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尽管江雨帆和张笑妍的妈妈给补课的学生和家长一再嘱咐，江老师开补习班的事，不可能严丝密缝不走漏一点风声。

江老师的课外辅导班，一下子提高了孩子们的学习成绩。尤其是作文方面，提高5分10分，成绩一下子就拔高一大截。在期末考试中，孩子们又以全年级第一的成绩，成为王校长笑脸上那个意味深长的“满意的答卷”。

接下来，开过家长会，发完成绩单，孩子们就可以自由放羊，过一个欢欢喜喜的新年了。

按每年惯例，家长会结束的那天下午，实验小学的老师们有本年度的最后一次交流会。

会上，王校长发言，各学科组长发言，然后王校长让江雨帆给大家介绍一下这学期江老师班里孩子们取得好成绩的经验。

江雨帆想了想，站起来说：“其实我就是培养学生的写作兴趣。而写作兴趣，不是让他们闭门造车，而是让他们学会阅读，学会观察，学会思考。”

“很多家长，甚至老师，他们会觉得语文学习是最简单的，我们的母语就是中文，我们会说话，就会写作文，一点都不难。的确。说和写是分不开的。但是，它们又一定是有区别的。家长不了解这点，在学习中，抓数学和英语就抓得很紧，而语文，几乎是放任的状态。”

“但是事实上，语文是个非常综合的学科，它跟我们的日常生活息息相关。学好语文，对其他科目学习的融汇贯通是有非常大的帮助的，比如对题目的理解，需要语文能力。从这个学期的数学，我们就可以发现，往年试卷后面很多高分计算题，直接套公式就能解答，今年全都设计成了给一长串条件，通过读题理解，然后思考再计算的方式。读不懂题，计算能力再强，都行不通。”

“这和现在的教改密切相关。以往的题目，其实离生活是很远的，学了数学，谁会拿微积分到超市去买菜啊，所以很多家长都置疑，既然生活用不上，为什么要学数学？说减负，直接减掉数学啊、化学啊这些科目，不就好了吗？”

“但是，那些是基础教育，在培养的过程中，我们才能把有天分的孩子发掘出来。”

“语文也一样，要学好，是需要发掘的。我的诀窍就是，发掘孩子的天赋，让他们爱上语文，学好语文。”

“所以，我更重视阅读给孩子们带来的长期的效果，更重视观察给孩子们带来的影响。我问问在座各位老师，哪位老师带孩子亲近大自然的，也就是说，比如放十一国庆小长假，哪位老师组织孩子们到户外活动了的？其他科目也许不会，但是语文老师呢，班主任呢？”

江雨帆自顾自说完，就坐下了，她并没有要听别人发言的意思。

“那是家长的事。我们带自己班的孩子不出乱子都忙不过来呢。”

“你江老师说得轻巧，风险你来担啊？”

“现在的家长，动不动就找老师的麻烦，我们给自己添堵啊？”

“你还真带出去过？”

老师们望向江雨帆，但每双眼睛里都流露出不同的神色。江雨帆并不理会他们投过来的目光接着说：“十一小长假，我组织了班里孩子们到公园里秋游。”

“你——”王校长诧异地看着他，伸出只手指头，举向了半空中。

“是的。我带孩子们去秋游了。”江雨帆平静地说。

“有几个家长是一同去的，我请他们协助我一起看管孩子。我把课文里关于秋天的内容，全部让他们温习了一遍，让他们观察秋天的美、季节的变化。当然了，还有听鸟鸣，摸小溪流水等。”

“这些都激发了孩子们的兴趣，一路上孩子们都特别开心，问了很多问题。这些问题我并没有回答他们，而是让他们自己回家查阅，自己找答案。”

“孩子们脱离大自然太久了，他们的思想已经僵化了。如果再不融入大自然，建立与大自然的连脉，他们的世界在哪里？”

“可是现在，我们孩子们的周末，不是在户外，而是在补习班，在各种兴趣班。他们真的有兴趣吗？”

“今天的孩子，为什么那么脆弱，因为他们的神经绷得太紧了，那些成天抱着手机玩的孩子，为什么家长收了他们的手机，他们就跳楼，难道生命如此之轻，父母的养育毫无价值吗？”

江雨帆停住话题，坐了下去。她刚才差点不小心说漏了嘴，那几个协助她管理孩子的家长，都是她的补习班的家长。

在江雨帆的话题牵引下，老师们纷纷议论开来。

“我们班很多孩子在外面补数学，怕以后跟不走。”

“现在素质教育，我们班的几个学生约着，在学牛顿小科学。”

“我上次在普宁英语学校，看到我的学生在里面补习，其实好多孩子都在里面补英语的。”

“听说是全外教？效果怎么样呢？”

“我小侄儿，魔方玩得特别溜，才三年级，47秒就可以翻好六面。”

“家长们也就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让孩子每一种班都参加，万一有孩子出众的，就强化培养，说不定将来就吃这碗饭呢。”

“我邻居的女儿，三岁开始学体操，读小花苞艺术学校，看见那孩子在双杠上压脚，哎，我都脚痛。她妈妈真忍得下心。”

“我是舍不得孩子受这么大的苦的。孩子就应该有童年。”

“他们现在不吃苦，以后的苦就不止这一点点了。”

“是啊，以后智能机器取代人工，没点技能，可能连饭都吃不上。”

“真的，孩子不优秀，做家长的就着急。我们看着家长成天那么焦虑，觉得也挺可怜的。”

“孩子也可怜啊，咱们学校的孩子，起点比别的学校孩子高，成天就学习、学习，压力也很大，特别是到了五年级，天天都在为小升初做准备。升学率又牵扯到我们的工资、评级、先进，哎，哪一个不辛苦啊！”

“上次新仁小学的学生跳楼，也是家长收了手机。哎，现在的孩子，怎么这么难管！”

“家长都管不了，我们不要把自己陷进去。”

“谁会那么傻！”

其中一个老师抬手看了一下手表，说：“哟，不早了，我今天要回家做饭，父母从老家过来了，今年春节我们不用带着孩子做春运大军了。王校长，我先走了。”

王校长宣布散会，大家也都纷纷离开。

南方下午的五点半钟，天色渐渐黑了。老师们走过操场旁那一排整齐的法国梧桐树下的时候，风吹得很猛。江雨帆把羽绒服的领子紧了紧，一片树叶飘到了她的头顶上方。走在她后面的刘老师伸手接住树叶，笑着说：“江老师，你爱大自然，大自然也爱你呢。下次你的户外活动，也叫上我一起。”

江雨帆看着她真诚的笑脸，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