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到了春夏时分,葫芦泊里便水波浩渺,水草丰茂。鸭子吃的是鲜活的水草、鱼虾、螺蛳,这片水域简直就是鸭子的天然食堂。湖边还有大片的滩涂湿地,又为鸭子提供了休憩的客店。
第一天放鸭子,我爹陪我一起去。
我俩赶着一群鸭子,浩浩荡荡地出了村,下了堤坡,往湖边奔。鸭子们排成一条长队,挺着大肚子,踱着方步,不急不慌地往前走,那架式颇有些大将风范哩!
说来真晦气,什么时候都能碰到有福,他好像天天跟踪我。
他骑着自行车,狂风一样地从堤坡上溜下来,衣服鼓荡起来,像只降落伞。
我不想搭理他,挥起手里的棉花秸,催促我的鸭子大将快点走。
“陆叔好!”他倒是礼貌地朝我爹打起了招呼。
“福娃子哦,怎么好久不见你跟宽子玩了呢?”我爹并不知道我和有福的嫌隙,他朝有福挥挥手,“你这是去哪儿啊?”
“放假了,我去辛营我姐姐家玩些日子。”有福说。
“辛营?”我爹有些纳罕,“去辛营得顺着堤坡走,不能下堤!”
有福的脸红了,他连忙岔开话题,“你家这是要养鸭啦?”
“这是宽子要养的鸭,”我爹边走边说,“这不,宽子要做鸭司令啦!”
我瞪了我爹一眼,平日里他话不多,今天怎么这么聒噪。
果然,有福嗤笑起来,他指着我,“鸭司令!鸭司令!哈哈哈!”他笑着骑起自行车跑远了,身后扬起一阵沙土,也不知道他到底要去哪儿。
“鸭司令也是个司令!”我皱着鼻子,朝他的背影啐了两口,“反正比你这个光杆司令强!”
到了湖边,鸭子们一见水便惊喜地嘎嘎叫起来,扑通扑通像下饺子一样,全都跳进了水里。
我爹和我跳上早就泊在岸边的小船。撑小船,我可不发怵。去年我死皮赖脸跟着我三爷爷放过几天鸭子。说心里话,我可不是为了帮他的忙,而是为了能到湖里玩,还能撑船呢。
芦苇荡里有只翠鸟嗖地冲了出来,翠绿的身影一闪,便不见了。我吓了一跳,身子一歪,小船也歪了歪。
原来放鸭远没有想象的那么悠闲:要观察这片水域食物多不多,要防着鸭子们贪吃贪玩落了单,又要防止有大动静惊了鸭群……因此放鸭得往没人的宽阔水域边上走。
——我爹认真地给我讲着。
我却心不在焉地只顾着撑船,欣赏着我的鸭群。湖水绿得像翡翠,鸭子们开始褪了黄色胎毛,变成一朵朵白云。绿翡翠上落云朵,温柔安详,煞是好看!
但想不到,这群鸭既不温柔也不安详。就在我们到了一个沙洲处,我爹下了船跟一个老乡搭话攀谈的时候,这群鸭子突然欺负起我来了。
它们四处乱飞乱窜,嘎嘎声四起,毫无集体意识,这只往水里游,那只往岸上蹿……任凭我怎么呼唤,它们根本不听话。我弄了一身泥水,又无计可施。
“爹!爹!鸭子乱了!”我急得大叫。
我爹听到声音赶了过来。
他四下里看了看,拍了拍我的肩膀,“鸭子是很有团队精神的,管理它们要讲方法,”他指了指水中央一只挺胸抬头、眼神机警、毛色杂黑的鸭子说,“你看,那就是头鸭,就是这群鸭子的头,你要让这群鸭子听话,就得先管住它。当队伍出现混乱时,你只需要让头鸭按你的路线走就行,其他鸭子自会跟上去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篙点了点那只头鸭身旁的水面,咕咕咕地唤了几声。那只鸭转动黑黑的小眼睛瞧了我爹一会儿,然后篬起翅膀,扑打着水面,嘎嘎嘎地叫了几声,朝我们的船边游了过来。
真灵验哟!
那些鸭子果然很听它的话,很快便全都跟在它身后,秩序井然地游了过来。
一时间,我有些傻了眼。谁说我是鸭司令,明明这只鸭子才是嘛!
