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重生之路

我小时候家里养过很多猫,所以大致能够理解它们的所思所想。长大后,我又养过几只暹罗猫,期间还养过一只花斑猫。在我的印象中,所有这些猫的性格都十分温柔可人,但有一只除外,它留给我的印象最为深刻,也最为阴暗。

我是在英格兰和澳大利亚长大的,当我们住在澳大利亚西部一个叫克雷吉的地方时,曾养过一只毛绒绒的白色小猫。我不记得它是怎样来到我家的,好像是当地一个农民送的。无论它来自哪里,那都是个可怕的地方。在被交给我们之前,这个可怜的小家伙从没到医院进行过体检,全身长满了跳蚤,甚至已经造成皮肤溃烂。

由于这只小猫身上的毛太厚,所有刚到我家时,我们并没有发现这个情况。跳蚤是一种寄生虫,喜欢寄生在其他生物身上。这些跳蚤几乎吸干了小猫身上的血,当我们终于察觉到异样时为时已晚,妈妈急忙带它去看兽医,但已经错过了最佳治疗时间,医生也回天乏术了。皮肤上的跳蚤造成了多种传染病以及其他问题,在我们收养这只小猫的几周后,它死了。妈妈为此感到十分伤心,而对于年仅5岁的我来说,这更是个毁灭性的打击。

从此以后,每当我看到一只白猫,都会不由自主地想到那只可怜的小家伙。而在这个周末,当我和刚刚捡来的小公猫在一起时,那只小猫再次浮现在我的脑海。他的皮毛状况同样糟糕,有些地方甚至已经溃烂。一种可怕的预感涌上心头,他是否也会遭遇与那只小猫一样的命运呢?

周日晚上,我像往常一样和他一起在屋里消磨时光,突然做出了一个决定:我决不能让这类事件再次发生。仅仅付出关心并不能让他的情况完全好转,我不能有任何侥幸心理。

我决定带他去看兽医。虽然在此之前我已经进行过简单的药物治疗,但这毕竟只是权宜之计,不能真正解决他的伤病。我不知道他是否还有其他潜在的问题,所以不能冒险等待观察,以致延误最佳治疗时间。我打算第二天一早便带他去最近的皇家防虐待动物协会,它就位于朝向芬斯伯里公园的七姐妹路尽头。

第二天我起得很早,为他拌好金枪鱼和饼干当早餐。天空灰蒙蒙的,但我知道自己没有任何借口退缩。鉴于猫腿的情况,我知道他坚持不了90分钟的路程,所以准备了一个绿色的储物箱。虽然它不是理想的交通工具,但我实在找不到其他更合适的工具了。如我所料,他很快就表现出对这个“交通工具”的厌恶之情,一直用爪子摧残着箱子盖,并试图从里面爬出来,最终我妥协了。

“来吧,爬到我身上来。”我刚一说完,他便一下子窜上我的肩头,然后舒舒服服地趴了下来。我用另一只胳膊挎着储物箱,等到达动物协会后再放下箱子,将他放进去。一进大门,我就感觉像进了地狱一样,屋子里面拥挤不堪,塞满了前来就诊的狗和它们的主人。这些人看起来都是十七八岁的样子,剃着光头,身上纹着令人恐怖的纹身。百分之七八十的狗都是斯塔福斗牛犬,这种狗十分好斗,经常会在与其他犬类的嘶咬中受伤。对于有些人来说,这种特性的狗正是投其所好。人们总说英国是一个“爱宠国家”,但这些人显然并不包括在内,他们养狗更多的是出于炫耀,而非宠爱,他们对待动物的做法令我感到恶心。

我的猫一会儿坐在我的膝盖上,一会儿又趴到肩膀上,我能感觉到他很紧张,这不能怪他。候诊室里到处都是狗,其中有一两只被主人紧紧拽住,看样子时刻都准备向他扑过来,这让他充满了不安。

