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罪铃声

“现在我第一次想说,有些罪犯死有余辜。我深知这个国家的县检察官们,为了保护美国大街上的安全,做了至关重要的工作。然而,我讨厌这些官员们在罪犯遭到监禁或判死刑时幸灾乐祸的样子。每次有人锒铛入狱,就是这个国家的悲哀和力量的削弱。每次铃声的响起,就预示着一个囚禁的美国人走向堕落。”

斯蒂芬·克拉克·布兰得利

 

县政府大楼

印第安纳州,南本德

1999年11月16日

“布兰得利先生,你不介意我直接称呼你斯蒂芬吧?我现在可能每天都要与你见面了。”

“可以,唐,我很乐意你直接叫我的名字!”

“好吧,布兰得利,你知道大家都在议论什么吧。”

“让我猜猜,他们一定说把票投给我了,对吧?所有人都这么对我说。我真不明白自己是怎么输的。”我笑着调侃道。

“实际上,他们都在议论说托斯雇用你作为政治回报。”

我放声大笑。“好吧,我觉得他们说得没错。我笑是因为你们真的觉得每年两万四千美元算得上是回报吗?我不想重操在韦斯特维尔监狱的旧职,所以很珍惜现在这份工作。”

“布兰得利,对于你的竞选失利,我有自己的见解。”我洗耳恭听。“我认为你败选的原因是不懂得说谎。你不会利用虚言妄语掩盖政治上的错误。卢克却很擅长。”

我从没认真地与这位县政府大楼的自动售货机管理员交谈过,但他的一番话,在我竞选南本德市长失败后,给予了我最大的安慰。他看穿了政治炒作,知道我揭发了事实,但人们不愿面对真相。市民们习惯了民主党开出的空头支票,每一次都在竞选中给出承诺,要修整衰败的西区,处理掉影响市容、废弃很久的斯蒂庞克汽车工厂,但这些正面消息永远得不到兑现。

事实上,南本德的富人不会太关心贫困居民所在地缺乏就业机会和有效的基础设施。承诺足以维持政治安稳。当我开始揭露这座工业老城的腐败和衰退时,人们选择逃避,并接受政治谎言。我的朋友唐告诉我,我不是一个优秀的谎言家,这意味着我没有为了赢得全世界而丧失自己的灵魂。

我所接受的政治回报不过是一份勉强维持生计的工作,但与圣约瑟夫县的检察长克里斯托弗·A·托斯共事的决定,让我得以遵循自己的信念生活。这个经历会推动我更深入地探索和坚持为公众服务的理想。但我一心投身的事业让我和妻子渐行渐远。

输掉竞选的几个月之后,我逐渐从遗憾中走出来,专注于自己和努兰的生活。也许这几个月是我们夫妻共度的最好时光。努兰正忙于完成印第安纳大学的学士学位,我也在攻读硕士,并再次跳入那潭深水中。这些事情占据了我的空闲时间,帮助我克服失落感。而有一件事的发生真正改变了我们夫妻之间的关系。

 

印第安纳州,南本德

2000年1月

可以肯定地说,我和努兰都拥有无限的激情。我们喜于作乐,激烈地发生婚姻冲突,也热烈地做爱。我们保持如此健康的性关系,却始终没能结出果实。我们备孕八年,都徒劳无获。2000年1月,一切都改变了。

努兰开始对每件事都表现得过度情绪化,她不再像以前那样活力四射,而是变得疲惫和不适,令人担忧。努兰告诉我,她梦见自己坐着,怀里还有一个可爱的小女孩。这个女孩笑容灿烂地坐在她腿上。我仿佛明白了什么。我若有所悟地看着努兰,她也与我对视。

“努兰,我带你去看医生,我知道你出了什么问题。”我还记得她当时的表情。

“你觉得我怀孕了,对吧?”

