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险关头

拂晓,游击队、老乡和派出去的侦察小组,一个接一个地来到吴家湾,向万团长汇报敌情。各方面的情报证实,敌人的主要目标正是党中央、毛主席的所在地。

万团长急急来到毛主席他们住的窑洞门前,哨兵报告,中间一个窑洞的灯光,半小时以前刚刚熄灭。这就是说,周副主席才睡下不久。万团长知道,这些日子,周副主席最忙了。除了第一条战线——军事战线,他还特别注视着第二条战线——蒋管区学生运动的动向。61日,国民党反动派在武汉打死武汉大学学生三人。2日,蒋管区各地学生纷纷举行集会和游行。3日,周副主席起草了中央关于学生运动的指示,通过地下电台发给上海的刘晓、钱瑛同志。这几天,正是一个关键时刻。敌人采取法西斯手段,逮捕大批爱国学生和民主人士,如1日到5日在重庆逮捕学生、教员、记者七百余人,1日到3日在广州逮捕一千余人,2日在贵阳逮捕市民一千八百余人……周副主席起草的指示,犹如及时的春雨,对正在蓬勃兴起的学生运动,从方针到策略都作了精辟的阐述和具体的部署,使第二条战线有力地配合第一条战线,向蒋介石王朝实行前后夹攻。周副主席尽管自己累得常常睁不开眼睛,可他想到的却是别人的健康和休息。他住在两间半相通的套窑中间,电话一响,不仅会惊动同屋的陆定一和胡乔木,而且会吵醒住在右首的毛主席和左首的任弼时。因此,每当他深夜一个人工作的时候,他就用报纸遮住灯光,睡觉时特地把电话放在枕边,怕铃声太响,又用衣服盖着电话机。此时,万团长可以不必叫醒周副主席,只向弼时同志汇报敌情就行了。可他怎么进得去呢?东西两头的窑洞没有门,只有从中间的窑洞进去,经过一条狭长的过道,才能到达弼时同志住处。他一推开中间窑洞的门,势必会把周副主席他们三个人吵醒。可敌情又是这么紧张,这么严重,决不能拖延片刻,要马上报告,越快越好!怎么办?万团长在窑洞门口走来走去。他希望首长们哪怕多睡一分钟也好,总想晚一点再去叫醍他们;可他又巴不得周副主席他们尽快知道敌情,研究对策,因而总想早一点推开窑洞的大门。时间啊,为什么过得这么慢,而又这么快呢?在极其矛盾的心情中,万团长熬到了天蒙蒙亮。他不能再犹豫了,不能再等待了。他轻轻地敲着弼时同志住的半间窑洞的窗户。很快地,弼时同志就从窗户内探出头来。万团长压低声音报告:“有情况!”

弼时同志同样小声音地:“我马上出来。”说着,他下了炕。这半间窑洞,只有一铺炕,地上连个桌子也放不下。他踮着脚尖,顺着过道走进中间窑洞,想到院子里去。可是,看见周副主席他们睡得正香,生怕开门声会把他们吵醒。于是他又轻轻地走回套窑,心想这可怎么办。眉头一皱,办法有了。他打开窗户,慢慢地从窗户向外爬着。

万团长惊叫:“当心!”

任弼时急忙嘘了一声:“声音小点!”

万团长扶着他爬下窗户,一边暗暗埋怨自己,说着:“你血压高,摔一跤可不得了。”

万团长向他详细汇报了敌情。任弼时当即下令,要参谋长亲自带领一个排,跑步到南山构筑工事,同时通知各大队准备出发,至于向哪里转移,要等毛主席、周副主席起来后才能决定。

正是这个问题,引起了一场激烈的争论。吃了早饭,任弼时将敌情向毛主席做了报告,然后说:“我的意见,是向东转移为好。”

“要是我们向西走呢?”毛主席反问道。

任弼时说:“那怎么行?敌人主力从西边来。向西就可能和敌人相遇,这是一。第二,即使我们避开了胡宗南的主力,那么往西走就到了宁夏马鸿逵的防区。马家有八个骑兵团,战斗力很强,不可小看。所以,向西,我们的回旋余地比较小,有被敌人包围的危险。第三,越往西走,人烟越少,粮食越困难……”

“正因为这样,我们必须向西!”毛主席打断了他,“蒋介石、胡宗南知道,我们的主力远在陇东,离这儿有几百里地,向东走是安全的。所以,敌人就要把我们往东赶,赶过黄河就是胜利。可我们呢,要完全出乎他们的预料,偏偏不向东去,而往西走!”

吃罢午饭,他们又继续争论。

干部、战士们帮助群众在山里埋粮食、藏东西。

民兵们在山间路口站岗放哨。

南山上,战士们在抢修工事,准备阻击敌人,万团长把望远镜从胸前取下来,对赵排长说:“朱总司令的望远镜给你留下。现在,用得着它了!”

“万团长……”赵排长捧着望远镜,激动得不知用什么语言来表达自己的心情,最后只是说:“敌人离这儿很近了,你们赶快转移吧!”

周副主席正在参加区委召开的地方干部会议,进行紧急动员。他在会上说:“我们在这里安安静静地住了50多天,可得好好感谢你们呀!现在敌人要来了,你们要想尽一切办法保护群众,不要让乡亲们受到损失!”

下午,周副主席开罢会回来,弼时同志还在和毛主席争论,而且双方的情绪都开始激动起来。任弼时说:“我们必须正视现实。从西边来的敌人有四个半旅,三四万人,而我们只有四个半连,真正能投入战斗的才二百多人……”

周副主席刚要开口,几个侦察员走了进来,指着地图向首长们汇报敌情。

乌云四起,天色昏暗。西边响起沉闷的雷声。

万团长匆匆向司令部走去。李参谋迎面奔来:“万团长,四大队来电话,说队伍早已集合好了,怎么还不出发?打前站的已经走了。”

万团长忙问:“往哪个方向走了?”

“往东走了。”

“嗨!往东往西还没有决定,怎么就往东走呢?新华社这些书呆子……李参谋!请你马上给大队长范长江打个电话,要他立即派人把打前站的追回来!快!”

万团长来到窑洞门口,不停地打着手势,把周副主席叫出门外,急切地说:“副主席!各大队都在等着出发的命令。怎么办?”

三个侦察员跑步前来报告:“敌人先头部队已经到了马家沟,离这儿只有七里地了!”

战争临近的气氛越来越紧张,而窑洞里的争论也越来越激烈。

毛主席终于忍耐不住,发火了:“弼时同志!为什么你老是考虑我的安全呢?”

任弼时毫不含糊地回答:“我是‘昆仑纵队’司令,我的任务就是要保证你和中央的安全嘛!”

周副主席走到窑洞门口,和解地说:“敌人已经到了家门口,不要再争了。你们看!”

毛主席、任弼时大步走出窑洞,望着西方半边天一片火光。骤然又传来一阵枪声。

毛主席命令似的:“立刻向西出发!”

任弼时小声说:“我们不能冒险。”

毛主席被他这句话所激怒:“弼时同志!我要求你下命令!”

任弼时冷静而坚决地:“这个命令我很难下。”

“你……”暴怒的毛主席突然转身,“恩来同志!从现在起,由你担任‘昆仑纵队’司令兼政委!”

一道闪电,一声炸雷。

在场的人全都僵立不动,仿佛被惊呆了。

黄豆大的雨点开始从天而降。

各大队仍然集合在村外,像亲兄弟一般,坐在那半间套窑的炕沿上,促膝谈心。

弼时同志感情深沉地说:“我个人的生命算得了什么?可是,主席的安全,中央的安全,我怎么能不担心、不着急呢?万一要是出了事,我……我怎么向全党、全军和全国人民交代呀!”说罢,他取下眼镜,揩着眼泪。

周副主席眼圈也红了。他感动地说:“弼时同志,你的心情我完全理解。我们再好好考虑一下……”

这时候,在隔壁窑洞里,老炊事员、王大夫等正在劝着毛主席。

老炊事员说:“主席,赶快往东走吧!过黄河,到山西,比在这儿指挥作战好得多嘛!”

毛主席很恼火:“同志!蒋介石、胡宗南正希望我往东走,要把我们赶过黄河,你怎么也要我们过黄河呢?”

王大夫焦急地说:“主席,咱们的主力在陇东,远水救不了近火,我们人又少,枪又破……”

“可我们有老百姓,是人心所向嘛!敌人没有群众,是瞎子、聋子,对我们毫无办法。”毛主席用力地把手一挥,以蔑视的口吻说道,“别看胡宗南气势汹汹,他没有什么了不起!我们不能听他的指挥,要叫他听我们的指挥!叫他往东,我们向西!”

周副主席走来说:“按主席讲的,我们向西去。不过,为了安全起见,我和弼时同志商量,先向北走,然后再向西。主席,你看怎么样?”

毛主席满意地说:“好嘛!”

周副主席命令万团长:“通知各大队,上山往北走30里到龙泉,然后再往西走。”

“是!”万团长刚要走,毛主席又把他叫住:“等一等!也要告诉老乡,和我们一起向北,然后再往西去。”

万团长:“不少老乡已经向东走了。”

毛主席说:“马上派骑兵把老乡追回来!”

人们纷纷离去。窑洞里,只剩下小罗了。他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主席!老乡们能跟我们一起走。婆姨娃娃,稀稀拉拉,会暴露目标的。”

毛主席一听,火冒三丈。他在窑洞里走了几步,忽然停下来,严厉地:“小罗,你把军装脱掉!脱呀!”

小罗愣愣地望着他,慢慢地解着扣子。

毛主席望着天边的火光,听着远处的枪声,尽力克制着自己。他回过头来,见小罗把军衣脱了,走到他身边,耐心地说:“小鬼,脱了军装,你就成了老乡。敌人四五个旅,像只老虎张着大嘴,向东扑过来,要赶上你,抓住你,吃掉你!我们能见死不救吗?”

又传来一阵激烈的枪声。

万团长奔来:“主席,赶快走吧!”

毛主席说:“不把老乡追回来,我不走!各大队都走了吗?”

“都走了。”万团长劝道:“敌人离得很近……”

毛主席说:“要走,你们先走,给我留下一个班!”

“主席,你这个命令我不能执行!”万团长也上了火气。

毛主席望望他,情绪逐渐缓和下来,说道:“我不是命令,是和你商量嘛!嗳,司令呢?”

“你是问弼时同志?”万团长故意反问道。

毛主席支支吾吾地“嗯”了一声。

“弼时同志在指挥老乡转移。”万团长说罢走了。小罗还在抹眼泪呢。毛主席帮他穿上军衣,一边谆谆教导说:“每一个干部和战士,都是人民的儿子。要相信人民,热爱人民,如同儿子相信和热爱自己的母亲一样!害怕暴露目标,就不顾群众的死活,这还行呀!我们革命干什么?就是为的老百姓嘛!”

小罗低着头:“主席,你说的很对。可是,你要我脱军装,态度那么严厉……”

“受不了,哭鼻子啦!”毛主席说罢,凝神地望着窗外。

过了好一会儿,周副主席湿淋淋的走回来说:“主席,老乡全都追回来了。新华社打前站的上山往北走了。”

毛主席满意了:“那好。我们走吧。”

一出窑洞,小罗急忙拿出雨衣:“主席,快穿上。”

毛主席摇了摇手:“大家都淋着雨,我还怕雨么?”

小罗为难地:“那这件雨衣……”

毛主席说:“快给弼时穿上,他身体不好。”

小罗奔到弼时同志身边:“主席让把这件雨衣给你穿!”说着,他把雨衣往任弼时手里一塞,跑走了。

“小鬼!”任弼时喊着,拿着雨衣追了上去。

毛主席一行,迎着风雨和枪声上了北山。

赤子心

南山上,警卫战士们猛烈射击,打退了敌人的冲锋。赵排长举起望远镜,只见胡军挤成一团,像发疯似的,拼命向东拥去。

柳军长问:“张处长,那个俘虏还活着吗?”

“军座,怕不行了。”张处长答。

柳军长说:“不能让他死掉,用担架抬着他走。”

负伤的小龙在昏迷中喊着“昆仑纵队……”

南山上,机枪手中弹负伤,赵排长接替他。敌人的第三次冲锋又被打退了。赵排长用望远镜看了看,然后把手一挥:“撤!”

战士们向东奔去。赵排长背着机枪手下了山。

不一会儿,敌人从三面冲上来。快到山顶的时候,黑暗中的敌人相互开火,打了好一阵,还是郭师长发现不对,命令:“停止射击!”

果然,山头工事里空空的。郭师长大声命令:“向东,追!”胡军又翻山越岭,冒雨向东追去。

天还没亮,敌人就进了吴家湾。村里不时响起地雷的爆炸声。

娃子破衣褴衫,浑身湿透。田鼠把他推进毛主席住过的窑洞:“给我老老实实待着,再逃跑,我就一枪毙了你!”田鼠沿过道出来,把套窑的大门上了锁,匆匆离去。

娃子在窑洞里东张西望,还是想逃。他忽然发现,灶洞里有个白花花的东西。拿起一看,吓了一跳,不禁叫出声来:“信封!李得胜同志收。”糟了!李得胜也许就是毛主席吧?敌人要是看到这个信封,那可怎么办?娃子把信封东藏西藏,都不行。窗外敌兵嘈杂,人来人往。田鼠又走了进来。娃子急忙将信封塞到一堆草里。

田鼠气呼呼地:“柳军长让你把衣服穿上!”

“呸!”娃子啐了一口,把国民党军衣往他身上一扔。

田鼠举起鞭子要打他,可又不敢下手,凶狠地说:“当心,我扒了你的皮!”

娃子挺起胸膛,挑战地:“你扒,你扒,你扒呀!哼,我谅你不敢!把自来水笔还我!还有那把大刀,还我!”

“还你?”田鼠从背上拿下大刀,“哼,我宰了你!”

“有种,你就宰!”娃子昂着头,毫不示弱。

田鼠无可奈何,又把大刀插上,掏出钢笔,嬉皮笑脸地说:“娃子,咱们俩在一起两个多月了,交个朋友吧!”说着,他擦火柴吸烟,但火柴被雨淋湿了,怎么也擦不着,他将那盒火柴扔在地上,继续说,“娃子,只要你说这支笔是谁送给你的,我就把笔还给你。”

娃子斜望着地上那盒火柴,故意缓和口气:“我早就说过啦,是姐姐送给我的。”

“胡说!是你手心里写的那人上,叫‘毛主席’,对吧?这一回,哈哈,毛主席跑不掉啰。你等着瞧吧!”田鼠晃了晃拳头,又把门锁上走了。

娃子等他一走,赶快拾起地上那盒火柴,把信封从草堆里取出来,想把它烧掉。但是,擦了一根又一根,总是擦不着。门外突然传来“立正”声。看见柳军长、郭师长来了,娃子又赶紧把信塞到草里,又随即取出来放在胸口。不行,再取出拿在手里,不知如何是好。眼看田鼠就要把锁打开,娃子急中生智,赶紧捡起一根棍子,将信封揉成一团塞到灶洞里,拼命想往里捅。然而,机灵的田鼠还是发现了他的这一举动,夺过棍子问:“你在干什么?”

娃子一语双关地:“我在打老鼠!”

柳军长忍不住笑了。田鼠气极败坏地走了出去。

娃子坐在灶洞旁边,好像是个哨兵在监视着,生怕有人把那信封抢走。

柳军长小声说:“这孩子倒很聪明。”

郭师长奇怪地问:“柳兄,你养着这个娃子干什么?”

“人嘛!在我感到空虚的时候,这也是一种安慰和乐趣。可惜,这孩子虎性难改,一有机会就逃。这次我把他从延安带来,五天不到,他就跑了三次。”

“还会逃13次!趁早,把他杀了吧。”

柳军长走到娃子面前,眯起一只眼睛说:“娃子,只要你听我的话,我送你去读书,到西安,到南京,到美国,随你。”柳军长发现娃子神色紧张,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灶洞口上有一个白色的小纸团。他取出来摊开一看:“信封!上边写着:“李得胜同志收”。

这李得胜是谁?他问:“娃子,你看这上边写的是什么?

娃子装傻地摇头:“不……不认识。”

正在这时,一副担架抬进了窑洞。

“军座,那个俘虏抬来了。”张处长命令士兵把小龙从担架上扶起来。

小龙睁开眼,以惊奇的目光环顾四周。

柳军长走过来:“小兄弟,你在这里住过吗?你所在部队的番号,是不是叫‘昆仑纵队’?……你知不知道毛泽东就住在这个村?李得胜就是毛泽东,对吗?”柳军长说着,把信封摊在小龙面前。

一直沉默不语的小龙,望着信封上的“李得胜”,感到极为震惊。但他仍然保持着警卫战士应有的机警和镇静。

田鼠推着吴老汉进了窑洞:“军座!我们在山洞里抓住了这个老头。”

柳军长又和颜悦色地:“老大爷,您受惊了。请坐,坐。我想请教您,李得胜是谁呀?”

吴老汉听了大吃一惊,但随即望着小龙,想转移一下目标。谁知他望着小龙,激动得难以自制。柳军长虽然只有一只眼,但也看出了他脸上的表情,上前问道:“老大爷,您认识他么?”

吴老汉嘴唇颤抖着,大喊一声:“小龙!”扑上前去。

娃子也叫着:“舅舅!舅舅!”一下扑到吴老汉的怀里。

吴老汉半晌才从梦中醒来似的:“娃子!娃子!我的好孩子!你……你……”

吴老汉、小龙和娃子三人紧紧地抱成一团,仿佛从此以后,谁也休想把他们拆散似的。

柳军长、郭师长等呆若木鸡,面面相觑。这是怎么回事呢?过了好久,柳军长才问道:“老大爷,您怎么认识这位小龙的?”

吴老汉望着柳军长:“怎么认识的?小龙他……他是我的儿嘛!”

小龙也会意地连声叫道:“爹!爹!”他倒在吴老汉怀里,激动得哭了。

柳军长又问:“他在哪个部队?”

吴老汉暗示地:“你不是在南泥湾开荒的那个……”

“三五九旅。”小龙接上去说。

柳军长摇摇头:“不对,三五九旅正在陇龙打仗。他怎么会一个人跑到这儿来呢?”

吴老汉又问:“小龙,你是在哪儿被他们抓住的?”

小龙说:“在田家岔。”

吴老汉微微一笑:“长官,田家岔离这儿可远得很哪!”

“那也不是什么三五九旅。老大爷,这个村住过什么人?”

“解放军。”

“什么部队?”

“好像叫……独立团。”

张处长等得不耐烦了。他拿出一张照片,伸到吴老汉面前:“毛泽东,你见过吗?”

“见过。”

“在这个村见过?”

“在画上见过。我家里还有一张呢。不信,我拿来给你看。”

“混蛋!”张处长抓着吴老汉的衣襟,正要举起拳头打他,报话机响了。

柳军长命令:“把他们带下去审!”小龙、吴老汉、娃子被带到窑洞门外去了。柳军长拿起话筒:“……嗯,我就是。……东边没有发现共军?连老乡也没有?张处长,停止前进,原地待命!”柳军长放下话筒,在窑洞里踱起步来。

张处长说:“军座!这里肯定是毛泽东总部……”

“毛泽东会离开共军主力几百里?”郭师长冷冷一笑。

张处长说道:“完全可能。郭师长,你早年在共产党里待过,难道还不了解毛泽东的脾气么?”

柳军长生气地拉长了声调:“张处长!你扯的太远了吧?按照你的判断……”

张处长指着窗外:“毛泽东可能乘黑夜上山往北,然后再向西去。我估计,他们并没有走多远。那位小龙,在昏迷中一直叫着‘昆仑纵队’。这个李得胜,恐怕就是毛泽东的代号,信封也很不寻常。请军座下令,向北一座山一座山地搜!如果没有,再向西……”

郭师长提醒他:“向西就是马家的防线。”

“请军座电请马司令火速派出八个骑兵团……”

“张处长,你不是故意叫军座为难吗?马司令连胡长官的话也不听……”

“那就请求国防部下令。”

柳军长沉思地:“张处长,你的判断虽然很有道理,但是还缺乏根据。美国电台测向仪误差很大,不能相信。单凭这个信封,也难以证实毛泽东在这一带住过。”说罢,他走出窑洞,对吴老汉说:“老大爷,只要您说出来,李得胜就是毛泽东,我们立刻把你的儿子、外甥还给你,还要赏你黄金一百两,把你全家送到南京享一辈子福……”

吴老汉气得浑身颤抖,一把抓住他的衣襟,怒目圆睁地:“人心是用钱买的么?”

柳军长掰开吴老汉的手,狂叫着:“来人!把他的手指头给我剁掉!”

一群匪兵将吴老汉拖走了。

小龙大叫:“爹!”

娃子喊着:“舅舅!”冲上前去。

郭师长又抓住小龙:“你到底是哪个部队的?”

小龙大声回答:“我是中国人民解放军的战士!”

“快说,毛泽东在这里住过没有?你们的党中央在哪儿?”

小龙指着心口连声说:“在这儿,在这儿!”

郭师长吼叫着:“把他拉去毙了!”

“小龙!”吴老汉伸出血淋淋的右手,呼唤着,追赶着,奔跑着,倒下又爬起,爬起又倒下……山坡上,传来小龙的声音:“中国共产党万岁!”一阵枪响,小龙倒下了。吴老汉还在向前爬着、爬着……

柳军长命令:“郭师长!立即上山往北,如果不见人影,再向西围剿!”

成千上万的敌人向北拥去。

歌声冲破黑暗

电闪雷鸣,大雨如注。

毛主席在雨中走着,不停地用手抹去脸上的雨水。

小罗恳求道:“主席,上担架吧!”

毛主席没有吭声,继续拄着棍子,一步一滑地向山顶爬去。小罗本想扶他一把,可是一不小心,打了个趔趄。毛主席急忙拉住他:“当心!”

阵雨过后。队伍在山洼里休息。小罗把水壶递给毛主席,毛主席喝了一口,把水壶递给身旁的战士。战士喝罢,又把水壶传到周副主席手里……突然,山那边响起了密集的枪声。王大夫担心地说:“主席,敌人离得这么近……”

毛主席说:“不要紧,我们同敌人隔着一个山头,就是隔着一个世界哩!”

队伍向北前进。东方现出了鱼肚白,在人困马乏的时候,周副主席哼着《国际歌》,从新华社的队伍中穿过。歌声虽然是那样轻,但它比春雷还要响;身影虽然是那样的暗,但它比闪电还要亮。人们听着它,无不感到满腔热血在沸腾!唱罢,周副主席边走边说:“新华社的同志们,辛苦了!有掉队的吗?”

大队长范长江答道:“没有!”