就这样,我爹陪我放了两天鸭,见我掌握了放鸭的技巧,我爹才放心地去田里收麦了。
每天天还没亮的时候,我就赶着鸭群下湖,到天擦黑的时候,我爹会到湖边来接我和鸭子们。我一个人撑着小船,漂在水面上,看管着这群鸭。我牢牢地看好了那只头鸭,并且不断地给它说些好听的话奉承它,嘿,这群鸭子果然没再给我惹麻烦。
它们悠闲自在地浮在水面上,一会儿在水面上踮起脚拍动着翅膀,伸长脖子嘎嘎叫几声,然后把头探到水里,用扁扁的嘴巴捕捉小鱼小虾或是螺蛳。吃饱了,就转过头来,不停地用嘴梳理羽毛,然后把头扎进羽毛里,静静地休息起来。
有时候,我也会带它们到沙洲地上去休息。
我这才发现,它们的脚并不像鸡那样长在肚子中间,而是偏后,所以它们走起路来摇摇摆摆的,以帮助身体平衡。我为这个发现惊喜不已,还决定写进我的暑假作文里呢。
我天天祈祷着,它们能快快长大,千万不要“摇头”。放鸭可不是个轻松活儿,一个星期下来,我吃了不少苦头。
湖面上太晒了!六月初的太阳已经开始装上了重磅光弹,阳光投到湖面上,就像爆炸了一般。湖面上明晃晃的,没有一处可以乘凉的树荫。我晒爆了皮,本来就长得黑,这样子简直像只黑煤球了。
没有风的时候,特别炎热!我很羡慕鸭子们可以凫在水面上,我也好想跳下小船,到湖里扎个猛子啊。但我硬是忍住没下水,我不想让我妈担心我。
还有就是又渴又饿。早晨我妈给我带的饭,有时候到了半晌午就会馊掉。我只能饿着肚子看着鸭子们享受饕餮美食。我妈给我带的白开水总是很快就喝光了,我常常会舀湖水喝。湖水虽然有点腥,解渴倒也没问题。
其实上面这些困难我都不怕,我最怕的是寂寞。
湖面上放鸭的人倒也不少,但大家不能聚在一起,得各自找安静的水域,各放各的。这样做一方面是防止鸭子混了群,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给鸭子提供更丰盛的觅食地。
没有人的湖面上真是静极了。鸭群安详觅食的时候,我就坐在小船里或沙洲的石块上,放眼望着四周。湖里的植被真丰富啊,有做酒曲的红蓼、做酸菜的水芹菜、猪爱吃的浮萍、开蓝花的水葫芦、开白花的水薄荷……
风吹动水面,吹过苇丛,沙沙沙的。除了鸭子的叫声和偶尔几声水鸟叫,再也没有别的声音了。
我觉得心里像有只猫在抓挠,但又空落得难受。
一时间我觉得自己的身体轻飘飘的,像片鸭子羽毛一般。为了防止我轻飘飘的身体被风吹走,我吹起口哨,唱起了歌:“蓝蓝的天上白云飘,白云下面马儿跑……”
有时候,我太闷了,就跟鸭子谈谈心。
跟鸭子谈心可是很困难的。它们不像牛啊马啊,是个安静的好听众,有时候还会同情地看上你几眼。鸭子可不行,它们有些轻浮又聒噪。我一跟它们说话,它们便嘎嘎地拍着翅膀,转过头去干别的。
我对着并不热心的听众,热情地讲起了我梦想中的自行车。
直到把自己讲得口干舌燥、头晕眼花。
这天,我赶着鸭子路过一片荷花塘。
那一大片荷花开得正旺,水面上撑开了无数的绿圆伞,叶子肩并肩地挨着,遮住了水面。美丽的荷花亭亭地立着,粉的,白的。有的荷花还打着苞,有的全开了,露出里面嫩黄色的小莲蓬,风里带来一阵阵沁人心脾的清香。
这荷花真是美得像幅画啊!我想找出些词来好好赞美赞美它们,可是搜肠刮肚却啥也想不到,我只好扯着嗓子唱起来:“蓝蓝的天上白云飘,白云下面马儿跑……”
“咯咯咯……”突然荷叶丛里发出了一串清脆的笑声。
这笑声把我给吓了一跳,难道这荷花也会笑?
正在我纳闷儿的时候,从荷叶丛里探出一个脑袋来,“你的调跑到你姥姥家去了!”
我定睛一看,是个扎着两条羊角辫的女孩儿,眉清目秀,脸蛋像那荷花一样粉粉的。
这湖里怎么突然冒出个女孩儿来?
“你……你……”我一下子结巴起来,“你是只荷花精吗?”
听了我的话,那女孩笑得更欢了,她上下打量着我说:“那,你是只黑鸭精吗?”
