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康永进和詹雨桐的事,不知怎么传到他父亲康天龙的耳朵里的,康天龙其实根本不相信詹雨桐和他儿子之间会有这种事。早晨,康天龙睁开蒙的双眼,喝了一口刚沏好的茶——锁阳茶,装茶叶的袋子上有几行小字:锁阳,味长,性温,具有补肾强壮之作用,锁阳生长在干燥多沙地带,多寄生于旧刺的根上,分布于内蒙古部分地区。锁阳鲜吃、拌凉菜、泡菜、煲汤、煮粥、泡茶、炖肉,被誉为“沙漠人参”,锁阳还含有人体需要的多种氨基酸。

她老婆一早就出去了,家门口有一个小菜店,她在小菜店里买了几包挂面,一袋奶酪,又买了三斤鸡蛋,老婆熬好了锁阳粥,黄瓜凉菜也拌好了,她冲客厅喝茶的康天龙喊了一声:“天龙,吃早餐了。”

康天龙一点食欲都没有,他的烦恼事一桩接着一桩向他袭来,尤其是他和罗茜莲的事,局里的人都在议论纷纷。

罗茜莲是康天龙老婆田丽公司的出纳,人长得漂亮,康天龙被这个女人迷住了,他背着老婆,在开发区给罗茜莲买了房子,罗茜莲的办公室在仓库后面,办公室摆着两张桌子,一张会计用,一张罗茜莲用,会计不在的时候,康天龙就去老婆的公司逛,关起门跟罗茜莲调情。

罗茜莲怀孕后就神秘失踪了,出纳换了,康天龙把她安顿在开发区的房子里,找了佣人陪她聊天,陪她购物,逛公园。到了星期天,康天龙便带着她到山里吃野味,呼吸新鲜空气,到县城的综合医院检查胎动。罗茜莲临产期某个夜晚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坐在潮湿的土地上,醒来一看,发现自己尿床了,她感到十分奇怪,因为她从无尿床习惯,换了床单再睡,却发现这一夜小便次数比平时明显增多,但是尿量并不多。天蒙蒙亮时她感到腹部阵阵发胀,她估计“小天使”即将来临了,便由康天龙陪同来到医院。经医生检查后才知道,原来是胎膜早破,康天龙为此着了急。

康天龙老婆田丽是个为人豪爽、不修边幅的女人,一只眼睛患了先天性白内障,她的视力主要靠另一只眼。她只知道埋头做生意,康天龙和罗茜莲的事她一点儿也不知道,她关心的是她的电器销量、行情、每月的营业额,她要求店员把店里的商品摆得整整齐齐,柜台擦得干干净净,一个大尺寸电视机摆在与店门相向的位置,整天开着。店员的工资与业绩挂钩,她把自己多年积累的营销经验毫不吝啬地传授给每一位员工,有时工作累了,她就到附近的广场上散散步,听听老太太和退休工人的闲聊:什么女护士爱上了外科主任、代课教师爱上了副校长啦、秘书与局长乱搞啦。她听了这些后,神情是麻木的,她永远都不会相信这样的事能发生在自己家里。

一天,罗茜莲的父母从老家来,他们一是来看女儿,二是找康天龙谈话,敲定罗茜莲的事,山里人串亲戚,手里总是拎着几个包,包里装着家乡的土特产:红枣、枸杞子、炒熟的蚕豆。老两口上了公共汽车,司机急刹车时,包里的红枣撒了一地,老太太急得蹲下捡枣,老头说:“不捡了,不捡了”,老太太捡枣,差点摔倒,一把抓住了车里的扶手。一个年轻人扶起老太太,对老太太说:“别捡了,都踩脏了,踩扁了。”老太太坐在年轻人给她让的座位上,公共车从老城绕到开发区,在一个叫清雅园的小区门口停下,罗茜莲抱着婴儿等候在那里,保姆接过老两口手里的包,老汉牵着老婆的胳膊一瘸一拐地上了楼,从车站到家门口这段路,老两口一直抬着头向高处看,一边看一边在心里数楼房有几层,数到九的时候,老太太的双眼被阳光刺到,太阳照着老太太苍白的脸,但她的眼泪却从眼眶里流出来,沿着鼻子的边缘流到嘴里。

