。丹和我一样气色不好。比尔大多数时候是个很平和的小伙子,他第一个昏睡过去。丹爱好摄影,擅长拍黑白照,他是我见过最棒的摄影师。比尔是个有思想深度的人,也很聪明。我欣赏他的风度。丹和比尔都是虔诚的信仰者。我们三人都决心为神所用,像耶稣一样行事。
菲尔和艾薇儿·盖姆在几小时前刚回来。他们为人友善,多年来从未怠慢过对耶稣的侍奉。他们育有四个可爱的孩子,安德鲁、斯蒂文、约翰和妹妹贝琪。他们在这个国家安家立业,组建了高效的传教团队,通过以马忤斯圣经函授课程对孟加拉人布道。孟加拉国,领土不大,但勤奋好学的人不少。
这个无私奉献的家庭,与孟加拉人民和国际社会建立了联系。菲尔为我们安排好了大致行程,包括乘火车去第二大城市吉大港,再飞回达卡。我们打算参观一个麻风病人隔离医院。基督教医生和护士在那里控制麻风病情,并培训人们如何应对身体机能失常,比如无法眨眼,导致眼睛干涩、失明,或者肢体失去知觉,直到手指或四肢严重受伤才发现病情。这将是一堂触动心灵的事工课。
我是最后一个在二十小时的行程后仍然不愿闭眼休息的人。我讨厌睡觉。总之,我何必睡觉?我大费周章到达孟加拉国,离家超过半个地球的距离。所有人都入睡了,我坐在客厅聆听昆虫的低鸣。早些时候,我在门外仰望夜空中的明月。我能感受到自己处于世界的另一头,这种感觉令人神往,有些震撼又无比美妙。
这里的声音、气味和美国、欧洲的全然不同。我喜欢空气中弥漫的咖喱味。这是无数刺鼻气味中唯一一种好闻的味道。电动三轮车呼啸而过,发出恼人的噪音,但一两天内我不会在意它们。我曾搬至繁忙的铁路附近,刚开始的几夜很难熬。当我再次搬离时,我却想念火车了。
令我惊讶的是,我依然记得抵达孟加拉国达卡时的那一刻,每次回忆起我都心潮澎湃。一个落魄的民族,在贫困的泥潭里伸手等待救济,没有什么比这一幕更触目惊心的了。他们到处缠着白人乞讨。但我从来不认为自己只是一个白人。我是混血儿,流着不同民族的血液:德国、美国土著、英国和爱尔兰,从我母亲的婚前姓氏乌雷曼来看,我可能也带有犹太血统。我是一个独一无二的人。
在飞机上,我把价值一百美元的孟加拉卢比分成几份,准备在停留期间送给当地人。我要用我有限的财富去帮助尽可能多的人,这样可以改善一些人一天的生活质量。没有什么能和我们安全地走出机舱,踏入这片贫瘠的土地相比。那个小镇上的男孩现在站在了世界的另一头。百闻不如一见。我知道上帝睥睨众生,但不确定祂是否愿意看见这里所发生的一切。
达卡国际机场
1979年6月2日,上午9点01分
飞机在着陆前最后一次向右急转弯,我看清了跑道和跑道上的牛,我猜它们是水牛。三个男人追在大家伙们身后,鞭打着将它们赶离飞机即将降落的这条跑道。
当飞机最终着陆,我们踏上孟加拉的土地时,已经过了将近二十个小时。强烈的兴奋与满心的期待涌上心头。丹·斯图尔兹、比尔·阿姆斯特朗和我相视一笑,准备迎接一段前所未有的旅程。
我很高兴和这两位朋友在一起。就我个人而言,到达孟加拉国实现了我儿时的愿望,我十四岁时就在《世界百科全书》中读到过这个贫穷的国家。我们安全降落,看来他们已经把跑道上的水牛赶走了。我期待着走进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寰宇日记
菲尔和艾薇儿·盖姆的家中
孟加拉国,达卡
1979年6月3日,凌晨4点12分
