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眨眼就到了中秋,地里的庄稼都快成熟了。高粱举着红蜡烛点燃了一片又一片的田野;玉米的穗子也是红的,像红灿灿的山羊胡子;大豆芝麻挂满了豆荚;红薯土豆把肥硕的身躯藏在地皮底下……站在堤坡的高岗往下望去,高高低低地起伏着红的黄的绿的,全都是沉甸甸的果实。
这个时候,整个羊角洼村都洋溢着喜悦。邻居锅炉叔天天在侍弄他的大红马,准备秋收的时候,好让它多出些力气。我爹一有时间,便收拾打扫我家的粮仓,准备着好好填满它的肚皮。他平日里紧绷着的黑脸膛也抑制不住露出笑容来,“手中有粮,心中不慌啊!”他自言自语地喃喃着。
秋风把那些好吃的瓜果都吹熟啦!
谁家有好吃的哪里逃得过我们这些男孩子的眼睛呢!哪家畦里萝卜不辣,哪垄胡萝卜或红薯可挖了,哪家院里的石榴、枣子红了……我们门儿清!
要说最诱人的,还是板凳家的西瓜地。
他家西瓜地里那圆滚滚的大西瓜简直让我魂牵梦萦!整个夏天,我妈只买过一个西瓜。那红红的瓜瓤哟,又沙又甜,简直快要把喉咙粘住了,舍不得咽下去!秋天到了,眼看那西瓜就要拉秧了,我妈还没舍得给我买过第二个!
一想起那清甜的味道,我就会咕咚咕咚地咽口水。
这两天,我格外地想念西瓜的味道。有福那只红肿的脚,让我心里特别愧疚,我总想着给他送点啥好吃的去,能让他的疼痛减轻一点,于是,那圆滚滚的大西瓜总是在我脑袋里晃悠。
唉,买西瓜,我可没钱啊!
板凳的爹国生伯可是出了名的吝啬,想要在他那里白吃瓜,没门!
这天中午放学后,我拉住板凳,“哎……哎……”我吞吞吐吐地说,“你家瓜地里还有西瓜不?”
“有、有啊!”板凳不明所以地瞪着我。
我吧嗒着嘴,咽了口口水,“那个、那个……有福如果吃了西瓜会、会不会好得快一点?”我像板凳一样结巴起来了。
板凳继续睁大眼睛瞪着我。
这时,老多凑了过来,“嘿,板凳,有西瓜吃啊?分我一份哟!”他眼睛里放着光。
板凳的眼睛呱嗒呱嗒地眨巴了半天,最后说:“要、要不……咱们到我家瓜、瓜地里偷、偷两个西瓜吧!”板凳看看我,又看看老多。
偷西瓜?
我和老多都张大嘴巴,盯着板凳。
谁不知道国生伯把看瓜地看得可紧了,谁敢从他家地里偷西瓜呢?
“我爹以、以前常给生产队、队看、看青,从来没、没有一个贼能、能逃得脱他、他的眼睛!”板凳自豪地说。
“看青是啥?”我问。
“就是庄稼快、快成熟、熟的时候,去看、看守着,防止有、有人偷、偷或动物损害、害。”
老多张大的嘴巴还没合拢,“那你爹长着夜眼没?”
“你爹才、才长着夜、夜眼呢!”板凳翻了老多一眼,“长夜、夜眼的那、那、那是猫头鹰!”
我扑哧一声笑了!细想起来,板凳他爹国生伯长得跟猫头鹰还真有点像呢!方方的脑袋,脸上一双大眼睛,总是警觉地骨碌碌转动。
“今天晚、晚上,我、我带你们去我家地、地里偷、偷瓜吧,准、准能成!”板凳说着得意了起来,“我会挑、挑瓜呢!”他屈起食指做了个敲击的动作,“敲、敲一敲就知、知道了!”
我和老多听了,一下子都跳了起来,“板凳万岁!”我俩欢呼着。
“可别告诉别人,”我拉住老多,“这可是咱的秘密。”
整个下午,我的心都慌慌的,整个人恍恍惚惚的。上课的时候,被鲁老师点名都没听到。我想老多也一定是这样的。我俩心照不宣地对视一下,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拼命地朝对方眨眼睛。
偷瓜当然得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好不容易挨到了晚上九点多钟,我爹和我妈都睡沉实了,我才趿拉上鞋子,悄悄地出了门。
这事,可不能让我爹和我妈知道!
