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儿小孩儿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

腊月中旬了,家家户户都在忙着置办年货。今年人们不但多收了粮,很多人家的副业也都赚了钱,人人脸上喜气洋洋的。

麻鸭爷的病却总是不见起色。

这天晚上,我爹和我商议着,要去小汤县的南浔镇上抓药。

“南浔镇上药铺子可多着呢!”我妈说,“那里的先生肯定手艺高,药方子也灵验!”

我爹点着头,“听说有一家叫‘长春堂’的中医堂,治肺病可有一招呢,明天一早我就往那里赶!”

“这冰天雪地的,你出门一趟可辛苦着呢……”我妈忙着开柜子,给我爹找他那件军绿棉大衣。

南浔镇?

我一下子来了精神,一骨碌从被窝里爬起来,“明天也带我去吧!”我向我爹央求道。

“不行!”我爹沉着脸,不假思索地拒绝了。

我生起气来,呼地一下把被子拉起来,蒙住了头。

“宽子,你爹是去抓药,大冷天的,你去干啥?”我妈过来问。

我蒙着被子,不告诉我妈。

——我是想去看看脆脆啊!

自从放了寒假,我再也没见到过脆脆。她那铃铛般的笑声总是在我脑袋里打转,我多么想念她啊!

这天夜里,我半宿没睡着,心里一直在盘算着,怎样才能到南浔镇去。

第二天一大早,我便戴上帽子和围巾,牵起烟囱悄悄地出了院门。

寒风吹着口哨掠过我的头顶,在屋檐和墙角打着滚。风的巴掌抽在我的脸上。俗话说,一斤风等于七斤冷哩。我不禁深深地打了个寒战,拉了拉我的围巾。

“你干吗去呀,宽子?”迎面碰上锅炉叔,他缩着脖子,抄着手,耸着肩膀快速地走过来。

“放驴!”我瓮声瓮气地回答了一句,脚下不停地往前走。

“这大冷天的,放啥驴呀,这娃子!”我听见身后锅炉叔嘟哝了两句,“你这是让驴啃冰凌碴子去吗?”他喊了一嗓子。

我是要去湖岸边的三岔路口等着我爹,那是他去南浔镇的必经之路。我琢磨着,等他路过那里的时候,我便悄悄地跟上他。

对了,脆脆说过,只要沿着湖,走到湖的尽头,就到南浔镇了。我爹再不带我去,我就自己去!

到了湖边,我放眼望过去,嗬,湖面上光亮得耀眼!

腊月中旬了,所有的水都握起了拳头,长出了骨骼,它们结成了冰。我们盼望已久的溜冰时节已经到啦!

湖水早已不再烟波浩渺,成了一块辽阔而又平整的冰。空气清冽,吸进嗓子里有点拉嗓子。阳光倒是挺好,但没有多少热乎气。在阳光下,冰湖发出蓝幽幽的光芒,坚硬而刺眼。

周围静悄悄的,只有风声和阳光打在冰面上的声音。

阳光打在冰面上有声音吗?

有!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声音呢,我也形容不出来。

在冰面上行走真是件令人愉快的事情,我有一种错觉,觉得自己是在水中漂着呢。我想,这冰冻得多好啊,可以把我们羊角洼和南浔镇连接起来,打着出溜滑,一眨眼就到了。

我想起前两年每逢这个时节,我每天都跟小伙伴们一块儿往湖面跑,打出溜滑,玩冰溜子、冰爬子,一玩就是一整天。鞋子全都湿透了,脚丫冻得又红又肿,那有什么所谓!

这两年,家长和鲁老师开始管制我们了,冬天也不让下湖了。我们只能偷偷摸摸地出来玩。

这个时候,我有些忘记我来这儿的目的,我四下里看看,没有人来管我,于是,我兴高采烈地下了湖。

我溜冰的技术可比游泳的技术强多了。我双腿滑,单腿滑,还能跷起一条腿,绷得笔直的,张开双臂,像燕子一样在冰面上飞。

这个时候,那冰面简直就是辽阔的天空了!

