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二天中午,绿茵将重新准备好的那张信放了回去,除了座次表被自己更换了过后,其他一切完好如初,特别是署名,依然是——周子葵。

绿茵坐在教室里,整中午都没午休也无心看书,她要找一个恰当的时间把信放进梅老师的抽屉。不能太早,以防被其他进入办公室的班干无意发现;不能太晚,时间拖得愈长,不可预知的意外就愈多。

真是处心积虑。

绿茵故意等到上课铃拉响,然后才起身朝外面走去,此时涌进来的人群挤得绿茵左倾又斜,她是一条逆流而上的鲤鱼。她往厕所的方向慢慢地踱去,在等着走廊上人迹踪绝的那一刻,学生们都慌张得如躲避恐怖袭击一样钻进了教室,只剩下绿茵一个人,

这时,绿茵才转身闪进办公室。梅老师果然没有来,办公室只有几个老师在那里聊天看报。绿茵很随性地走到班主任的位置上,随意地翻着桌上高高的练习薄,仿佛在寻找其中的一本。然后又不经意地打开下面的抽屉,把藏在袖口的信放了进去,然后轻轻关上抽屉,轻松地走了出去。

整个过程流畅简洁、神不知鬼不觉……

绿茵算准,在这节课下之前班主任就会到校,而这期间绝不会再有同学去办公室,所以那封信只有梅老师会看到。

绿茵为了防止东窗事发,干脆毁尸灭迹,最后在周子葵创作的基础上,为那封信加了句结尾:看完后,梅老师就把信毁了吧,以免多生事端,好吗?

果然,就在绿茵回教室坐定不久,梅老师就来到办公室,打开抽屉便发现了用钢笔压着的几张纸条。于是第二节课开始的时候,梅老师一进教室就微笑着对大家宣布,大家的座位我已经想好,今天下午就可以换了。

这个座位的编排是我根据明主制原则,结合大部分同学的意见编排的。当然不可能把每一个同学都能照顾周全,所以少数服从多数,大家彼此都谅解一下,如果实在有特殊的情况我们再下来慢慢商议。

希望就这样了,不要再因为座位的原因喋喋不休,座位是其次的,关键还是靠自己。要抓紧时间学习,要有紧迫感,毕竟只有两年就高考了……

“靠,要编快编嘛,罗嗦老半天……”

马芳很不耐烦地抱怨,刘莉莉也在一边神神叨叨地念起了咒语,她希望自己能与杜子规靠得近一点,一点点,再近一点点,一点点就好。

绿茵含着上帝般关怀的目光望着刘莉莉,心里慈悲地说:傻孩子,我会让你的梦想实现的……

讲台上的梅老师在讲关于编位置的细节,表现得就像这次编位置完全是老师民主决定。难怪张爱玲说,能做老师都不是一般的人,即要会做人,又要会演戏。

教室里唧唧咕咕地像闷了一锅缺水的粥,刘莉莉在绿茵旁边依然喋喋不休地喃喃自语,而且还不断变换各种夸张的表情和手势,绿茵担心她已经走火入魔。

又看了看前面的杜子规,他低着头正认真地翻着书,全然不在乎自己将身处何处。绿茵还听到安雯娇滴滴的声音:“子葵姐,你说梅老师会把我们分开吗?”

“不会的!”子葵很自信。

她当然自信,她没有理由不自信,她要多从容有多从容,毕竟她还以为自己就是排演一切的上帝,她就像冰川之巅上的雪女王一样,傲视群雄。只是,她永远没有想到生活就是这么狗血,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却装饰了别人的梦。局中局,环环扣,周子葵怎么能料到一切都被绿茵给偷梁换柱,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绿茵心中有些小小的得意,她微微扭头看了看周子葵,她面带着一丝淡淡隐隐的微笑,红润的嘴唇下露出一排整齐晶莹的贝齿,澄澈迷人如珍珠一般的眼睛正出神地望着讲台,在绿茵转过头去的刹那,那双可以迸射出光芒的双眸便一下将焦点从讲台上撤回,在绿茵的脸上快速一闪。

一种异样的感觉便在绿茵心里萌动滋长,就像沉睡的病毒基因被邪恶地唤醒。就像沉睡在黑色茧里的恶魔之蛹,偶尔受外界的影响也会微微蠕动,以证明这里仍然有一个鲜活的生命在沉睡,充满了未知的传奇故事。