快要溜出院门的时候,我站住了。犹豫了一会儿,我决定牵上烟囱。
我是个怕黑的人呀,晚上出门我得让驴子给我壮壮胆。
到了村口,老多早就蹲在那里等我了。他从旮旯里蹦出来的时候,吓了我一大跳。
“咳!你把它带来干吗呀?”老多指着烟囱,“它还不得坏事!”
我可不能说出真正的原因,只得嗫嚅道:“呃……呃……让它帮咱们驮瓜!”
仿佛为了争取权利似的,烟囱喷了个鼻子,跺了跺脚。不由分说,我拉起老多,便朝板凳家瓜地的方向跑起来。烟囱儿哒儿哒地踏着小碎步跟在我们后面。
天好像有些阴,没有月亮。正好适合偷瓜,嘻嘻。
板凳家的瓜地在湖汊子里。去那里,得路过一片坟地。
提起这块坟地,我的汗毛顿时竖起来。坟地里有很多茂盛的杨树,大晴天的时候,那里看上去阴森森的。白天我都不敢到这里来,何况是晚上呢!
离坟地还有一段距离,我的头发根早就篬起来了,腿有些发软。但这是去瓜田的必经之路。西瓜的诱惑胜过了阴森的恐怖。
越走越近了,坟地里杨树叶子哗啦哗啦地响,“咕咕——咕咕——”一只夜鸟发出瘆人的叫声。我出了一身汗,只觉得后背嗖嗖地泛凉,平日里听的那些鬼故事开始在心中盘旋。幸好烟囱在身旁,给了我一些定力。我心一横,闭着眼睛,加紧脚步往前走。
“宽子……”突然,老多拉拉我,声音颤抖地说,“你看、看、看那、那边……”
我睁开眼睛,看见那影影绰绰的杨树丛里,有一团蓝荧荧的火团在跳动。那火团大约有拳头大小,在灌木丛里忽悠忽悠地飘动着,正慢慢地朝我们这边飘过来。
“那、那是啥?”老多紧紧地贴着我,紧张地问。
别看老多长得又高又壮,胆子却只有米粒那么大。
黑夜里,那蓝火团像只鬼眼,还眨呀眨的。
是狐子提灯!
小时候,我听我姥姥讲过,成了精的狐狸会提着一盏小蓝灯在坟地附近游荡,遇到夜里出行的人,便会追上,把人关进灯里。
“妈呀!”我和老多都吓坏了,尖叫一声,撒开腿发疯似的跑。烟囱被我们的尖叫惊着了,也撒开蹄子跑起来,很快它的黑影子便超过了我们,消失在了黑暗中。
耳边的风声呼呼的,我回头望望,天哪,那狐子提着灯在追我们!那团蓝火忽悠忽悠地跟在我们后面,飘过灌木丛,飘过野枸杞,飘过老爷爷老奶奶们的坟头,绕过几棵大杨树……它一直在追逐我们!
它是要追上我们,把我们抓进它的灯笼里!
我快要哭出来了!两条腿软绵绵的,失去了力气。我抱住土路边的一棵树,打着哆嗦。
就在这时,我们前面的小土路上突然也出现了一团黄色的光晕,那光晕似乎还悠悠地哼着歌,难道又来了一只狐子,它们这是要围追堵截?看来今晚我俩是死定了!
我和老多跑不动了,我俩浑身颤抖着抱在了一起。老多呜呜地哭了起来。
前面那黄光越靠越近了,我的心快要蹦出嗓子眼。脑子里不断地闪现一个模糊又狰狞的鬼脸,它吐着舌头朝我扑过来。
“烟囱,烟囱,快来呀!”我抱住浑身抖动如筛糠一样的老多,扯着喉咙喊了两声,嗓子干干的,声音也干干的。但烟囱早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为啥我每次晚上出门,都会这么狼狈,这么惨呢?
听到我的声音,那团黄光先是不动了,光线陡然亮了,朝我们这边扫射过来,咳,这分明是手电筒嘛!