乌云翻滚的天空,渐渐露出了曙光。

周副主席忽然说:“长江呀,将来要把这一段写出来!”

范长江拄着棍子,默默地点了点头。

毛主席望着他,风趣地说:“长江流到了陕北,范长江要改成‘翻山岗’啦!”他的话引来了一阵笑声。

天已大亮。队伍又翻了一座山。毛主席说:“王大夫,现在我们和敌人隔着两个山头了,这就隔着两个世界啦!”

下午,胡宗南和柳军长分别在报话机前对话:

“柳军长!校长再一次命令,要不惜一切代价,抓住毛泽东!”

“胡先生,如果毛泽东真在这一带,那么他是逃不掉的!”

“怎么是‘如果’呢?”

“因为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有确凿的事实,可以证明毛泽东在这一带住过。”

这时候,张处长奔来喊道:“军座,发现了……”

“发现了什么?”胡宗南在报话机前迫不及待地问。

张处长对着话筒喊道:“报告胡先生,我们发现有一支队伍往龙泉方向去了,一路上有很多马蹄印。”

胡宗南命令:“马上出发!一条沟、一条沟地搜!”

敌人奔龙泉来了。“昆仑纵队”又收拾行装,从龙泉向西转移。万团长命令完成阻击任务回来的赵排长,带领一个骑兵班上山,再一次阻击和迷惑敌人。

时近黄昏,风起云涌。丹子姑娘率领游击队从另一边奔上山来。她和赵排长又意外地在山顶上相遇了。但是,因为情况紧急,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只有几分钟。

“丹子,你们插到敌人背后去,死死地拖住敌人,时间越长越好!”赵排长说着,拿出丹子的毛巾,揩着脸上的汗。

“他是有意给我看的么?”丹子率领游击队向南奔去的时候,脑子里又冒出了使她脸红的一闪念。

赵排长从望远镜里,看见敌人大队人马正向龙泉拥来。他说:“同志们,情况非常紧急,我们既要以一当百,更要机动灵活。为了拖延时间,我们要和敌人在山上周旋,不停地转圈子,不断地放冷枪。”

山下的敌人,发现山上骑兵“很多”,一个劲地用机枪扫射。骑兵班在山梁上盘旋奔驰,东放一枪,西放一枪。

丹子带领的游击队,又在敌人后边开起火来。

郭师长问:“军座,这是怎么回事?”

“你说呢?”柳军长以反问代替了回答。

“昆仑纵队”一上山,天就黑了。

隔壁山上,敌人烧起了无数的火堆,不时闪着手电筒的亮光,甚至敌人马叫声都能听得见。

毛主席领着队伍悄悄地走着,只听见轻微的脚步声和马蹄声。

午夜,雷声隆隆,风雨交如,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人们只能一个挨一个地走着。王大夫一滑滚下山坡。驮电台的骡子失了前蹄,也滚下沟去。

队伍停下了。人们一个个往后传:“不能走了。”然后,又一个个往前传:“为什么不能走了?”前边又传下:“有沟,没有路,人和电台都摔下沟了。”

周副主席在黑暗中摸着一个一个站立的人,走到前边来问:“摔下去几个人?电台怎么样?”人们七嘴八舌:“王大夫摔下去了。”“驮电台的骡子滚到沟里去了。”周副主席当机立断:“把绑腿接起来,扔下去!”人们纷纷解下绑腿,一条条接起来。

“你们把头拉紧,听我的信号!”李参谋说罢,抱着一团绑腿滑下山坡。老炊事员、小冯等也跟着滑了下去。他们在山沟里摸黑找到了收发报机,又奋力把它往山上搬。周副主席等人使劲地在山上拉着绑腿。

李参谋留在沟里喊着:“王大夫!王大夫!”

黑暗中响起王大夫的声音:“我在这儿!我在这儿!”她摔倒在一个坑里,挣扎着坐了起来。

收发报机拉上山了。周副主席问:“不会摔坏吧?”

小冯答道:“难说。骡子摔死了。”

周副主席说:“用我的马驮!”

山沟里,李参谋扶起王大夫,问她:“还能走吗?”

“能!”王大夫刚一迈脚,“哎哟!”一声又坐了下来。

李参谋鼓励她:“咬咬牙,上!”

她站起身,拉着绑腿往上爬。李参谋在后边推着她。周副主席等又用力拉绑腿,把王大夫从山沟里拉上了山。周副主席问:“摔伤了没有?”

王大夫咬着牙:“没有。”

队伍走了不一会儿,忽然又停下了。前边传来:“向导迷了路。原地休息!”周副主席又匆匆往前赶去。

毛主席坐在背包上休息。战士们拉着马,围成一堵墙似的,给他挡着风雨。小罗把雨衣给他。他摆摆手:“不要。你看谁冷,就给谁披上吧!”

担任向导的区委书记老高,伏在山梁上,目光炯炯地望着前方,极力想透过雨幕找到一条向西去的路。可是,难哪,难哪!风狂骤雨,一片黑暗,方向不辨。远处传来一阵枪声。任弼时安慰他说:“老高,别着急,再想想看。”老高心急如焚,突然一道闪电,使他看见不远处一座小庙。他豁然开朗,暗自欢喜:“好呀!‘天下庙门朝南开’嘛!”但他什么话也没说,趁着又一道闪电,一个箭步上前,向小庙奔去。万团长跟在他身后,喊着:“当心,别摔了!”老高果然脚一滑滚下坡,连翻了几个跟头。他不顾疼痛,借着闪电的亮光,奔跑着。他摸到庙门口,判明了方向,连声喊着:“往这边走!往这边走!”他又领着队伍,顶风冒雨,向西走去。越来越近的枪声使人感到,敌人好像就在身后边追来一般。

天亮了。敌人经过一夜风雨,个个跌得像泥猴似的。龙泉村就在山下,但郭师长却不敢下山,生怕中了我军的埋伏。约莫过了半小时,一队匪兵才胡乱地放着枪,战战兢兢地进到村里。

郭师长和柳军长各自站在报话机前通话——

“柳军长!我已经到了龙泉!”

“郭师长,你发现了什么?”

“什么也没有发现!”

“共军的骑兵呢?”

“往西南方向逃窜。”

“是往保安那边去了吗?”

“是的,军座。如果真是毛泽东,那么,他很可能在向彭德怀主力靠拢。”

这时候,彭德怀司令员正在几百里外的甘肃东部,因为和中央失去联系而万分焦急呢。桌上放着中央社发的一条新闻,说在卧牛城附近“发现了毛泽东的踪迹”,“国军正跟踪搜捕”,云云。彭总刚走到陕北大地图面前,黄参谋走了进来,愁眉苦脸地说:“和总部电台还是联系不上。”他的话音刚落,丁旅长又一头闯了进来:“彭总,党中央、毛主席处在危险之中,马上出发去援救他们吧!”

彭总站在地图面前,沉思地:“他们到底在什么地方呢?向东走、过黄河?不可能,很可能往西去,那就要受到胡宗南、马鸿逵的两面夹攻,甚至四面包围,太危险,太危险了!”

丁旅长恳求着:“彭总,我马上带一个旅……”

彭总说:“离他们太远,来不及了。”

丁旅长满有把握地:“骑兵两天就到。”

彭总果断地下达命令:“黄参谋,马上发个电报,要三边和绥德的地方部队、游击队全部出动,务必保证中央的安全!丁旅长,你带一个骑兵团,立即出发!”

“是!”

“你的任务是,把敌人的注意力吸引到我们这个方向来。这样,就可以减轻他们的压力。”丁旅长刚要走,彭总又叮嘱:“动作要快!”

这时候,满腹怨恨而又无处发泄的郭师长,正在龙泉村的院子里转来转去。

张处长缓步走来:“师座,我们在四面山上仔细搜过了,什么也没有搜到。”

郭师长指着他的鼻子,气鼓鼓地:“都是你!毛泽东就在这一带,这一带!在哪儿?”

报话机里响起的柳军长的声音:“郭师长!胡先生命令我们,向地灵湾方向搜索前进!”

这时候,“昆仑纵队”刚刚到达地灵湾。毛主席正伏在老乡家的锅台上,起草给刘伯承、邓小平的电报呢。

千钧一发

次日中午,郭师长站在南山顶上,用望远镜看着北山。

任弼时隐蔽在北山岩石后面,用望远镜看着南山。

万团长奔来报告:“敌人先头部队已经到了孙家岔。”

任弼时指着前边:“就在对面山下?”

万团长点点头,接着问:“敌人如果上山来,怎么办?”

“死守阵地,阻击两小时,掩护大队转移。”任弼时说着,又拿起望远镜,只见敌人蜂拥而来。

山这边,正在进行紧急动员——

老炊事员说:“敌人敢来,我就用切菜刀和他拼!”

小冯接上来:“电台是我们的生命!人在电台在!”

小叶表示:“我们新华社的同志没有枪,每人只有一根打狗棍。但是,我们决心用自己的生命,誓死保卫党中央!”

烈日当空。光秃秃的黄土高原上,没有一点树荫可以蔽日。各大队隐蔽在一条条狭窄的山沟里,在火辣辣的阳光下边暴晒着。人们用两根棍子支着衣服挡住头,或坐或躺,汗如雨下。

“白薯都快烤熟啦!”小叶的话引起人们的一阵大笑。她却没有笑容,困惑不解地说:“上次,大雨下边等命令,等了三个小时。这回,太阳下边等命令,也快等了三个小时,为什么还不出发呢?”

“因为白薯还没有烤熟呢!”王大夫幽默地答道。人们又哈哈大笑起来。

这充满着乐观和自信的笑声,突然被断断续续的枪声所打断。

山那边,敌人在进行火力侦察。郭师长正率领敌军向我中央警卫团防守的北山逼进。这座山,是保卫党中央、毛主席的第一道防线,也是最后一道防线,因为翻过山就是毛主席所在的地灵湾了。守卫这座山的只有一个警卫连,一百来人,而敌人直奔地灵湾来的却是一个师,一万多人。此外,柳军长还带领两三万敌军,在后边跟着来了。

山上,万团长看见敌人越来越近,发出了命令:“准备战斗!”警卫连的战士们举枪瞄准,严阵以待。经万团长再三劝说,任弼时才离开前沿阵地,慢慢地走下山去。他虽然名义上不再是“昆仑纵队”司令,但实际上还是履行着司令的职责。各大队事无巨细,他都要操心,都要过问。他对情况的了解是这样细致、深入,甚至连哪个大队有多少人生病,哪匹马要钉马掌,他都一清二楚。他对同志严肃而又亲切,对工作热心而又认真。再大的压力他也顶得住,再大的委屈他也受得了,对党和人民的事业始终是忠心耿耿,任劳任怨。所以,人们亲切地称呼他为“人民的骆驼”。“骆驼”一步一步地往山下走着。万团长不时回头望着他的背影,担心他这位高血压的病人摔倒,担心敌人大军万一上了山怎么办。他一会儿望着山那边步步逼近的敌人,一会儿又望着山这边隐蔽着的“昆仑纵队”,心里像有一团火在燃烧。

山这边,毛主席却泰然自若,在一个土窑洞里听着广播:“……在广大人民普遍觉悟的基础上,蒋介石政府的政治危机、经济危机和军事危机正在猛烈发展。蒋介石的全部进犯军中,已有90个旅被人民解放军歼灭。蒋介石的反动统治,正如于斌主教所形容的,不但是一辆破车,并且已经抛锚了。”听到这里,毛主席不禁笑了起来。

山那边,郭师长带领敌军继续向北山蜂拥而来。

山这边,毛主席还在听着广播:“人民是一定要胜利,人民已经有了决心一往无前地实现这个胜利,而且在不远的将来就会实现这个胜利!”接着,收音机里响起另一位女播音员的声音:“刚才播送的是新华社社论《破车不能再开》。现在请听音乐《正月十五闹秧歌》。”

毛主席关了收音机,走出窑洞,看见内卫排的战士们在擦抢。他问:“怎么,你们准备打吗?”

人们七嘴八舌地:“是呀。敌人在山那边,我们在山这边。眼看敌人就要来了。咱们快走吧!”

毛主席说:“不,现在不能走,也不能打。一走,一打,就要暴露目标。我们要利用陕北的有利地形,神不知,鬼不觉,隐蔽在这条小山沟里。”

卫士们围着他说:“万一敌人上山呢?”“那时候走就来不及啦!”还是趁早走吧!”

毛主席问道:“敌人真的来了,你们怕不怕?”

人们齐声回答:“不怕!”

“对,没有什么可怕的。他们有枪,我们也有枪嘛!”望着周副主席走来,毛主席又说:“我估计,太阳落山以前,敌人可能要退。副主席,你看是不是这样?”

“嗯,很有可能!”周副主席答道。

毛主席叮嘱:“小罗,我要睡觉。敌人如果上山,马上叫我。”说着,他走进窑洞,在一堆干草上躺了下来。

人们围着周副主席问长问短:“为什么主席估计敌人会退呢?”“还是要从最坏处着想,准备敌人上山来吧!”

曾经坚持主张中央留在陕北而和老炊事员争论的小冯,这时候却激动地说:“副主席!我想不通,党中央、毛主席为什么非要留在陕北呢?”

老炊事员接着说:“过河到山西去,还不是一样吗?”

“不,这可不一样。”周副主席说着,坐在黄土包上,问道,“你们谁见过大海吗?”

小叶举起手来:“我见过。”

周副主席又问:“海上卷起风暴是个什么样子?”

小叶有声有色地说:“啊,那可不得了。浪头就像一座大山压下来,吓死人哪!”

“这时候,最要紧的,是掌舵的要守住岗位,坚定、沉着,那么,他就会给全船的人带来希望和力量,鼓舞人们去战胜风暴。”周副主席沉浸在回忆之中,“党中央、毛主席在陕北掌了十几年的舵,壮大了红军,打败了日寇。今天,反革命风暴又来了。在这个紧要关头,指挥中心不可随便挪动,中国革命的帅旗必须高举在陕北!这一着,政治意义大得很呀!可以说,它抵得上千军万马!”

人们一边听,一边点头。

土窑里,电话铃响了。守在电话旁边的任弼时急忙拿起话筒:“嗯……嗯……你等等!”任弼时派人把毛主席、周副主席请来,对他们说:“万团长来电话,敌人开始上山了。他请示怎么办?”

毛主席说:“绝对隐蔽,不准走动!”

“不能让敌人发现任何一个目标!”周副主席接上去说。

任弼时又对着话筒:“万团长!你们在山上要绝对隐蔽,不准走动,不能让敌人发现任何一个目标!”

敌人开始盘旋侦察。在阳光下暴晒的人们,赶紧贴着沟壁隐蔽起来。

电话铃像警报似的,又叮铃铃响了。

任弼时拿起话筒:“……嗯,敌人还在往山上爬。”他转身报告毛主席:“敌人小股部队继续向山上运动。”

“小股部队?是不是在进行侦察呢?”周副主席沉思着。

“可能。”毛主席说:“最要紧的是不能暴露目标。”

正值晌午,一天中最热的时候。黄土高原就像赤日炎炎的沙漠,山沟里更似蒸笼一般闷热无比。在一阵紧张的沉默之后,不知是谁说了一句:“这个鬼天气,连一丝风也没有!”接着,又是一片寂静。空气仿佛凝固了似的,使人没有一点动的感觉。突然,报警的电话铃又响了!

“……嗯……嗯……”任弼时转身报告:“敌人离我们只有四百米了,万团长问怎么办?”

“不要开枪。”周副主席毫不犹豫地说。

毛主席拿过话筒:“万团长吗?你听着:敌人只要没有发现我们,哪怕到了眼皮子底下也不要开枪!”

话筒刚刚放下,传来了一阵枪声。

任弼时拿起话筒:“万团长!敌人发现了我们?……好像还没有。那就不要开枪!”

周副主席又接过话筒,一字一句地:“现在是千钧一发的时候。万团长,你一定要沉住气,万万不能暴露目标!”

接着,万籁俱寂。空气是如此紧张,仿佛一丁点儿火星就会立刻引起强烈的爆炸。

西南方隐隐响起了枪声。原来,丁旅长率领的骑兵团、三边分区和绥德分区的地方部队、丹子姑娘率领的游击队等,都纷纷在敌人后方开起火来。而赵排长正在路上用石灰画着一个很大的箭头,把行军路线指向西南方。骑兵班的战士们又沿路扔下米袋、水壶、电话线之类,有意制造着“狼狈败退”的假象。

太阳快落山了。张处长指着箭头说:“军座,看来,毛泽东是在向西南方败退,以靠拢彭德怀主力。”

柳军长一听,火冒三丈:“这是你的想象!毛泽东根本就不在这里。胡闹,胡闹!”

报话机响了。郭师长和柳军长在通话——

“军座,我们是‘车到山前没有路’啦!”

“哼,我们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你们发现了什么?”

“情况证实了你的判断,共军骑兵部队,或者说,想象中的毛泽东总部,正往西南方向败退。”柳军长说着,狠狠地向张处长瞪了一眼。

郭师长问:“现在怎么办?”

柳军长大声叫道:“胡先生命令我们,往西南方乘胜追击!请注意,你再往前,就到了马家防线。请你掉转马头,立刻向我靠拢!”

“是,军座!”郭师长放下话筒,命令:“停止前进!朝西南方向追击!”这样,已经快要爬到山顶的敌人,突然又像退潮似的涌下山去。

土窑里,电话铃又响了。不过,这次不是报警,而是报喜:“敌人向南方退了!”

毛主席听了大笑:“哈哈,果然不出我等所料!”

紧张的空气引来的,不是枪声和爆炸,而是笑声和欢呼!连续五天的疲劳,一下子烟消云散了。

晚上,人们三五成群地在山坡上乘凉,说笑,唱歌。

王大夫想想又后怕起来:“真危险呀!敌人只要再往前走一步,就会发现我们了。”

“为什么这一步他就不走,而掉转马头往西南方向去呢?”小叶百思不解。

老炊事员问道:“主席,这到底是咋回事啊?”

小罗也问:“主席,你怎么就猜到敌人太阳落山之前会退呢?”

小叶央求着:“主席你给我们讲讲嘛。大家鼓掌!”

山坡上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毛主席无法推辞:“好吧,我先讲几句,副主席来补充。不过,没有什么新鲜的,都是老调调,无非是天时、地利、人和啰!我只讲地利这一条吧。你们看,我们的地理位置,在敌人的作战线上,正好处于胡宗南和马鸿逵防线的接合部。胡、马勾心斗角,矛盾很深。他们各人都想保存实力,削弱对方,好称王称霸。这里,胡宗南不想来,马鸿逵也不想来。”

“他们各人自扫门前雪都来不及,还哪管他人瓦上霜呢?”周副主席接着说:“这并不是我们有什么神通。最根本的一条,是敌人没有群众,眼睛瞎了,耳朵聋了。陕北的深川大沟千千万,他怎么能找得到我们呢?”

李参谋也恍然大悟。他像表演京戏一般:“啊,原来如此。此乃空城一计也!”

人们被他这一逗,笑得前仰后合。

小叶叫道:“请李参谋唱一段《空城计》好不好?”

大家嚷道:“好!”又是一阵笑声和掌声。

李参谋实在兴奋得无法克制,好像不唱就不能抒发满心的喜悦,于是落落大方地说:“好,来一段!”

大伙又前呼后拥地把弼时同志请来,为李参谋拉胡琴伴奏。弼时同志笑着往山坡上一坐,拉起了胡琴。

李参谋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唱道:“我站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

不少人一边听,一边在摇头晃脑。毛主席也坐在一旁,不停地用脚打着拍子……

山丹丹花啊红艳艳

毛主席一觉醒来,太阳已经挂在山梁上。他拿着一个破旧的白瓷缸子,往毛巾上倒了一点水,用半湿的毛巾揩脸。高山缺水,干部、战士到很远的地方帮老乡挑水回来。周副主席、任弼时也和大家一起,笑呵呵地提水上山。毛主席迎上前去:“来,让我试试有多重!”他从周副主席和任弼时手里接过水罐,一手提一个,边走边说:“这黄土高原,满目荒凉,老百姓生活太苦了。”

任弼时抬头望着山顶,对未来充满着信心:“总有一天,能引水上山……”

“牛羊成群,果木成林!”周副主席的声音极其洪亮。

毛主席把两罐水放在老乡家锅台上:“仗打赢了,才能建设一个富强的新中国。我们开会吧。”

三个人连早饭也顾不上吃,便走进一间放草的破窑,围着地图,席地而坐。

毛主席首先发言:“刘邓提出,6月继续休整。我们已经回电,表示同意。”

“刘邓6月底过河,看来不会有什么问题了。”周副主席接着说。

毛主席兴奋地:“是呀,刘邓这把刀,已经磨得雪亮。一旦杀出去,那就要蒋介石的命啰!”

任弼时提出:“一个月以前,我们做出决定,要陈谢兵团到陕北来作战。现在,能不能改变这个决定?

毛主席说:“决定不妥当,当然可以改变。事实上,我们经常都在改变自己做出的决定。例如,316日关于保卫延安的命令,我们很快就取消了。形势不断地变化,我们的认识也必须跟着变化。因势利导嘛!”

周副主席忽然提议:“主席,我倒有个想法。等稍为安定以后,是不是召开一个会,把陈赓、贺龙、彭德怀他们都请来,共同商量一下解放战争第二年的方针和部署。”

任弼时连连点头。毛主席也非常赞成,并深有体会地说:“这样大的战争,只有依靠集体的智慧才能打赢啊!”

门外一阵吵吵嚷嚷。一位揽羊老汉拿根棍子,背着三支枪,押着三个俘虏走来。这件事立刻传为佳话。“昆仑纵队”虽然和敌人像捉迷藏似的,在陕北的深川大沟之间周游,可胡宗南的兵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人们至今还没见过呢。

会议中断了。毛主席走出窑洞,好奇地问道:“老大爷,你是怎么抓住他们的?”

“我把棍子这么一举,他们就乖乖地……”揽羊老汉说着,做举手投降状,惹得人们哈哈大笑。

不一会儿,丹子和游击队员们,也押着一群俘虏来了。

“丹子,你怎么来啦?”周副主席说着迎上前去。

丹子握着他的手:“我们一直悄悄地在你们周围。”

“那可得好好谢谢你们哪!”任弼时笑道。

毛主席又很感兴趣地问:“丹子,这些个俘虏……”

丹子讲开了:“哎呀,这一路上,敌人可狼狈哪!开小差的,病倒的,负伤的,到处都是。就像刚下过雨,到林子里采蘑菇,一捡就是一筐呢!”