我被她打量得浑身不自在,脸也红了,连忙扯起船篙,准备逃离这里。
“喂!等一下!”那女孩子叫住了我,她从荷花丛里钻了出来,原来她也划着一条窄窄的木船呢。
她伸手摘下了一片大大的荷叶递给我,笑着说:“你瞧你被晒得多厉害,快把这叶子顶在头上吧,可以当草帽呢!”
她一笑起来,唇边有两个酒窝,滴溜溜地转着。
她的笑声中似乎有种神奇的魔力,我情不自禁地撑船靠过去。
“我叫脆脆,你叫啥名字?”她歪着头看我,一对葡萄般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的。
这时候我才注意到,她的年纪似乎跟我差不多,身上穿件翠绿的衫子,远远地,还真跟那荷花茎子分不清哩。
“翠翠?怪不得你穿件翠绿的褂子哩,笑起来也像只翠鸟!”我说。
“咯咯咯!”她又转动着酒窝笑起来,“你倒真会猜哩!”她掰开一个翠绿的莲蓬,抠出里面雪白的莲子放进嘴里,“但你错了!咯咯咯!”她边嚼边说,“我是嘎嘣脆的‘脆’!”
她笑起来的时候,嘴唇边的两个酒窝滴溜溜地转。
哦,哦!
我在心里暗暗地点着头,她这声音可真是嘎嘣脆呢!
“我叫宽子,呃……陆宝宽!”我接过她递来的一捧莲子,“你是哪个村儿的?我怎么没见过你呢?”
“我是小汤县南浔镇的,我来羊角洼住在我二姨家!这片荷塘是我姨父承包的哩。”她脆生生地说。
半晌午的时间,我和脆脆便熟识起来。她每天都来荷塘里巡查,防止大水鸟破坏新绽的荷花,也提防淘气的孩子们偷采莲蓬。
她爱说又爱笑,这回我可有了伴。
她虽然也爱喳喳喳地说个不停,但跟鸭子们比起来,她可是个难得的好听众。我跟她讲我梦想中的自行车,她托着腮,忽闪着眼睛,认真地听着,还不时帮我加上点细节——“呃,对啊,那铃铛锤特别结实!”“这样的自行车,跑起来绝对能赛过龙卷风!”
我很快便把她当成好朋友了。
这天,我俩躲在荷花叶子下面,又叽叽哝哝地说起话来。
“南浔镇远不远啊?”我问脆脆。
“远!”她扑闪扑闪大眼睛,“但要是走水路就近多了,顺着湖水一直走!湖水到了尽头,就到了!”
她讲她家乡的事情。南浔镇上家家种植药材,药铺诊所开满了整整一条街,连省城里的人有时也来镇子上看病呢!经年累月,药香味笼罩着镇子,人的衣服上都能沾上药香呢。
我很不理解,那黑乎乎的中药汤子闻一下就会苦得反胃,哪里会香呢?
“这你可就不懂啦!”脆脆掰起手指头,如数家珍,“那红的丹参、绿的薄荷、紫色的地丁花、黑色的生地、白色的茯苓……哪样药材有哪样药材的香哩!还有,这花朵啊,很多也是中药材呢:桃花红花金银花、丁香菊花旋覆花……”
她越说越快,越说越多,我听得目瞪口呆,用崇拜的眼神望着她。
“你家种药材吗?”我问。
“种呀!我家种过南星、半夏、三七、当归、黄芪、桔梗、麻黄、何首乌……”她眼睛亮晶晶的,一口气说了一大串。我全没听懂。
“对了,我家还种过蒲公英呢!”她兴奋地一拍船帮。
“啊?”我瞪大眼睛,“就是那个篬毛球,一吹就跑的蒲公英?那玩意也是中药材?”
“是啊,我爹说,蒲公英清热解毒,能治嗓子疼!”
脆脆又讲起她爹来,她爹有一手切饮片的好刀功,在全县都是有名的好把式呢……又讲她的娘亲,讲她姐姐、她弟弟……
听她讲着,我来了兴致,忽地站了起来,用篙子指指湖的深处,“走!咱们划船到你们镇子上去玩吧!”
想不到,脆脆听了我这句话,脸色猛地变了。她什么话也不再说了,眼泪大颗大颗地滚到了脸颊上。
我被突然的变故搞蒙了,正要问发生了什么事,脆脆却铁青着脸,猛地一甩她的船篙,荡起船钻进荷花丛里,不见了。
这可真是莫名其妙哩!
我怔怔地站在船上,怎么也想不明白我究竟哪里得罪了她。
女孩们的心思可真奇怪呀!