小狗们被一只只带进治疗室,每次护士出现时,我都以为她会叫到我们,但她却一次次令我失望。在漫长的等待之后,终于轮到我们了,“鲍文先生,到你了。”

宠物医生是个中年男人,有些人常常把情绪挂在脸上,他便是其中之一,看上去有些不耐烦。我的猫仍然处在焦虑之中,刚刚在候诊室里产生的紧张情绪没有丝毫缓解。

“他哪儿不舒服?”医生问道。

我知道这只是一种例行的询问,但我真的想反问一句:“如果我知道就不会来这儿了。”不过最终还是忍住了。

我将在公寓大楼走廊里发现他的经过告诉给医生,并指出他大腿上的那块脓肿。

“好的,让我看看。”他说。医生很快发现这只猫正被疼痛折磨着,便开了一些安定片,以及一种类似阿莫西林的宠物用药,足够两周疗程。

“如果两周内没有好转,再来找我。”医生最后说。

我又问起跳蚤的事,但他只是粗略地看了一下猫的皮毛,便告诉我什么都没有发现。“你可以给他抹点药,这种情况一般只对猫崽有危险。”他一边说一边开药方,我则站在一旁强忍住心头的怒气。

作为一名宠物医生,他至少应该为这只猫仔细检查一遍,但他没有这样做,而是告诉我这只是一只流浪猫。

“如果有条件,你应该给他做个全面检查。”他接着说,“而且我认为他还应该尽快做个手术。”他随手递给我一本小册子,上面刊登着一条免费为流浪动物做绝育手术的广告。这个广告让我眼前一亮,我立即接受了他的建议,“这个主意不错。”我很高兴,希望他能接着介绍一些相关信息。

但宠物医生的耐心已经用完了,他目前最关心的就是赶紧把药方输入电脑里,然后打印出来。很明显我们只是这条流水线上一个有瑕疵的产品,问题解决后就要为下一个病人腾出地方。这一切并不是医生的错,他只不过是在按部就班地走流程而已,整个诊断过程仅仅用了几分钟。

离开诊疗室,我又找到取药的柜台,把医生开的处方递了过去。收费的护士看上去比较友善。“他是个漂亮的小家伙。”她说,“我妈妈也养过一只姜黄色的公猫,他是她最好的朋友。那只猫特别有个性,非常喜欢趴在我妈妈脚边,即使有炸弹爆炸也赶不走他。”

她一直喋喋不休,直到账单打印出来。“一共22镑。”她说。

我的心一下子就沉下去了。

“真的是22镑吗?”我问道,要知道那时候我只剩下三十多镑了。

“恐怕是这样的。”护士一边同情地看着我,一边用一种不容商量的语气对我说。

我掏出30镑现金交给她,再取过找回的零钱。

对我来说,这次看病的费用无疑是一笔巨大的开销,差不多相当于我一天的收入。但我知道自己没有选择:我不能扔下这位新朋友不管。

“看起来接下来的两个星期我们都要待在一起了。”当我们走出医院,准备长途跋涉回到公寓时,我对他说道。

我自己下定了决心,至少在这两周内不会抛弃他,因为没有别人能保证他按时吃药。再说,在治疗结束之前,我也不会让他到大街上去乱跑,以免伤口出现感染。

不经意间,一种前所未有的责任感刺激了我,我突然感到自己的生命是为了一个特别的使命而存在的,我的所作所为不能仅仅为了自己一人,而应该去做一些更有意义的事情。

下午,我到附近的宠物商店买了足够他吃两周的猫粮。防虐待动物协会的人给了我一份科学膳食调配的猫粮,昨天我喂他时,他很喜欢吃,所以我又买了一包,顺便还买了一个猫砂盘,一共花了9镑,这已经是我的最后一笔钱了。