“我们已经做过很多努力,也购回不少的验孕棒,虽然之前结果都呈阴性,但我们不妨再试一次。”努兰对检测完全没有热情,但我预感这一次会出现不一样的结果。

我们作好检测,等待片刻后观察结果。当验孕棒上出现两条线时,我们两人面面相觑。我又出门购买了一根验孕棒,同样呈阳性。八年的尝试和失败过后,我们真的有了自己的孩子,这简直是一个奇迹。我想努兰大概已经放弃生孩子了,但上帝安排了一个惊喜。这个美好的时刻为我带来勇气,直面即将到来的打击。

让我从头开始述说关于克里斯·托斯,以及我与这位县检察长一起工作的事情。托斯才智出众,在竞选中能言善辩,且拥有极大的决心。他也确实履行了很多承诺。

他给工作人员带来挑战,着手处理大量疑案,比如奥斯克谋杀案,之前从来没人审理过,但他赢下了官司。然而,这位做派强硬的检察长在民众心中的形象非常负面。克里斯·托斯总是把这些归咎于县里多数的民主党人,但他忘了,他能赢得竞选,离不开大部分民主党人的选票。

事实上,克里斯·托斯的优点完全被他不计其数的缺点所掩盖了。我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克里斯托弗·A·托斯作为圣约瑟夫县的首席执法官员,获得了强力支持。但他因为狭隘的心胸,以及同情心、宽恕精神的缺失,而失去了政治影响力和民众欢迎度。他无法支持曾经帮助过他的人,他的攻击性言论吓退了往日相信他的人。

当我和克里斯·托斯共事时,见识到了他的无情,我们不能质疑他的任何决定。在我看来,克里斯·托斯证明了保守主义激进派的冷酷无情,它和自由主义的激进派一样具有毁灭性。

将克里斯·托斯这样的思想领袖与美国的保守运动相提并论是不公平的。即使是强硬的保守派,如乔治·W·布什,也会对落后者产生同情。保守派的我愿意做任何事情去帮助落后者赶上先进者。而像克里斯·托斯这样的人,则会让他们继续堕落,自生自灭。

托斯在位期间所坚持的理念和执行的律法,都是高标准严要求的。成功总是容易使人自负。但我敢保证,这里的每一位律师都符合要求,我对其中一些人还比较了解。所有人都非常努力和专业,他们都令我折服。

但他们好像并没有打动托斯。在他任期的头两年,他办公室中助理检察官的离职率高达75%。许多收到解聘书的员工都与托斯产生很大的纠纷,就像我最终经历的那样。另一些人则是因为一些小事被控告、诽谤、责备和抛弃,比如托斯坚信公告板上的漫画是在嘲笑他。

我想起有一天,大概是我在托斯那儿工作了一个星期之后,他非常友好地请我去他的办公室。他的态度不错,让我第一次对这份工作产生好感。他的办公室十分宽敞,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托斯示意我坐下,问我是否喜欢这份工作,我回答说还处于适应阶段。然后他递给我一副关于律师的漫画。这是那天他在外面发现的。托斯询问我的想法,我忍俊不禁,“克里斯,这真的太滑稽了。”他一脸高傲地冷笑而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似乎不敢相信地瞪着我。我可没那么容易被吓住。我收住笑声,静坐了一会儿,然后他开口问我。

“你觉得画的是我吗?”

我一惊,此前我以为没有什么能冲击到我。但我错了。这张打趣律师的天真漫画,被他的一位律师解读成了对县检察长的贬低。他接着问我,怎么看待他的一位助理检察官瑞克·维恩。我说,我和维恩以及他同在此处工作的妻子接触过。他们工作卖力,很敬业。然而托斯再次让我目瞪口呆。

“我要解雇他,”托斯说。我看着他,想要问个究竟,最终只简单地说了句,“这就是为什么你能成就大事。”他解释说,维恩在办公室里很消极,他不愿与团队合作。据托斯的分析,维恩将漫画贴在公告板上,让同事们取笑领导。这听上去很幼稚,完全是滥用权力。他告诉我所有人必须达成共识。他忘了正是这些人牺牲他们的时间和自由,将他送上权力的宝座。他现在却在攻击自己人。