后来的几天里,我再也没有在湖面上见到过脆脆。她就像一阵轻盈的雾气一般蒸发了。
难道她真的是只荷花精?
我一个人赶着鸭子在湖面上游荡,脆脆那双带泪的眼睛总是在我的心头打转,那深深的忧伤刺痛着我的心,我心里像被挖开了一个洞似的。
这个洞里隐藏着一个深深的谜团,让我怎么也探不到底。
——脆脆,她究竟是谁?她究竟是怎么了?
我的鸭子们可不让我细想这些事情,这段时间它们不但没有“摇头”,而且已经肥硕得可以上秤啦!
我的鸭子们比刚开始下水时长大长胖了一大圈,正如我许下的誓言——一个都没少!
“宽子可真能干!”我妈一边夸奖我,一边心疼地抚摸着我黑瘦的脸颊。
我爹点点头,“等收完麦,就能去王风集上卖掉它们了!”
我的自行车眼看就要到手了!我兴奋得有好几天晚上都睡不着觉。
每天傍晚,我赶着鸭子穿过田间小路回家的时候,都能看到披星戴月抢收麦子的人们。打麦场上的青石碌碡声一天到晚轰响着。我家院里开始铺开了一层金灿灿的麦粒,在夕阳下散发着热腾腾的麦香味。“手中有粮,心中不慌啊!”每天晚饭时,我爹都在发着相同的感叹。
我迫不及待地等着王风镇上快点开集。一天、两天、三天……我望眼欲穿。
终于到了王风开集的这一天,我爹却食言了!这天,他要推着架子车去乡里交公粮!
“再等一等,宽子!我和你锅炉叔早就约好了去交公粮!”我爹一边往架子车上装麦子,一边漫不经心地对我说,“等下集吧!你再把鸭子放上一集的时间,它们不是会卖个更高的价钱吗?”
“不行!”我甩着手大声抗议,“一天也不能等!”
我爹不搭理我的愤怒和急躁,推着车慢腾腾地出门去了。我只好满腹牢骚地又把鸭子赶进了湖里。
当我无精打采地坐在船头望着那些肥硕的鸭子时,突然一个想法跳进了我的脑海中——哼!我自己去卖!
我眨巴着眼睛思索了一会儿,去王风的路,似乎可以顺着湖往西走,走到一个柳林沙湾处上岸,然后再往南拐,也许就到了。模模糊糊的,我并不确定。但我才不管这些,立刻撑起篙子上路了。
王风离县城不远,卖了鸭子我就可以去县城商店里买自行车啦!一想到自行车,我的心里就一阵阵激动,我用竹竿管住头鸭,鸭群平稳地游动起来,像一大朵飘浮的白云,后面荡起一圈圈的涟漪,煞是好看。
这个时候,我根本没有想到,一场灾祸正在降临。
我带着我的鸭群,走了大约半小时,突然好端端的大太阳说不见就不见了,天阴沉下来,西边天空中黑云一层层地堆了上来,那云像长了翅膀一样涌得飞快。
起初,我并没有在意,依然心急地撑动船篙赶着路。但就那么一眨眼的工夫,天猛地就黑了下来,湖面一下子也变黑了,风从四面八方吹了过来,雷声也如一万辆战车从天边滚动过来。
我的小船开始剧烈地晃荡起来,我暗叫一声:“坏了,要下暴雨!”心里一慌,连忙赶着鸭群往岸边靠。就在这时,暴雨猛烈地下起来了。
鸭子们在轰隆隆的雷声和密集的大雨点中仓皇逃窜着,很快便散开了。雨水蒙住了我的眼睛,我哪里还看得见头鸭的影儿。
那些白色的影子很快便无影无踪了。
雨点打在湖面上,噼噼啪啪地溅起水花,腾起水雾。冰凉的雨点像石头一样砸在我的头上,我使劲地叫喊着:“回来,鸭子,回来!”但声音一出口,便被风声雷声雨声吞没了。
我全身淋得精透,眼前泪水混着雨水,模糊不清。我扔掉船篙,挥舞着双臂哭叫着:“爹!爹!快来呀!”
风把我的小船吹进了一片芦苇荡里,我拼命地拨拉着苇叶子,脸上胳膊上背上被割得生疼。
我声嘶力竭地喊着:“我的鸭子,我的鸭子!”最后变成了“我的自行车,我的自行车……”。我打着哆嗦,嗓子已经哑了。
“那边,有个人的船翻了!”模糊中,有人慌乱地喊了几声。两个人影划着一只带篷的小船朝芦苇丛这边靠了过来。
那个靠拢过来的女孩儿正是几日不见的脆脆,还有一个中年男人。
“姨父!姨父!”脆脆朝那个男人喊道,“是宽子,我认识他!”
