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出我的国家

“有些事情人类无法理解,我们也不能只凭眼睛解释一切。你接下来读到的内容可能是你从未听闻过的恐怖事件。光文字描述就足以令人害怕,但最让人不寒而栗的是它的真实性。我并没有进行艺术的夸张,我记录下的都是真实体验。”

斯蒂芬·克拉克·布兰得利

 

2011年,现在

入睡前,我常常会和露丝躺在破旧的床垫上,观察一些奇妙的现象。无论白天还是黑夜,总会有一群密密麻麻的蚂蚁,排着整齐的队伍,从我们左边的墙上爬到上方的天花板,顺着右边的墙往下爬,穿过地板,钻到床底,再攀到左墙上。一开始,我们担心它们会掉进我们熟睡时微张的嘴巴。但过不久,我们已经习惯了与成百上千只不知疲倦的小家伙为伴。

它们像士兵一样在队列中行进,永不停歇,夜以继日地做着同一件事。有时候,我竟能感同身受。这些小不点看似勇敢、忙碌、忠诚又狂热。我们尽最大可能避免踩在这些无趣、腐朽又麻木的室友身上。我不希望自己和它们一样碌碌无为,每天机械地出门集合,只是为了寻觅食物碎屑,并不是出于真心。我知道我不是这样的人,因为上帝在同一天早些时候,在我拜访朋友埃米尔和阿蒂夫时已经回答我了。

我不知道上帝睥睨人类的视角是否和我们观察这些爬墙的虫子的角度是一样的。我把脚抬在离其中一段蚂蚁队伍三四英寸高的上方,它们和我的脚相比实在是渺小。几百个小生命看到巨人朋友如此粗鲁地恐吓它们,为了保命纷纷退散。

“上帝可以一脚毁灭我们!”我对露丝说,而她让我放过它们。

1981年10月初的某天下午,露丝和我到乡下的小村庄为村民放电影,向他们传福音。我很喜欢走出城市,贫困乡村的平民待人慷慨。上一次我去乡下,热情的村民为我准备了我最喜欢的巴基斯坦小吃索格,也就是咖喱菠菜。我吃饭地方的不远处,系着一头水牛,望着它,感觉自己融入了当地文化。这个庞然大物当时正在吃草,吃得津津有味,非常有趣。

这是我们到达巴基斯坦以来最炎热的一天,所以在下午前往乡村前,我们决定先躺下打个盹儿。就是这一觉,我和撒旦进行了一次真实的交锋。我把它记录在我的《寰宇日记》中。

 

寰宇日记

巴基斯坦,拉合尔

1981年10月14日

这张床很合我的身体。与其说它是床垫,不如说是一张吊铺。我入睡前,望着天花板,窸窸窣窣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蚂蚁漫无目的地来回爬行。这样永无止境的辛苦劳作,不夸张地说,会导致早逝。我睡觉前,常会躺在床上聆听它们的声音。这些隐蔽的声音在白天也反复出现,但我会直接忽略,甚至闭耳不闻。

我双目微阖,看见蚂蚁在头顶排队行进,又在天花板上散开。顺着朦胧恍惚的视线,我进入无人之地。我的眼皮慢慢耷拉,蚂蚁消失了,仿佛又有危情迫临,那是军队在占位布阵,随时准备开战。远处的清真寺传来悲伤、刺耳的宣礼声,召唤虔诚的信徒进行午前祈祷。

“以真主之名。真主至上!”