这天晚上,我不得不将他独自留在家里,自己背着吉他前往考文特公园。现在我要挣出两张嘴吃的饭钱了。

几天的治疗后,当我检查他的健康状况时,看到他的伤势逐渐有了好转。而我也为他起了一个名字:鲍勃。很久以前,我看过一部名为《双峰》的电视剧,并且一下子就喜欢上了它,我给他起名的灵感正是来源于此。在这部电视剧中有一个角色叫杀手鲍勃,实际上他是一名精神病患者,混合了变身怪医和怪兽海德的特质,前一秒还是一个思维正常、充满理智的家伙,后一秒就变成了一个失控的疯子。就这一点而言,这只公猫像极了鲍勃。当他感到满足时,你找不到比他更安静快乐的猫;但当他情绪不好时,又会变成一个十足的疯子,围着整个屋子乱跑。一天晚上,我将自己的这个想法告诉了贝尔。

“这只猫确实很像《双峰》里的杀手鲍勃。”我说道,但她的回应只是白了我一眼。但我不在乎,这只猫就应该叫鲍勃。

现在我已经十分肯定鲍勃曾是一只流浪猫了,因为当他上厕所时,会拒绝使用猫砂盘。所以,我不得不放他下楼,让他跑到公寓楼附近的绿地去解决问题。他会挑选一小片枝叶繁茂的地方,事后刨起地上的土掩埋“证据”。

每天清晨看他完成这个固定“仪式”时,我都怀疑他以前是否属于一个流浪汉。托特纳姆周围有许多这样的人。事实上,在我的公寓楼附近就有一处流浪者宿营地。可能鲍勃曾被一个流浪汉收养过,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当他离开时,鲍勃却被遗弃了。唯一能够肯定的是,鲍勃绝不是一只家猫。

如今的鲍勃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对我形成了一种依赖,但他仍保留着一丝谨慎。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变得更加自信也更加友好,只是偶尔显露出好斗的本性。但这已经足够,他必须接受绝育手术。

现在,我们的生命已经联系在一起了。早晨鲍勃留在公寓,我则赶到考文特公园进行表演,直到赚到足够的钱。当我回到家时,他已经在门口等我,然后和我一起依偎在客厅的沙发里看电视。

随着相处时间的增加,我越来越发现他是一只聪明的猫,几乎可以理解我的所有指令。当我轻拍沙发时,他便会来到我身旁。当我告诉他到吃药的时间了,他也会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并且每次都很无辜地看着我,好像在说“我必须吃药吗?”当我把药片放进他嘴里,轻抚他的喉咙直到将药片吞咽下去时,他从来都不会挣扎。如果你试图撬开一只猫的嘴,绝大部分的猫都会变得极其暴躁,但鲍勃却十分信任我。

通过这件事,我开始逐渐发现鲍勃身上隐藏的那些潜在品质了。

无论怎么说,鲍勃都算不上一只听话的猫,他知道食品藏在哪儿,当他找东西吃的时候,不是撞翻盘就是打碎碗,制造出各种噪音。厨房里碗柜和电冰箱的门上,布满了他觅食时留下的抓痕。

但是,当我说“不”的时候,他还是会听话的。从这一点上说,鲍勃再次展示了他的聪明才智,也再次激发了我对他背景故事的各种疑问。一只野生或是流浪的猫,能听懂一个人对它下达的指令吗?我对此表示怀疑。

我真的很喜欢与鲍勃相伴,但又不得不小心,以免让自己陷入这份友情中不能自拔,因为早晚有一天他会想回到街上去。鲍勃不是那种喜欢被束缚的猫,他不是一只家猫。

由于这个为时两周的治疗,我成为他暂时的保护人,并且下定决心尽最大努力完成自己的职责。我知道自己需要为他重新回归街头做好准备,所以一天早上,我填好了从动物协会领来的免费绝育手术申请表。出乎我意料的是,没过几天就收到了回信,回信里还附有一张免费进行绝育手术的证明。

第二天早上,我按照惯例带鲍勃去楼下解决“个人问题”。他非常不喜欢我给他买的猫砂盘,从来都没有使用过它,而是每天跑到同一个位置,即房子旁的那一片灌木丛。不知为什么这里成了他的最佳选择,我怀疑这块土地是被他标记的领地,因为我曾在一篇科普类文章中读到过猫科动物标记领地的习性。

像往常一样,他花了一两分钟解决问题,随后又花了几分钟用舌头清洁全身。猫对自己身体的清洁活动总能引发我的好奇,为什么这种行为对他们来说如此重要呢?