脆脆和她姨父把我从苇丛里拉了出来。脆脆脱下身上的雨衣,披在了我身上。
我浑身颤抖着,上牙不停地咯嗒咯嗒碰着下牙,一句话也说不上来。这个时候,我已经欲哭无泪了。
我的鸭子全散了!
这天儿真像娃娃的脸儿,不一会儿,雷息了,雨住了,风停了,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太阳又明晃晃地照在空中了。
湖面也突然不再动荡了,安静得像明镜似的。
“我去找宽子他爹,你们就在虾洲这儿等我!”姨父对脆脆喊。
“我的鸭子!我的鸭子!”我直瞪着眼睛,扯着嘶哑的嗓子指着空荡荡的水面。
“等会儿,”他忽然又想起了什么,“鸭子散了,可不是谁都能找回来的!”他自言自语地喃喃着,“得找麻鸭爷来才行,他会有办法的!”
我把头埋进膝盖里,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伤心绝望过!
很快,我爹跌跌撞撞地顺着湖岸跑过来。
“爹!鸭子丢了!”我哭得浑身颤抖,用手抹一把,手背上有些血迹,脸上破了一块皮,眼泪鼻涕一大把,背心湿漉漉卷成了一团。我疲倦极了。
我爹拍拍我的肩,查看着我的伤口。
我爹身后,麻鸭爷也来了。他不紧不慢,卷着裤腿儿,手里端着烟袋,眼睛一直往湖里看,谁也不搭理。
“麻叔,你看这……”我爹很不好意思地对麻鸭爷说,“我知道,你发过誓,再也不放鸭了……”
麻鸭爷不说话,他把烟袋递给我爹,然后他跳上了船,利落地把船划到湖心,然后,他就把船停在那里,用船篙拍打水面。
啪!啪!哗啦——哗啦——
我瞪大眼睛看着他。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瞪大眼睛看着他。
我的手里攥着一大把汗,心咕咚咕咚地跳。
麻鸭爷一边拍打着水面,一边叽叽咕咕地念起什么神秘的咒语来了:“哦哦哦嘎嘎嘎呀呀呀……”
这咒语真是太神奇了!
不一会儿,鸭子们真的来了!四面八方开始飘起小白云朵,一朵、两朵……七八朵……从芦苇丛中,从水草缝里,从沙湾里,云朵越汇越大,那些鸭子拍打着翅膀,直直地梗着脖子,像受到了召唤,一群一群朝这儿游过来。一时间,湖面上又铺满了雪白的云朵。它们嘎嘎嘎地叫嚷着,生怕落在别的鸭子后面。
鸭子们拥挤着游在小船周围,昂着头,瞪着一双双绿豆似的小眼睛兴奋地盯着麻鸭爷看,似乎把他当成了神气的头鸭。麻鸭爷站在船上,用竹篙点着,数了数数,三十只,一只也不少!
我的鸭子真的回来了!我抹了一把鼻涕,笑了。
所有人都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这时,麻鸭爷把竹竿一收,那鸭子摇晃着尾巴跟在船的后面,朝岸边过来了。
大家都看呆了。
“这个爷爷会法术吗?”脆脆拉拉我,悄声问。
“我就说嘛!”脆脆姨父的脸红红的,“麻鸭爷的本事可大着呢!”
我爹激动得直搓手。
麻鸭爷却像没事人一样,轻巧地跳下船来,拍拍手,接过我爹手里的烟袋。
“宽子啊,现在走,还能赶得上集市呢!”他朝我眨眨眼睛。
“麻鸭爷,你太了不起了!”我还没从刚才的一幕中回过神来,嘴里喃喃着。
麻鸭爷轻描淡写地摇摇头,笑笑,背起手来,爽爽利利地走了,裤腿上连一滴泥水都没沾。
这回,我爹说啥也不让我去集市上卖鸭了。
“你别再给我添乱了!老老实实地回家去,让你妈给你擦擦脸上的伤口!”他阴沉着脸,呵斥我。
说完,他跳上船,撑起船篙,带着鸭群走了。
“卖了鸭子,就到县城去给我买自行车哦——”我双手合成喇叭,朝着我爹和鸭群的背影大声喊,“我要铃铛最大的那种!”
一阵风吹过水面,晃得我有些头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