又是一阵笑声。毛主席却在深思。他那双锐利的眼睛闪烁着智慧的火花。揽羊老汉和丹子叙述,使他得到了启迪。他把周副主席和任弼时拉到一边:“这个情况很重要呢。是不是马上发个电报,要地方武装和民兵,在敌的侧翼和后尾,经常保持战斗接触,既可大抓逃兵,又可率领民兵学习战斗。”

周副主席说:“好!”

毛主席两手叉腰,遥望南天,又一个想法油然而生:“我们已经脱离了危险,是不是派一个警卫连,紧紧咬住敌人,一直追到延安去!”

任弼时说:“太好了!”

清晨,警卫连集合在村外,准备出征。

毛主席站在队列前,打着手势说:“你们到了延安,要搅得胡宗南三天三夜睡不着觉!”

战士们笑了起来。

毛主席接着说:“请你们去,不光是打敌人,还要代表我们看望延安的乡亲。他们有什么困难,你们要认真地帮助解决。这个任务你们能不能完成呀?”

“能!”战士们齐声回答。

毛主席把手一挥:“那好。出发吧!”队伍走了,他又叮嘱万团长:“见到老木匠,代表我们问候他好!”

一旁,周副主席关切地问:“丹子,娃子有消息吗?”

丹子摇摇头,不禁一阵心酸,落下了泪……

周副主席又急忙走到万团长身边:“老万,你到了延安,要打听一下娃子的下落,想办法把他救出来!”

“一定。”万团长说罢,大步赶上队伍,朝山下走去。

几天之后,“昆仑纵队”离开地灵湾,返回龙泉一带住下了。全村男女老少,欢迎亲人归来,腾窑洞,烧开水,搬东西,扫院子,人欢马叫,喜气洋洋。

毛主席派李参谋、王大夫等人,到30里外的吴家湾慰问乡亲。吴老汉、吴大娘拉着亲人的手,愤怒控诉敌人的暴行。人们站在警卫战士小龙的坟前低头默哀。坟上放着一束束鲜红的山丹丹花。

6月,在陕北,绿草如茵的山洼洼里,到处盛开着一丛丛美丽的山丹丹花。

丹子姑娘和少女们,一边采花,一边唱道:

山丹丹花开红艳艳,

花儿朵朵似火焰,

那是姑娘燃烧的心呀,

熊熊的烈火染红了天。

山丹丹长在背洼洼,

根儿扎在深山下。

哪怕风霜雨雪打呀,

年年6月要开花。

啊,山丹丹,开满山,

好像那红旗在招展。

英雄洒热血啊,

山花永烂漫!永烂漫!

悠扬的歌声在空中荡漾。山丹丹花儿散发着醉人的芳香。在战争年代,在穷乡僻壤,她在人们心中激起多么崇高的情感,唤出多少美好的希望!

早晨,周副主席把一束山丹丹花插在行军壶里,然后又在花上洒上清水。

任弼时拿着一叠电报走进院子:“你们看,一下子来了这么多电报。要赶快发个通报啰。电台联络中断了好几天,大家都以为我们出了事呢。少奇同志、朱总司令昨天打了电报来,今天各个解放区的领导同志都打了电报来,问中央社的消息是不是确实。”

毛主席看着电报说:“中央社讲,胡军到我们驻地来了一趟,这倒是真的。”

周副主席笑道:“讲我们负伤啦,失踪啦,当然全是造谣。”

陕北是解放战争的枢纽。党中央的安危牵动着亿万人民的心。当天晚上——

在晋西北,贺龙司令站在译电员身后,急不可待地说:“小鬼,别写了,先给我说说。快!”译电员拿着密码电报,口头翻译着:“敌军到我驻地游行一次,除民众略有损失外,无他损失……”

在河北,刘少奇、朱总司令正看着电报:“中央仍在卧牛城附近不远地方工作……”少奇同志看罢电报,搂着毛岸英的肩膀说:“这下放心了!”朱总司令望着西北方的天空,两眼像星星一般闪耀着光辉……

在晋南,陈赓将军也在看着电报:“西北我军主力现在陇东作战。中央准备于下月初调陈赓纵队过河,与边区部队协同歼灭胡宗南,夺取大西北!”看到这里,他猛一巴掌,拍着女译电员的肩膀:“嗨,我们要过河去啰!”姑娘摸着肩膀皱眉头:“陈司令!”陈赓忙说:“啊,对不起……”

大反攻前夕,在我军最高统帅部里,工作紧张而有秩序,情绪热烈而又镇定。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重大的战略决策,正在窑洞里、小河旁、山坡上酝酿着。

时间过的很快,眼看6月就要过去了。

小河流水淙淙,欢腾跳跃着穿过绿色的山谷,弯弯曲曲地奔向东南方。

晚饭后,毛主席和任弼时来到河边散步。

任弼时吸着烟斗,慢腾腾地说:“我看,陈赓兵团不到陕北来为好。两个月以前你就说过,羊马河战役的胜利证明,单单用边区现有的六个旅兵力,不借任何外援,就可以逐步解决胡军。”

“是的,我是说过。”毛主席停下脚步,“可我总想早一点消灭胡宗南主力,夺取大西北……”

任弼时问道:“你提出的‘蘑菇战术’,还没有过时吧?‘蘑菇、蘑菇’,就是要磨来磨去,转着圈慢慢磨。一大筐玉米放在磨盘上,转两圈就能把它磨成粉么?不行嘛!再说,陕北地广人稀,粮食非常紧张。陈赓和彭德怀两支大军有十万人马,加上支前民工,就是十几万张嘴,天天要吃饭。这些实际问题,不可不虑啊!”

毛主席望着潺潺的流水,沉思着说:“你讲得有道理,再找恩来好好商量一下……”

党的生日快到了,周副主席正在准备纪念大会的发言稿呢。他回顾过去,展望未来,不禁心潮澎湃。今天的胜利真是来之不易呀!19466月底,蒋介石疯狂地发动了内战,他的气焰是何等嚣张,我党面临着多大的困难啊!党中央、毛主席在极端艰难和危险的条件下,领导中国人民浴血奋战,排除万难,胜利地渡过了解放战争的第一年。

1947630日夜,我刘邓大军七个纵队12万人,开始强渡黄河天险,揭开了全国大反攻的序幕!透过乌云看见了曙光的中国人民,在激烈的炮火声中,迎来了中国共产党诞生26周年。

周副主席在“昆仑纵队”纪念“七一”的大会上,首先宣布了刘邓大军开始南下的消息。人们听了心花怒放,报以经久不息的掌声,人人手都拍红了。会场设在小河边,一个巨大的石峁下边,抬头只能看见一线蓝天。柳树上下,山坡上下,是一张张笑脸。

周副主席情绪昂扬地说:“今天,我们纪念党的生日,心情是非常激动的。在凶恶的敌人面前,26年来,我们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藐视敌人,确信自己的奋斗一定会胜利,而且这个胜利必定在不久就要到来!”

全场高呼:“努力奋斗,迎接胜利!”

周副主席用缓慢的声音,把人们带回过去的岁月,他说:“我们党从诞生之日起,已经受过三次大考验。第一次,大革命失败,我们经历了。从地上爬起来,揩干净身上的血迹,掩埋好同伴的尸体,又继续战斗。第二次,十年内战,爬雪山,过草地,长征二万五千里,我们走过来了。第三次,八年抗战,艰苦奋斗,流血牺牲,我们胜利了!我们能够经得起这次考验吗?”

人们响亮地回答:“能!”

“对,能,一定能!”周副主席接着说,“从去年6月到现在,我们消灭了蒋介石正规军一百个旅,这是时局变化的最重要的指标。在一亿四千万人口的地区,正在进行伟大的土地改革。蒋管区的人民运动不断高涨。蒋介石的卖国政策、内战政策和独裁政策,造成了他的政治危机、军事危机与经济危机,使他自己坐在一个火山口上。而对我们来说,解放战争最困难的时期已经过了!”

山谷里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周副主席怀着深沉的感情说:“同志们,我们要好好想一想,为什么能有今天?胜利的秘密在哪里?”他稍为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人民,是我们共产党人的母亲。我们的一切都是为了人民。只要我们忠实于人民的事业,时时刻刻和人民心连心,勤勤恳恳做人民的勤务员,那么,我们就一定胜利!”他的话在每个人的心里引起了强烈的共鸣。

最后,周副主席说:“我们党在年青的时候,因为没有经验,走了不少弯路。后来,党渐渐成熟了,成熟的标志就是我们找到了自己的领袖毛泽东同志!有了毛泽东同志的领导,我们才有今天的胜利!”

人们高呼:“中国共产党万岁!”“毛主席万岁!”

会散了。王大夫、小叶、小冯饭也不吃,跑到山洼里采花去了。她们也像农村姑娘似的,扎着蓝头巾,用陕北话唱着:“山丹丹花啊红艳艳……”

泉眼

过了“七一”,人们就忙着准备召开一个重要的会议。

这些日子,毛主席经常练习骑马。在山上挖野菜的周副主席、任弼时等,听到嘚嘚的马蹄声,不约而同地站起来,望着毛主席一行疾驰而过。老炊事员凭着他多年的老兵生活经历,预感到将有重大的事情发生,自言自语地:“怎么回事啊?主席又是爬山,又是骑马……”

任弼时笑道:“锻炼身体嘛。”

老炊事员摇摇头:“不,我猜想,咱们又要行军了。”

周副主席道:“老杨,你的嗅觉很灵嘛。”

“嗅觉不灵,饭菜还能香么?”老炊事员嘿嘿一笑。

李参谋纵马奔来:“贺龙同志来了!”

远远看见一队骑马的人从山上下来,周副主席、任弼时等迎上前去。

贺龙翻身下马,和他们热烈握手,说笑着向村里走去。他忽然问:“老杨,你篮子里是什么好菜?”

老炊事员皱着眉头:“苦菜,野蒜。”

贺龙吃惊地道:“怎么,你们天天挖野菜吃?”

老炊事员小声地道:“没有菜吃啊,贺老总!”

周副主席忙说:“野菜很香嘛!”

傍晚,赵排长领着陈赓将军走进窑洞:“同志们!陈赓司令一下马,就要我领他来看望大家。”战士们霍地起立,鼓掌欢迎。陈赓大声说:“同志们辛苦了!”

战士们喊道:“陈司令才辛苦呢!”“陈司令在晋西南打了大胜仗……”

陈赓说:“胜仗是打了,那是你们的功劳!”

人们互相望着,似乎在说:“我们有啥功劳呢?”

陈赓解释道:“你们英勇地保卫了党中央、毛主席。这样,党中央、毛主席才能指挥我们打胜仗呀!”

战士们这才明白过来,脸上现出自豪的微笑。

陈赓盘腿坐在炕上,和战士们聊起天来。他说:“前些日子,我可真为你们担心啊!”

人们听了这句话,纷纷嚷道:“可不是嘛!太危险啦!”“陈司令,你还是劝劝主席,早点过河去吧!”

陈赓笑道:“那不行。我还要过河来,跟你们一起吃小米呢!”

李参谋走进窑洞:“陈赓同志,主席来看你了!”

陈赓跳下炕,整了整军衣,大步走出窑洞,在毛主席面前行了个军礼。

毛主席笑呵呵地握着他的手:“陈赓同志,你辛苦了!”

“主席,同志们担心你的安全,纷纷要求过河来保护你呢。”

“这次就叫你们来呀。不过,不是来保护我,是来保护陕甘宁边区的人民。”

“大家都等着新的任务。”

“你们在晋南打得很好,把蒋介石吓坏了。现在要你们再吓吓蒋介石。这一次要把他吓疯!”

人数很少而又极端重要的会议开始了。

山顶上、山洼里,河边、树后,便衣战士和民兵们,以砍柴、挖野菜、放羊等为掩护,警惕地保卫着会议的安全。

在临时搭起的凉棚下边,白天、晚上都在举行会议。

周副主席站在地图前,介绍全国各战地的形势。他说:“在解放战争第一年,我们采取内线作战的方针,把敌人引到解放区里消灭。事实证明,这个方针是完全正确的。一年来,我们消灭了敌人一百一十二万人,粉碎了蒋介石的全面进攻,迫使他转入战略防御。现在,我们要采取什么方针呢?这就是会议所要讨论的中心问题……”

与此同时,在南京国防部,蒋介石也在召集军事会议。大家的情绪极为沮丧。蒋介石在会上声色俱厉地说:“今天我党正处于生死存亡之关头,必须集中意志,信任我的领导,实行总动员,以戡平共匪叛乱。可是,许多人竟像瞎子、聋子,甚至对于自身祸福与永久厉害亦茫然无知。”他慨叹一声,“唉!正如古语所说,燕雀巢于危巢之下,而不自知其危。实际上,覆巢之下,决无完卵!”

“蒋介石这话是什么意思?不大好懂嘛!”战士们围着李参谋,让他给解释解释。李参谋拿着《新闻简报》,讲解道:“蒋介石说,燕子麻雀的老窝翻了,窝里的蛋就要摔得稀烂!蒋介石把自己比作是窝,他手下的文武大臣们是蛋。他倒了,蛋也完了。一句话:彻底完蛋!”在人们一阵大笑之后,李参谋又说,“所以,蒋介石宣布总动员,给他的喽啰们打气,还正式下令通缉我们毛主席呢!”

战士们议论纷纷:“真是不自量力!”“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呗!”

万团长走来,把赵排长叫了出去,和他耳语一阵。赵排长犹犹豫豫地,一个人往河边走去。他老远就看见,丹子正拿着刚刚采下的一束山丹丹花,沐浴着金色的晚霞,站在河边一块岩石后边,朝着他看呢。越往前走,赵排长的心就跳得越快,脚步也越来越慢。最后,他终于鼓起勇气,走到姑娘身边,唤道:“丹子!……听说你前天就来找我了?”

丹子羞涩地点点头:“嗯,舅舅叫我来的。”

赵排长说:“你不来,我也要去找你的!”

丹子又惊又喜:“啊?那是……为什么?”

“唱了那出‘空城计’,毛主席就命令我们警卫连尾追敌人,一直追到延安!我在半路上遇见了万团长,也跟着他们一起去了。”

“你看见爷爷了吗?”

“看见了。我就是为这件事要去找你。老木匠,啊,你爷爷,现在是延安游击队的地下交通员。他就怕你像只小鸟一样飞回延安。”

“为什么?”

“因为娃子被抓到延安之后,敌人已经怀疑老木匠跟娃子有什么‘特殊的关系’。你如果一回去,马上就会暴露老木匠、娃子和你之间这种‘特殊的关系’了!”

丹子试探性地问:“你找我……就是为了这个?”接着,是一阵沉默。

赵排长终于开了口:“丹子,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丹子慌乱起来:“我……啊,我也是为娃子的事……舅舅叫我来问你有什么消息。另外……啊,我们接到区委通知,要护送公粮到米脂去。”

“米脂?为什么把公粮送到米脂去?”

“我正想问你呢。是不是要在米脂打仗?”

“嗯,好像要发生什么重大的事。”

“什么重大的事?”

赵排长故意哄她说:“反攻,大反攻!刘邓大军强渡黄河天险……”

丹子扑哧一笑:“这个,报上都有,谁不知道呀!”

赵排长不好意思地:“啊,我确实不知道。但是,我……确实感觉到,将要发生重大的事。”

丹子抿着嘴,偷偷地一笑然后把嘴一撇:“不说算了。你以为我不知道呀?”

“你知道什么?”

“那么多首长在开会呢。毛主席见了我就说:‘丹子,会议一开完。我们又要转移啰!’我都知道了,你还哄我,瞒我,骗我!”

“可你并不知道开会的内容呀!”

丹子学着赵排长的口气说:“反攻,大反攻!刘邓大军……”说着,她忍不住咯咯地笑了起来。赵排长环顾左右,着慌地:“小点声!”说着,他拿出丹子给他的毛巾揩汗,问道:“丹子,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丹子又一次试探:“这条毛巾……要还给我吗?”

“给……”赵排长刚要把毛巾给她,急忙又把手缩了回来,“……这条毛巾上留下一点血斑,怎么也洗不掉。”

“怎么,你负了伤?”

“没有,只是在延安,膀子擦破了一点皮。”

丹子从他手里拿过毛巾看了看,深情地望着赵排长,好像有许多话要讲,可又不知怎么说。正在这时,赵排长低声说:“不好,首长来了!”

丹子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他是谁?”

“陈赓司令。过去,我是他的警卫员,他好像看见我们了。丹子,你快……”

姑娘拉着他的膀子:“我们到那边躲一躲。”

“躲?不行,不行。丹子,你快走吧!”

赵排长刚要跑走,丹子叫住了他:“等一等!”她把绣着山丹丹花的肚兜,连同采下的山丹丹花一起,塞到赵排长手里,顺着河边奔走了。

赵排长站在原地,茫然不知所措。看见陈赓将军走过来了,他赶忙立正敬礼:“陈司令!”

陈赓望着他手里的山丹丹花,笑着问道:“怎么,要向我献花吗?”

赵排长支支吾吾地:“啊……给你!”

陈赓接过花束,忽听啪地一声,只见肚兜落地。他捡起一看,惊讶地:“肚兜?上边绣的也是山丹丹花。真美呀!赵排长,你这个大老粗,什么时候学会了绣花?啊?”

赵排长低下头:“陈司令!”

陈赓问:“怎么,不是你绣的?”

赵排长摇摇头。

陈赓又问:“未婚妻捎来的?”

赵排长还是摇头。

陈赓说:“你怎么老摇头,不说话呀?啊,刚才好像有个姑娘在这儿,是不是?”

赵排长点点头。

“原来,你们在这儿幽会呀!”

“不不不!”

“你违犯纪律……”

“我……我没有!”

“立正!”

赵排长立正,喊道:“陈司令!”

陈赓命令:“向后转!”

赵排长转过身,还在叫着:“陈司令!”

陈赓小声地:“你去对那个姑娘说……”

赵排长慌乱地:“我……我说什么?”

“你就说:等到胜利的那一天,我就回来和你成亲!”陈赓说罢,纵情大笑。

赵排长急忙转身:“陈司令!”

陈赓说:“赵排长,过去你是我的警卫员。现在,我倒成了你的警卫员啦。哈哈哈!”

赵排长急忙解释:“陈司令!我……”

陈赓打了个手势:“你别说了。万团长把你的事告诉我啦。你从延安回来以后,又出去侦察。丹子从30里外跑来找你,在村里等了你两天。多好的姑娘呀!刚才你往这边走,我也悄悄地跟过来,生怕人家看见要说你的闲话呢。去吧!找到丹子,把我刚才讲的话告诉她!”

“陈司令!这……”

“执行命令!”

“是!”赵排长顺着河边追赶丹子去了。

他刚一走,陈赓就发现手里的花束和肚兜,于是也顺着河边跑去,喊道:“赵排长,等一等!”

来河边散步的人越来越多了。人们三三两两,结伴而行。有的在河里摸鱼,有的在河边下棋。山下有个泉眼,日夜不停地往外冒着泉水。清清的小河,就像一条蓝色的缎带,缠绕在山村的腰间。这条小河只有几米宽,还不及延河的十分之一。但是,人们一看见它,就想起了迷人的延河,而且亲切地把龙泉村称作“小延安,特别是每到傍晚,夕阳的余晖映照着青山绿水,更加使人感到龙泉景色的美丽。山坡上,小河边,到处可以看到散步的人影。但是,这里并非“世外桃源”,而是指挥着千军万马的我军最高统帅部。每一个人,从毛主席到炊事员,他们的整个身心,都和伟大的中国人民解放事业息息相关,血肉相连。

你看,毛主席和老炊事员在河边散步谈心呢。人们也许奇怪,党中央召开的重要会议,正日夜紧张地进行,一天24小时都不够用,毛主席哪里还有空闲和炊事员聊天?而且,他们的表情似乎都很严肃,仿佛在讨论着一件大事。走到小河拐弯的地方,老炊事员指着一块石头说:“主席,坐下,抽口烟吧!”说着,他拿出了烟袋和马兰纸。

毛主席坐在石头上,用马兰纸卷着一根烟。

老炊事员吸着小烟袋杆,慢声说:“主席,我们党小组明天想开个会,你能参加吗?”

“当然参加了。”毛主席问,“谈什么内容?”

“谈谈你。”

“我?谈我什么?”

大伙对你有点意见。”

“啊?那我更得参加啰。”

“是呀。你们开会很紧张,可再忙,党小组会也得开了。”说到这儿。老炊事员磕了磕烟袋,语重心长地说,“主席呀,我从井冈山起就认识你了,后来又跟你一起长征到了陕北。你是党中央主席,我是个炊事员。可按年纪,我还比你大几岁呢。”

“可以称得上是我的老大哥啰!”毛主席说着,被烟呛得咳嗽起来。

老炊事员拍着他的背:“今儿个,那我就要以老大哥的身份,跟你讲几句话啰。”

毛主席真诚地:“欢迎,欢迎呀。”

老炊事员问:“主席,‘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是你提倡的么?”

“是呀。”毛主席微微仰起头,感到有点奇怪。

“那‘八项注意’第一条是什么?”

“说话和气呗。”

“那好,请你反省反省,你做得怎么样?你说话和气吗?”

毛主席慢慢低下头:“有时候,的确不和气。”

“不但不和气,还要发点脾气呢。这样下去,人家就要怕你,离你远远的,你不就成了瞎子、聋子了吗?”老炊事员吸了两口烟,“主席,记得吧,你弟弟毛泽潭当年是怎么跟你吵架的。那天,正好被我碰上了……”

“我们为一个问题争论了半天,他不听我的,我也说服不了他……”

“于是乎,你就举起棍子要打他。可他是个好样的,一把抓住你的手,责问道:‘红军还兴打人?共产党实行的是家法,还是党法?’是有这话吧?”

“是的,经他这么一问,我把手放下了……”

“但是你还是气呼呼的。毛泽潭也气得呼哧呼哧直喘气。他对你说:‘如果实行家法,父母不在,你是哥哥,当然可以打我。可我们这儿是共产党,不是毛家宗祠!’我听了,猛一怔,觉得这话说得太刺耳了。可转而一想,说得在理嘛。心里暗暗佩服:好小伙子,有胆量!”

毛主席陷入深沉的回忆之中:“毛泽潭是个好同志,后来在江西牺牲了……我常常想起他,自然也想起这件往事,告诫自己:在我们党内,决不能搞封建家长制,一定要实行民主集中制。只有发扬民主,才能使党兴旺发达,壮大自己,战胜敌人。老杨呀,谢谢你今天往事重提……”

“以后,只要我还活着,每年都要跟你提上一次。全国要大反攻了,革命要胜利了,你可得加倍地‘谦虚谨慎,戒骄戒躁’呀!”老炊事员把烟袋杆往腰里一插,“我先给你打个招呼,明天在党小组上,我要你向任弼时同志赔个不是。”

毛主席没有吭声,背着手在河边踱起步来。

将帅之间

老炊事员沿着小河往村里走去。看到任弼时、贺龙正在河边摸鱼,他跑过去一看,叫道:“嗬,鱼不少嘛!”