一般来说,无所事事时的鲍勃会表现得十分慵懒,但这一次不知是什么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只见他立即绷紧身体,调动全身肌肉,好像随时都会扑出去一样。这不禁引起了我的好奇,想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突然,鲍勃就像闪电一样,从我面前窜了出去。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当我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时,鲍勃已经在篱笆附近的草丛里抓到了什么东西。我走近一看,竟然是一只个头不大的灰老鼠,差不多有8厘米长。

这个小家伙仍在做着困兽之斗,试图从鲍勃身边逃走,但它没有机会了。鲍勃以闪电般的速度猛扑过去,精确地抓住目标,将这只老鼠紧紧咬住。仅仅一瞬间,小老鼠便只剩下两条腿露在鲍勃嘴巴外面不断踢踹,鲍勃小心地用牙齿重新变换了一下老鼠在嘴里的位置,以便更快地咬死它。等到老鼠终于不再挣扎时,鲍勃又把它从嘴里吐出来放在地上。

我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我不希望鲍勃吃掉它。老鼠是臭名昭著的传染病携带者,所以我蹲下身试图拾起他的猎物。鲍勃对此显得很不高兴,呲着牙发出“咝咝”的低声咆哮,然后再次叼起老鼠的尸体。

“鲍勃,把它给我!”我不打算让步,“快把它给我!”

但是鲍勃显然也不是好相与的,他很不情愿地看了我一眼,好像在说:“为什么我要听你的?”

威吓不成,便只能智取。我拿出一些随身携带的鱼干,尝试着转移他的注意力。“鲍勃,吃这个吧,这个更美味。”

经过短暂的犹豫和权衡利弊,鲍勃终于“举手投降”。他刚一从老鼠尸体旁走开,我就一把揪起老鼠的尾巴,把它处理掉了。

猫有着各种各样令人着迷的特质,其中之一就是:他们生来就是致命的猎手。很多人都不喜欢将可爱的小猫咪与捕食者画上等号,但事实却往往事与愿违。当然,多数人对此还是十分明了,在有些国家里,包括澳大利亚,对猫类的夜晚出行有着严格的规定,因为它们会本能地对当地鸟类和啮齿类动物进行屠杀,从而造成这些动物数量减少。鲍勃的行为证明了这点。他的速度、冷静和技巧足以让亲眼目睹的人目瞪口呆。作为一个杀手,他十分清楚自己应该做什么,以及应该怎样做。

这又一次引发了我的思考,在来到公寓大楼之前,他一定有些特别的经历。但那到底是怎样的经历呢?他在哪里生活?靠什么为生?每天都会像这样捕食吗?他是被人类家庭豢养,还是在户外流浪?他是如何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鲍勃身上有太多的秘密,只可惜他不会说话,否则一定会有许多精彩的故事讲给我听。

其实在很多方面,我和鲍勃都十分相似。

我也曾经在大街上流浪过。人们对我过去的生活总是很迷惑,他们经常问我,为什么会让自己麻烦缠身。这些人中有不少专业人士,我曾经与十几个社工、心理学家甚至警察谈过话,有人对我以前的流浪生活流露出不屑和挖苦,但仍有许多普通人渴望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不知为何,人们总会对某些社会成员陷入人生困境感到不解,我想这部分是由于“上帝的恩惠”会在有些人身上灵验,但人们却不会为此感到满足,他们会想:我的生活还不够好,并且随时都有变得更糟的危险。

关于为何会陷入人生困境,每个人的回答都不一样,但也有类似的地方。在这类故事中,滥用药物和酗酒成性往往会占有很大比例。如同许多悲惨事例所展现出来的一样,导致一个人露宿街头的原因可以一直追溯到他们的青少年时期糟糕的家庭关系,我便是这些人中的一个。