康天龙和罗茜莲的事,罗茜莲给老家编了个谎,她说她跟康天龙是自由恋爱,旅行结婚,并且在旅途中怀了孩子,等孩子过了百天,再请亲戚们聚一聚,这些话在家里人听来还是可信的。父母心里想,罗茜莲这孩子虽说很任性,做事从来不商量,但做事向来知道分寸。罗茜莲从小吃了不少苦,靠优异的学习成绩从山里考了出来,上了大学,毕业后在保险公司干了一年,在旧报纸的中缝里看到田丽公司的招聘广告,从此步入电器行业,从普通店员调整到出纳岗位,从出纳岗位成为康天龙的恋人和没有举行过婚礼的小老婆。

康天龙躺在红玫瑰理发店的躺椅上,理发师正小心翼翼地给她刮脸,理发师把肥皂沫抹在他的脸上,把剃刀在帆布条上磨了几磨,康天龙看见理发师在磨刀子,有些毛骨悚然。理发师把椅子的靠背放下来,康天龙一下子看到了天花板,天花板上的吊灯正好在他的头上颤巍巍地晃动,他担心理发师刮破他的脸,又担心吊灯突然掉下来砸破他的头。刮脸的时候,康天龙的头老是歪向一边,理发师刮了半边脸,刮那边的脸时,放下折刀,用两只手把他的脸扳过来。理发师拿起折刀要刮时,康天龙的脸又转了过去,理发师去了椅子的另一边,猫着腰,一手扶着康天龙的下巴,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刮完了另外半边脸。

康天龙从理发店出来,进了服装店,买了橘红色、藏青色、奶白色相配的一身衣服,这样收拾了一番,好像年轻了十岁。接下来,就是去见罗茜莲的父母,他提了一个果篮,小心翼翼地上了楼,罗茜莲抱着孩子开了门,一进门他给两位老人鞠躬,说了声:“伯父伯母好!”老太太站起身打量着这个“新女婿,”掉了牙的嘴不停地嚅动着,想说什么,还没想好,一瘸一拐地向厨房走去。康天龙接过罗茜莲怀里的孩子,用食指拨了拨孩子的鼻子,在小脸蛋上亲了亲,孩子从嘴里吐出一嘴奶吐在他的手上,“哇——哇——哇”地哭起来。罗茜莲用一块散发着奶味的纱布擦掉了康天龙手上的奶,又把滴在孩子嘴角和脸上的奶擦掉,接过来摇了摇,孩子不哭了,裹在孩子身上的小褥子冒着热气,一泡尿淹没了褥子上的牡丹花。保姆从厨房里端出了刚烧好的菜,一家人坐在餐桌上吃晚饭,盘子里的红烧鲤鱼尾巴翘着。老爷子摘掉他的老花镜,罗茜莲把孩子递给保姆,保姆抱着孩子去里屋照镜子,孩子的帽子歪在一边,小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镜子里的那个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小男孩,他做什么,那个男孩也跟着做什么。孩子一边看一边玩,一边傻笑。

康天龙从柜子里拿出一瓶酒,用餐巾纸擦掉了盒子上的灰尘,撕开盒子,拿出盖着红盖子的奶白色的酒瓶,拆开瓶盖上的红布条,拧开瓶盖,给老爷子斟了满满一杯,给老太太斟酒时,老太太用手盖住酒杯,对康天龙说:“不要给我倒,我从不喝酒,你们喝,你们喝,你们就着菜喝。”康天龙敬了老爷子一杯,又与罗茜莲干了一杯,对老太太说:“妈,敬您老一杯,你喝茶,我喝酒,你随意,我干了!”老太太给康天龙夹了一块肉,快夹到碗里时,那块肉掉在了盘子里,“啪嗒”一声,菜汤溅湿了康天龙的新衣服,橘红色的短袖衫胸前溅了几个蚕豆大的油点子。老太太急忙拿餐巾纸来擦,罗茜莲说,不用了,让保姆拿件新的换上就行。老爷子埋怨了几句,老太太不乐意地瞪了老爷子一眼。康天龙有几分醉了,去里屋躺在床上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