近处,一辆三轮车咣啷而过,空气中的咖喱味非常刺鼻。我们早已疲惫不堪。蚂蚁可以工作至死,但人类比它们更加脆弱,由情绪、动机和感情相互作用。蚂蚁好像在天花板上散得更开了。它们在各个角落聚集成群。我从未见过它们排列成这么笔直的队伍,像是形成了一个完美的战场。

我闭上了眼,睁开,又再次阖上。尖叫声和动物发出的噪音此起彼伏,且变得愈加响亮,然后慢慢地静止。忽的,蚂蚁们变成了战区的士兵。坦克、飞机、炮火和战士们的尸体散布在民族战争的沙场上。我紧紧抓住床垫,战争画面又切换成了十指紧握的双手。

一阵笑声传来,模糊的光轨瞬间在我脑袋四周缭绕。笑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渗人和刺耳。

“哈!哈!哈!”笑声在脑海中盘旋,回荡,无孔不入。

从律动、颤音和语调来看,这声音显然是巴基斯坦人的。

“你是谁,你想干什么?”我在梦中大声责问。

一双留着长爪,覆盖着焦黑皮毛的手赤裸裸地出现在我面前。其中一只骇人的手掌捂住了我的嘴巴,另一只用粗糙的手指扼住我的喉咙,把我悬在半空。我与一张惊悚的脸四目相对,那是撒旦的脸。

“安静!不准再说话!你觉得自己很强大。而我认为你一无是处!你可怜、无能又懦弱。我要把你丢下地狱。”

“我以耶稣的名义质问你。你是谁?”我大吼。

“闭嘴!”这头形似天使的野兽对我怒吼,“你给我听着,小子!”

不知怎的,我感觉自己被扔到了某个地方。我拉扯他的右手臂,然后扒他的左手臂。但我无能为力。他把我束缚在椅子上,拷住了我的双脚。赤身裸体的我这才意识到阵阵凉意。

“放过我!你是谁?我现在在哪儿?”

“安静!”一头巨怪爆发出电闪雷鸣般的声音。

我环顾四周,观察我的处境。我几乎什么也看不清。房间里黑漆漆的,似乎很宽敞。身后开着一扇窗,一股强风从窗口吹进来。我独自一人,但我知道我的身边有一个恶魔,他浓重的邪气令我汗毛竖起。月光透过窗户投下奇怪的阴影。

他身前的两只手慢慢分开,电流在他的手掌间跳动,在我眼前飞舞。三个恶魔现身了,爬到我被束缚的身体上,呼几口气就灼烧了我的身体。恶魔伸出分叉的舌头舔舐我的脸颊,我的脸上凡是和他们的舌头接触过的地方,都裂开了很深的口子。

我拼命挣扎,想要从捆绑我的椅子上逃脱。和魔鬼斗争时,绳索灼伤我的手腕,链条挫伤脚踝。我身上的恶魔伸出毒蛇般蠕动的舌头继续舔我的脸。

“离我远点!”我尖叫着,不断拉扯,设法踢开脚上的枷锁。

我大声呼喊,试图摆脱这些面目可憎的怪物。其中一个魔鬼跳到空中,落在我颤抖的双腿上。

这双手又出现了。当手掌分开,一道闪电亮起。我还是被牢牢地绑在椅子上。

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在我身边扩散,我感到恶心和害怕。脸上不断冒出汗珠,眼睛瞪得很大,如果我再用力点,它们就会从眼窝里掉出来吧。

房间里一片死寂。只有低沉的嗡嗡声越来越响,回荡在屋里,仿佛是一股邪恶力量在发出无休止的声音。恶魔落在我的腿上,用爪子刺进我脸部的肌肤。它们肮脏火热的呼气烧伤了我的肚子和面孔,我发出惨烈的叫声。

“我们为你的上帝行事!我们曾拥有一切,世界是我们的,我们是王国的守护者。你明白吗?是你们这些无能的人夺走了属于我们的一切。”

凶神恶煞的魔鬼步步紧逼,一把抓起我的头发,伸出舌头,滑过我的脸颊。我的皮肤被灼伤,我快昏厥了。

我紧闭眼睛,想要唤醒自己,但我好像深陷在噩梦中无法自拔。我被绑在椅子上,一丝不挂,脸上散发着魔鬼呼出的难闻气味。魔鬼护卫飞向我,再次落在我的腿上。这位堕落天使的爪子刺进我的皮肤深处。他露出獠牙朝我迫近,鼻孔不停地扩张和收缩。