我的童年就像一棵无根的野草,不停地往返于英国和澳大利亚之间。我出生在英国萨里郡,3岁时举家搬到澳大利亚墨尔本,当时我的父母离了婚,爸爸留在英国,妈妈为了摆脱掉以前糟糕的生活环境,在一家位于墨尔本的照片印刷公司找到一份销售工作。她干得很出色,很快成为这家公司历史上的顶级女销售员之一。

我妈妈是个充满冒险精神的人,所以两年后我们又从墨尔本搬到了澳大利亚西部,并在那里住了三四年,一直到我9岁时才离开。澳大利亚的生活很有趣,我们住在一排很大的平房里,房后是一片广阔的花园,我拥有所有男孩梦想的广阔空间来游戏和探索世界,我热爱澳大利亚的风光,但唯一的问题是:在这里我没有任何朋友。

这个问题的主要原因是我很难适应这里的学校生活,我想这和我们总是到处搬家有关。当我9岁时,我希望定居在澳大利亚的梦想破灭了,我们再次搬回英国萨塞克斯郡的霍舍姆。我喜欢回到英格兰,这里有我小时候快乐时光的记忆。可当我刚刚开始融入北半球的生活时,我们又再次搬回了澳大利亚西部。那时我已经12岁了,我们在一个叫奎恩石的地方定居下来。现在看来,我的很多问题正是在那时萌发的。因为总在各地周游,我们从没有在一栋房子里住上超过两年。我妈妈总在做生意,每天都是忙忙碌碌的,因此,从某种程度上讲,我也从没有一个真正的家庭。我们的生活方式是吉普赛式的流浪生活,虽然我不是心理学家,但经过这些年与他们的频繁接触,一起分享我的经历,我也能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所在。

毋庸置疑,居无定所的日子对一个正在成长的孩子会造成多么糟糕的影响。我便是其中一个牺牲品,很难融入社会,成为一个真正的社会人。在学校里没有什么朋友,当你是个孩子时,这种渴望会在头脑中留下深刻的印象,可尽管我总是努力尝试,但每次都是以失败告终。我得到的结果与我的期望完全相反:在每个学校里,我都是被欺负的对象,在奎恩石这种情况尤其严重。

可能是因为独特的英国口音和谦卑的态度,我成了学校里被打击的对象。一天,学校里的家伙们决定用石头打我。按字面理解,奎恩石之所以得名就是因为这里有许多石头。这些孩子利用随处可见的石灰岩,在我从学校回家的路上击中了我,造成脑震荡。

在这段时间里,我和继父的关系也不断恶化。他名叫尼克,但当我十几岁时,我只叫他傻瓜傻瓜——尼克。妈妈回到霍舍姆时,在特警队里认识了他,之后他便和我们一起回到了澳大利亚。

这种流浪生活贯穿了我的整个青少年时期。妈妈热衷于各种商业冒险,她是一个非常成功的女人,开发的电话销售光盘非常畅销,但主办的女性杂志《城市女郎》却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因此,我们有时很有钱,有时又身无分文,幸好这种糟糕的情况持续时间并不算长,她是个很有天赋的商人。当我十几岁时,十分渴望离开学校,因为我极其厌恶在这里遭受欺辱的经历,我也不想再和尼克待在一起,而是试图寻求独立。我开始自暴自弃,成了一个野孩子:上课迟到、大胆叛逆、挑战权威,丝毫不在乎自己的行为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因此,我很快就陷入各种麻烦之中,有时甚至不能自拔。

状况持续恶化,很快我就染上了毒瘾。可能是为了逃避现实,我经常去闻一些胶状物,我看到别的孩子这样做过,于是便试了两三次,但并没有上瘾。这只是噩梦的开始,之后我开始吸毒和嗅甲苯,这是一种工业溶剂,经常用于制作指甲油和胶水。所有事情都是相互联系的,一件事导致另一件事,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我那时总是十分愤怒,感觉最美好的日子已经被夺走。人们总说三岁看老,我不能断定这句话百分之百成立,就像我不肯定自己7岁时所犯的错误会对未来有什么影响,但可以想象,当我17岁时,摆在面前的是什么情况,我开始踏上了一条自我毁灭之路。