任弼时高兴地说:“老杨呀,快拿回去,烧点鱼汤给大家当夜餐。”

“但愿你们多摸几条,好改善改善生活。”老炊事员说着,走到贺龙跟前诉起苦来,“贺老总,这里生活太苦,你劝劝主席过河到山西去吧!”

“啊,这可不行。”贺龙笑着连连摇手。

“那就请你想想法子,从山西弄点小米来,行吗?”

“这个行。老杨,我带来的那块腊肉,你可要藏好,别给黄鼠狼叼走啊!”

“当然啦。不过,饭菜做的再好,他不吃,又有什么法子呢?”

“这是怎么回事?”

“贺老总,最近你们开会,主席工作更紧张,弼时同志关照,要给他增加营养。我们好不容易凑了三菜一汤,可主席光吃眼前的一盘菜,其他两盘动都不动一下。”

“那为什么?”

“主席吃饭的时候都在背数目字。”

“什么数目字?”

“旅以上敌军番号,旅长是谁,打过什么仗,有什么特点,主席差不多都能背得出。还有,从去年6月到现在,各个战场每月消灭了多少敌人,几个旅,几个团,几个营,甚至几个连折合一个团,主席都有一本账呢。”

“啊,怪不得主席对敌情、我情了如指掌呢!”贺龙叼着烟斗沉思起来。

“贺老总,贺老总!”老炊事员连着叫了两声。

陷入沉思的贺龙,听到他第二声叫,才像被惊醒一般,茫然地:“啊?什么事?”

老炊事员问:“贺老总,你说说,我该怎么办?”

贺龙还是没头没脑:“什么怎么办?”

老炊事员说:“主席他不好好吃菜呀!”

“啊,这好办嘛。”贺龙做着手势,“你把三盘菜并成一盘,放在他眼前,他不就看得见,都吃了嘛!”

“对,弄成个拼盘。多简单的事啊!可我……嗨,怎么就没想到呢?”老炊事员说罢,提着一桶小鱼,乐呵呵地回村里去了。

毛主席还坐在河边那块石头上,望着缓缓流动的小河,想着老炊事员刚才的那番话。他感到,这清澈见底的河水,好像一面透明的镜子,照见了老红军战士那纯洁而高尚的心,同样也照见了他自己。一阵阵清风吹来,使他觉得头脑清醒,全身凉爽无比,真想叫出声来:“好风呀,好风!”没过多久,他又想象着,跳进大江大海,迎着风浪去游泳,那该多好!接着,他想到战争的形势,想到这次会议要作出的战略决策,心里感到热乎乎的,再也坐不住了。他刚刚站在起身,陈赓将军拿着花束和肚兜走来了。显然,将军的脚步再快,也没有追上飞也似的追赶丹子的赵排长,来不及把鲜花和肚兜还给他了。毛主席看他一手拿着山丹丹花,一手拿着红肚兜,不禁奇怪地问:“陈赓同志,你这是怎么回事呀?”

陈赓灵机一动:“主席!你说,这山丹丹花美吗?”

“太美了!”毛主席望着清新芬芳的鲜花,赞赏不已。

陈赓说:“还有比这山丹丹花更美的呢。你看,这绣花肚兜!”

“啊,上边绣的也是山丹丹!谁送给你的?”

“不是送给我的。是丹子姑娘送给赵排长的。我从山西一来,就听到不少闲话,说我过去的警卫员违反纪律,和民间女子谈情说爱。刚才,正好给我碰上……”

“你批评他了?”

“没有。”

他们正说着,周副主席和彭德怀散步走来了,任弼时和贺龙也提着一串小鱼走来了。于是,河边沙滩上成了天然的会场,散步变成了非正式的会议。

陈赓将军43岁,圆脸上戴着一副眼镜,看上去好似一位才气横溢的书生。可他也像王震将军一样,是驰名沙场、具有传奇色彩的一员虎将。他性情豪爽,英姿焕发,两眼炯炯有神。他说:“主席,只要中央一声令下,我陈赓保证拿下太原,把阎锡山主力一口吃掉!”

彭德怀走过来:“陈赓呀,你还是到陕北来吧,我们一起先把胡宗南解决掉。”

毛主席说:“中央原来是这样决定的,一连发了好几个电报给陈谢……”

陈赓接上来说:“连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渡河都规定好了。”

毛主席补充了一句:“马明方同志在绥德,为你们四万人马准备了一个半月的粮草。”

彭德怀说:“既然已经决定了,那就赶快来嘛!”

“不,决定了的事情,一旦发现不符合实际,那还要重新研究。”毛主席说罢,吸了一口烟。

任弼时慢声说:“原来,我是同意这个决定的。但后来,我反复考虑,觉得这个决定不妥。上回我跟主席讲过,彭德怀和陈赓这两支大军,共有十几万人马,光是粮食就无法解决。靠陕北,不行;靠山西运粮,也不行。贺老总纵然有三头六臂,他也没有法子!”

“何况我只有一个头、两只臂呀!”贺龙的话引起了一阵笑声。

李参谋走来,提醒着:“主席,晚上开会的时间快到了。”

毛主席把手一挥:“请大家稍等一会儿。”

喜欢开玩笑的陈赓说道:“中央既不同意我打太原,现在又不让我到陕北来,那我岂不要‘失业’了吗?”

人们哈哈大笑。陈赓脸上却没有笑容。他庄严地表示:“我请求中央把我当作一把刀来使!”

“而且是一把好刀!”一直沉默不语的周副主席,接着陈赓的话说了这么一句。

毛主席轻轻地拍着手掌,诙谐地:“现在,请军委副主席兼代理总参谋长周恩来同志发言!”

又是一阵热烈的笑声。

贺龙从嘴边拿下烟斗,慢慢说着:“副主席,我来了好几天,见你总是闷声不响,似乎在考虑什么问题。”

陈赓大声说:“一定有惊人之见!”

周副主席微微笑道:“见解有一点,谈不上惊人。我一直在想,从战略的全局考虑,陈赓这把刀应该怎么使。主席提出,陕北和山东是蒋介石伸出来打我们的两个拳头,两个拳头这么一伸,他的胸膛就露出来了。主席的这个比喻既生动,又确切。由此产生了我军新的战略方针。于是,刘邓这把刀就飞出去了。”

贺龙插上来说:“这一刀,直刺蒋介石的胸膛,妙极了!”

周副主席接着说:“刘邓是一把刀,陈赓也是一把刀,同样可以用它来刺敌人的胸膛嘛!”

“而且,这两把刀要互相配合。”任弼时补充道。

毛主席的思想又在迸发着火花。他深谋远虑,成竹在胸,说道:“有了这两把刀还不够,还要有第三把刀!”

“第三把刀?”彭德怀深思起来。

毛主席解释道:“华东野战军兵强马壮,人数众多,可以分成两部分,小部分在胶东,拖住蒋介石的一个拳头,大部分由陈毅、粟裕率领杀向中原,这不就是第三把刀么?”

“对!对!”在场的人几乎同声欢呼起来。

经过会内外反复讨论和交谈,一个个重大问题迎刃而解。在最后一天的会议上,毛主席宣布:“原来中央要陈谢兵团到陕北来作战,现在改变决定,陈谢不来了。”

贺龙笑道:“陈赓呀,这下你就不会‘失业’啰!”

在全场大笑声中,毛主席问道:“陈赓同志,你的意见呢?你如果不同意,还可以提出来讨论。”

陈赓说:“我完全同意,而且觉得中央的决定很英明!”

毛主席把手一挥:“话不要说得太早。英明不英明,还要靠实践来证明呢。”

接着,周副主席指着地图,详尽地叙述了敌我双方的战略态势和意图。他说:“敌人的两个拳头,即胶东和陕北,我们还要紧紧地拖住,不能让他缩回去。与此同时,我们要向敌人的胸膛插上三把刀。刘邓跃进大别山,这是第一刀,陈谢南渡黄河,进军豫西,这是第二刀。陈毅、粟裕进入鲁西南,挺进豫东,这是第三刀。这三路大军,在战略上布成‘品’字阵势,互为犄角,协同配合,在南起长江、北至黄河、西从汉水、东到黄海的中原大地上,向敌人展开大规模的进攻!”

毛主席加以概括:“这叫作‘三军配合,两翼钳制’。刘邓、陈谢、陈粟是三军,陕北、胶东是两翼。按照这个战略部署,我们就能实现解放战争第二年新的战略方针——‘打出去’的方针,也就是:我军主力打到外线去,把战争引向国民党区域,在外线大量歼灭敌人,举行全国大反攻!”

周副主席补充说:“只有实行这个方针,才能彻底摧毁蒋介石的反动统治,取得解放战争的完全胜利!”

通古博今的毛主席说道:“中国的历史告诉我们,谁想统一中国,谁就要首先控制中原。今天,中原逐鹿,鹿死谁手呢?”

会议圆满结束了。来自各地的领导同志纷纷离开龙泉。毛主席把陈赓送到村外。陈赓一再地劝说:“主席,我看你还是过河去吧。河东比这里毕竟要安全得多嘛!”

毛主席笑道:“不要担心。你们打的胜仗越多,陕北人民的安全就越有保障,我的安全也越没有问题。”

陈赓说:“我们一定多打胜仗!”

毛主席忽然问道:“陈赓呀,‘破釜沉舟’的故事你知道吧?”不等陈赓开口,他就接着说:“项羽跟秦兵打仗,过河以后就把锅砸了,把船沉了,激励士兵不打胜仗决不生还。无巧不成书呀,这个故事就发生在你将要渡河的地方啊!”

陈赓笑道:“那我更要以‘破釜沉舟’的决心,打到豫西去啰!”

“只是锅别砸了,船也别沉了。”毛主席幽默地说。

人们说说笑笑,不觉登上了山梁。陈赓伸出手:“主席,请回吧!”

毛主席握着他的手:“好,一路平安,多打胜仗!”

陈赓向毛主席行了军礼,翻身上马大声说:“主席,多保重!”然后,他扬起鞭子,策马而去。

在送别贺龙的时候,毛主席说道:“贺龙同志,我一直想跟你说句话。”

贺龙有点奇怪:“什么话?”

毛主席说:“你虽然是陕甘宁晋绥五省联防司令,但实际上没有机会带兵打仗,实在是委屈你了。”

贺龙坦率地表示:“主席,不打仗,手是有点痒痒呢。但是,党的决定,我无条件服从,而且是高高兴兴!”

毛主席笑了:“好啊!彭老总,贺老总,你们两位,一个在前方,一个在后方;一个当韩信,一个当萧何。”

贺龙说:“彭老总,你们北上榆林,放的是一条长线……”

“中央也往榆林转移,目的之一就是要把胡宗南这条大鱼引上钩。”任弼时又说,“打下榆林,中央就会有一个安全的后方了。”

贺龙笑道:“彭老总,下次我们该在榆林见面了吧?”

彭德怀说:“但愿如此。不过,贺老总,没有你的粮食,我是寸步难行呀!”

“彭大将军横刀立马,又要杀得胡宗南屁滚尿流啦!”说罢,贺龙仰天大笑。

周副主席说着:“两位老总,各显神通吧!”

贺龙上了马,说道:“粮食,我一定按时运到。彭老总,等着你的好消息!再见!”

放下一根长线

红日冉冉升起。男女老少拥到村外。毛主席、周副主席、任弼时和乡亲们依依惜别,离开龙泉。他们率领“昆仑纵队”向东进发,开始了19天的长途行军。

没几天,彭德怀指挥西北人民解放军主力,向陕北的战略要地榆林城发起攻击。

钓鱼的长线就这样放下了。

胡宗南这条大鱼会不会上钩、什么时候上钩呢?我们很想把胡宗南主力吸引到陕北最北部的榆林城下,以有利于陈谢大军从晋南渡过黄河、挺进豫西,从而配合刘邓大军向大别山跃进。但是,我们又希望他晚几天上钩,因为党中央刚刚开始朝榆林方向转移,胡宗南主力如过早出动,不仅要威胁到“昆仑纵队”的安全,而且可能使我军攻不下榆林,情况就复杂了。

榆林战役一打响,胡宗南就整天愁眉不展。他既着急,想派援兵;又害怕,不敢派兵。为了引诱胡宗南主力北上,“昆仑纵队”一反往常,夜行军改为白天走,大摇大摆地向东去。胡宗南得知这一情况,急忙派兵加以拦截和追击,又命令空军频繁出动。

一天中午,周副主席站在破窑门口,对毛主席说:“你们先走吧,给贺龙、习仲勋的电报一发出去,我们就赶上大队。”

毛主席犹豫片刻,然后带领队伍继续向东走去。

周副主席口授电报:“据密电,胡宗南已知我军在北面打响,但因粮食接济不上,不能即派援兵,极感焦急。望速令王世泰部向洛川、耀县间反复破坏公路运粮,以滞胡军北援……”

几间破窑里,正在进行流水作业:李参谋记录,译电员翻成密码,小冯按着电键……

西边传来了枪声。万团长站在树下,焦急不安。

赵排长奔来:“万团长!敌人离这儿很近了。”

万团长走到窑前:“副主席,你先走吧!”

周副主席镇静如常:“电报发完一起走。”

小冯从窑洞内探出头来:“副主席!302发出呼号,有重要情报,收不收?”

“收!”周副主席说:“收了电报就走。”

敌机顺着川道低飞而来。万团长急了:“赵排长,把天线拆掉!”

“不要拆!”周副主席急忙制止。

敌机呼啸而过,幸而没有发现目标。

李参谋拿着电报奔出:“副主席!302来电,说蒋介石明天到延安。”

周副主席看罢电报,微微一笑:“好戏就要开始了。我们赶路吧!”

第二天,蒋介石真的到了延安。一架架飞机在延安机场降落。高级将领们列队迎候。舱门打开,披着黑斗篷的蒋介石,拿着文明棍,从舷梯上缓步走下。军乐队奏起音乐,礼炮震天价响。蒋介石在胡宗南陪同下检阅了部队。然后,他坐上汽车,向延安驶去,不时地朝窗外望着。

延安四周,警卫森严,真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晚上,胡宗南设宴为蒋介石接风。谈笑,碰杯,跳舞,好不热闹。过度兴奋的蒋介石多喝了几杯,中途离席到卧室小憩。胡宗南也乘机离开了宴会厅,独自在会议室走来走去。表面上他很高兴,背地里却紧张不安,心事重重。他又开始转着圈地摸脸沉思了。不一会儿,浓妆艳抹的康小姐,翩然走进会议室,微笑着说:“胡将军!今天,蒋主席生平第一次来到延安,大家都很快乐。我想请你跳个舞,可以吗?”

胡宗南刚要迈步,柳军长和郭师长突然出现在门口。柳军长彬彬有礼地说:“对不起,康小姐,我们有点急事……”

康小姐只好告辞,怏怏然走了出去。

郭师长把门关上,情绪激烈地说:“胡先生!彭德怀攻打榆林甚猛,如再不出兵援救,恐榆林难保呀!”

柳军长却和他唱着反调:“胡先生!共军攻打榆林是假,诱我主力北上是真,我决不可再次上当!”

“如共军真想把榆林打下来呢?”郭师长反问道。

柳军长往沙发上一坐:“那也好嘛。攻打延安,宁青二马和榆林邓宝珊,为保存实力按兵不动。日前我带四个半旅围剿共党中央,他们又袖手旁观,不加配合,给毛泽东以可乘之机,从我们鼻子下边溜了过去。”

胡宗南一听,心情也激动起来,冷笑道:“彭德怀在陇东、三边抽了宁青二马两鞭子,现在又向榆林邓宝珊抡起了斧头,好嘛!过去,我们想收渔人之利。现在,我就不可坐山观虎斗么?”

郭师长焦急万分:“胡先生,你……你是‘西北王’呀!宁青二马和榆林邓宝珊虽……虽不是嫡亲,但仍为我军对付共党所必须。万一榆林失守,蒙绥、晋绥、陕甘宁就要连成一片,从内蒙到外蒙直至苏俄,便畅通无阻。那时候就悔之晚矣!”

郭师长不提“西北王”倒罢了,一提起来反而使胡宗南更加不想派兵去援救榆林了。正如新华社评论所说,胡宗南是拿西北起家的。西安事变以后,他就乘机把持西安,从此不肯放手。抗战初期,他虽然一度被调到东战场,但接连三次惨败之后,他又赶快钻进潼关,再也不肯出去了。在他的心目中,西北五省都是他要霸占的地盘,山西也在其中。胡宗南自称“西北王”,但他首先要消灭的并不是共产党,因为他已经深深尝过“剿共”这一“长期苦刑”的味道。他首先要消灭的,还是陕西的杨虎城、高桂滋,甘肃的邓宝珊、鲁大昌,青海及甘肃西北走廊的马步芳、马步青,新疆的盛世才,宁夏的马鸿逵。这些人没有一个没吃过他的苦头。就拿邓宝珊来说,胡宗南起先让他空守榆林,等于困军沙漠。后来,榆林的战略地位越来起显得重要,他又把邓宝珊的部队调得稀烂。拿下延安之后,胡宗南深怕邓宝珊“作战不力”,急忙空运两个团的嫡系部队到榆林,并且把邓宝珊部队从榆林城内赶到城外。我军攻打榆林了,胡宗南总想保存实力,消除异己。听着柳军长和郭师长一番争论,他感到一筹莫展。这时,钟处长拿着电报走了进来:“胡先生,邓宝珊来电:‘共军攻占榆林外围据点后,正向榆林城发动猛攻,请胡长官火速派兵援救’。”

“不可不救呀,胡先生!”郭师长大声疾呼。

胡宗南反问道:“没有粮食,兵马动不了,怎么救法?”

柳军长乘机说道:“即使大军马上出动,至少也要一个星期才能赶到榆林。届时榆林已被共军所占,而我援军走得精疲力竭,彭德怀正好乘我立足未稳,来一个……”

“柳军长!你怎么……”郭师长没有再说下去,转过身来:“胡先生!过去,为了寻找毛泽东,我们使用了一切手段,结果都归于失败。现在,我们眼睁睁地看着毛泽东在光天化日之下往东走,而又束手无策,恐怕要为世人所耻笑啊!钟处长,你说呢?”

在人多的场合很少讲话的钟处长,此时也甚表赞同:“郭师长言之有理。”

“钟处长,你也主张出兵援救榆林么?”胡宗南有点惊讶。

钟处长答道:“榆林危在旦夕,请胡长官当机立断!”

这时候,侍卫长和张处长走了进来。

胡宗南问:“侍卫长!校长休息得好吗?”

侍卫长说:“委座虽然感到疲劳,但是非常高兴,刚才多喝了几杯,躺一会儿养养精神再来开会。”

“不,委座马上就到。”侍卫长和张处长迅速交换了目光,“委座听说榆林告急,胡长官又迟迟不派援兵……”

胡宗南神情有点紧张:“谁……谁说我不派援兵?”

柳军长愤懑地道:“张处长,这又是你告的御状吧?”

“我?”张处长低下头,“小弟不敢,不敢。”

门外一阵喧闹声。胡宗南知道蒋介石来了,赶紧迎了出去。

蒋介石踱着方步,走进宴会厅。康小姐拿着照相机,在他身边走来走去。

胡宗南恭敬地上前请安:“校长!您休息得好吗?”

“好,好。”蒋介石得意地说,“哈哈,想不到,我也有幸到了延安,亲眼看到青天白日旗在宝塔山上高高飘扬!不知毛泽东对此作何感想?我忠勇将士劳苦功高……”

“校长亲临延安,给全军将士以莫大鼓舞,宗南万分感激而又……惭愧。”胡宗南低着头说。

蒋介石朝他望了一眼,慢慢走进会议室。他刚一坐下,劈头就问:“听说榆林连连告急,是吗?”

胡宗南忙说:“宗南正为此日夜不安。”

蒋介石提醒:“榆林是我战略要地……”

柳军长上前一步:“请校长电令邓宝珊誓死坚守,并望傅作义将军从速派兵援救。”

“你们呢?你们有何打算?”蒋介石面有愠色。

胡宗南支吾其词:“我们……嗯……一切听校长吩咐!”

郭师长认为时机已到,大声说:“校长!榆林属我西北战区,援榆当义不容辞!”

蒋介石精神为之一振:“啊,郭师长,你有什么想法呀?”

郭师长慷慨陈词:“我意组织快速纵队,在空军配合下,立即北上,解榆林之围!”

“宗南,你说呢?”蒋介石掉过脸来。

胡宗南踌躇不决:“我……我认为,共军是借攻打榆林,引诱我主力北上,玩弄围城打援之故伎。”

柳军长接上去:“不仅如此。陕北共军的行动,很可能与陈赓共军相配合。”

“啊?怎么配合?”蒋介石问。

柳军长直言不讳:“我担心,陈赓共军将从山西南渡黄河。”

蒋介石尖声大笑:“哈哈哈!柳军长大概疲劳过度,神经有点衰弱,以致想入非非吧?”

胡宗南脸色发白:“请校长指正!”

蒋介石站起身来,迈着方步:“我看,共军既是真打榆林,也想诱我北上,乃一箭双雕也!但是,纵观全局,今日之共党已成‘釜底游魂’,到处流窜,无路可走咯!刘邓共军过了黄河,陷在鲁西南,进退维谷,可能即将北撤。山东共军正向滨海和胶东败退,已被我逼到海边,快要跳海啦,哈哈!据美国提供的可靠情报,毛泽东急于要经佳木斯或外蒙古到苏联去寻求援助,陕北共军确实想攻下榆林为他送行。至于诱我北上嘛,即使如柳军长所料,与陈赓共军的动向有关,因而不可不防。但是,这也无关大局。须知,当前最要防止的并非共军之进攻,而是我们内部的涣散!”蒋介石以逼人的目光望着柳军长,冷言冷语地:“柳军长,听说两年之内,你要死在陕北,是么?”