换位置了,所有的位置都是按照绿茵的方案来的,周子葵没有和杜子规坐在一起,绿茵而是把杜子规安排在了刘莉莉的右边。把周子葵和安雯安排在左边靠窗的那一组,与自己隔着一条宽阔的“马路”。

其余的都是作了很小的调整,同学们倒是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

绿茵悄悄地看了看周子葵,周子葵正收拾整理着书本,脸上任然挂着温柔的微笑,仿佛对这个意料之外的结果满不在乎。

绿茵还是猜不透她,绿茵没有把周子葵编到离自己很远的位置,但也不想离她太近,她说不清是为什么,是讨厌是喜欢还是忧虑?

自己的位置从开学就和周子葵坐得很近,彼此在学校里的任何举动大家都能在第一时间得知,无论是学习上、情感上还是生活上,一有故事就马上传开,尤其是身居八卦女众多的文科班。但是周子葵除外,除了最要好的安雯比较了解她之外,同学们都几乎找不到任何关于她的花边新闻,感觉她几乎完美。

但绿茵一想到周子葵,就会有一种莫名的隔阂,这种隔阂是绿茵不喜欢的,感觉这个人彷佛有无数的秘密,就像处在层层的迷雾围绕之中,让人看不清、猜不透、触不到,但又离不了。如果有人要问为什么要把子葵的位置与自己挨得那么近,绿茵会想想然后警惕地说,也许是因为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有些人一辈子注定是水和火,有些人注定一辈子是鱼和水,纠缠一世的生活。

不过没过多久,本性深处的善良慈悲,开始让绿茵对周子葵产生一阵深深地愧疚感。感觉自己是一个阴谋家,而且还砸碎了周子葵与杜子规缠绵一起的美好愿望,自己这不是棒打鸳鸯吗?

何况周子葵还是一如既往的认真学习,一如既往的对自己无害地微笑,缺了笔和墨水,周子葵还是像最初那一慷慨地把自己的东西借出来,是不是自己太过神经质了?

绿茵一连好几天都感觉特对不起子葵,每每想起,心中都特别难受。有一次绿茵躺在宿舍里,不知道为什么又想起了自己偷梁换柱的那事,于是就蒙着被子大叫了一声,刘莉莉闻声后急忙来视察,揭开被子又被绿茵骂了一顿,弄得刘莉莉差点拨打120

但绿茵终究还是从刘莉莉那里得到了安慰,毕竟刘莉莉终究是和杜子规坐在了一起,自己也算是为刘莉莉生生创造了一个童话,完成了一桩夙愿,至于故事结果要如何发展,那就得靠她自己了。

绿茵顿时感觉自己这个朋友做得真TMD实在,一种成就感和一种大爱精神,顷刻间便像岩浆涌出火山口一般,贯穿绿茵的整个身体,自己不禁也飘飘然然,有点庄周梦蝶的悲壮。

杜子规第一次搬过来和刘莉莉做同桌,也许因为是彼此都不熟悉,久久都不说一句话,刘莉莉是表面的随意,心里却是难以压抑的欢喜。杜子规倒是真的感受寻常,他上课听讲很认真,下课除了去厕所就预习功课。

绿茵也好奇谁会成为第一个主动开口的人。

可刘莉莉本身也是一认真的学生,她那副防弹玻璃般的眼镜就是最有好的证明。不过现在她显得更认真了,居然已经不分上课下课,课内课外。他们安静了,这让坐在一旁的绿茵却受不了,这简直就是精神折磨,感觉自己悠闲得压根就不像考大学的好孩子,简直该让梅超风把自己脑袋扭下来然后再在上面按五个洞。

“你能不能休息一下?看到你这样我很有压力耶!”