“是——宽子吗?”有个声音试探着问。
我听出来了,是鲁老师的声音。
“你俩在这儿干啥呢?”鲁老师用手电筒照照我和老多。
“鲁老师!”老多撒开我,一下子扑进鲁老师的怀里,“有鬼在追我们!”
鲁老师扑哧一声笑了,“在哪儿啊?”她的声音里充满了调侃。
“在后面!”
我和老多异口同声地说着,不约而同地向身后的小路指了指。
那里只有黑乎乎的树影草影,啥也没有。
“刚才有狐子提着灯笼在追我们呢!真的!”老多抽了抽鼻子,抢着说。这会儿他的声音已经不再颤抖了。
鲁老师似乎明白了什么,“哦,”她说,“没事,别怕,那就是一种自然现象,是坟地里的磷火燃烧起来了,老辈子里的狐子点灯,那只是故事!”
我的心咕咚一下便落回了胸膛里。
“吓死我们了!”我和老多抚着胸口,长吁了口气。
“这么黑的天儿,其实我也害怕,这不,我在唱歌给自己壮胆呢!”鲁老师笑笑,“今儿我从娘家探亲回来,实在是晚了!”
“我说,这大黑天的,你俩跑到这儿干什么来了?”鲁老师又问。
“我、我、我们……”老多又磕巴起来了。
可不能让鲁老师知道我们的计划,这样她还不得开班会狠狠地批评我们?
“我们——来捉蛐蛐!”幸亏我脑袋瓜转得快。
“不许淘气了,”鲁老师的语气严肃起来,“今天的作业做完了没?这么晚了,快点回家睡觉去!”
说完,她又哼起歌,打起手电筒,走了。
“宽子,你刚才差点吓尿裤子了吧!”老多笑嘻嘻地说。
他现在倒充起大胆来了!我虽然有些不服气,但不想费心跟他计较。这会儿,我的心里已经被西瓜填满啦!
这时,我身边一个影子掠过,烟囱从黑暗里钻到我身边来了。这个家伙,居然比我还胆小!
真是糟糕,快到板凳家地的边界时,月亮忽然从云层里钻出来了。月亮明晃晃地照着,把整片平原照得跟下了层霜似的。
“你们怎、怎么才、才来呀?”板凳猫着腰从一棵树后面钻出来。
我把烟囱的缰绳松松地系在那棵树上,激动地说:“板凳,现在可以偷瓜了吗?”
板凳说他爹白天砌了一天墙,爬坡上高的,肯定累得够呛,晚上一定睡得早睡得死。
我和老多激动地直搓手。老多把他的裤子脱了下来,把两只裤脚用草茎扎了起来。
“你干吗?”我惊讶地问他。
“装西瓜啊!”他朝我挤挤眼。
我们猫着腰钻在山药架下面,观察着周围的动静。月光下,田里影影绰绰的。板凳家这块瓜地周围没有高株的作物,明晃晃的月亮地里,一眼能看好远。远远地,地那头的瓜棚黑黢黢地矗立着,隐隐约约地透出一点昏黄的光亮来。“汪!汪!汪!”传来了几声狗欢快的叫声。
我们心里一惊,板凳没说瓜棚里有狗呀!
我和老多不约而同地把惊慌的眼神投向了板凳,“板凳!”我着急又害怕,“你家的狗怎么也来了?”
“黄、黄、黄饼好对付,”板凳说,“咱们主要、要躲过我、我爹。”
板凳家的狗叫黄饼,是个聒噪的二愣子,走在街上见了谁都喜欢吠上几声,但它最听板凳的,只要板凳一个眼神,它便乖乖地耷拉下耳朵。
这山药架离瓜地还有一段距离呢,我们却大气也不敢出,蚊子和小咬疯狂地攻击我们,我们身上刺挠得难受,蝎老虎从我们的脚面上懒洋洋地爬过去,我们也不敢抖掉它们。
只要吃到西瓜,这点苦怕啥!那西瓜的甜味已经在我的鼻尖上盘旋了。
板凳侧着耳朵听了一会儿,悄声说:“我爹睡着了!打起呼噜来了!”