柳军长极力为自己辩护:“校长!我……”

“你带领四个半旅围剿毛泽东总部,结果怎样?两手空空而归……”

“校长!请听我说……”

“不必说了!共军围攻榆林,你又反对派兵援救……”

“校长,持有这种想法的并非我一人。胡先生也……”

胡宗南大惊失色,急忙打断了柳军长,当面编造谎言来为自己开脱。他说:“校长,自从榆林被围,我就反复说过,不能坐视不救,而坚决主张出兵榆林。”

“可柳军长极力加以阻挠,是不是呀?”蒋介石追问。

胡宗南忙说:“是……是的!”接着,他又假惺惺地说,“柳军长也是出于一番好心……”

蒋介石被他这句话所提醒,也装出了一副笑脸:“哦,柳军长对党国之忠诚与军事才能,那是尽人皆知的嘛!对于这点,我也从来没有怀疑过。柳军长,刚才我说的,望千万不要介意哟。”

“是,校长。”柳军长心情沉重地低着头。

高级将领们纷纷来到。会议一开始,蒋介石就发表了具有强烈的感情色彩的演说:“诸位,我一生从事国民革命,为实现三民主义,不惜牺牲个人的一切。如今,党国处于生死存亡的关头,望我全党同志精诚团结,在军事、政治、经济各方面,实行戡平共匪叛乱总动员……”

他的话音未落,电灯突然灭了。周围是一片黑暗。蒋介石和会议室的将官们,宴会厅里跳舞的男女们,都像被“定身法”定住一般,动都不敢动一下。到处笼罩着死一般的寂静。侍卫长瞪大着眼睛,把枪口对着大门。蒋介石虽然正襟危坐,但是手却在微微地发颤。“砰!”地一声,盘子摔在地上,人们被吓了一跳,但仍在原地不动。接着,又是一阵沉默。直到张处长、田鼠等人把一支支蜡烛点起来,才使人感到这里还是一些活人呢。

张处长报告:“委座,刚才是发电机坏了。”

蒋介石把桌子一拍:“不,这是地下共党,那个302,对我的侮辱和示威!张处长,你……”

眼看张处长要挨一顿痛骂,钟处长拿着电报走来:“报告,邓宝珊将军急电:‘共军开始爆破城墙,榆林万分危急’!”

胡宗南赶紧说:“校长!请您下令……”

蒋介石慢慢坐下:“现在继续开会。大家请说吧!”

会议一直开到下半夜。最后,蒋介石命令:“兵分三路北上!由柳军长率领五个旅,从西向东,追击毛泽东总部。由童军长率领五个旅,从南向北,抢在‘昆仑纵队’之前到达绥德,拦截共党中央,务求将其歼灭。由郭师长率领两个旅,组成‘快速纵队’紧急援救榆林!”人们离去之前,蒋介石特别提醒大家:“这是捕捉中共首脑,消灭陕北共军的最后良机,望诸位切勿错过,同心同德,一举结束陕北战争。然后,你们再去参加华北会战,将中共主力彻底消灭!”会散之后,蒋介石又在宴会厅里对将官们说:“中秋佳节,我将到黄河边陪大家赏月,并举行中外记者招待会和盛大舞会,让黄河的波涛为你们伴奏。各位,我静候佳音!”

前进路上

队伍进村时,老乡们已在睡梦中。毛主席吩咐:“我们就在露天宿营,不要惊动老乡了。”说罢,他坐在一棵老槐树下边,叫小罗点起油灯,摊开地图。

不一会儿,山坡上,小河旁,亮起了上百盏油灯,远看一片火红,极为壮观。我军最高统帅部又开始工作了。山谷静悄悄,只有那哗哗的流水伴随着“嘀嘀嗒”的电报声。棉花捻子浸了油,放在吃饭、喝水、漱口、洗脸共用的瓷缸或瓷碗里燃烧着,就成了一盏盏油灯。火苗儿随风摇曳。电台人员一字排开,以木箱、门板、膝盖当桌,以背包、石头、树墩作凳,有条不紊地在工作。

万团长在山上布置警戒。

赵排长和战士们分散隐蔽在树丛中。

李参谋、小罗等川流不息地往返送着电报。

周副主席看着彭德怀发来的电报:“榆林连攻不下,东北两面是河,西南两面是水,坑道难挖,城墙坚固,爆破几次均失败……”

毛主席他们正在商量攻打榆林的事,小罗又送来一份紧急电报:“郭义今率一个师部两个旅,沿长城北上,增援榆林。302。”

周副主席看罢电报说:“郭义这个叛徒最恨我们,也最怕我们。”

“不过,他是很狡猾的。”任弼时提醒道,“要防他有什么‘绝招’呢。”

李参谋奔来报告:“刘邓急电!”

一听“刘邓”二字,毛主席、周副主席、任弼时的心里为之一颤。不知为什么,中央和刘邓电台这两天总是联系不上。所以,毛主席他们一直在心里嘀咕: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的情况呢?

果然,意外的情况发生了——

在遥远的南方,一个小学校的教室里,正挤满了晋冀鲁豫人民解放军的指挥员们。窗外,瓢泼似的大雨下了一夜,低洼地带已成一片泽国。刘伯承司令员在会上说:“我们渡河南下28天,消灭敌人四个师部和九个半旅,共五万六千多人。毛主席、党中央电报传令嘉奖,并要我们休整十天,做好充分准备再向大别山进军。可是,蒋介石调集20几万大军包围过来,又阴谋决堤放水,要把我南下大军和黄河南岸数百万人民活活淹死。一连几天大雨,河水猛涨。雨一停,敌机就来轰炸,万一黄河堤决口,后果将不堪设想。党中央、毛主席正在转移,电台联系不上,而情况又非常严重,十分紧急。于是,邓小平同志和我下了决心:不能休整,不要后方,立即出发,提前向大别山进军!到目前为止,蒋介石还没有弄清楚我们向大别山进军的战略意图,以为我们是‘釜底游魂’,‘向南流窜’,因而派20万大军用‘送行’的方式尾追我军南下,想把我们赶到黄泛区和沙河之间‘歼灭’,或者把我们追垮。但是,他的算盘打错了!我们不是什么‘釜底游魂’,不是什么‘流窜’,而是进攻,是全战略进攻在中原的突破!毛主席曾经指出,我们到大别山可能有三个前途,一是付了代价站不住,退了回来;二是付了代价,站不稳,在周围打游击;三是付了代价站稳了。我们要力争第三个前途,跃进到大别山,并在那里站稳脚跟。跃进大别山,解放中原,这是党中央、毛主席的第一步棋;下一步棋,就是以中原为阵地,再来一个跃进,打过长江去,解放全中国。现在,山东按着敌人的脑袋,陕北按着两条腿,我们正拦腰砍去!邓政委说:‘这一刀一定要砍好!一定要把刀尖插穿敌人的心脏!’在大踏步前进中,有些人顾虑重重,缺乏信心,不敢胜利。只看到自己的艰苦,而看不到全国战局的变化。这是完全错误的。我们在入党的时候,宣了誓要永远忠于党、忠于人民。现在,要消灭国民党反动统治,我们的手不要抖啊!每个党员要秤一秤,你这个共产党员是不是足秤?同志们!十几万大军远离根据地,一举跃进到敌人后方去作战,这是战争史上没有先例的壮举,是党中央、毛主席英明的战略决策!我们必须清醒地看到,在千里跃进的道路上,有无数的困难和危险。如果没有惊人的毅力和勇气去战胜它们,那就不但完不了党中央、毛主席交给我们的光荣任务,而且有使自己遭受全军覆灭的危险!”说到这里,刘伯承将军以严峻的目光扫视了全场,然后,他情绪激昂地说:“狭路相逢勇者胜,你们明白吗?我们要不怕一切牺牲,不惜一切代价,从敌人的重重包围中打开一条血路冲过去!只能前进,不能后退!走到大别山就是胜利!”

毛主席他们事后才从电报里知道,刘伯承、邓小平同志在非常情况下,决定提前十天向大别山进军了。他们怀着无比兴备的心情,称赞刘邓这一勇敢果断的行动,在树下口授中央给刘邓的回电。

毛主席:“刘邓决定完全正确!蒋介石判断我北撤,完全不料我南进。”

周副主席:“务必控制渡河点,构筑桥头堡,保证退路安全。”

任弼时:“要告诉刘邓,今后,遇到紧急情况来不及请示时,一切由他们灵活处理!”

毛主席:“对,这一点非常重要。最后,再写一句:‘中央特向你们致以亲切的慰问’!”

周副主席:“并问全军将士安好!”

任弼时:“还要加一句:‘刘邓要注意安全’!”

毛主席:“好,李参谋,写四个A,十万火急,马上发出!”

夜半,山上的老乡们好奇地望着山下的一片灯火。他们忽然发现,那上百盏油灯,又像是天上的星星,渐渐地稀疏而消逝了。

原来,山下的老乡们,纷纷腾出窑洞,争着把干部、战士请了进去。沉睡的村庄苏醒了!尽管还是黑夜,村里却像过节一般热闹。

窑洞里,毛主席指着地图说:“榆林打不下,先放一放。建议彭老总以小部围城,集中七个旅打郭义!”

周副主席问:“伏兵埋在哪里好呢?”

毛主席说:“我想,郭义为了赶时间,必抄近道,沿长城里边这条路走……”

不料,狡猾的敌人却走着一条远道赶往榆林。

郭师长大笑着说:“哈哈!我就是要出其不意,在长城外边,走沙漠,过草原,绕开他的伏兵!”他站在帐篷里,望着一个个兵和一匹匹马,在酷热无比的沙漠里倒下了。他想:一天要走180里,三天赶到榆林,热呀,渴呀……突然,他神经质地把手一挥:“走!”刚走几步,他的脚就陷在沙窝里,拔出来,走三步,退一步。但他边走边喊:“快点!快点!”

因有敌人追兵,“昆仑纵队”头顶烈日急行军。中午,队伍在路旁休息。毛主席坐在柳树下,用草帽当扇子扇,一边翻阅英文小字典,既是学习,也是休息。

老炊事员走来,打开饭盒放在地上说:“只有酸菜,辣椒也没有。”

毛主席拿起玉米饼咬了一口,用筷子夹起酸菜,边吃边说:“嗯,香得很嘛!”

万团长奔来,扬起的灰尘纷纷扬扬地落到饭盒里。

毛主席笑道:“老万呀,你胡椒面撒的太多了吧?”

人们禁不住大笑起来。

万团长报告:“敌人饭也不吃,觉也不睡,盯在我们屁股后边,追上来了。”

“好嘛。”毛主席站起身来:“敌人不吃不睡,我们只好奉陪,走!”他把玉米饼放进口袋,骑上老青马,率领队伍继续东进。

人们汗流浃背,衣衫湿透,默默地走着,连日来,白天行军,夜晚工作,使他们极端疲劳,因而脚步越走越慢了。毛主席骑在马上,望着纸上写的“鲁西南敌情”,默记着敌人的番号和指挥官姓名,也感到很疲倦。连老青马也放慢了步子,慢慢腾腾地走着、走着。毛主席在马上昏昏欲睡,眼睛时睁时闭,终于打起盹来。突然,他的身子往旁边一歪,几乎摔下了马,幸亏小罗、赵排长眼明手快,及时扶住了他。

“谢谢。”毛主席说着,干脆下马步行。他点燃一支烟,边走边吸提精神。走了一会儿,他才发现人们懒洋洋的,不禁问道:“往日行军有说有笑,今天怎么没有声音了?”

小罗答道:“天太热。”

“还有呢?”

“听说榆林打不下来,心里有点……”

“这有什么,攻下榆林城,我们就进去。攻不下来,我们再打游击,在山沟里和敌人兜圈子么!”毛主席话题一转,“小罗,新四旅打仗很厉害吧?”

“可不是嘛!”小罗一下子兴奋起来。

“为什么那样厉害?有什么特点?”

“那可多哪!我们新四旅河北人最多……”

“河北人不一定都能打仗吧?三国时候,河北名将颜良、文丑,不是被山西人关云长杀了么?”

人们一听,哈哈大笑。小罗低着头,似乎有点不好意思。

毛主席继续说:“打仗厉害,首先靠政治觉悟。知道为人民打仗,那就会不怕疲劳,不怕牺牲,一往无前!”

听了毛主席的话,人们振奋了精神,加快了脚步。

尾追之敌,离“昆仑纵队”只有一天的路程。

柳军长骑着马,率领敌军急急往前追赶。只听一片吆喝声:“快走!快走!”

士兵何大龙倒下了。朱营长用鞭子抽他。士兵们怒目而视。娃子一见,跑到柳军长马前叫道:“柳军长!朱营长又打人了。”

柳军长大喊:“朱营长,快赶路!”

“是!”朱营长说罢,向娃子狠狠地瞪了一眼。

娃子把何大龙扶起来,用毛巾揩去他脸上的血。士兵们背着沉重的包袱,无精打采,走走停停。

又是一个大热天。毛主席、周副主席、任弼时和大家一起步行,把马都让给病号骑了。不少人一边走,一边在打瞌睡。

王大夫也困得不行。但她以顽强的意志和疲劳作斗争,忽然问:“副主席,我想学英文,你看行吗?”

“怎么不行?主席已年过半百,还在学呢。”周副主席指着毛主席说。

小罗好奇地:“我还从来没听人讲过外国话呢。”

“副主席,你给咱讲几句听听吧。”老炊事员也开了口,不再打瞌睡了。

“好。”周副主席欣然从命,“老杨呀,你先讲中国话,我再讲英文。”

老炊事员和周副主席一人一句说开了:

“花生。”

“剥了皮吃。”

“帽子。”

“盖发儿。”

“鞋。”

“挨地儿。”

毛主席、李参谋忽然放声大笑。

老炊事员一本正经地:“你们笑啥?”

李参谋说:“副主席讲的不是外国话!”

小罗也问:“怎么不是?”

李参谋解释道:“喏,花生——剥了皮吃!帽子——盖发儿,盖住头发的那个玩意儿!鞋——挨地儿,挨着地走的那个玩意儿。”

周副主席也和大伙一起笑了起来。这笑声,顿时驱散了伏天急行军的疲劳。

南边传来炮声。万团长纵马奔来:“主席,敌人离绥德很近了。”

毛主席说:“好,我们再加快速度。”

周副主席站在路旁,大声说:“同志们,加油!敌人想在绥德拦截我们。可我们一定要抢在敌人的前头过绥德!”

万团长再三恳求:“主席,骑马吧!”

毛主席说:“马让病号骑。安步当车,其乐无穷呢。我的腿也练出来了。小伙子们,我还要跟你们比赛哪!”

前有黄河,后有追兵

风尘仆仆的蒋介石,又在开封召开军事会议,紧急讨论中原战局。他被刘邓大军的行动搞糊涂了,一次又一次问道:“刘邓共军为什么突然南下?是要回大别山吗?”

参加会议的高级将领们议论纷纷:

“回大别山?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我大兵压境,加上连降暴雨,黄河水势陡涨,刘邓既无法北渡,又不敢和我再战……”

“于是乎,向南流窜!”

“我看未必。共军神出鬼没,很可能重返大别山,直逼长江,在我胸口插一刀,不可不防呀!”

“重返大别山,谈何容易!请看,在这条路上,他们要闯过多少难关:陇海路、黄泛区、沙河、颍河、洪河、汝河、淮河……”

会议开了一个通宵,众说纷纭,莫衷一是。狡猾而又愚蠢的蒋介石,最后下的结论是:“刘邓确是溃不成军,被迫向南逃窜,而决不是重返大别山。因此,我仍应采取第一号作战方案,调集大军穷追流寇,将刘邓追垮、消灭!”

开罢会,蒋介石又从开封赶到徐州,连夜召集军事会议,讨论山东战局。他也被陈粟大军的行动搞得晕头转向,在会上提出:“刘邓往南流窜,这还可以理解。陈粟却为何要向滨海和胶东转移呢?”他所以提出这个问题,正反映他内心深处还有一个疑团,这就是:陈粟之走向海边,是不是为配合刘邓南下大别山?对于刘邓进军大别山的战略意图,蒋介石虽然摸不透,但一直是抱有怀疑的。在开封,这个疑团总算解开了;但是到了徐州,联系起来一想,他又生了疑心,甚至感到恐慌。他这个反革命冒险家,几乎把所有的兵都调到前线了,用来进攻解放区的达226个旅,而守卫蒋管区后方的不过22个旅。刘邓如果真的进了大别山,在他的心脏地区点起火来,深感后方空虚的蒋介石怎能不极端恐慌呢?他怀疑山东我军的行动,可能是为了配合刘邓南下,有的国民党将领也在会上提出了同样的看法。虽然如此,蒋介石一向过高地估计自己的力量,不能也不敢正视现实,因而他的愚蠢总胜过了他的狡猾。在徐州,他竟然下令用无线电广播,甚至叫人把大喇叭装到前线,对着滨海和胶东我军大喊大叫:“陈毅、粟裕!你们不是跳海,就是投降!不是跳海,就是投降!”其实,这时候,陈毅、粟裕将军既不在滨海,也不在胶东。他们正按照党中央的战略部署,在聊城地区悄悄地集结大军,准备粮草,也要南下作战,配合刘邓呢!而华东人民解放军另一部,则由谭震林、许世友等同志组成的华东兵团司令部指挥,有意把敌人主力吸引到滨海和胶东地区,紧紧地拖住了蒋介石的一个拳头。

蒋介石的另一个拳头——陕北的胡宗南主力,也已经被西北人民解放军、被党中央和毛主席拖住了!而且,越拖越远,越拉越紧,从延安拖到榆林,胡宗南主力12个旅,差不多全被吸引过来了。这就为陈谢大军从晋南渡河创造了极其有利的条件。所以,中央迫切希望陈谢大军抓紧这一有利时机早日渡河,支援刘邓。可是,陈谢大军渡河的准备工作尚未就绪,又遇到了连日大雨、交通中断与种种意想不到的困难,渡河时间推迟了。心急如焚的毛主席,在行军途中起草了中央军委给陈赓、谢富治的紧急电报,内称:“敌大军正向刘邓追击,若你们于刘邓出陇海路之后半个月之久方能渡河完毕,则对刘邓援助过于迟缓。此外,胡宗南军队正向榆林增援,彭德怀、习仲勋也甚盼你们早日渡河,以变动局势。”

火热的8月,紧张的8月,毛主席他们利用行军间隙,几乎每天要起草电报,以中央军委的名义指挥各个战场。天上有敌人的飞机,地上有敌人的大军,五个旅在后边紧紧追赶,五个旅从侧面猛扑过来,要抢先占领绥德,把党中央、毛主席拦住。但是,“昆仑纵队”还是比敌人早几个钟头赶到了绥德。

夜色朦胧。无定河波涛翻滚。

毛主席站在绥德大桥上默默沉思。队伍已经走完了,他还不想离开。忽然,他发现桥下边有人,忙问:“他们在桥下干什么?”

万团长报告:“埋炸药呢。等我们一过,他们就要把桥炸掉。”

“为什么要炸桥?”毛主席凝视远方,仿佛要透过眼前的黑暗看到未来的光明。他说:“炸掉容易,建设就难了。敌人要过桥,让他过嘛。这座大桥,敌人只是暂时走走,我们可是永远要走哇!万团长,请你通知他们,桥不要炸了。”

“是!”万团长转身往桥下奔去。

西南方响起猛烈的枪炮声。

周副主席说:“敌人正拼命往绥德赶呢。”

“可惜晚了一步,我们先到了绥德。”毛主席笑道。他在桥上来回走着,忽然指着一座山问:“王大夫,你知道,这叫什么山吗?”

“不知道。”王大夫说。

毛主席向她解释:“这叫雕鹰山,大鹰的鹰。自古以来,绥德就是边关重镇,秦代大将蒙恬还在这里镇守过呢。”

万团长匆匆走来:“主席,敌人的先头部队已经接近绥德。”

毛主席说:“那我们让路。走吧!”

黎明时分。无定河在翻腾。

柳军长站在绥德大桥上望着胡军往北拥去,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5月初,他和童军长曾经率领九个半旅到这里来过。那天,他刚刚站在大桥上望着无定河,胡宗南就急令他回师南下,援救蟠龙。他这是第二次来绥德大桥,望着无定河湍急的流水。他想,下一次什么时候再来呢?也许,他的命运就像无定河这个名字一样捉摸不定吧。他正在想着,报话机里响起了郭师长呼唤他的声音:“柳军长!柳军长!我已经到了榆林!到了榆林!”

郭师长站在榆林城头,好神气呀!当地的军政要人和地主、富商、士绅们团团围着他,把他看作是恩人和英雄,争先恐后地恭维着:

“榆林虽固若金汤,但终究敌不过共军人多势众。”

“郭师长率领大军犹如神兵天降!共军望风而逃……”

“逃得无影无踪啦,哈哈哈!”

盛宴之后,郭师长又站在一群指挥军官面前,趾高气扬地宣布:“胡长官命令我们,立即挥师南下。柳军长、童军长正率领十个旅北上,要同我们一道,对中共首脑和共军主力实行南北夹击,逼其背水一战。他们若逃往山西,嘿嘿,我们就来个‘半渡而击’,将其消灭在黄河的巨浪之中!”

副官送上电报。郭师长打开一看,惊喜若狂。他用微微颤抖的声音说道:“我……我师援榆有功,蒋主席特来电嘉奖,并望我全体将士再接再厉,南下会师,一举结束陕北战争。现在,我命令:向南进攻!”

敌军在鞭炮声中离开榆林,浩浩荡荡地南下了。被胜利冲昏了头脑的郭师长骑在马上,不停地向欢送的人群微笑招手。

柳军长离开绥德北上,郭师长又从榆林南下,这就把“昆仑纵队”夹在当中了。

消息传来,万团长骑着马传达命令:“停止前进!原地待命!”

队伍在树林里休息。不明究竟的人们猜测纷纷。王大夫和李参谋在悄声议论:

“李参谋,出了什么事?”

“郭义跑了!”

“怎么跑了?”

“原来估计他沿长城里边的路走,起码七天才能赶到榆林。谁知他从横山出了长城,沿沙漠和草原急行军,绕过了我们的伏击圈,三天就赶到了。”

“那……榆林还打不打?”

“不打了。我军已撤出榆林战斗。原想拿下榆林,中央会有一个安定的后方。现在,我们却处在最前线了。东边是黄河,西边是无定河……”

“我们现在往哪儿去呢?”

毛主席他们正在树荫下边,紧急讨论着这个问题。

任弼时说:“再往北走,我们很快就要遇到敌人。”

周副主席建议:“敌人被我们牵着鼻子引过来了,这个目的已经达到。榆林既然攻不下来,我们是不是插到敌人背后,过无定河向西,再返回龙泉一带。你们看怎么样?”

毛主席大为赞赏:“这个主意好。再唱一出‘空城计’。弼时,你说呢?”

任弼时也赞成:“我看可以。这样,彭老总就能在这里放手地打它一仗。我们在他旁边,他总是要为我们提心吊胆的。”

商量已定,周副主席唤道:“万团长,请你来一趟!”

万团长闻声奔来。周副主席说:“你马上带骑兵到前边去,准备一些船,让大队渡过无定河,向西转移。”

“是!”万团长刚要走,忽然又转过身来问道,“万一没有船呢?”