绿茵看着正埋头计算数学试题的刘莉莉,一张张草稿纸龙飞凤舞地画满了公式和演算步骤,凌乱得如同刘莉莉顶着的那一头稻草。

“你想干什么?都快期末了。”

刘莉莉抬起头,用手指顶了顶自己的防弹玻璃,看了看一脸不屑和鄙夷的绿茵,继续埋头在草稿纸上肆意妄为。

“我看不是吧,恐怕是最近有人让你充满了激情,你不知道怎么发挥,于是呢就只好把去死啃这些叉叉角角,以消耗你多余的精力,对不对?”绿茵一脸坏笑地靠近刘莉莉。

“唉,你无不无聊啊?”刘莉莉朝绿茵翻了一个白眼。

“鄙视你!”绿茵最末也还给了刘莉莉一个白眼。

不过绿茵发现子葵那边的气氛就和自己这边大不相同了,周子葵安雯和张伟聊得可高兴了,张伟坐在周子葵她们后面,聊天的时候脖子向前伸得老长,而且一脸没心没肺的笑,看得绿茵想起了鲁迅老先生的比喻:就像被人提着脖子的……鸭。

旁边的张敏也是堆满了一脸的笑,一脸的褶子跟黄土高原似的,还时不时地用手做作地拍打着人家张伟的胸脯。

“真不知道是在干什么?那动作到底是抚摸还是什么?”绿茵扭头对马芳说,“你看人家那边聊得好不热闹,不像我们这边死气沉沉的,累不死你这头牛!”绿茵学着张敏的样子愤愤地也在刘莉莉的肩膀上戳了一指。

马芳向那边白了一眼,叹了一声:“真不知道梅超风怎么把他编到那个位置去?居然和那些人坐在一起!晕都晕死了。”

当听到第一句时,绿茵还以为她不服把张敏编到那边去和张伟坐,后来才明白她是担忧张伟坐在周子葵身边,受不了美女的诱惑。不过无论如何,反正马芳的焦点在张伟那里,两种猜想殊途同归。

绿茵一下就来了兴致,一本正经地安慰马芳说:“你不用担心的,首先,子葵虽然漂亮优秀,是男生推举出来的班花,但是人家已经名花有主”,然后绿茵朝杜子规努了努嘴。

“其次,张敏虽然数学成绩非常好,人也长得不错,而且性格开朗活泼是男生们心中的性情中人,但是你别忘了他们是同姓,结合的几率很小;再次,人家安雯虽然乖巧可爱小鸟依人,而且还积极认真是班上的一把手,萝莉型的。但人家以学校的准则为立身原则,是不会谈恋爱的;最后,后面的那几个女生个个高端时尚,妖娆妩媚,但是张大帅哥并没有和她们聊得这样投机,所以他也许不喜欢那种类型。总之你不用担心了,张大帅哥在那边很安全,是你的早晚都是你的,无论是谁都抢不去,马大小姐请放一万个心吧……”

“靠,你今天吃多了吧?我不过是随便发表一下我对座位的看法,你干嘛扯出这么大一堆?张伟要如何管关我什么事!”

“我也只是随便说说啊,看你,说不定心里听了我的话,不知道美成什么样子呢?”绿茵嗲嗲地刚一说完,马芳就一半笑一半气地向绿茵掐过来。

那天晚自习的时候,绿茵回来正好碰见刘莉莉在给子规讲题,没有草稿纸刘莉莉就顺手把绿茵的作业本拿过来,随便翻了一下就开始洒脱地挥毫起来。最后讲完,刘莉莉还关切地问了三遍“你听懂了没?真的?真的晓得不?”杜子规受宠若惊,特不好意思地回答:“嗯!懂了!真的懂了!”。

绿荫看着自己心爱的作业本,才换上的新作业本呢!心如刀绞咬牙切齿地狠狠发咒:“有异性没人性的家伙,每次给我讲完题你怎么不问我懂了没?而且还一而再再而三地问‘懂了没?’‘懂了没?’‘懂了没?’……什么给我讲题还挺不耐烦的?”绿茵鄙夷地看着刘莉莉。

“什么嘛,什么时候不耐烦了?昨天一道题给你讲了不下5遍,结果考试时你还不是做错了!”刘莉莉对绿茵不断翻白眼

绿茵想了想,这倒是真的。

“干嘛在我的作业本上打草稿,而不用你自己的呢?”绿茵翻着被刘莉莉施以酷刑的作业本,甚是心疼。

“不好意思啊,刚刚有点急,就顺手抓了个本子,没有看清原来是你的,回寝室我送两个给你”

“晕,不就是给人家讲了个题吗,你用得着这样吗?丢人!悲哀!”绿茵瞥了一眼。

从此之后,刘莉莉和杜子规的话题终于渐渐增多了。

英语自习课,绿茵正认真地背诵着单词,耳边却响起了那首熟悉的英文歌曲,《泰坦尼克号》的主题曲《My heart will go on》。绿茵一扭头,就看见刘莉莉正对着一本写满英文歌词的笔记本,十分抒情相当陶醉地哼唱起来。

