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江雨帆一夜未眠。脑海里全是贺冬冬那夸张的表情和声音。

本来,生孩子是人生中的一件大事,是喜事,是吉祥事,但自从她生孩子以来,所有的烦心事就缠上了她。

四(4)班是她从一年级开始带上来的,这个贺冬冬在班里是出了名的“讨人嫌”,以前贺冬冬和其他同学的纠纷她去处理过,她告诫同学少去招惹这个毛头小子贺冬冬。她不知道今天自己火气怎么这么大,竟然还打坏了贺冬冬的小天才电话手表。要不是教导主任周老师过来解围,她不知道事态会往哪个方面发展。

天一亮,她就急匆匆往学校里赶。以她的经验,每次贺冬冬无论发生什么事,他婆婆都会到学校来闹上一阵子。老人家看上去是一个和善的人,说起话来有板有眼,就是不讲理,是个让人头痛的老人。

江雨帆进校时,学校只有几个值日生守在校门口。她的眼睛往学校扫视一圈,果然如她所想,校长办公室门外,已经站着一个老人,贺冬冬的婆婆。

她硬着头皮过去,请婆婆跟她到语文组办公室坐一下。

贺冬冬婆婆只抬了抬眼皮,斜着眼角朝江雨帆看了一眼,就把脸别开了。

江雨帆又轻声地说了声,婆婆,请先到我们办公室坐一会儿吧。

这一次,贺冬冬的婆婆连眼皮都不抬一下,只当眼前没这个人。

江雨帆站了一下,觉得这样陪着老人站着挺尴尬,就独自进了办公室。人是在椅子上坐下了,眼睛却没有跟进来,还停留在校长室外贺冬冬婆婆那里。

这个清晨的时间过得很慢,学校里第一遍音乐铃响过了,江一帆才看到王校长从走廊那边走来,到了校长办公室的门口,打开门进去,贺冬冬婆婆跟在他身后,也进去了。

校长办公室里,王校长请贺冬冬的婆婆坐下。

贺冬冬的婆婆酝酿了一下,脸上的怒气越来越重。她把昨天碎了的小天才手表举到王校长眼前。

“这还了得,老师随便就打学生!把我孙子打坏了,今天连床都起不了,还让其他同学给我的孙子起绰号。这样的老师,不配当班主任!我请求你严肃处理,你能处分就处分,不能处分我就告到教育局!”贺冬冬婆婆在说“配”字时,很用力,用的是爆破音,几星唾液从这个字里喷了出来。

“老人家请坐下,来,先喝杯水消消暑,你是?”王校长拿出杯子,凉水和热水各接一半,递给贺冬冬婆婆。

“四(4)班,贺冬冬的婆婆。”

“这是?”王校长把腰弯下去,凑近去看那块小天才电话手表。表面屏幕碎了。

“你说怎么处理?太无法无天了,做老师的就可以随便打人,”贺冬冬婆婆喝了口水,接着说:“老师打学生,这是触犯刑法!贺冬冬妈妈死得早,他爸爸把他托付给我和他外公,我们连手指头都舍不得碰,让江老师把他打成这样!”贺冬冬婆婆哭了起来,在包里掏了半天,掏出半张皱巴巴的餐巾纸擦眼睛。

王校长起身从纸巾盒里抽出几张纸,递给老人,他两手交握着抱在胸前,等贺冬冬婆婆稍停下哭泣,他说:“老人家,你来到学校找我,说明你对我是信任的,对学校是信任的,这件事交给我处理,你请先回去照顾好孩子,如果哪里不好,先带去医院看看。老师打人是不对的,我们也需要一点时间调查一下,调查后我保证给你一个公正的答复。”

这时,教导主任周老师敲开了校长室的门。尽管这些天是秋老虎的天气,早晨的风带着凉爽一下子就涌进了房间。王校长说:“周老师,你来得正好,请帮我把这位老人送出去,她来我这里反映问题,老人家年纪大了,她先回去休息,等候我们的调查处理意见。”

周老师扶着贺冬冬婆婆的胳膊,叮嘱着老人家看着脚下的台阶,一步一步走下楼,又走进阳光里。一阵缓慢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王校长还保持着右手握住左手掌的姿势,看着向校门口走远的模糊的身影,他开始在办公室走来走去。

学校马上就要上报评先进的材料,这四(4)班怎么就这么折腾,这江雨帆怎么就这么折腾!今年就连着闹出两件事来,如果有学生家长往教育局告,学校年年所获的先进就保不住了。这是王校长最不想看到的,过了今年,他就退休了,如果一切顺利,他也算是功德圆满了。

他早就有了退休回家的想法,但这种想法还不能说,也不能写在脸上。作为校长,他还要起到表率的作用。现在学校的工作越来越难做,任务重,容错率低,所有的担子都压在老师们头上,好的老师不小心就被私立学校挖走,脾气燥的老师动不动就辞职,他做校长,又是个承上启下的角色,搞不好,上头领导不高兴,下面老师的工作也开展不起来。他重重地叹了口气,皱起了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