毛主席说:“那你们下河去,探探河水有多深,队伍能不能涉水过去。”

夜晚,无定河上,闪耀着鱼鳞般的月光。沿河没有找到一条船,万团长、赵排长等只好跳下河。他们一忽儿潜游河底,一忽儿又钻出水面。水很深,河底还尽是淤泥。

万团长领着骑兵回来,向毛主席报告:“船找不到,河水又深,队伍过不去。”

毛主席笑道:“此路不通啰。”

李参谋又来报告:“敌人从绥德出来之后,一路向东往黄河边,一路向北来了。”

毛主席望着无定河说:“南北两面是敌人,东西两面是大河。哈哈,我们真要变成‘釜底游魂’啦!”

周副主席用手电照着地图,建议:“主席,我们立刻离开大路,先朝东北方向走吧。”

“好。我倒要看看,谁是‘釜底游魂’呢!”毛主席说着站起身来。

“昆仑纵队”刚离开大路,拐进一条山沟,敌人也跟踪而来,紧追不放。

深夜,队伍走到了黄河边,但人们不知道黄河就在山下。

各大队露宿在山坡上。电台又开始工作了。

不一会儿,万团长跑来报告:“据骑兵侦察,敌人到了黄庄,离这儿只有30多里。怎么办?”

毛主席说:“这个情况先不要讲。让同志们好好睡一觉。”

任弼时也说:“长途行军半个月,大家太疲劳了。”

夜,静极了。除了电报的声音,只有细心人才能隐隐听到,黄河的波涛拍打着岸边的岩石,发出有节奏的声响。

黄河两岸,几乎是一片黑暗。河西,电台附近有几盏油灯。河东,在山西的乡村,偶尔透出星星点点的光亮。

这深夜的寂静,正是激战前的沉寂,紧张不安和对胜利的渴望交织在一起。

这无边的黑暗,既是黎明之前,最难熬的一刻;也是最好过的时候,因为黑夜快要到了尽头!

天,渐渐地亮了。这时,从梦中醒来的人们才看到,黄河像一条巨龙,盘旋伏卧在群山脚下。他们情不自禁地欢呼起来:“啊,黄河!我们看到了黄河!我们终于来到了黄河边……”

毛主席站在山坡上,两手叉腰,望着黄河。

一旁,不时有人送电报,周副主席和任弼时在小声商量。

远处传来了枪声。敌人的飞机也来了。

毛主席怀着诗人的豪情,脸上现出轻蔑的微笑,自言自语地:“哈哈,前有黄河,后有追兵……”

周副主席走了过来:“主席!我们现在往哪儿走?”

毛主席问道:“你们的意见呢?”

周副主席说:“少奇同志、总司令昨天打电报来,建议我们马上过河。彭老总刚才也派人送信来,要我们过河去……”

任弼时再也忍不住了,恳切地说:“黄河以西,无定河以东,南北只有三四十里,东西也不过五六十里,在这么狭小的地带,敌我双方集中了十几万人马。战斗一打响,可能到处都是战场。危险且不说,粮食就是个大问题。我们有七八百人,天天要吃饭啊!主席,我还是劝你过河去吧。”

周副主席接着说:“目前,全国的战争正处在一个关键时刻。为了实现‘三军配合,两翼钳制’的战略部署,还要做艰苦的努力。各个战场需要中央给以及时的指导和帮助。中央也需要一个安定的环境指挥各个战场。所以我想,是不是先过河去。在对岸,也能听到陕北的炮声嘛!”

毛主席耐心地听他们把话讲完,然后冷静地说道:“中央留在陕北,从军事上说,已经完成了吸引胡宗南主力、减轻其他战场负担等项任务。但是,中央如果现在过河、离开陕北,那我们在政治上就输掉了!”

任弼时说:“等彭老总打了胜仗,我们再从对岸搬过来,回到陕北。”

“兵不厌诈嘛!”周副主席也劝道。

“三个月前,恩来在真武洞群众大会上宣布,党中央留在陕北,我毛泽东也留在陕北。我们共产党人说话要算数,决不能失信于民啊!”毛主席情绪激动起来,“现在,全国人民、全世界人民都在看着我们。在这个历史的转折关头,党中央既要敢于为人民赴汤蹈火,又要善于领导人民胜利前进。这样,只有这样,它才能像昆仑山上的青松,任何狂风也休想把它吹倒!”

周副主席被他这番话深深地感动了。他说:“主席!我完全理解你的心情……”

毛主席动了感情,亲切地说:“恩来同志,弼时同志!我也完全理解你们的心情……”说到这里,他的眼睛湿润了。

任弼时好像从未见过毛主席这样动过感情,感到鼻子也酸了,激动地说:“主席!我们……听你的!”

毛主席上前一步,紧紧握住他的手说:“任弼时同志!……”他好久说不出话来,最后微微低下头,“请你……原谅……”

此时此刻,他们三个人的心啊,像黄河的波浪,在翻腾,在激荡。他们站在高山之巅,望着东方的朝霞,听着黄河的怒吼。

又一次脱险

远处传来了枪声。

任弼时和周副主席商量一阵,对万团长说:“通知各大队,准备出发!”

万团长问:“往哪里去?”

任弼时说:“沿黄河往北走,今天先到山神堡宿营。”

敌机在黄河两岸盘旋侦察。

毛主席命令:“李参谋!敌人将要封锁黄河渡口,西北局机关留在陕北非常危险。请你立刻发个电报,要他们马上过河,到山西去避一避。”

李参谋刚要走,周副主席又唤住他:“李参谋,立即派骑兵通知佳县县委,把黄河边上的老百姓、伤病员、干部家属,统统转移到对岸去,越快越好!”

“是!”李参谋奔走了。

老炊事员一手拿着饭盒,一手提着一个纸包走来。他说:“主席,什么菜也没有了。把贺老总送的这块腊肉切切吃了吧?”

毛主席说:“留着,等打了胜仗,会餐下酒嘛!”

老炊事员叹了口气,没有吭声。

毛主席开玩笑地:“怎么,你是不是担心,这块腊肉被胡宗南抢了去呀!”

听他这么一说,小罗坐在一旁。他望着山下的黄河,又望望那一轮红日,把小本本放在膝头,用铅笔写着什么。

王大夫悄悄地走到他身后,刚想偷看,小罗大叫:“哎呀!你偷看……”

“日记?”王大夫问道,又故意板着面孔,“行军不准写日记。你违反纪律,我要报告党小组长……老杨!老杨!”

老炊事员走过来了。

王大夫:“小罗写日记……”

老炊事员:“我知道。不是日记……”

王大夫:“那是什么?”

老炊事员:“是一行一行的……”

“诗!”王大夫说,“小罗,朗诵给咱们听听吧!”

小罗连声说:“不行,不行!”

王大夫咯咯笑着追他。乘他不备时,小叶从背后一把将本子抢了过来,翻看着说:“写了这么多!嗳,这不是主席的字吗?小罗,主席这么忙,还帮你修改诗呀?”

小罗:“行军路上,有一回被他看见了……”

王大夫:“播音员同志,快给我们朗诵一首,就是刚才写的。”

“好!你们听着!”小叶念道:

“黄河在吼!

她微笑着,向我们招手——

来吧,党中央,毛主席,

过了黄河,你们在河东指挥战斗!”

“加一句:‘河东比河西要安全得多’!”老炊事员打断了小叶的朗诵。

李参谋听到这里,也接上来朗诵自己编的几句:

“啊,黄河,你不必为我们担忧!

任凭敌人怎样疯狂,

我们就是在河西不走!”

毛主席走过来笑道:“很好。再加个尾巴——

“等我们打败了胡宗南,

黄河呀,再拜托你,把我们送到东岸!”

人们鼓掌、大笑。直到任弼时下令:“出发!”大家才各自归队。

“昆仑纵队”沿黄河西岸向北走了。

几个小时之后,敌人就到了黄河边。

柳军长站在山上,拿着望远镜,观察地形。随后,他下令:“兵分三路,搜索前进!”

胡军一路向东,下山占领黄河渡口。一路向南“搜剿”,一路则沿着“昆仑纵队”的路线往北“追击”。

张处长走来:“军座,胡先生请你讲话。”

柳军长来到报话机旁:“胡先生,我已经到了黄河边!……谢谢你的祝贺……嗯,河上船来船往,毛泽东不是过了黄河,就是往北去了……嗯……请速派飞机封锁黄河渡口……请校长放心……是!”

关了报话机,柳军长带领大队人马,向北追去。

下午,天昏地暗,雷雨大作。敌军挤成一团,狼狈万状。柳军长穿着雨衣,用手挡着眼睛,两脚陷在泥泞里动弹不得。他只好下令:“就地宿营!”

晚上,满山遍野的敌人,烧起了堆堆的篝火。

深夜,雨停了。“昆仑纵队”还在北上。任弼时看见人们的脚步越走越慢,于是提出:“副主席,队伍太疲劳,休息一下吧。”

周副主席望着远方那一团团火光:“好,敌人休息,我们也休息。”

队伍刚一停下,人们便躺在山坡上,有的一下就睡着了。周副主席大声喊道:“不要睡觉!衣服是湿的,山上很冷,要着凉。”

人们纷纷坐了起来,但睡眼惺忪,背靠着背,又想睡。小叶闭着眼睛,心里在想:“要是能睡上三天,该多好啊,该多好……”想着想着,她就睡着了。

周副主席忽然用手一指,大声喊道:“同志们!你们看,那是什么!”

大家互相唤醒,顺着周副主席手指的方向,朝山下望去,不禁叫出声来:“黄河!”“我们又看见了黄河!”

周副主席问道:“你们还听得见‘风在吼叫’吗?”他的话顿时在人们心中激起了回忆的浪花,大伙仿佛又看到了抗日战争的烽火在黄河两岸燃烧。周副主席说:“来,我们唱支歌提提精神!”

人们喊道:“好!就唱‘风在吼,马在叫’!”

“风在吼,马在叫,预备——唱!”周副主席站在山坡上,面向黄河,打着拍子。

漆黑的夜晚,在黄河岸边,这雄壮的歌声听来是多么动人!它像一团火,又把人们胸中的革命激情点燃起来;它像南来的春风,焕发着蓬勃的生气,激励人们以坚韧不拔的精神向山顶爬去。

破晓前,“昆仑纵队”才爬上九女山宿营。

毛主席、周副主席等十几个人,睡在关帝庙的地铺上。一道阳光从门缝里射进来,看到泥塑的关公在向他们微笑呢。

周副主席在睡梦中咳醒了。他急忙用手捂着嘴,深怕把毛主席他们吵醒。他悄悄地走到门外,躲在一个角落里,大声咳嗽着。

睡在隔壁的王大夫,被他咳醒了,急忙端来一茶缸开水:“周副主席,快把药吃了吧!”

“谢谢。”周副主席吃了药,安慰王大夫,“不要紧,早上总要咳一阵。这是多年的习惯了。”

“不,今天你咳得特别厉害,恐怕夜里受了风寒。”王大夫拿出温度计来,“量一下体温吧。”

“不用,不用。”周副主席说着,又大声咳了起来。

王大夫命令似的:“量吧。不量不行!”

周副主席只好把体温表放在腋下。

中午,敌军一窝蜂地向北拥来。枪声越来越近。

“昆仑纵队”冒着敌机轰炸的危险出发了。可是,一夜暴雨,山洪暴发。队伍一下了山,就被阻挡在九女河边,过不去了。

任弼时:“万团长,情况紧急,你马上带一个连,到山上去警戒!”

毛主席:“如果打起来,你们能抵挡几个小时?”

万团长:“两小时。”

毛主席:“不用,一小时就够了。”

最紧急的是架桥。周副主席和任弼时指挥着这一场紧张的战斗。赵排长把一根椽子搭在河上,双手抓住它,向对岸爬去。他跳上岸,到村里一吼喊,躲藏起来的老乡纷纷跑出来,拿着木杆、绳子,奔到了河边。十几根木杆捆在一起,架在河上。人能走,马也可以通过。但是,这么多人和马挤在河边,谁先过河呢?

毛主席说:“先让机要人员、文件过去!”

李参谋、小冯都急了,纷纷请求:“主席,你先过吧!”

毛主席命令:“你们快过!保住电台、文件要紧!”

李参谋、小冯等无可奈何,只好赶着驮文件、电台的骡马走过河去。刚上岸,汹涌的大浪冲来,把架在河上的木排冲走了。

山那边,枪声响了起来。

柳军长似乎发现了什么,指挥大军向九女山攻击前进。

万团长率领警卫连的战士们,开始顽强阻击。

山这边,周副主席、任弼时指挥战士和老乡架桥。毛主席安然坐在河边的一块大石头上,专心致志地批阅着电报。

西南方,忽然又响起了激烈的枪声。原来,丁旅长奉彭德怀司令员的命令,带领一个骑兵团从西往东冲向敌人,以转移敌人的视线,掩护中央向西北我军主力靠拢。但是,柳军长不为所动,命令队伍继续向北猛冲。

万团长一边射击,一边回头望着。

山这边,战士和老乡们还在紧张地架桥。毛主席坐在石头上,看着刘邓发来的一份电报:“蒋介石已判明我进军大别山,正加紧部署堵击。我军定于19日全部渡过沙河……”他两手按着地图,伏在上边看着、画着、想着。然后,他在膝头上垫了一本书,用铅笔在马兰纸上写着给刘邓的回电。

任弼时走来:“主席,桥架好了!”

毛主席把地图、电报收拾起来。

周副主席在桥上来回走了两趟。

任弼时又在桥上跳了两下,笑着说:“嗯,蛮结实的,过吧。”

一队队人马开始过桥。

山上,警卫战士们正在向敌人射击、投弹。

山那边,柳军长在狂呼乱喊:“冲!快往前冲!”

山这边,周副主席在桥上喊道:“主席,来吧!”

任弼时陪同毛主席慢慢地从桥上走过。

周副主席最后一个走过桥。一上岸,他就把赵排长身上湿淋淋的衣服脱下来,把自己的干衣服给他穿上。过了河的干部,也学习周副主席的样子,纷纷脱下身上的干衣服,给架桥弄湿了衣服的战士和老乡换上。

毛主席亲热地握着乡亲们的手:“谢谢你们!敌人要来了,你们赶快转移吧。”

山上,万团长用望远镜看见队伍过了河,心里好似一块石头落了地。但是,战斗还在继续。

不多久,丁旅长策马奔来:“万团长!”

万团长迎上前去:“丁旅长!”

丁旅长说:“赶快走吧!我们来阻击敌人!”

“好,再见!”万团长说罢,带领警卫连奔下山去。

丁旅长指挥战士们向敌人猛烈开火。

“昆仑纵队”又一次脱险了。

战友情

队伍走到山脚下。山高壁陡,仰着头才能看见山顶。路在哪儿呢?周副主席仔细观察着地形,发现一条羊肠小道,蜿蜒曲折地通向山顶。他说:“从这里上山吧!”于是,队伍由东折向西北,背着黄河而去。

毛主席被壮丽的山景所吸引,伫立山前片刻。在转弯的地方,万团长大声招呼:“赵排长,你负责把路上的痕迹抹掉!”毛主席听见了,立刻加以制止:“何必抹掉呀?就是在这里竖块牌子,上面写着‘毛泽东由此上山向西转移’,胡宗南那帮蠢货也毫无办法!”

走上山的周副主席,转身笑道:“有备无患,还是抹掉吧。让敌人多找一会儿。”

赵排长站在岔路口,不知听谁的是好。万团长连忙打着手势,要他把路上的痕迹去掉,他才会意地点了点头。

山峰高耸入云,一旁是悬崖绝壁。缭绕的云雾,在夕阳映照下,仿佛是披在少女肩上的玫瑰色的纱巾,在高山两侧飞舞缭绕。毛主席赞叹不已:“陕北是个好地方。现在打仗,这些大山是伏击敌人的口袋。将来建设,满山种上果树,不知有多美啊!”

队伍突然停下了。王大夫气喘吁吁地从山上奔来:“主席!副主席他……”

“怎么样?”毛主席急切地问道。

王大夫还在喘息着:“他……他病了。”

“什么病?”毛主席一边问,一边加快脚步朝山上走去。

“他前两天就发烧了。”

“多少度。”

“他不说。三次给他量体温,他不好好量。但头很烫,摸得出热度很高。”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不让我讲,怕你着急。刚才,他走着、走着,就要倒下似的,幸亏李参谋他们发现了,赶紧扶住了他。”

“要他坐担架!”

“他不肯。鼻子又流血……”

毛主席因为爬山过急,开始气喘,步子也慢了。但他奋力向上爬着。老远看见一群人围着周副主席,他更加焦急:“叫弼时同志快来!”

“他一直守在周副主席身边。”王大夫说。

毛主席爬上山来,蹲在周副主席身边问道:“恩来,你感觉怎么样?”

“很好嘛!”周副主席倚在背包上,见毛主席来了,想站起身,但刚一动弹,鼻血又流出来了。

毛主席急忙按住他:“不要动,好好休息一会儿。”

王大夫忙将一块湿毛巾放在周副主席的额前。

山下传来枪声。毛主席命令:“准备担架!”

早已准备好的担架,立刻摊开放在地上。

周副主席起身一站:“我可以走。”

“不行。”毛主席一把拉住他,命令战士们,“抬着副主席,出发!”

周副主席被战士们扶着上了担架。可是,他坐在担架上,硬是不躺下来。鲜红的血从他的左鼻孔往下流着。

“赶快躺下!”毛主席硬把他按倒在担架上。

任弼时命令:“快抬起走!”

两个战士一下把担架放到肩上,急急向山上走去。

毛主席和任弼时紧挨在担架旁边走着……

黄昏时,队伍在一个山村住下了。不一会儿,小叶跑来找周副主席。王大夫把她拦在门外,小声问:“小叶,你怎么来啦?”

小叶说:“我要写一篇新华社评论,是关于蒋管区学生运动的,可我手头什么资料也没有。副主席让我宿营之后马上来找他……”

“他病了。”王大夫心里很难过。

小叶睁着她那乌黑的大眼睛:“病了?昨天行军,他还有说有笑的嘛。”

“不,他病了好几天啦。”王大夫说到这里,不禁热泪盈眶。她一边抹泪,一边说,“开始,副主席瞒着我,可还是被我发现了。他关照我,无论如何不要对人说,尤其别让主席知道。我说,不行。他说:‘主席为指挥全国解放战争日夜操劳,常常一天只睡两三个小时。还能因为我这点小病去打扰他吗?’听他这么一说,我只好答应不去报告……”

小叶打断了她:“你应该报告主席。”

“是呀,应该报告。我很后悔,很难过……”王大夫一头倒在小叶的怀里哭了起来。过了好久,她才稍为平静一点儿,继续说:“后来……后来……”

小叶着急地问:“后来怎么样?你说呀!”

王大夫抹去眼泪,慢慢说道:“后来,副主席躺在担架上。我跟在担架后边走着,忽然……忽然……我发现,副主席的鞋底有个大洞,脚上磨了这么大一个血泡!我一边走,一边暗暗地流泪……我……我没有尽到自己的责任……”说到这里,王大夫又泣不成声了。

小叶紧紧地搂着她:“别哭,别哭……”可她自己却泪如泉涌。她感动地说:“行军半个多月,原来,副主席就穿着这样的鞋子,不声不响地走了几百里……”

王大夫说:“每天行军,无论怎么累,他总是把马让给病号骑,休息的时候还打拍子唱歌,给大伙鼓劲。”

小叶又问:“后来呢?”

王大夫说:“后来,队伍休息的时候,我又看见……”

小叶急切地:“看见什么啦?你快说嘛!”

王大夫噙着泪水:“我看见,副主席睡了,弼时同志蹲在担架旁边,悄悄地把他的鞋子脱下来。原来,弼时同志也发现了。他把鞋子拿在手里望呀、望呀,好像透过鞋底这个洞,看到了周副主席那颗火热的心……我看见,弼时同志低下头,泪水从他的眼里止不住地往下淌……在场的人都感动得流泪了……”

“为周副主席的精神而感动,也为无产阶级革命家之间的友情而感动。他们是同志,是战友,是兄弟!”小叶的目光饱含着深深的崇敬。

皎洁的月光洒满了千山万岭,给大地披上了一层银装。只有六七户人家的山村,住着几百人的队伍。所以,绝大部分人都露宿在村外。

毛主席在一盏油灯下起草给陈毅和陈赓的电报。

生病的周副主席,住在一孔草窑里,既没有炕,也没有床,就睡在一堆干草上。草铺旁,放着周副主席的鞋子。

有人乘着月光把这双旧鞋和一双新鞋比了又比,然后将旧鞋拿走,摆上一双新布鞋。这个换鞋人就是任弼时。换罢鞋,他轻手轻脚地走出了窑洞。

雄鸡喔喔啼。太阳露出了笑脸,周副主席坐起来,咳嗽了好一阵,忽然发现旧鞋变成了新鞋。

“睡得怎么样?”任弼时端着一碗黑豆稀饭走进来。

周副主席说:“好极了。”

任弼时告诉他,“昆仑纵队”在这个村住下不走了。西北人民解放军司令部离这儿不远,下午毛主席要去看望彭总他们,最后说:“早晨空气新鲜,到村外去走走吧。”

可是,周副主席盘腿坐在地铺上,不肯穿鞋子。

任弼时故意问:“这双新鞋合适吗?”

“这是谁的鞋?”周副主席反问道。

任弼时故作惊讶之状:“不是你的?你的鞋呢?”

小罗端着一碗小米粥走来:“副主席,吃早饭吧。”

周副主席只好坐着吃起来,光是粥,没有菜。

任弼时站着吃,就怕他发现自己碗里是黑豆。但是,细心的周副主席还是发现了秘密。他说:“弼时,你坐下。我有件事想跟你谈谈。”

“你说吧。”任弼时不肯坐,把嘴贴在碗边吃着。

周副主席问:“粮食情况怎么样?”

任弼时说:“贺老总早已从山西运了粮食来。”

周副主席说:“那怎么够吃呢?”

这句话勾起了任弼时的心思:“是呀。我问了县委书记。他说,把全县牛、羊、马统统杀掉,也只能维持七天。”

周副主席:“应该把最好的东西留给前方。”

任弼时:“那当然啰!”

周副主席:“可我们还在吃小米粥呢!”

“没有呀!”任弼时脱口而出。

“你看,这不是嘛!我这个碗里是金黄的小米!”周副主席起身一站,也故作惊讶地,“你碗里怎么是黑的?”接着,他哈哈大笑,“弼时呀,你还想瞒着我呢!”

任弼时也笑了:“你是病号嘛!”