烟囱在岸边瞧着我,它跺着脚,一副跃跃欲试,又没信心的样子。

“来!来!烟囱!”我飞快地溜着,招呼引诱着它。

烟囱终于迈开腿下到了冰面上,它“儿啊——”地叫了两声,小心地踏了踏蹄子,往前迈了一步。

它那浑身黑亮的毛与灰白的冰面形成了鲜明对比,远远望去,煞是好看呢!

突然灵光一闪,我有了新的玩法。

我溜过去,抓住烟囱的尾巴,“来,烟囱,你来做我的冰爬子吧,你拉着走!”

说完,我朝烟囱的屁股拍了一巴掌。

烟囱也有些亢奋了,它猛地往前一蹿,“哧溜——”一下带着我滑了好远。

哈哈!我蹲下身去,拽住驴尾巴,开心地大声尖叫着,一把冰凉的北风灌进我的嘴巴里,也堵不住我兴奋的喉咙。“加油,烟囱!”我大声鼓励着它,“加油跑啊!”

叮啷叮啷叮啷——湖面上洒满了烟囱的铃铛声。

我想,我们也许很快就能滑到湖的尽头了。

但烟囱似乎并不想一直往前跑,它在冰面上绕着圈打起转来。这个家伙竟然能自己开发新游戏呀!

我紧紧抓住它的尾巴,在湖面上转着圈,好玩极了,开心极了!风呼呼地吹着,把我的大耳朵帽子都吹歪了。

这个时候,我已经把要去看望脆脆的念头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太阳在我的头顶转着圈,我的头晕乎乎的,笑声、尖叫声和驴子的叫声撞击着冰面。

“咕咚!”

突然,驴子跌倒了,我被甩出了很远。

我尖叫一声,笑着躺在了冰面上,我穿了厚棉袄和棉窝子,身上出了好多汗,这个时候完全感觉不到冰面的寒冷。

“起来,烟囱,起来!咱们继续玩!”我笑着去推烟囱。

烟囱用力地翻着身。它的四条腿倒腾着,四只蹄子抖动着,大长脸憋胀着,一副愚蠢的模样,惹得我哈哈大笑。

但是显然,它起不来了。

它开始焦急地大叫着,眼睛里流露出惊恐的神色来。

起初我还觉得好玩,笑嘻嘻地去推它。渐渐地,我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我的力气快用光了,烟囱还是只能躺在冰面上。

寒风钻进我的领口、袖口,我的脚底下也开始泛起一阵阵冰冷,身上的汗变成了冷汗,凉得我直打战。

烟囱躺在冰面上,它的皮大衣也一定早就冰透了,那冰的牙齿一定在啮咬它的皮肤。

我哭丧着脸望望四周,冰面板着一张硬邦邦的面孔,只有偶尔几只麻雀飞过,连一个人影儿都没有。

烟囱哆嗦地抖着四条腿,耷拉着耳朵用可怜兮兮的眼神看着我。它一定想不明白,为啥这地面总是抓住它不让它起来。

我想着那次它游泳时的情景,恨不得马上让这冰面立刻融化掉,烟囱就能如鱼得水了。

“哇”的一声,我无助地哭了起来。

“宽子!宽子!怎么回事?”这时,有人大声焦急地喊叫着,朝这湖面中心赶过来了。

阳光映在冰面上,刺得我眼前发黑。我坐在冰面上,眯着眼,看着那个十分高大的身影一出溜一出溜地跑近了,原来是我爹!

我爹这会儿怎么显得这么高大哩?

我顾不上心中的疑问,喘着气说:“快,烟囱摔倒了,快把它扶起来!”

我爹绕着烟囱转了一圈,伸手去抱烟囱的背。

烟囱的背宽阔着呢,我爹抱起来还真吃力。他只得弯下腰,去推烟囱。烟囱只是在冰面上滑溜着,挣扎着,拼命地扭动着身体,喉咙里一个劲儿地哼哼着,脖子上的铃铛也发出一阵乱响。

“用力,傻驴子!”我爹涨红了脸,“腿!腿,用上点劲儿!使劲儿翻身!”