全力备战,赢得竞选之后,他一直把矛头指向那些假想中的敌人。我想,和托斯工作就如同与理查德·尼克松为伍。他没有借助职位服务大众,而是像尼克松一样,一心想铲除敌对势力。最有趣也最不幸的是,他反应迟钝,无法分辨友敌。

另一证明托斯以自我为中心的事件与《南本德论坛版》的头版头条有关,报纸以“托斯的馈赠”为标题,其中馈赠(largess)一词让他百思不得其解,他一整天都在向办公室的人询问该词的意思。傍晚时分,他又向两人发问,还是解释不清“largess”的含义,我忍不住脱口而出。

“慷慨,”我喊道,甚至带着几分绝望,托斯于是停止打听。

“我早些时候问你,你还说不清楚。”

“克里斯,我没有要冒犯你的意思,但你根本没有问过我。这里的人不会向我请教任何问题,你们都觉得我很愚蠢,我希望你们还是继续这么看待我吧。但我知道largess是一个法语单词,有时候也用在英语中,解释为慷慨。”

“你确定吗,布兰得利?”

“我第一眼看到标题上的这个词,就明白了它的意思。克里斯,你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对他人有帮助的事情?”他一脸凝重地看着我。

“这是什么意思?”

“克里斯,你有时候需要乐观一些。你做好自己的工作,他们讨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这篇新闻赞扬了你人性化的一面。”

托斯看着我,微笑着说,“布兰得利,你还不赖。”

“当然了,克里斯,我比其他任何为你做事的人都出色。”

“你让我感触颇深。”托斯对我说。

“我可完全没什么感觉。说实话,这件事让我很郁闷。克里斯,也许作为奖励,你可以给我加薪。”

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托斯朝我笑了笑,然后转身走到办公桌后面。他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被一个不认识的单词弄得抓狂,浪费了大量时间。这样以自我为中心的人不应该被赋予实权。

我们都有自私的时候。有时候是出于自我保护和谋求权益。然而大多数情况下,和其他人一样,托斯的身体中流淌着堕落亚当的血液。不能过于苛求克里斯·托斯,因为我们每一个人都不是完美的,需要借助耶稣的宝血以获得救赎,重获新生。然而,即使我们都和这位傲慢的检察长一样是罪人,也不该赋予他徽章和枪支,让他来保护我们。这样做不能满足我们的私欲,但一定有人会停下来质问,“他们疯了吗?”

事实是,克里斯·托斯有意摧毁他身边的人,包括他的朋友。我可以说,导致他在任期内失败的主要原因是他的极端不成熟。在我看来,公务员一旦获选,就不再是一个候选人,而是要履行职责,为不同阵营的人服务。克里斯·托斯没有这样的概念。他是一个政客,迷恋并不断地积聚权力,以满足他对霸权的贪念。

我在圣约瑟夫县检察院的六个月里,目睹优秀的律师们一个个由于托斯一时心血来潮而被解雇。托斯认为他们工作就是为了取悦他。他以惩罚的方式行使权力。在我拒绝执行他安排的违法任务后,我很快成了下一个被开除的目标。我回想起自己又一次坐在托斯的办公室中。

努兰和我期盼着宝宝的出生,而托斯供给我的低薪,让我们手头拮据。我每天早上比所有人到得早,确保把文件发给每一位助理检察官。我需要准备文件,什么事都要做,甚至超出了我的分内任务。当他要求我收人钱财,替人处理一些政治事务时,我站在这位独裁者前面,赌上了我的一切。我知道在妻子怀孕期间丢掉工作对我们一家将是致命的打击,但是他让我做没有经过他签字同意的事情,这意味着他可以否认这是他的命令,让我担全责。我可以想象我的回应对我和我家庭的意义。我最终还是拒绝了他的安排,不惧怕他会解雇我。事情是这样的:

“布兰得利,你可知道卑鄙的县长居然把我的前任迈克尔·巴恩斯派去了上诉法院?你敢相信吗?”

“克里斯,你已经踢他出局了。但他的生活还要继续,而且他经验丰富。”

“布兰得利,这话说得好像你和我们不是一条船上的。”

“克里斯,你可能没有意识到,我也许是你身边唯一一个和你说真话的人。”

“我不需要真相!真相不会让我进入白宫!”