妈妈尽了最大努力帮我戒掉毒瘾,她感觉到我正处于危险的边缘,如果不能及时摆脱掉这个坏习惯,很可能会惹来更大的麻烦。妈妈尽到了一位母亲应尽的一切职责,每天她都会仔细检查我的裤兜,看看里面有没有毒品,甚至有几次把我锁在卧室里。但是卧室的门上有个锁眼,我可以用大头钉轻而易举地拨开它,“啪”的一响,我就自由了,不再受妈妈或是其他人的管束了。我和妈妈吵架的次数越来越频繁,情况也更加恶化,甚至于妈妈一度把我送进精神病院。他们对我进行了各种诊断测试,从狂躁症到精神分裂症,再到注意力不集中症,但我觉得这完全是胡说八道,我只是一个思维混乱的十几岁的狂妄小子。如今再来回顾当时的情况,我才知道妈妈那时是有多么担心,她一定对我的未来充满了忧虑和恐惧。但我丝毫没有顾及其他人的感受,那时的我听不进任何意见。

当我搬到教会慈善机构提供的住所后,我们之间的关系变得更差了,我的时间都消磨在吸毒和玩吉他上。真正的厄运便在不久之后到来了。

在我过18岁生日时,被告知将搬回伦敦和同父异母的姐姐一起生活一段时间,这标志着我悲惨生活的开始。如同其他正常的青年一样,这时的我也即将步入成人世界了。妈妈把我送到机场,当车停下来时,我跳下车轻吻了一下她的脸颊,然后挥手告别。我们当时都认为这只是6个月短暂的离别。我原本有个小小的计划,那就是与姐姐一起生活6个月,然后继续追寻自己成为音乐家的伟大梦想。只可惜事情并没有按计划进行。

一开始,我和同父异母的姐姐一起住在伦敦南部。姐夫对我的到来并不欢迎,正如我所说的,我是个难以控制的少年,穿得像个野蛮人,表现得像个讨厌鬼,更糟糕的是,我不能为家里分担哪怕一丁点的账单。

在澳大利亚,我曾为一家IT公司卖移动电话,但回到英国后一直没找到一份像样的工作。我一开始应聘了一份酒吧服务员的工作,但我的形象让他们十分不满意,他们让我在1997年的圣诞节帮人代班后就解雇了我。这还不是最糟糕的,他们还给失业救济办公室写了封信,指责我自动放弃了这份工作,这就意味着我不能再得到作为英国公民所领取的失业救济金。在这之后,我在姐姐家就变得更不受欢迎了。最终,我的同父异母姐姐和她的丈夫把我赶出了家门,我不得不联系爸爸,并前去探望了他两三次。很明显,我们不可能一起生活。我们彼此几乎完全变成了陌生人,所以根本不可能住在他家,我只能暂时借宿在朋友家的地板上或沙发里。很快,我开始了流浪生活,带着我的睡袋在伦敦各处暂住,当我尝试过了所有慈善组织之后,就只能睡到大街上去了。

一旦陷入泥潭将很难自拔,街上的流浪生活剥夺了一个人的自尊、身份以及几乎所有能够称之为人的东西。最糟糕的是,它还剥夺了人们对你的所有评价。在他们眼里,住在街上的你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没有人再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很快你在这个世界上就没有朋友了。当我终于找到一个传菜生的工作时,本以为可以暂时睡在凌乱的工作间里,但当他们发现我无家可归时,即使在工作上我没有犯任何错误,他们还是马上解雇了我。对于一个无家可归的人来说,能够获得的机会已经少之又少了。