他朝我们打了个手势,我们开始四脚着地,顺着田垄匍匐着往前爬。
“呼噜——呼噜——”我们听见了国生伯的呼噜声,在深夜的田野里,这声音被放大了,传得很远。黄饼已经安静下来了,它一定傻乎乎地趴在国生伯的脚边,也睡着了。
这呼噜声让我们既安心又兴奋。
这可是我们第一次干这种事,又激动又害怕,腿都有点抽筋了。
十几米的距离,我们爬了有二十分钟,才到瓜地边上。
月光下的瓜田里,隐约能看到那些圆滚滚的大西瓜,有的就露在月光下,有的半掩在茂盛的瓜叶子底下。
我的心狂喜地跳动着,想到那又红又沙的瓜瓤,从舌头尖上一直甜到心尖上。我忍不住咽了两口口水。
老多抖了抖他的裤子口袋,朝板凳催促道:“板凳,快去挑瓜啊!”
“沙沙沙——咯吱咯吱——”
这时,瓜地里突然传来了几声奇怪的声音,把我们三个都吓了一跳。
“趴下!趴下!”我压着嗓子朝他们俩喝道。
我们三个都紧张起来,整个身体都伏在了田垄里。
紧张中,我们发现国生伯的呼噜声消失了。我的心怦怦跳着,是不是国生伯在跟我们玩捉贼游戏?还是除了我们,还有别的偷瓜贼?
我们警惕地向四周看看,影影绰绰的,并没有看到人影。
板凳把耳朵贴在地上,认真地听。
“在那边!”他回头对我和老多指了指,“那边有动静!有人偷瓜!”
捉住这偷瓜贼!
这个时候,我们既害怕又气愤。为了不惊动这偷瓜贼,我们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声响,猫着腰蹑手蹑脚朝那边挪过去。
果然,瓜地中央有几片瓜叶在扑簌簌地抖动着,嘿!这个偷瓜贼隐蔽得还挺好!他一定是整个身体全都伏在瓜地的地面上了。
咯吱咯吱——咯吱——
哼,他还躺在瓜地里啃起西瓜来了,真是迫不及待呀!
我抑制不住狂跳的心。
“是谁?快出来!”我大喝一声,站了起来,声音洪亮又威武。
这个时候,我已经忘记了我是来干吗的了!老多和板凳也都站了起来,我们三个人包抄过去,往瓜地里扑上去。
无耻的偷瓜贼,看你还不束手就擒!
哪里有人影?
沙沙沙,嗖——
一团黑影子朝我的脚边嗖地冲了过来,我下意识地一踩。
“啊!”一阵疼痛从我的脚面上直冲脑门,我忍不住大叫了一声。
这下子我看清了,我的脚下竟然是一只大刺猬!
我跌倒在地上,捧着脚疼得直叫。
老多咧着嘴,拾起那只刺猬,一把丢进了他的裤子口袋里。
正在这时,黄饼大叫着冲出瓜棚,“汪!汪!汪!”
“谁?谁在那儿?”国生伯也从瓜棚里钻了出来,厉声喊着,朝这边跑了过来。
这个时候,我才突然想起我们是来干吗的!
“干什么呢?”国生伯手里拎着一根粗棍子,气势汹汹地奔了过来。
“爹——”板凳怯怯地叫了一声,“是、是、是、是——”
那个“我”还没出口,黄饼已经狂吠着冲到了我们跟前。板凳朝黄饼打了个唿哨,他的唿哨倒是干脆利落,一点儿也不结巴。
黄饼站住了,噤了声,欢快地绕着板凳跳来跳去,不时好奇地朝我和老多看上两眼。
国生伯挥着棍子走了过来。
我和老多使劲地低着头,心里害怕极了。老多躲在我身后,瑟瑟地发着抖。我既害怕他那根大棒子打我们的屁股,更害怕国生伯会把我们押回家,押到村里的大队部,或者押到鲁老师那里,那我们就惨了!
这个时候,我甚至感觉不到脚疼了。我抱着膝盖,把头紧紧地夹在膝盖中间。这时候,要是有个地洞就好了。
“这是怎么回事,二子?”我听见国生伯大声地质问板凳。
板凳在家里叫“二子”。
没人接话。
在这几秒钟的寂静里,我浑身像着了火一样,烧得难受。
“爹,”板凳突然说,“宽子家的驴、驴走丢了,我们来找、找驴……”
板凳还真会扯谎!