呆呆的杜子规不知道该把眼睛放在哪里,放在刘莉莉的脸上?不太好!放在黑板上,担心刘莉莉生气,毕竟人家这么抒情地为自己献唱。于是,他只好把眼睛放在刘莉莉手中的歌词本上。

Please louder!”绿茵一边低头看书一边吐出两个单词。

这时,歌声就戛然而止了,然后就是子规温和的声音:挺好的。

“唱得不好,勉强记得是这个样子……”然后是刘莉莉低沉的声音。

“怎么不唱了,是我打扰你们了吗?你们继续”绿茵接着说,然后就看见杜子规在日光灯下那如雪般白净的脸,涌动起一阵接一阵的红晕,像不断消散又不断聚拢的彩色云烟。

自从刘莉莉和杜子规成了同桌之后,绿茵发现刘莉莉的生活一下就春光灿烂了,连脸上的痘痘都偃旗息鼓了,看来她真要转运了!

直到有一天在宿舍里,开始是由田娥夸刘莉莉的皮肤最近好了很多。绿茵接了句,那当然,恋爱这种药是能治百病的。

话题正在无声无息地一步一步滑向黑暗寒冷的深渊,就此打住也许后果还不那么惊悚。但在深渊边缘的时候,刘莉莉却被马芳没心没肺地踹了一脚,刘莉莉就这样毫无征兆陨石坠落般径直砸向黑暗的深渊。

“暗恋的威力都这么大,恋爱的威力岂不是可以返老还童起死回生?做做小三就荣光焕发,那要做正室还不得赛西施啊?”马芳躺在床上翘着腿,得瑟得上下铺都一起晕头摇晃。

大家都没有再说话,只听见床铺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飘荡在安静空旷的六人间里。

“你能不能不要摇晃?落下这么多灰……”下铺的女生显得很严肃。

“大小姐,再忍耐一会就好了,这样感觉贼舒服了。”

“就数你毛病最多!”绿茵顺便吐出一颗梅子核。

“得了吧,我至少晚上不打鼾,昨天晚上老牛的鼾声平地一声雷,吓得我半夜起床跑到阳台收衣服……”马芳继续数落刘莉莉的各种毛病。

“是!是!是!是……”刘莉莉蒙着头。

大家又陷入了沉默,绿茵朝马芳翻了一个白眼,马芳探出脑袋对着绿茵吐出半条舌头,简直就是从聊斋里走出来的女妖精。

大家越来越频繁地看到杜子规和周子葵在一起,一起逛街,一起吃饭,一起回教室,一起放学,俨然一对甜蜜小情侣的样子。

冬天的公园里少了那些晨练的大叔大妈,却多了一些在梅花丛斑竹林间搂搂抱抱温馨浪漫的情侣。绿茵偶尔也会远远望见杜子规和周子葵牵着手搭着肩,沿着小池塘散步,这时刘莉莉就会拉着绿茵和马芳远远地绕道而走。

尽管刘莉莉和杜子规聊的话题愈来愈多,但杜子规和周子葵的感情却是刘莉莉从不提及的话题,那是刘莉莉心中不可触碰的痛,是心头的刺,但却像珠蚌肉里的砂砾,刘莉莉就是那痛并幸福的珠蚌,她会用心用情用生命,将心头的刺感动成最温润的珠。

绿茵相信总有一天,杜子规会和这个外表平凡,内心纯良无害的孩子,发生一段故事,要么像童话一样圆满,要么像落花一样凄美,绿茵相信。

后来,马芳说刘莉莉就是贱,刘莉莉回答说,遇见爱情的女人没有不犯贱的,但要贱得值得。在这么年轻的时候就遇见了让自己愿意一辈子贱下去的人,我赚大了。我不管他有没有女朋友,有没有喜欢的人,关键是我喜欢他,每天能看见他,知道他和我活在同一个世界里,我就心安。我是贱,但我不在乎,我贱得快乐。

是啊,爱情中的女人没有不犯贱的,何况女人本身就命贱,贱得千锤百炼,怎么都死不了,死皮赖脸地活在世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