“这里是不是有大象?”几分钟前,我听到声响,便放下了手中的笔。我环顾四周,查找真相。这真是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我开始四处走动,找纸和笔。声音再次响起,我吓了一跳,灯倏地灭了。花了好几分钟才找到被我关掉的开关。我把灯向上翻转,黑夜里的躁动在光亮下戛然而止。但我可没看见什么好东西。
我低头一看,地板上爬满了蟑螂,至少有两千英寸长(实际上只有两英寸,但它们对我的冲击就和两千英寸的一样大。)蟑螂长着翅膀,飞得很快。我今天早些时候,已经有意避开它们几回了。一旦被我发现,它们就消失,分散在我不想看到的地方。太可怕了,但我已经慢慢适应了,好吧,我撒谎了。但对丹、比尔和我来说,我们已经不像昨天刚到这里时那么大惊小怪了。
达卡国际机场
1979年6月2日,上午8点12分
飞往远东的航班是一件值得大书特书的事。我们已经飞行了整整一天,我享受每一分钟的旅程。在飞行中,空气凉爽、通畅且舒适。但情况马上就要改变。舱门打开后,闷热潮湿的空气袭来。我们走出空调舱,日光如炬,进入了华氏108度、湿度80%的环境。
我可以看到气泡漂浮在黏稠的空气中。我吸了一口气,一股潮湿、发臭、油腻的气味涌向鼻头,黏附在口腔里。我甚至能尝出其中的味道。这并没有吓退我,反而感觉不可思议。这是绝无仅有的体验,有一种莫名的怪异感。
机场还在施工。走下飞机,我们三人被引导到一间破烂不堪的房间中,大小只容得下一窝小鸡。我们被狂热的伊斯兰教徒粗鲁地对待,问了无数个无法回答的问题后,他们才在护照上盖章,放我们入关。
寰宇日记
菲尔和艾薇儿·盖姆的家中
孟加拉国,达卡
1979年6月3日,早上5点18分
我们第一天来到孟加拉时,发现这是一个年轻、一贫如洗且无法独立自主的国家。事实上,孟加拉的文化禁锢了自身。我们都不忍看到广大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平民。三十岁出头的人却相貌苍老,长出了白发,皮肤黝黑,双眼凹陷,承担着相当于两匹马的苦力活,为当地棚户市场托运货物。一天的工钱等于美国人买一杯可乐和一只巨无霸汉堡的价钱。
我们与菲尔和艾薇儿碰了面,终于离开破旧的机场航站楼,招呼两辆出租车,开往他们家。街上人来人往,每一个人似乎都在为生存而挣扎。我看到少女们在达卡街头贩卖在伊斯兰社会只能留给丈夫的东西。生存的需求迫使这些穷困、绝望的人做出令衣食无忧的我们所无法想象的事。
大街上的少女们,有的甚至不超过十二三岁,被残忍无情的父母逼迫卖身,当作他们养老的经济来源。另外有孩子被扔在街边乞讨。他们大多数小时候被诱拐或被父母贩卖给犯罪团伙,惨遭断手断脚。这些孩子被挖了一只眼,砍断一只或一双手脚,甚至截断身体下盘,利用路人对他们遭遇的同情和怜悯,获取捐款。这一定是个利润丰厚的行业,因为这样的孩子随处可见。金钱不愧是万恶之源。
早晨五点是一个反差很大的时间段。夜晚的沉寂与天亮后的喧闹在此交接。街上嘈杂声四起,马蹄声凌乱,小卡车浓烟滚滚,远方不断传来敲击声。电动三轮车呼啸着在路上乱窜,全然不顾交通规则。我觉得有些神奇。是时候小睡会儿了,再迎接新的一天。好吧,发出大象声音的蜥蜴和会飞的蟑螂,你们可以再享受几小时寂静的黑夜了。但首先,我得写一张明信片给一位叫露丝的美丽姑娘。我一直记挂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