周副主席严肃地:“不行!大家吃什么,我吃什么。”

“这……要请示主席。”任弼时说。

小罗又来了:“主席问,副主席身体怎么样?”

任弼时催促道:“走吧,你当面跟主席说去。”

“小罗,我那双旧鞋呢?”周副主席问。

小罗莫名其妙:“不知道呀。”

周副主席说:“请你帮我找找。”

小罗为难地:“哎呀,这可怎么找呀?”

李参谋来到草窑门前:“副主席,好点了吗?主席马上要过来看你。”

“不用,我去。”周副主席着了忙,这才把新鞋穿上。

“正合适嘛!”任弼时跟在他身后笑道。

电话线刚架好,电话铃就响了。毛主席拿起话筒,大声回答:“我是毛泽东!”

彭德怀在前线指挥部打电话:“你们好吗?”

毛主席:“好得很呀!行军19天,吃得下,睡得香。你呢?肠胃怎么样?”

彭总:“有时候还在捣乱。”

毛主席:“……我们下午一定来!”

西北我军旅以上指挥员们早就盼着这一天了!听说毛主席下午要来,他们吃了午饭就赶到前总等着,足足等了三个小时。黄参谋奔来报告:“主席他们来了!”

彭总等走出窑洞,和毛主席、周副主席、任弼时热烈握手,亲切问候。

毛主席说:“同志们辛苦了!”

指挥员们纷纷说道:“主席瘦了!”“副主席,听说你身体不好……”“任弼时同志,你们太冒险了!离敌人那么近。”人们说说笑笑,走进窑洞。

会议开始了。人们争先恐后地发言,气氛极为热烈。

丁旅长:“敌人像鱼一样,拼命往一处钻。胡宗南以为我们只能吃他的鱼苗。这回,咱们可要吃他的大家伙啰!”

周副主席:“放长线,钓大鱼嘛!”

毛主席:“榆林没有打下,但把胡宗南的主力调来了。为了引敌人上钩,我们也长途行军19天……”

“副主席把鞋底都走破了一个大窟窿!”任弼时的话引起了哄堂大笑。

毛主席:“钓鱼是为了吃鱼。今天就商量怎么个吃法。敌人有12个旅,我们一口吃不下呀。一桌酒席我们能吃掉,但要一口一口地吃才行啊。”

会议开到深夜,为捕捉从榆林南下之敌,在沙家店四周布下了天罗地网。

炮声

柳军长率领大军追击“昆仑纵队”没有成功,当天又到了一个黄河渡口。他打开报话机,大声呼唤:“郭师长!郭师长!你在哪儿?……在沙家店?告诉你,我已经到了黄河边。黄河的波涛,正为我们奏着欢迎曲呢!胡先生命令我们明天会师,你要迅速向我靠拢!”

另一部报话机响了,不停地叫着:“柳军长!柳军长!”柳军长走过去,对着话筒:“啊,胡先生!据张处长的可靠情报,毛泽东已经过了黄河。……是的,肯定过了黄河!河上还是船来船往,运过去的是老百姓,运过来的是粮食。请命令空军封锁一切黄河渡口,袭击河上船只。……胡先生,我们最缺的是粮食,士兵们今天还没有吃上东西,请赶快向我们空投!……是,是,请你报告校长,我决不辜负他对我的栽培和期望。我相信,不必等到中秋佳节,蒋主席即可在黄河边举行中外记者招待会,向全世界宣布陕北战争结束了,共党中央和毛泽东已被我们赶过了黄河!……好,愿老天保佑。再见!”

关了报话机,柳军长感到精疲力竭。天已经黑了。他走到黄河边,在沙滩上慢慢走着,迎面吹来一阵阵凉爽的晚风,使他发胀的脑袋渐渐地清醒过来。

帐篷里,饥饿、疲倦的人们已经呼呼大睡,唯有张处长还在一个劲地抽烟。从早晨起,他的眼皮子就老是在跳,使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一直在想:“昆仑纵队”到底过了黄河没有?对于田鼠提供的情报,他不敢再相信了。但他又不能不按田鼠所讲的向柳军长报告,说,“毛泽东已经过了黄河”。报话机的尖声呼叫,把他吓了一跳。他对着话筒:“啊,郭师长……有什么话你就讲吧!……什么?什么?郭师长,你再说一遍!……你在沙家店可能已经被共军包围?……毛泽东好像就在沙家店附近?……哈哈,‘可能’呀,‘好像’呀……郭师长,你是在说梦话吧?要说被包围,恐怕共军倒是被我们团团包围了!你我有十万大军,共军正受到南北夹攻;东有黄河,西有无定河,毛泽东胆子再大,他也不敢背水作战嘛!正如蒋主席所说,今日之共党已成‘釜底游魂’咯,哈哈哈!……不不不,你听我说!阁下率领‘快速纵队’解了榆林之围,蒋主席特致电嘉奖,晋升你为中将,可喜可贺呀!也许,你是太高兴了吧?哈哈哈!”

报话机里,郭师长还在吼叫:“张处长!张处长!你别笑啦!快请柳军长听话!请柳军长……”

柳军长走来,接过话筒,阴沉沉地:“嗯,我就是……郭师长,即使你被共军包围,我也不能向你靠拢!你知道,不经胡先生批准,我不能随便调动一个团;不经南京国防部批准,我不能随便调动一个旅!……这个仗怎么打?哼,就这样打!你必须按照蒋主席、胡先生的命令,迅速向我靠拢,明天在黄河边会师!我等着你!再见!”

报话机里仍然响着郭师长的声音:“柳军长!柳军长!柳兄,柳兄,看在老同学的面上,你不能见死不救呀!”

柳军长不想再听见这种声音了。于是,他又独自来到黄河边,坐在一块石头上,抱头苦思。黑沉沉的夜,四野笼罩着可怕的寂静。只听见黄河像一个愤怒的巨人,从它那无限宽广的胸膛里,发出一阵阵威严的怒吼声。

乘着黑夜,娃子拿着大刀和自来水笔,和士兵何大龙一起,逃到黄河边上。他俩突然发现,柳军长正坐在石头上,用冷冷的目光望着他们呢。他们先是一惊,很快又恢复了镇静,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迅速走开了。

田鼠领着一队特务追来,看见柳军长,急忙报告:“军座!娃子又逃跑了。”看见柳军长死死地盯着他,田鼠吓得倒退半步,转身把手一挥,领着特务奔走了。

山上的火堆已经熄灭。黑夜寂静得叫人害怕。尤其是那一阵阵黄河的涛声,使柳军长感到毛骨悚然。他像幽灵一般,在黑暗中徘徊,内心的声音在说:“釜底游魂,釜底游魂……一个小小的娃子都这样顽固……啊,毛泽东在哪儿?毛泽东在哪儿?……黄河,黄河……多么可怕的声音……多么可怕的黑暗……多么可怕的寂静……”

沙家店的炮声响了!这惊天动地的炮声,宣告西北我军开始从战略防御转入战略反攻。

奉毛主席之命,专门在山上听炮声的小罗、王大夫等奔走欢呼:“打响啰!打响罗!”

毛主席、周副主席、任弼时同时走出窑洞,干部、战士纷纷走出窑洞,侧耳倾听着炮声,脸上现出了微笑。小罗、王大夫等奔下山,原想回来报个喜,一看大家都起来了。

毛主席笑道:“这下看胡宗南怎么交代!”

郭师长、胡宗南、柳军长在对着话筒狂呼——

“胡先生!胡先生!请你赶快命令柳军长向我靠拢!向我靠拢!”

“柳军长!柳军长!我是宗南。请你火速增援郭师长,向沙家店靠拢!”

“胡先生,共军炮火猛烈,拦住我各路援军。请快快空投粮食!士兵们几天没有吃东西了……

黄昏,无数曳光弹在空中升起。战士们喊着“冲呀!”从四面八方奔向敌军师部。

郭师长化装成马夫,混在一群被俘的士兵中间。走进山沟不久,他乘天黑混乱之机逃走了。

枪炮声渐渐地沉寂下来。

李参谋奔上山梁:“主席!前总打来电话,沙家店战斗胜利结束了!歼灭敌人一个师、两个旅!”

毛主席问:“抓了多少俘虏?

李参谋说:“一沟浮虏!”

周副主席皱着眉头:“什么叫一沟俘虏?”

李参谋答:“因为天太黑,俘虏多,一下子没法清点,又没有地方关,就关在一条山沟里,所以叫‘一沟俘虏’。”

毛主席听罢大笑:“真是个新发明呢。”

任弼时问:“郭师长抓住没有?”

李参谋说:“可能跑了。”

毛主席道:“跑个把回去也是应该的。总要有人给蒋介石报个信嘛!”

此时,蒋介石正像热锅上的蚂蚁,在作战室里急得团团转。几个将官站在一旁,木然望着他,他看着地图,自言自语:“沙家店……沙家店……”他把拳头捏得紧紧的,“刘邓要堵住!……黄河要决堤!”他彻夜不眠,紧急部署调集30几个旅,妄图消灭我刘邓大军。

一辆辆卡车载着敌兵,风驰电掣一般赶到河边。跳下卡车,他们就以猛烈的炮火,拦住我刘邓大军前进的道路。

一枚枚炸弹把黄河大堤炸开,成千上万的平民百姓又一次被河水冲走,活活淹死;无数美丽的村庄、肥沃的良田变成了汪洋一片。

预感到末日将临的蒋介石,以自己的凶恶来恐吓人民,来挽救他的失败。结果却适得其反。人民更加痛恨和反抗他的暴政,同时也更加感到共产党可敬可亲。

就在蒋介石疯狂地屠杀人民,把无辜百姓抛到黄河水中淹死的时候,中国人民的伟大领袖毛主席,正在沙家店附近的村子里,帮一位老大娘推碾子磨面呢。

徐大娘看见毛主席累得满头大汗,心疼地说:“老李呀,看把你累的。”说着,她拿下头上的毛巾,“快擦把汗水!”

毛主席接过毛巾:“谢谢!”

“谢啥呢?要说谢,我得谢你哟!”徐大娘说着,用小条帚扫着玉米面,忽然感到一阵头晕。

毛主席低头揩汗,没有发现:“你们家粮食够吃吗?”

“够吃!”徐大娘强打精神笑着说:“土地一改革呀,咱们受苦人翻了身啦!这可要感谢共产党、毛主席。”

毛主席连声说:“不要谢,不要谢!”

徐大娘不高兴了。她板着面孔说:“同志,你这话说的可不大中听呀。”

毛主席向她解释:“我是说:土地应当改革,受苦人应当翻身,共产党应当……”

“好啦,好啦!”徐大娘有点生气了,“没有共产党、毛主席的领导,土地能改革吗?咱受苦人能翻身吗?老李呀,你这么说话,可是不应当啊!要不是看你样子还老实,帮我推了半天碾子,我可要把你拉到村公所去啰!”

毛主席哈哈大笑:“徐大娘呀,徐大娘……”

雷雨之夜给“昆仑纵队”当向导的老高,和吴老汉一前一后,抬着担架走进了村。被敌人剁去手指的吴老汉,走着、走着,摇摇欲倒。

毛主席一见,急忙上前去扶。

老高惊叫着:“毛主席!”

徐大娘一听傻了眼:“毛主席?他……他就是毛主席!”

人们紧张地忙碌起来,

周副主席拉着老高的手:“老高呀,你这个区委书记也抬担架来了,辛苦啦!”

老高说:“吴老汉身体不好,可非要千里迢迢地送公粮来。看见伤员,他又抢着抬担架。唉,他是饿……饿昏了……”说着,老高也饿得昏过去了。

周副主席一把扶住了他,喊道:“小罗!赶快弄点米汤来!”

又一队担架进村来了。

任弼时命令:“万团长!你马上带警卫团去抬伤员。”

“是!”万团长奔走了。

任弼时又吩咐:“李参谋,通知各大队,除了电台值班的,统统去抬伤员,让老乡们休息。”

李参谋刚转身要走,任弼时又叫住他:“等一等。要各大队烧开火,煮稀饭,慰问伤员和老乡。”

李参谋走后,任弼时又来到伙房:“老杨,赶快煮稀饭。”

老炊事员捧着一个小口袋说:“任弼时同志,就剩下这么一点黑豆瓣瓣了。”

“统统下锅!”

“可你们吃什么?晚饭都揭不开锅了,你们还要指挥打仗……”

“把我的马杀掉。”

“那怎么行!你血压这么高……”

“没有关系。老杨,你忘啦,长征的时候……”

“嗨,那是长征嘛。现在……”

“现在,老百姓在挨饿,战士们也在挨饿……”

是呀,西北人民解放军的指战员们,已经处于半饥饿状态。一个瘦小的战士饿得直哭,连声叫着:“连长,连长……”

那位当了连长的山西战士,气鼓鼓地斥道:“哭什么!谁不饿着肚子?”

当了指导员的那位陕北战士,把他拉到一边:“同志!对解放战士,你要耐心做工作才是。”

山西战士叹了口气:“唉!有了小米,工作就好做了……”

这时候,彭德怀司令员指着一碗小米粥,生气地说:“谁叫你们给我做的?你去看看,毛主席他们吃的什么,战士们吃的什么,老百姓吃的什么!”

黄参谋解释道:“彭总,你肠胃不好……”

彭总一听火气更大了:“大家生活很苦,你让我一个人吃小米粥,把我看成什么人了!快端回去,给病号吃。大家吃什么,我吃什么。”

这时候,毛主席也正在对小罗说:“叫老杨把那块腊肉统统切了!”

小罗说:“那是贺龙司令员送给你们的……”

毛主席命令:“快去,统统切了给伤员和老乡们吃!”

这时候,徐大娘一边饿得流眼泪,一边把磨盘上的玉米面扫进口袋。看见毛主席走过来,她抱歉地说:“毛主席!刚才我……”

毛主席打断了她:“徐大娘!陕北老百姓,中国人民,给了我们很多很多……”

徐大娘笑着说:“这是应当的嘛!”

“可我们应当为人民做的事情,还没有做好呢。”毛主席由衷地说,“要说感谢的话,我们应当感谢你们!感谢人民养育了党和军队,养育了中国革命……”

毛主席匆匆走了。徐大娘背着这最后一袋“支前粮”,颤巍巍地向村公所走去。

窑洞里,周副主席坐在吴老汉身边,一勺一勺地给他喂着米汤。

毛主席正向老高详细询问着群众的情况。他前后问过两遍:“乡亲们能不能吃饱肚子?”可老高总是避而不答,这就使他更加怀疑和不安起来。当毛主席第三次提出这个问题时,老高勉强地回答:“能吃饱。”

毛主席看出他不愿吐露真情,严肃地说:“老高,你是党的干部,一定要讲真话。乡亲们到底能不能吃饱肚子?”

老高低下头,不说话了。

毛主席进一步问道:“有没有饿死人?”

老高点点头。过了好久,他才慢声说:“为了支援前线,吴老汉把家里最后一点小米、黑豆献了出来。他天天上山挖野菜吃,好几次饿得昏过去。有一回,要不是村干部发现了,他就要活活饿死在山上……”说到这里,老高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一把抓住毛主席的膀子,声泪俱下地说,“毛主席呀!为了革命,我们陕北人民,除了胃里的东西,统统都拿出来了……”

听到这里,毛主席一阵心酸,不禁潸然泪下。

听到这里,周副主席大步走出了窑洞。老高的声音像滔天的巨浪撞击着他的心:“为了革命,我们陕北人民,除了胃里的东西,统统都拿出来了……”他的步子越走越快,后来竟奔跑起来,冲向一副停在路上的担架,一下子把担架举了起来,放在肩上。

任弼时在前、周副主席在后,抬着担架在山梁上走着。一群老乡跟在担架后边喊:“同志!同志!让我们来抬!快停下!”腿部负伤的邵营长,躺在担架上呼唤:“副主席!弼时同志!你们不要抬我,不要抬我……”他哭了,在战场上七次负伤也没有流过一滴眼泪的铮铮铁汉,此时却像个孩子似的哭了……

天边,一弯冷月。人们围着交了支前粮回家倒在炕上饿死的徐大娘,心情无限悲伤。

毛主席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出窑洞,在碾盘上坐了下来。他轻轻地抚摸着碾子,沉痛地悼念着徐大娘。

任弼时走到他身边坐下:“大娘有两个儿子参了军。还有一个儿子支前,到黄河边运粮去了……”

毛主席后悔地:“我只看到她推不动碾子,就来帮她一道推,可没有想到……”

弼时同志起身要走的时候,毛主席说:“明天开个追悼会。我们都去参加……”

阳光下

粮食,对于我军和对于敌军,都成了生命攸关的问题。胡军还有十万人,他们的粮食从哪里来?靠抢老百姓,凡是能吃的东西,都被他们抢走了。靠飞机空投,但又靠不住,杯水车薪,无济于事。因此,敌人只好挨饿,一天连一顿饭也吃不到了。

滂沱大雨刚过,飞机就来空投。逃跑出来的郭师长,浑身上下是水和泥,在地上滚着、叫着:“我是郭师长!我是郭师长!”

几个国民党士兵用脚踢他,骂道:“你还冒充我们郭师长!郭师长是王牌师的师长,是英雄,知道吗?”

郭师长大声呼救:“柳军长!我要见柳军长!”

柳军长正望着天上的飞机,不停地咽着唾液呢。一架架飞机空投着食品箱。敌军官兵为了抢食品而吵架、殴斗,甚至动刀、开枪,一片混乱。

帐篷里,柳军长狼吞虎咽地吃着牛肉罐头。望着柳军长大口大口地吃,勤务兵站在旁边,连连咽着口水。

郭师长被押进来了,他在帐篷门口喊着:“柳军长!”

柳军长头也不回,只顾埋头在吃。

郭师长也像勤务兵那样,只好站在门外望着,不住地舔着嘴唇。

柳军长打了两个饱嗝,这才转过身来。

郭师长急忙上前:“柳军长!”

柳军长定睛一看:“郭师长!”

几个押送郭师长的士兵,吓得一溜烟逃走了。

谈起沙家店之战,郭师长以拳击头:“我……怎么向蒋主席交代啊?”

柳军长埋怨道:“你为什么不早请示胡先生?”

“我请示了五次,每次都遭到他的痛骂。”

“是呀。我们只能服从……”

“柳军长,你给我一个师,我一定要报仇雪恨!”

“老弟,调动一个团,我都要请示啊!”

“这样,怎么能不打败仗呢!”

“你还记得吧,半年前我在南京跟你说:‘两年之内,我要死在陕北。’唉!有好吃的,赶快吃点。”

“哎呀,我真饿得要吃人了!”

“勤务兵,拿罐头来!”

勤务兵正在帐篷外边吃着,一听唤他,赶紧奔来。

刚刚吃饱的柳军长,又和郭师长一起大口地吃起来。报话机里响起呼唤他的声音:“柳军长!柳军长!胡长官要你听话!要你听话!”

柳军长对着话筒说:“胡先生,先向你报告,郭师长安全脱险了。”

胡宗南的声音:“他在哪儿?”

“在我这里。”

“把他押到延安,送军事法庭审判!”

郭师长抢过话筒:“胡先生!你可以审判我。但是,为了党国的利益,我要向你敬一言……”

“我不要听!你这个共军的手下败将!”只听“啪”地一声,胡宗南把报话机关掉了。

郭师长垂头丧气:“柳兄,怎么办?”

柳军长沉思了一会儿,说道:“我倒想听听,你对下一步有什么想法?”

郭师长愤恨地说:“这样输给共军,我不服气。你和童军长有十个旅,拼掉一半,也要把毛泽东抓住!”

柳军长苦笑:“哼,天晓得,毛泽东究竟在什么地方?”

“就在沙家店附近。”

“有什么根据?”

“我感觉到……”

“哈哈哈!怪不得你打了败仗。”

“不,我的感觉来自事实!”

“什么事实?

“共军背水而战,势孤力单,但这么快就把我师消灭,肯定是毛泽东在这里指挥。军座,抓住毛泽东,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柳军长冷冷地一笑:“还是先想办法把肚子填饱吧!”他把报话机打开,一会儿向延安,一会向西安,声嘶力竭地吼叫:“粮食!粮食!快快空投!我们快要饿死了!”对方默不作声,他把话筒一扔,骂了起来。

郭师长说:“军座,靠空投就能把肚子填饱吗?”

柳军长问:“你说怎么办?”

郭师长向他献计:“目前,共军的粮食主要来自山西。军座何不派小股部队,沿着黄河西岸,一个渡口一个渡口去拦截运粮的船只呢?”

柳军长拍案叫绝:“好呀,好呀!”

一队队化装成游击队和支前民工的敌人,直奔黄河沿岸的渡口去了。这个阴谋很快被我军发现。敌我之间展开了一场抢粮和护粮的斗争。中央警卫团也连夜派赵排长到黄河边,去接应从山西运来的粮食。

黄河的巨浪,拍打着一只只运粮船。

丹子带领游击队,站在船上护送着。她回想起,贺龙司令员站在黄河边对她说:“这几船粮食,是专门给‘昆仑纵队’的。毛主席他们快要断炊了。你们要尽快把粮食送到!”

船纷纷靠岸了。一队队民工上船去背粮食。

丹子和游击队员们,护送背粮的民工上了山。星光下,她发现有两个人影在闪动,喊道:“站住!不许动!”几个游击队员四面围了上来。丹子望着黑影问道:“你们是干什么的?”

一个孩子的声音答道:“我们要找解放军!”

丹子一听声音很熟,奔上前去,不禁大叫:“娃子!”

娃子定睛一看:“姐姐!”他投入丹子的怀抱。

丹子搂着他:“娃子!娃子!我……我不是在做梦吧?”

娃子哭着喊:“姐姐!我的好姐姐……”

丹子也流着泪说:“娃子!你受苦了……”看见娃子背上的大刀,她抚摸着说:“这把刀还在!”

“被胡儿子抢去,又被我夺回来了!”娃子抹去眼泪:“你看,还有这支自来水笔,是周副主席送给我的!”

丹子深情地望着弟弟,自豪地说:“娃子!我听赵排长讲,你在敌人面前很坚强,很勇敢!”

娃子脸红了,低下头:“开始,我也害怕的。一怕,我就想爸爸,想你,想爷爷,想毛主席。慢慢地,我也不怕了。横竖豁出一条命,跟他们拼啦!”

“好样的!现在,你跟我们走吧。”

“姐姐!你们这是从哪来?往哪儿去呀?”

“从对岸来,运了几船粮食,是给‘昆仑纵队’的。”

“什么‘昆仑纵队’?”

“就是党中央呀。毛主席他们一天只吃两顿黑豆糠菜糊糊,快要断炊啦。贺龙司令员要我们把这几船粮食赶快送到,越快越好。乡亲们已经背着粮食上山了。咱们快走吧!”