“宽子,扶住驴头!”我爹指挥着。

他咬着牙,皱着眉毛,使劲地往上推啊、拉啊,烟囱起初还配合着,后来,干脆耷拉下耳朵,任凭我爹怎么呼唤它,它都无动于衷了。

“这简直是头冰爬子驴嘛!”我爹有些急躁了,嘴里咕哝着,“这蠢驴,难道不懂我们在帮它吗?”

我心里暗笑着,瞅了我爹几眼。

“这驴子,倒把自己当起关老爷来了!惬意得很!”我爹跺着脚,哧一下,他脚下一滑,摔了个四脚朝天,大耳帽也歪到了肩膀上。他龇着牙,“哎哟,我的娘哟!”

他的模样可真滑稽,我忍不住哈哈大笑。

我爹朝我翻翻白眼,做了个鬼脸。

这时候,我爹素日里总是板着的脸忽然松懈下来,他看上去简直像个淘气的孩子,跟我年龄差不多的孩子。

我也朝他吐了吐舌头,做了个大大的鬼脸。我推了他一把,他在冰面上打了个旋。

他也来推我。

我俩在冰上嬉闹起来。一时间,偌大的冰湖上,洒满了我们父子两个的笑闹声。

“你不能老骂它!”我学着我爹平常的口吻,教训我爹,“你得给它讲道理,驴子听得懂道理的!”

我爹无奈地摊摊手,“好!好!那你来给它讲!”

我凑在烟囱的耳朵旁,嘻嘻哈哈地给它讲了半天道理。它只瞥了我一眼,抖了抖耳朵。

后来,我和我爹用了九牛二虎之力,还是没能把烟囱从冰面上扶起来。

哎呀,四条腿还真是麻烦呢!没有我们人类两条腿灵便!

我爹抱着胳膊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会儿,说道:“最要紧的,我们得把驴子的四只蹄子增大点摩擦力。”

他说着,脱下军大衣,两三下把里面的中山领蓝褂子脱了下来,裹在了烟囱的一只后蹄上。

我立刻会意,也摘下自己脖子里的围巾,绕在烟囱的两只前蹄子上。烟囱不吭声,扑闪着毛茸茸的大眼睛,看着我们装扮它。

装扮好了,我和我爹齐心合力地把它往上搬。

“嘿哟,嘿哟!加把劲儿哟!”我爹喊起了口号,不知道是在给我们俩加油,还是在给驴子加油。

出溜,出溜!

嘿,烟囱终于站起来了!它惊喜地踢了踢脚,舒坦地抖了抖身子,昂起头“嗯啊——嗯啊——”地叫了好几声。

我和我爹高兴地击了个掌。

但是,就在这时,烟囱往前一迈步,身体又是一个趔趄,摇晃了两下,差点又跌了下去。我和我爹连忙扶住了它。

原来它的两只前蹄子被我的围巾绕在一起,绊住了,能不跌倒吗?我一解开那围巾,它便撒开蹄子,朝岸上跑走了。

看着它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我和我爹在它后面笑得前仰后合。

“咔嚓——咔嚓——”

就在我和我爹开心地笑着的时候,冰面上突然传来了冰开裂的声响。我们脚下的冰面上裂开了一道纹,接着细细的纹路开始四散扩开。

这可把我和我爹吓了一大跳。

“糟糕,危险!”我爹一把拉住我,“快走,宽子!”我爹把我朝岸边推。但猛地,他又拉住了我,“宽子……走慢点,慢慢地走……”他吸着气,瞪着眼睛,“走得太快会加速冰层的崩裂……”

我的腿开始哆嗦起来,只得慢慢地、心惊胆战地朝前走。可是当我回过头,发现我爹正定定地站在那里,挓挲着双手,一动不动地目送着我。

“爹!”我恐惧地叫了一声,“你咋不走呢?”

“走!宽子!”我爹像被定住了一样,直直地站着,“你先走,别管我!”

我的心一酸,眼圈跟着酸起来,“爹……”我有点哽咽了,“咱们一块儿走!”