“你知道我的主人是谁!你是他的敌人。你不是他的对手。”我当然知道,我也没想过我会是他的对手。我开始扭动身体,拼命抽离那张致命的椅子。空气中弥漫着硫磺的味道,我全身的烧伤处和裂口都在滴血。

魔鬼抓着我的脸,怒目而对。“你想要醒过来?”他对我大叫。“那让我们唤醒你。听撒旦咆哮吧!”就在昨晚,怪物张开血盆大口,发出地动山摇的吼声。我脸上的皮肤都向后挤压,头上、手臂上和腿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我能感受到他对我的憎恨以及想要毁灭我的决心。然后一切戛然而止。

四个赤裸的魔鬼在黑暗中从地底缓缓探出身,出现在我的眼前。它们转移到我被困的地方,拎起黑烟升腾的容器,准备往我头上、背部和腹部倾倒液体。当第一个桶在我头顶倾斜时,我仰头看清了桶里即将流在我头上、脸上、背上、身体上的东西。滚烫的柏油慢慢地,稳稳地,残酷地往下淌,准备对我的人体组织进行一次毁灭性的伤害。熔岩般的柏油滴在我的肌肤上,全身上下随之千疮百孔。一桶,两桶,最后五桶柏油全部倒在我身体的各个部位。我尖叫,呐喊,乞求,挑衅。但神秘莫测的魔鬼继续执行残忍的任务。起先,我以为自己已经一命呼呜,坠入地狱了。我猛然拉扯椅子,但它纹丝不动。

突然,我看见魔鬼在黑暗的角落里飘荡。他们左手各提着一大桶滚烫的柏油,其中七个魔鬼右手握着滚轴。这些神秘的幽灵冲我飘来。我抬起头,只见提在空中的油桶正往下倾斜。当沸腾黏稠的黑色液体滴在我的后脑上,我立马用手捂住脸。魔鬼们一个接一个往我的头部、背部和手臂上倾倒桶里的液体。

当灼热的柏油缓缓从我的身体流下,我放声哀嚎。三头怪物手持几把稻草、昆虫和垃圾,砸在我身上,溶入柏油中。陷在柏油中的虫子奋力逃脱。我的身体好像要分解了。我大声尖叫,乞求地狱的守门人让我离开。我用尽全身力气呐喊。“我以上帝之子——耶稣的名义谴责你们!”

我睁开眼睛,看见露丝在叫唤我。“斯蒂芬,快醒醒!你在做噩梦。”

然后我又合上了眼睛,魔鬼抓挠我的脸,对着我咆哮。“看见了吗?”我看到埃米尔和阿蒂夫的脸出现在黑夜中,他们正在阅读《圣经》。魔鬼把我的头扭转过来,怒目圆睁,撕心裂肺地尖叫。

“滚出我的国家!”

 

2011年,现在

我们必须明白,当人们前往世界上某些最极端、最危险的地方时,他们要清楚自己将为之付出代价。虽然我知道上帝在我心中的地位要比在全世界人民心中的地位高,我也知道,若没有上帝的庇护,我们就是梦中所见的邪恶之地的风中尘埃。那我们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呢?这应该不是一个我永远也达不到的标准。

当我醒来时,全身上下大汗淋漓。我醒了,但我仍然沉浸在噩梦中,那是一个生活在物质世界的人所无法理解的处境。我不会,永远也不会忘记梦里的每一分每一秒。我们并不只是所见所触的样子。还有太多的未知在等待着我们。而我亲眼见证了超自然的恶魔力量。

我从不故弄玄虚吓唬读者。你们可以感受到我所写故事的真实性,我不是在编小说。精神世界的力量是真实的。他们不是幽灵或妖精,而是被放逐出天界的堕落天使,离开原先的家,追随他们的主人。和我们一样,他们也是神创造的生命,他们也反抗上帝。埃米尔和阿蒂夫至今音讯全无。我希望有一天,他们能兑现分别时对我说的话。但愿我们能重逢。蒙神恩惠,我们曾住在那个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