当时唯一能解救我的办法就是回到澳大利亚,我也已经买好了返程机票。但是在启程前两周,我却弄丢了自己的护照。此时我既没有签证,也没有钱去办个新的。所以,在某种程度上,我重回澳大利亚的希望也随之破灭了。在这之后,我的生活里便充满了毒品、酗酒和小型犯罪——我陷入到深深的绝望之中,最无可救药的是,我开始吸食海洛因了。

我一开始吸食它仅仅是为了能够在街头更好地入睡。它可以让我变得麻木,飘飘欲仙,从而摆脱掉寒冷和孤独。不幸的是,海洛因逐渐控制住了我的灵魂。到了1998年,我已经完全陷入毒品的泥沼。有几次我甚至差点送命,尽管我时刻都想摆脱毒品,可实话实说,我对此没有任何办法。

在这段时间里,我从未联系过自己的家人——那个时侯我根本无法顾及他们的感受,因为我唯一能考虑的问题就是如何生存。现在回想起来,我能够理解他们那时是如何强忍痛苦、为我担心的了。

在我到达伦敦大约1年后,也就是我流浪街头大约9个月后,我开始隐约感到自己给他人造成的伤痛。当我到达伦敦时,并没有立即联系爸爸,直到临近圣诞节时,才决定给他打个电话。他的妻子——也就是我的继母接了电话,爸爸拒绝立刻和我说话,而是让我等了十几分钟,之后便开始对我大吼:“你他妈的在哪儿?我们都快担心死了。”他把怒火一股脑儿地倾泻出来。

对于他的行为,我感到很难过。

爸爸告诉我,妈妈绝望地找过他,拼命想知道我在哪里,我能够想象得到妈妈担心成什么样子。爸爸对我足足吼了5分钟,我明白他只是在释放自己愤怒的情绪。他肯定以为我已经死了,而在一定程度上,我确实快要死了。

这种无家可归的生活持续了一年左右,在一次针对流浪汉的慈善救助活动中,我终于被从街头解救出来,当时我正露宿在市场旁的地板上。就这样,我在圣马丁大街结束了自己的流浪生活,并被纳入到救济房保障体系之中,有机会获得一处房子栖身。这件事带给我最大的益处,就是我终于结束了辗转各地的生活,不用再和瘾君子与手脚不干净的人住在一起了,他们会偷走一切能拿走的东西,以至于每晚睡觉时我都要把最值钱的东西裹在衣服里,只有这样才不会被偷。

在流浪的日子里,我不可避免地对药物产生了严重的依赖症。这时候的我已经二十多岁了,依然没有改掉一身坏毛病。我花了两个月时间努力改善情况,并参加了一个戒毒小组,在那段时间里,我每天就像一个化学家,生活的焦点就是急急忙忙坐公交车赶往位于坎当的药物治疗中心。只要一坐上公交车,我就会变得精神恍惚,这几乎成了一种条件反射。

我也进行过心理辅导,不断向心理医生分析自己的不良习惯,它如何产生,以及准备如何摆脱。

一个人能为自己的药物依赖症找到各种借口,但我确信自己的病因是孤独和寂寞。海洛因帮助我麻醉自己、封闭自己,从而摆脱没有家庭和朋友的孤独。我不善与人交流,所以海洛因就成了我的朋友。

可是越深陷其中,我就越感到毒品会杀死我——并且用不了太长时间。后来我开始用美沙酮代替海洛因,这是一种人工制造的药品,效果接近鸦片,常常在戒毒疗程中代替吗啡和海洛因。到了2007年春天,我的戒毒疗程进入到最后阶段,我终于能够从毒品的泥沼中走出来了。

这个过程中最重要的一步就是搬到位于托特纳姆的公寓。这是一栋住着普通居民的公寓大楼,但对于我来说,这是一次让生活重返正轨的机会。

我开始在考文特公园附近沿街卖艺,虽然挣的钱并不多,但也足够帮我支付房租、水电煤气费和购买食物所需了,这笔钱让我解决了最基本的温饱问题。我知道这是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所以一定要抓住它,因为如果我是一只猫,这就是我的第九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