咯吱——咯吱——冰层又裂开了一点……

冰面的光,刺进我的眼睛,我的眼睛生疼生疼的……正当我难过的时候,我爹忽然猛地一蹿,跳向了我,然后顺势抱住我,向前一扑,我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便扑倒在了岸边干枯的芦苇丛里。

就在这时,我们身后的那块冰,发出一声响亮的咔嚓声,裂开了一个深深的冰窟窿。

好险啊!

我俩都长吁了一口气,有些后怕。

我扑进了我爹的怀里,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爹,我再也不偷偷来这里溜冰了!”

烟囱从岸边踱了过来,轻轻地拱了拱我。

我爹把烟囱安顿回家后,终于带着我匆匆上路往南浔赶。为了能快点赶到,我爹借了一辆自行车。

起初我爹的车技不行,骑得不太顺溜,歪歪扭扭的。我坐在后车座上,需要用力抓住他的衣服,才能不被甩下来。

在后车座上,我爹宽阔的后背为我拦住了风,我暖和多了。我把手伸进我爹衣服的口袋里,真热乎啊!我爹的体温温暖着我的手,我晃荡着两只脚,觉得惬意极了。

“昨晚你为啥不让我跟你一块儿去呢?我可有重要的事要办!”我质问我爹。

“你也没告诉我啊!”我爹轻声说。

“那,你也没问我呀!”我顶嘴的本事可是一流的,我爹说不过我。

“好吧!”他说,“你究竟有啥事?”

“现在不想告诉你了!”

我爹被我气笑了。

“对了,爹,姥爷说你小时候也有一头驴子,它长得漂亮不?脾气好不?”

我爹咯噔咯噔地骑过了一片碎砖道,慢慢悠悠地,他给我讲起了他曾经的驴子。

他讲得是那么投入,连呼呼的寒风堵住了嘴也停不下来。他讲他驴子的模样、它的脾气、它和他一起走过的岁月……原来我爹也挺能说的,讲得声情并茂。我都听得入迷了,一会儿附和着他赞美那头驴子,一会儿又和他一起唏嘘不已……

过了一个垄沟,我爹用力地骑了过去,把我的屁股颠得生疼。我爹嘿嘿地笑起来。

“爹,你以后不要总是板着脸了!”我居然教训起我爹来了。

我爹不自然地咳嗽了两声,“想骑自行车不?”他问我。

“当然想!”我大声回答,但又犹豫了一下,“我不想骑别人家的自行车,怕给人家摔坏了……”

“爹真是对不起你……”我爹轻轻地说,“本来打算今年过年时给你买上一辆的,可是……”

“别说了,爹!”我搂住我爹的后腰,“我都知道了……我不着急!我有烟囱呢!烟囱跑起来像风一样快哩!”

我爹背过手来,轻轻地拍了拍我,“这自行车确实有驴子比不了的轻便灵活,”他发誓似的说,“明年!明年咱一定能买上!”

“现在政策好了,明年咱们的粮食丰收了,卖了粮食,豆腐房也赚钱了,咱买两辆自行车!你和你哥一人一辆!”

“不但要买自行车,那三转一响,咱都能配齐喽!”我爹越说声音越响亮。

虽然顶着大北风,我和我爹却一点儿不觉得冷,也不觉得累,我俩有说有笑,觉得浑身是劲。

“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我在后车座上颠着屁股唱了起来。

不知道走过了多少路,路过了多少村镇,反正南浔镇是快要到了……

在路上,我和我爹穿过一条正在起集的镇子,在挨挨挤挤的货摊上,我爹给我买了两块“驴打滚”。这驴打滚是一种用黄米面和黄豆面做成的点心卷,上面撒着桂花、白糖、青红丝,简直是喷香扑鼻啊!

我捧着那热乎乎的糕点,吃在嘴里甜在心里!这个可比那驴肉火烧强多了!

糕点吃完了,我的腿麻了,屁股也硌得生疼——终于到了南浔镇了!