“嗯,嗯,”我赶紧抬起头,也结巴起来了,“我家的驴丢、丢、丢了……”
这时候,我看见板凳的头都快要扎到裤裆里去了。
“哦——”国生伯意味深长地看了板凳一眼,又看了我一眼,“那,找着了没?大晚上的,跑到这深庄稼地里,真难为你们了!”
我只得点点头。
国生伯看了旁边蹲着的老多一眼,扑哧一声笑了,“老多,你怎么光着屁股呢?是从炕上梦游来的吗?”
天知道此时老多的脸有多红有多烫!
“国生伯……”他的声音颤抖着,“你看,”老多抖了抖手里的裤子口袋,“我们……替你捉了偷瓜贼!”
国生伯查看了一下瓜地,确实有一只大西瓜被这该死的刺猬祸害了。他把那瓜蒂拧了下来,这瓜还是半熟。
这刺猬可真不会挑瓜。
国生伯掂了掂那只瓜,很是心疼地咂着嘴,“幸亏你们捉住了它,不然它说不定要祸害许多只好瓜呢!”
“宽子,你的脚咋啦?被刺猬扎了吧?”国生伯关切地蹲下身,查看我的脚。
说来真奇怪,这个时候,我的脚忽然不疼了!
“你们等着!”
国生伯回到瓜棚里抱出了一只特别大的西瓜来。
“喏,这是傍黑的时候,刚摘下来的。我早就想让二子抱个西瓜给他的小伙伴儿们尝尝呢!”国生伯拍拍我和老多的肩膀。
我、老多还有板凳,一下子呆住了。
这时,黄饼突然狂吠起来,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我们朝它吠的方向望过去,月光下,烟囱不知道什么时候挣开缰绳跑来了。它正安静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月光下像只黑色的雕像一般。
我们这才想起“找驴”的事情来。
“嗯啊——嗯啊——”不知道什么意思,烟囱突然昂头朝我们大叫了两声。
黄饼怔了怔,胆怯地往后退缩了两步。但它看到身后有主人,便又立刻汪汪地叫着往前冲了一段。它靠近烟囱,抻着脖子骂骂咧咧地叫着。
“黄、黄饼!”板凳叫住它。但黄饼不依不饶,它似乎认定了烟囱是个偷瓜贼。
烟囱却一声不吭,十分镇定地站在那里。
这时候,我们可顾不上管它俩的事!我们接过国生伯的大西瓜,迫不及待地请他帮我们切开,狼吞虎咽地啃了起来。
那甘甜的西瓜哟,比蜜还甜的汁水顺着我们的嘴巴淌进脖子里,淌到我们的肚皮上,我们都顾不上擦一把。
这可是我吃过的最美味的西瓜了!
这只西瓜是什么味道呢?
——呃,有点月亮的味儿!
那亮闪闪、清凉凉的蜜水流进我的五脏六腑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惬意和舒畅!
等我们一口气把最后一块瓜吃下了肚子,我才猛地想起来,哎呀!怎么忘记了给有福留一块呢?不是说好是来偷瓜给有福吃的吗?我心里顿时惭愧起来。
我和老多互相扯皮埋怨起来了,都说是对方吃了最后一块瓜。
但这天晚上扯皮扯得最厉害的,却是黄饼。它竟然跟烟囱一样犯起了犟!
我们打着呵欠要回家了,黄饼还是围着烟囱又跳又叫,十分强悍凶猛的样子,却不敢扑过来。任凭板凳怎么哄它威胁它,它都不听。烟囱根本不搭理它,安闲地往前走,瞅都不瞅它一眼。黄饼更生气了,一直紧紧地追着我们过了坟地,出了湖汊子,还是不善罢甘休。
这下子倒好了,过坟地的时候,我们有了护卫,一点儿也不害怕了。
我和烟囱蹑手蹑脚地回到家里时,月亮已经爬上中天了。院子里静悄悄的,我爹和我妈还在熟睡着。他们根本不知道这个夜晚,发生了怎样惊心动魄的事情。
“不许把今晚的事情告诉家里人啊!”我弹了烟囱的脑门一下。它跺跺脚,似乎想要回话,我赶紧捂住了它的大嘴巴。它要是一开口,还不得把半个村子的人都吵醒!
我暗自庆幸着,钻进蚊帐,一阵疲倦袭来,我很快便向梦乡坠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