他已经在慢慢实现了,我寻思。

“我野心太大了?我知道,总有人这么说我。”

我心想,托斯自己也心知肚明啊。

“虽然现在还没公开,但是麦金托什正考虑我成为他竞选县长的搭档。”

“恭喜你啊,克里斯!”我握着他的手说。

托斯说虽然还没实现,但还是感谢我。他坚称不会让任何人或事阻碍我。“我会把它们统统处理掉!”托斯一边瞪着我一边对我发号施令,他想要读懂我的内心,并让我感到不安。但我面不改色,表情平静,他似乎要放弃了。

他直视着我。我能感觉到我有点让他捉摸不透。大概是因为我坚决不愿意和其他七十五个人一样,因不实罪状而遭解雇。然后他半心半意地说,“布兰得利,我希望你能在这次竞选时帮我。”

我告诉他这是我的荣幸,当然也问及我该如何帮他。“我对竞选略有所知。”

“我知道,但我记得你输了。”

“您又说对了。”我表面冷静,内心却在沸腾,我知道他想激怒我,所以不能让他得逞,只能保持微笑。

“首先,我要你打电话去县长办公室,控诉你对前任检察长巴恩斯担任法官的不满。”

“我对他的上任没有意见,但我可以为你这么做。一旦我下班,我马上就打电话。”

“不,现在就去。你可以借用空闲职位。我要摧毁他,我要他知道他是我的手下败将!”

“克里斯,你明明知道这是违法的。我想这就是所谓的……幽灵员工。”

“别担心,我会掩护你。你就放心去做吧!”

我当时在想,好的,克里斯,我马上去处理。我还在心里嘀咕,还有什么吩咐吗,撒旦。但我说出口的却是,“还有什么事吗,先生?”

“好吧,还有件事。我要你公开县资产管理书记官、估税长和审计长的竞选申请资料。”

“好的,但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你不想和他们建立好关系吗?你什么时候才停止竞选,开始成为真正的人民公仆呢?”

“我不喜欢你这样的态度!”托斯闷闷不乐地说道。

“我知道你不喜欢,但我也不会阿谀奉承,如果你希望我拍马屁的话,我现在就可以卷铺盖离开。”我反击道。

托斯靠在皮椅上望着我。“你胆子可不小,布兰得利。我会给你壮胆的。你能帮我分发这些信息申请表吗?”

“如果你签名的话当然可以。除非你批准,否则我不会在上班时间做这些事。”

“你想让我坚守诚信?”托斯问我。

坚守?我怀疑他从没有诚实过。“我想努力做个称职的公务员。”

“布兰得利,你不是为公众服务,你是为我服务。”

我低头翻阅这些带有“克里斯托弗·A·托斯”署名的文件,再回头看着托斯。

“我马上去办……”

我走进电梯,在十四层高的县政府大楼中找到指定的楼层,分别来到县审计长、县资产管理书记官和行政长官的办公室。我告诉接收信息申请表的秘书,“我来这里是为了收集你们上司的不正当信息,请注意我是获得克里斯托弗·A·托斯的批准,在工作时间执行任务。”我确保每一位官员都知道托斯的目的。我和民主党没有任何共通之处,但我和激进的右派也完全不同。当我告知秘书我此行的用意时,他们的表情都很有趣。

和托斯共事时发生的很多事情,就如同大学本科生参加残酷的等级考试。也许,证明检察长托斯无情的最好证据是“犯罪铃声”。每当律师赢下案子时铃声就会响起,犯人被带走,有的终身监禁,有的则获死刑。

现在我第一次想说,有些罪犯死有余辜。我深知这个国家的县检察官们,为了保护美国大街上的安全,做了至关重要的工作。然而,我讨厌这些官员们在罪犯遭到监禁或判死刑时幸灾乐祸的样子。每次有人锒铛入狱,就是这个国家的悲哀和力量的削弱。每次铃声的响起,就预示着一个囚禁的美国人走向堕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