这镇子可真大呢,比我们羊角洼大多了,比燕西塘还要大!一进镇子,迎面便有一股奇异的药味。我爹说那是各种药材混合的味道。

这镇子上家家种药材,开药铺子。药铺子门脸一个挨一个的,就像燕西塘的年画铺子一样多。

我爹一路打听着,很快便找到了长春堂。

我掀开棉门帘,扒着门框望进去。那店里黑洞洞的,一长排的小格子药柜子,药柜子正中摆着一尊一人高的神农像。一股强烈的中药味冲着我的鼻子,我赶紧放下门帘走了出来,丢下我爹在里面排队抓药。

药堂子外,一个老奶奶坐在墙根下晒太阳。她正用一把细密的木梳子篦着花白的头发。

我鼓起勇气走过去,“奶奶,你知道柳脆家怎么走吗?”

“谁?柳柜子?”那位奶奶侧过耳朵,“柳柜子可不是俺们镇子上的,他是西里庄的,得出了镇子往西南走!远着哩!”

她倒是十分热情,站起来比画着方向。

“不是柳柜子!”我连连摆手,“是柳脆,脆脆!”

“啥?妹妹?”奶奶关切地望着我,“小娃儿,你妹妹走丢了?”

咳,原来她耳背!

我凑向她的耳朵大声说:“脆脆!柳脆家怎么走?”

这回她可听清楚了,但她却皱起了眉头,眼神迷惑起来,“脆脆?是个女娃儿吧?她是哪家的闺女儿?说说她爹的名字,我兴许知道!”

我绝望地一屁股坐在了台阶上。

这时,墙转角跳出来一个小女孩,她脆亮地说:“脆脆姐啊,我知道,我知道!”小女孩蹦跳着,“我带你去!”

我跟着小女孩转过了两条街,又绕过了几个短胡同。

“喏——”她指指胡同口那扇黑大门,“脆脆家在那儿!”说完,她又蹦跳着跑远了。

我抬眼望去,那桐油油过的大门虚掩着,院墙不高,下面是砖砌的,上半截是泥夯的。整个院落都显得整整齐齐,墙头上连一根草都没有。

我慢慢地走过去,扒着门缝朝里面望。院子里也干净整洁,地扫得特别明净。靠着西院墙鸡窠鸭圈,上面贴着新鲜红亮的年画。院子正中铺开一大张黑油纸,上面晒着的,不知道是什么药材的切片。

我想起脆脆讲过她爹是切药材的好手。

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人,也没有响动。堂屋的门上挂着厚厚的花格子棉布门帘,门框上有一副鲜红的春联:“向阳门第春常在,积善人家庆有余”。

这春联和那年画一定是脆脆从燕西塘的冬庙会上带回来的吧?

脆脆那铃铛般的笑声仿佛又在我耳朵边响了起来,她微笑着的脸庞,那滴溜溜的酒窝一个劲儿地掠过我的脑海……想到马上就能见到她了,我有些紧张起来。

“脆脆!脆脆!”踌躇了一会儿,我扯着嗓子喊了两声。

门帘一挑,一个高大的汉子披着棉衣从门里走了出来。

这一定是脆脆的爹。

“是谁找脆脆?”他一边说着一边走过院子,他打量了我几眼,“小伙子,你不是咱镇子上的娃儿吧?我看着眼生呢!”

他的眼睛亮亮的,跟脆脆的一模一样。

我被他打量得心里发毛,“呃……呃……”我慌乱地说,“我是脆脆的同学……羊角洼的……”

“哦,哦!大老远路赶来的,快进屋,天冷!”她爹十分热心地邀请我,“今天真不巧哎,孩子们都跟着她妈去串亲戚啦!你有啥事吗?”

“不,不……没,没有!”我刚才紧张的心,一下子变得怅然若失起来了。

“你叫啥名字啊?”她爹问,“等脆脆回来,我转告她!”

“我……呃……不用了……”我嗫嚅了一会儿,转身飞快地跑了,并没有留下自己的名字。

我的心怦怦地跳着,一阵小旋风追着我跑了很远。

我逃也似的跑过了两条街,无缘无故地,我的两颊上热辣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