娃子走了几步,忽然想起:“嗳,何大龙呢?”他大声喊道:“何大龙!何大龙!”

“到!”何大龙在黑暗中答应着。他跟游击队员们说说笑笑,见面就熟,成了朋友。

突然响起一阵枪声。子弹嗖嗖地飞来。丹子指挥游击队护送民工转移,自己不幸中弹倒地。

娃子大叫:“姐姐!姐姐!”

丹子用手一指:“娃子,快走!快……护送粮食……粮食……”她想站起来,但又无力地倒下了。

田鼠从黑暗里钻出来,一把抓住了娃子,但被娃子咬了一口,大叫一声,缩回了手,娃子拿着大刀向他劈去,但扑了空,刀被田鼠踢在地上。田鼠又狠命地抓住他的手,将他按倒在地上。

丹子从昏迷中醒来。看见娃子和田鼠正滚打成一团,她拼全力向前爬着,拿起大刀,一跃而起,将田鼠砍死,随即又倒下了。

枪声响成了一片。赵排长领着战士们狂奔而来:“丹子!丹子!”

丹子睁开眼,望着赵排长,苍白的脸上现出了微笑。她手往北方指着,忽然又垂下了。

黄河卷着巨浪,发出一阵阵呜咽,仿佛在悲声呼唤死去的儿女们。

赵排长从丹子胸前,取下那条浸透了血和汗的毛巾,又从自己怀里取出丹子送的绣花肚兜,泪如雨下,悲痛欲绝。

一锅水在翻滚。老炊事员急得眼冒金星:“弼时同志,没有东西下锅,怎么办啊?”

突然,像从遥远的天边飘来一般,传来娃子的呼喊:“毛——主——席!毛——主——席!”

娃子一头扑到毛主席的怀里,啜泣着:“毛主席!毛主席呀!……”

毛主席紧紧地搂着他,又惊又喜:“娃子,别哭。告诉我,你是怎么逃出来的?看到你姐姐了吗?丹子她……”

“她牺牲了!”赵排长含着眼泪说。

“丹子牺牲了?”毛主席不敢相信,但这毕竟是真的。

夜深了,毛主席独自坐在碾盘上,想着老木匠、吴老汉、徐大娘、丹子、娃子,想着“四一二”以后牺牲的战友和亲人,想着鸦片战争以来中华民族所遭受的屈辱和苦难,他心潮起伏,激动不已。为了自由、独立、民主、富强的新中国早日诞生,中国人民忍受了多大的痛苦,流了多少血,付出了多么高昂的代价啊!

伙房里,老炊事员望着那一袋袋小米,既高兴,又难过。在无米下锅的节骨眼上,贺龙司令员派人把小米送来了。虽然他在陕北吃了十多年小米,但他从来还没有像现在这样,感到小米是这么可贵可亲!这金黄的小米,一粒粒像珍珠,像金豆,亮晶晶,金灿灿,真好看呀!可是,为了这小米,农民流了无数的汗,战士流了无数的血,丹子又牺牲了……啊,多好的姑娘……想到这里,老炊事员禁不住热泪滚滚。平静之后,他又感到,金黄的小米是人民的心,一颗颗饱含着对党的深情和希望的心呀!他想,只有在自己的岗位上,忘我地为人民服务,才不会辜负人民的希望。而他的任务,就是要保证毛主席他们吃好吃饱,有充沛的精力去指挥打仗。因此,他端着一碗小米粥,走到毛主席身旁:“主席,吃了吧。你晚饭不吃,夜餐不吃,要是把身子累坏了,我……我可怎么向人民交代呀?”

毛主席望着这碗小米粥,难过地:“丹子牺牲了,徐大娘饿死了,人民在受苦难,前方战士没有粮食吃就不能打仗……你说,这碗小米粥,我怎么咽得下去?”

老炊事员说:“你的心情我理解。可你也要理解我们的心情呀!不吃饭,你就不能工作……”

一听到“工作”这两个字,毛主席仿佛被他唤醒似的,马上站起身来,大步向窑洞走去,边走边说:“请你告诉弼时同志,贺龙派人送来的几船粮食,只留下够吃五天的黑豆。其他的粮食,尤其是小米,要统统送到前方去!我们还是一天两顿,黑豆瓣瓣加糠菜糊糊。”

老炊事员跟在他后边说:“好。可这碗小米粥,你还是喝了吧!”

毛主席站在窑洞门口说:“你给我弄碗糊糊来。以后,大家吃什么,我吃什么!”

毛主席和人民,如同鱼和水一样,不可分离啊!正是在辽阔无边的人民的海洋里,他才感到真正的自由和快乐,他才得到无穷的智慧和力量。在历史重大转折的关头,一心为中国人民解放事业而奋斗的毛主席,他那气吞山河的胸怀、非凡的革命胆略、百折不挠的毅力、惊人的聪明才智,像宝石一样,在人民的阳光下,放射着夺目的光彩!

历史的转折点

最紧张的时刻来到了。

一份份紧急电报飞向我军统帅部——

刘邓急电:“蒋介石调集30几个旅前堵后追。望速令陈赓早日渡河,令陈毅、粟裕尽快进入鲁西南作战,否则,我有不能进入大别山的危险……”

陈赓急电:“得知敌人大军追击刘邓,我们异常焦急,本应早日渡河,四纵已出动三天,先头部队到达阳城以西,但连日大雨,山洪暴发,交通全断……”

陈毅急电:“敌范汉杰指挥五个师准备向胶东发动进攻。我已开始移动,但天雨难行,道路泥泞,战士们没有鞋子穿,烂脚掉队,病员减员越来越多,粮食、弹药运输困难,船只很少,因此,十天内恐不能南渡黄河进入鲁西南……”

302”急电:“蒋介石密令胡宗南,日内集中全部兵力包围中央驻地,望火速转移。我已处在危险之中……”

尽管如此紧张,我军最高统帅部,仍然保持着镇定而乐观的情绪,指挥着全国各个战场。

西沉的太阳,像一盏灯笼挂在天边。晚饭后,人们又照例上山去散步。

周副主席说:“我们打了胜仗,蒋介石当然是不会甘心的。”

“他要像疯狗一样,追着咬我们了。”毛主席说罢,停下脚步,“我们必须以最坏的可能做准备啊!”

任弼时说:“半年来,我们几次遇到危险,每次都化险为夷。因此,在干部、战士当中产生了一种麻痹情绪。有人就说,主席料事如神,跟着他能逢凶化吉。”

“哈哈!我又不是什么神仙!子弹也一样会打穿我的脑袋。”毛主席望着天上一片火红的晚霞,怀着真挚的感情说,“没有千千万万的人民群众,没有我英雄的人民解放军,没有那些忠心耿耿为人民流血牺牲的党员和干部,我毛泽东浑身是铁,也打不了几个钉子啊!”

炊烟袅袅,晨雾弥漫。人们在打扫庭院,收拾行装,又准备转移了。

任弼时说:“李参谋,通知各大队,尽量轻装!”

毛主席把一大叠文件、字纸交给小罗:“统统烧掉!”

小罗点起火,可心里想不通,问道:“李参谋,打了胜仗,怎么还要转移?”

李参谋说:“正因为打了胜仗,才要准备胡宗南狗急跳墙!十个旅一家伙围上来,飞也来不及啰!”

小罗望着自己小本子上毛主席批改的字,怎么也舍不得把本子烧掉,刚要放进火中,立刻又缩回了手。他望望毛主席,只好一咬牙,把本子往火里一扔。本子烧了,他又拿起一大叠纸。毛主席常常用毛笔写大字来抒发情怀。你看,毛主席在一张纸上留下了龙飞凤舞似的大字:“刘邓、陈粟、陈谢——三军配合,山东、陕北——两翼钳制,此战略能否实现?”这张,小罗舍不得烧,放到一边去了。他又拿起一张,看上面写着:“陈赓,陈赓,快快渡河!贺龙,贺龙,快快送粮!”这张,小罗还是舍不得烧,又放到一边去了。他再拿起一张,只见上面写着:“千里跃进,历史壮举,刘邓大军何日可进大别山?‘昆仑纵队’向何处转移?”

吃了早饭,毛主席望着摊在面前的陕北地图说:“这回,我们往哪儿转移呢?”

“过黄河,”任弼时故意顿了一下,摸着胡子说,“当然不必考虑啰!”

毛主席用手指着他,笑道:“哈哈,弼时呀!”

任弼时说:“我和恩来商量了,我们必须离彭老总远远的,让他放手打仗!”

毛主席非常同意:“对,我们不能成为他的包袱。”

周副主席指着地图:“我们先往北走。敌人如果围上来,我们就带七天干粮,向西北方向突围。从这里出长城,进沙漠,然后再绕回来,插到敌人后方去!”

毛主席高兴道:“正合吾意。一步也不离开陕北!”

任弼时幽默地说:“主席呀,我已经横下一条心,在这个问题上,不再跟你争了。你说向东,咱不向西;你说打狗,咱不撵鸡!”

毛主席和周副主席听罢,放声大笑起来。

当天,各大队召开紧急动员大会。人们纷纷准备干粮袋,整装待发。

万团长对战士们说:“我们要克服麻痹情绪,准备战胜比以往任何一次更大的困难和危险!”

下午,大队人马向北出发了,只留下一部电台工作,因为毛主席他们还要到前总去一趟。

一见到西北人民解放军的指挥员们,毛主席就说:“同志们,中央又要离开你们了。”

人们惊愕地:“往哪里去?”“离开陕北?”

毛主席摆了摆手:“不,还在陕北。具体什么地方,要保密。我们仍然像过去一样,用四个半连保卫自己,决不拖你们的后腿。你们只顾打仗,不要管我们。你们打的胜仗越大、越多,我们的安全就越有保障!”

这时候,柳军长正在向指挥官们宣布:“蒋主席下令,向北搜捕毛泽东!”

人们一听,呆了,以为柳军长讲的是梦话呢。可是,柳军长又说:“明天拂晓出发!”

果然,敌人大军向北拥过来了。

“昆仑纵队”在雷雨之后来到河边。毛主席、任弼时等骑着马过河,刚到河中心,只见洪峰呼啸而来。周副主席、王大夫等在岸边惊呼:“山洪来了!快走!快!快!”

万团长、赵排长等站在齐腰深的水里,急急鞭打着马,而受惊的马却停下不动了。

洪峰像一头野兽,咆哮着冲了过来。

毛主席大喊:“我会水!你们快去保护弼时!”

洪峰吼叫着越来越近。

万团长、赵排长和几十个警卫战士,硬拉猛推,才把两匹马推到岸边。

洪峰像一堵高墙压了下来。几个战士被巨浪吞没了,但很快又冒出了水面。

毛主席、任弼时安然站在岸上,微笑着。

王大夫还在后怕呢,连声说:“好险呀!好险呀!”

这天中午,向北拥来的胡军忽然停下了。

柳军长大声命令:“向后转!掉头向南!”

军官和士兵们破口大骂,有人公开说:“胡长官朝令夕改,甚至一日三改!”

一阵枪响。有人喊:“不好了!”

胡军乱作一团,开始向南溃退。

柳军长坐在吉普车上,举着手枪拼命地喊:“站住!给我站住!”他朝天放了一枪。人们误认为追兵来了。胡乱地开起火来,顿时枪声大作。胡军像退潮的水一般向南败逃。人撞人,马踏马,争相逃命,死伤无数。

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突然的变化呢?原来,823日,陈谢大军两个纵队和一个军八万余人,开始由晋南强渡黄河,进入豫西。

“陈谢大军渡河之后,兵分两路,东面威胁洛阳,西边直逼潼关。”李参谋望了望大家,只见人们喜笑颜开。他说,“胡宗南眼看老巢西安难保,立刻下令……”

“逃!向南逃!”小罗接上去说,全场大笑不止。

陈赓大军——插入蒋介石心脏的第二把刀,飞出去了!

827日,毛主席以中央军委名义打电报给陈赓、谢富治,告诉他们:陕北胡宗南大军开始南退,我军正跟踪追歼。兰州以东、长城以南、平汉以西、汉水以北广大地区,主动权业已转入我手,望你们放手发展。

就在这一天,正当人们想象着陈赓率领大军骑着战马飞奔向前的时候,又从南方飞来一份急电:刘邓大军于826日渡过淮河,827日胜利到达大别山区!

胜利的消息一个接着一个。人人眉飞色舞,处处笑声不断。这时,毛主席却格外地镇静,密切注视着敌人的动向,尤其担心刘邓能不能在大别山站住脚跟。830日,毛主席打电报给陈毅、粟裕,指出胶东有谭震林、许世友、黎玉等同志指挥,要他们把注意力集中在陇海路南北,这是目前关系到全局的中心环节。现在,蒋介石亲自指挥耿震、罗广文、张轸、王敬久等各部,向刘邓压迫甚紧,刘邓有不能在大别山立脚之势,务望你们立即渡河,并以全力贯注配合刘邓。同一天,毛主席又打电报给陈赓、谢富治,指出洛阳附近为敌所必争,不应该用主力攻打,西面敌人空虚,攻取则比较容易,故应立即调头西向,以全力抢占陕县至卢氏一线,钳制洛阳之敌,避开强固设防据点,来打敌之弱点,在运动中歼灭敌人。

92日,蒋介石得知陈毅、粟裕大军要南渡黄河,中午电令邱清泉集中所有汽车,运送一个旅到息家渡口,以阻止我军南渡。在此紧急情况下,陈毅、粟裕下令,南下大军比原定时间提前一天,于2日晚开始渡黄河。陈毅将军在指挥员会议上,情绪激昂地说:“一夫拼命,万夫莫当。同志们,现在是拼命的时候了!”

陈毅、粟裕率领八个纵队、18万大军,在粉碎敌人对山东的重点进攻之后,以排山倒海之势南渡黄河。敌人的炮火再怎样猛烈,也阻挡不了我军的凌厉攻势。

陈毅将军站在船头,一发发炮弹在河上开花。水柱冲天,如雨纷飞。陈毅用手抹去脸上的水,仰天大笑:“哈哈,真道是:‘黄河之水天上来’嘛!”

912日,新华社发表社论《人民解放军大举反攻》。社论说:经过一年又两个月的内线作战,大量歼灭敌人之后,人民解放军大举反攻了!打倒蒋介石才有和平,打倒蒋介石才有饭吃,打倒蒋介石才有民主,打倒蒋介石才有独立,已经是中国人民的常识了。社论最后号召:“把解放的旗帜插遍全中国!”

听到这样的声音,人民欢欣鼓舞,敌人却胆战心惊。

深秋的南京,一片凄凉景色。午夜,一辆吉普车驶过枯黄的落叶,在国防部门前停下,柳军长、郭师长从车上下来,怀着沉重的心情走进大楼。

作战室会议厅空荡荡的,只有两三个人坐在角落里。柳军长坐下之后,闭起一只眼睛,回想起胡宗南在西安下马陵流着泪对他说:“请代我向校长请罪……”将官们纷纷到来,会议厅人声嘈杂,各种议论传入柳军长耳内:“8月因山东屡遭失利,陈诚参谋总长下野。这回该撤谁的职呢?”“记得吧,3月初胡宗南在这里立下了军令状。如今陕北战地一败涂地,看如何对他实行军法制裁吧。”“东北共军夏季攻势吃掉我八万,秋季攻势又吃掉我七万。”“关外就算了,最危险的是大别山呀!”“不怕刘邓南下,就怕共军生根啊!”

突然间,全场起立。蒋介石脸色阴沉地走进会议厅。进攻延安之前他那副得意扬扬的神气,没有了。大厅里,只听见他的皮鞋,咯吱咯吱地响。他用严厉的目光扫视全场,慢声说:“请坐吧。”

人们坐下了,又像3月初那样,目光一齐射向蒋介石身边空着的那个位置。蒋介石看出了这一点,马上解释道:“宗南因操劳过度,病倒了。”

柳军长站起身:“胡先生要我代他向蒋主席请罪。”

惶恐不安的郭师长,深深地把头埋下了。

“胜败乃兵家常事。”蒋介石说着,打了个手势,让柳军长坐下。

柳军长坐定之后,斜眼望着身旁的郭师长。郭师长如释重负,悄悄地用手绢揩着头上的汗。一个个将官脸上,却现出了愤懑之情。

蒋介石避开陕北战争不谈,对其他将官大加斥责。他说:“刘邓为什么能进大别山?陈毅为何到了鲁西南?陈赓在豫西怎么会入无人之境?东北暂且不谈,眼看要被我赶下大海的胶东共军竟然也向我发动了进攻。在河北清风店,我第三军军长罗励戎、副军长杨光钰被俘,损失一万三。现在,石家庄又危在旦夕。这一切,难道还不值得我们反省么?在我党命运处于生死存亡之秋,对那些消极懈怠、玩忽职守的人,必须严加追究,概不宽容!”

蒋介石大发雷霆之后,要大家就当前战局和部署发表意见。可是,全场鸦雀无声,没有一个人敢讲话。已经夜深了,长江上的汽笛,声震长空,撕人肺腑。蒋介石气得站起身来,用手杖敲着地板:“侍卫长!这个……这个汽笛……”侍卫长奔出会议厅,走到院子里,望着长江上空的满天星斗,听着滚滚而过的汽笛,长叹一声,似乎在说: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阴暗的早晨。窗外,北风呼号,落叶纷飞。蒋介石和宋美龄相对而坐,默默地做着祷告。侍卫长走来报告:“司徒雷登大使很快要来了。”于是,蒋介石坐到镜子面前化妆。宋美龄在他脸上涂了一层淡淡的胭脂,一边感慨万端地说:“唉!这一年,你老多了……”

不一会儿,侍卫长又来报告:“胡宗南将军和夫人在客厅等候接见。”

宋美龄生气地把手一挥:“让他们回去,改日再见!”

“是,夫人。”侍卫长刚要走,蒋介石把他唤住:“等一等。请他们进来。”

“是。”侍卫长走了出去。

宋美龄冷笑一声:“哼,什么‘常胜将军’,‘三北之王’,‘蒋介石第二’!”

蒋介石说:“我还是那句话,宗南虽无才,却是忠诚可靠。”

胡宗南和夫人进来了。而他的夫人,正是那位神秘的康小姐。原来,康小姐是蒋介石亲自所派,以中央社记者身份出现的高级特务。她严密监视胡宗南的一举一动,竭力探听他内心的秘密,终于一步一步取得了胡宗南的信任和欢心,最后同他结了婚。

阴险虚伪的胡宗南,装出可怜巴巴的样子说:“校长,夫人!学生特来请罪……”

蒋介石正要对他安抚一番,司徒雷登大使的汽车已经开进了“美龄宫”。蒋介石只好说:“我们再谈,再谈。”说着,他和宋美龄匆匆走了出去。

蒋介石一走,胡宗南就问他的夫人:“司徒雷登大使来干什么?”

康小姐妩媚地笑道:“那还用说么?美援呗!”

但是,美援挽救不了蒋介石失败的命运。

刘邓、粟裕、陈谢三军协同作战,陕北、胶东两翼钳制敌人,加上晋察冀、东北等战场的有力配合,蒋介石对大别山的“围剿”被彻底粉碎了!胜利的消息传来,我军最高统帅部里一片欢乐的节日气氛。

周副主席说:“这下,刘邓在大别山站住脚了!站住脚了!”

任弼时问:“主席,怎么庆祝?”

毛主席望望周围的同志们,发现大家也像他一样眼睛都熬红了。人们已经五天五夜没有好好睡觉啦。毛主席大声宣布:“同志们!为了庆祝胜利。放假三天——睡觉!”

1947年,难忘的伟大的1947年,快要过去了。陕北高原上,大雪纷飞。在全国大反攻的凯歌声中,党中央举行了12月会议。毛主席在会上做了《目前形势和我们的任务》的报告。他那雄壮的声音震撼着大地:“中国人民的革命战争,现在已经到了一个转折点……这是一个历史的转折点。这是蒋介石20年反革命统治由发展到消灭的转折点。这是一百多年以来帝国主义在中国的统治由发展到消灭的转折点。”

毛主席的声音飞向天空和丛林,飞向高山和大海:“只要我们能够掌握马克思列宁主义的科学,信任群众,紧紧地和群众一道,并领导他们前进,我们是完全能够超越任何障碍与战胜任何困难的,我们的力量是无敌的!”

尾声

南雁北飞,大地回春。

1948323日,党中央、毛主席转战陕北的最后一天,“昆仑纵队”来到了黄河渡口。

毛主席站在黄河——中华民族的摇篮旁,看着黄河两岸那一派气势磅礴、雄伟壮丽的景色,浮想联翩,心潮激荡。

听吧!群山在欢呼,黄河在歌唱——

啊,巍巍昆仑,

你是中国人民的象征;

狂风暴雨,岿然不动,

顶天立地,东方巨人!

人民是党的母亲,

党是人民的灵魂;

风雨同舟,鱼水难分,

革命大业,无往不胜!

当人们纷纷上船即将离开陕北的时候,几匹马飞奔而来。

第一个跳下马的就是搅得敌人日夜不安的“302”——长期深入敌人心脏、担任胡宗南副官处长的钟鸣。他在延安游击队的帮助下,终于逃出了虎口,回到了党中央的身边。

第二个跳下马的是老木匠,和钟鸣一起出生入死英勇战斗的地下交通员。他抱着娃子,高兴得直叫唤:“娃子呀!娃子呀!”

钟鸣看到娃子,自然又想起了柳军长。这位“独眼将军”已经被我军打死,提前实现了他所说的“两年之内,我要死在陕北”的预言。

黄河岸边,挤满了欢送的人群。老木匠站在他们当中,向河上的三条小船频频招手。

毛主席站在第一条船上,迎着初升的太阳,不时回过头来,向陕北的群山挥手告别。老炊事员、李参谋、小罗等站在他身边。

周副主席站在第二条船上,面对惊涛骇浪,眺望着远方。小叶、赵排长、娃子等站在他身边。

任弼时站在第三条船上,望着黄河岸边的雄峰峻岭,深深地思考着。万团长、钟鸣、王大夫等站在他身边。

这不是一次普通的航行。跟随着这三条在风口浪尖上起伏的小木船,那高歌猛进的百万雄师啊,犹如奔腾的黄河,一泻千里,势不可当!你看,延安解放了,红旗又在宝塔山上迎风飘扬……

不久,毛主席、周副主席、任弼时率领“昆仑纵队”,在河北省平山县西柏坡村,与刘少奇、朱总司令会师了!他们肩并着肩,迎着春天的朝霞,领导全党、全军和全国人民,为打败蒋介石、解放全中国,走向新的胜利!

——198173日初稿于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