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月酒宴是定在一个周末的下午。江雨帆提前了两天,把宾客的名字写在本子上。家委会十个成员,除了转学的一家,还有九家都是要宴请的。班里的其他家长,如果都来,影响不好,索性也就不请了。平时走得近的朋友、和孩子沾亲带故的亲戚,都已经通知了。

电话打给学生张笑妍的妈妈,张妈妈支支吾吾说来不了。

打给肖启霖的妈妈,肖妈妈说生病在医院,晚些回电话,但一直没有回过来。

打给周俊涛的爸爸,周爸爸说在开会,挂了。

打给刘星兴妈妈。刘妈妈没接。

江雨帆分别给家委会九个成员发了短信,措词诚恳地邀请他们出席满月酒。

新婚、添丁,在大家眼里都是旺事,送了钱的更是乐于来再祝福一次,还连带不常见的朋友碰碰面交流交流。江雨帆只等着酒席上家委会成员来了,再认真向他们道谢。

到了第二天下午开席前,江雨帆包好孩子,准备出门,张笑妍妈妈给她回了个电话,声音压得很低。张妈妈说,校群里,有人在拿你生孩子说事。

话很简短,挂断电话后,江雨帆赶紧打开校群,校群里已经显示999条未读信息。她手指头往上刷,看到里面骂声一片,骂她,骂她的孩子。她的手指手颤抖起来,眼泪忍不住往下滚。

跟帖的人很多,你一言我一语,全是带着腥臭的唾沫星子乱喷。说话江老师借着生孩子,在家长会上向大家说,她住妇幼保健院。这是明摆着的敛财。更有难听话,说收了不白钱财,拿去做医药费。

江雨帆一只手拿着手机,一只手抓住窗帘,慢慢地蹲下去,泪水流了一脸。

康允明走进房间叫江雨帆,看到依依包裹在襁褓里,就放在床沿边上,江雨帆表情痛苦地蹲在地上,一只手拿着手机垂在地上,另一只手抓住就快被拽掉的窗帘,泪水滚滚而落。

他几步冲过去,抱起江雨帆,把她放到床上躺下,抽出纸巾擦掉她脸上的泪,一边问她哪里不舒服。江雨帆两年前患过严重的胃病,这他是知道的,他把手搭在江雨帆的胃部轻轻按一下,问,这里痛吗?

江雨帆哭着摇头。康允明问,哪里痛,哪里痛?

满月酒那边,宾客已经稀稀落落地来了,现在是岳母一个人在招呼客人,一小部分是岳母那边的客人,更多的是他们夫妻的,岳母不认识,康允明想着岳母招待得再好,也显得生疏,他给江雨帆擦掉泪,他们得立刻出发。

江雨帆的泪还是汩汩地流着,她把手机微信群里的信息给他看,他恨得握紧了拳头。

在房间里踱来踱去的走了几圈之后,康允明还是催促着江雨帆出门。江雨帆的衣服上被泪水打湿了一大片,她眼睛红肿,不得不重新洗脸化妆换衣服。为了遮一下愁容,她的妆化得很浓,看上去特别不自然。

两人赶到宴客厅,宾客已经坐了一大半。岳母喘口气说,怎么电话也不接,急死我了!她平时特别忌讳“死”字,一旦“死”字从她的嘴里冒出来,她就觉得触霉头。“呸呸呸,这么吉利的日子,不能说不好的话。”她把刚才说的“死”字连用好几个“呸”往地上吐,还狠狠地踏上几脚,让不好的东西永远不能在她这里兴风作浪。

看见女儿妆化得浓,她还嘲笑了女儿一番。江雨帆只顾把头低下去,不让她看出脸上的惨淡神色。

江雨帆、康允明二人抱着孩子一桌桌敬酒,江雨帆的表情都很僵硬。一些宾客的红包是前面就送了的,一些宾客的红包现在才递过来。江雨帆推辞着,宾客只当她是客套,红包又往她手心里放。她心里梗着块大石头,一个个红包像烧得很烫的铁板,烙在手心,烙在心头。

她推辞不掉,而且觉得不该推辞,草草地将红包收进了斜背在身上的小包里。

小包是刚才母亲给她背上的,她很被动地,听凭母亲交待接待宾客的经验。

江雨帆只知道这个时候,决不能让母亲知道她手机里的这些纷纷议论。母亲感觉女儿今天心里有事,担心女儿累坏了,只要自己空下来,就把外孙抱在怀里。忙完宴席回到家里,母亲让女儿女婿赶紧休息,自己给依依兑了羊奶,滴到手背上试好温度,给依依喂好,又换好纸尿裤,才陪着娇嫩可爱的依依睡下了。

江雨帆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想起手机微信群里那些内容,她的眼泪又流出来了。

这个班是她担任班主任,从一年级带着上来的,这几年的付出,有多少辛苦辛酸,只需要看看她的班在学校排名就知道了。教室一面的墙上挂满了奖状,到了放假前,年级组总有几个老师嚷嚷着要让她请客,祝贺她又拿到一笔奖金,还能大饱口福。她也不吝啬,知道背地里有人看她不顺眼,处事也就格外小心,不想给自己惹麻烦。

自己不去招惹别人,却屡屡被别人招惹,就像你在明处,敌人在暗处一样。这可不是假想敌,对手平时是戏精,现在改了套路翻了脸,一下子就瞄准了自己和孩子,她不知道后面还会发生些什么。

夜色像水一样泼洒下来,一轮下弦月隐隐约约从窗纱里透过来,她盯着那淡淡的光圈,看着云朵缓缓飘过去遮住月亮,又缓缓飘移开去,看着月亮从天的一边转到天的另一边,大脑里一会儿清醒,一会儿模糊。渐渐地,东方升起了鱼肚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