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吃过早饭,淳于衍便动身出门,往宫里赶去。才进宫,就听说许后已经临盆,提前产下一女婴。让淳于衍倍觉泄气的是,母女安然无恙,医生无用武之地,附子算是白捣了。这还在其次,主要是霍显那里没法交代,淳于赏的安池监泡了汤,更别提以后进步的事。
就在淳于衍低着头,打算出宫时,许后身边一位漂亮小宫女出现在面前,说:“淳于医生你别走,许后正在找你哩。”看来还有戏。淳于衍心头不禁暗暗一乐。
走进内室,许后正稀泥样躺在床上,显得很虚弱。淳于衍行过礼,轻声问道:“皇后有事吗?”
许后懒懒道:“是淳于衍吧?我全身困倦,没一点力气,你是女人,有过生产经历,你与御医合计一下,看给我开些什么药,调理调理。”
淳于衍说:“产后血亏气虚,身上乏力也算正常。我这就交代御医,开个合适方子,给皇后服上几剂,定能见效。”许后嗯嗯两声,没再多说什么。
淳于衍退出内室,在那位漂亮小宫女引领下,来到药房。已有三名御医等在那里,四人一起商量好方子,照方取药,碾成纷末,调制药丸。
三位御医都很负责,配制过程一丝不苟,任何细节都不放过。淳于衍一直没有下手机会,暗自发急,不知如何是好。再这么下去,合成药丸后,就有些不好办了。
眼见得药末快碾好,其中一位老御医可能前列腺有毛病,要去小便,出了药房。
人一上年纪,往往小便比大便还费时,淳于衍觉得来了机会,启发旁边一胖一瘦两位年轻医生道:“老医生好像是你俩师傅吧?人家已这把年纪,腿脚不怎么方便,若不小心摔倒在厕所里,看以后谁做你们师傅。”
瘦医生反应快,见淳于衍说得不无道理,要胖医生留下,拍拍手上药末,追随老御医去了厕所。
淳于衍又对胖医生说:“刚才送我进药房来的小宫女,你比较熟悉吧?”
胖医生说:“有些熟悉,我经常陪师傅来药房配药,碰见过几回。”淳于衍说:“怪不得,刚才她老望着你笑,好像对你挺有好感的。”说得胖医生难为情起来,不好意思道:“我这副模样,她怎么会有好感?”
淳于衍说:“你这模样怎么啦?我看挺逗人喜欢的。麻烦你去内廷叫小宫女一声,我还要问问皇后的病情,才好确定药丸的调配比例。”
要去找漂亮小宫女,胖医生当然乐意,飞快出了药房。胖医生背影还没消失,淳于衍就掏出身上附子,掺进药末里,几下和匀。整个过程仿佛是眨眼间完成的,可说神不知鬼不觉。附子本系中药,虽含毒性,却并非鸩毒可比,只不过味辛性热,对常人无碍,于气虚体弱的产妇则大不宜。故和进药末,调成药丸,几位御医包括淳于衍本人同时尝过,也没感觉出有什么异样,许后服用后却凤体发燥,头重脚轻,略感不适。
开始许后还不怎么在意,后觉得越来越难受,才传入已出宫的淳于衍,喘着气道:“服下你们调制的药丸,我就有些不对劲,药里是不是有毒?”
淳于衍当然明白,这是附子起的作用,心里不免几分紧张。却因早有思想准备,还算镇定,掩饰道:“皇后放一百个心,药方是我与三位御医反复商量,最后确定下来的,完全符合药理,不会对皇后贵体造成任何不良影响。再说我们四个医生都亲口尝试过,也都没一点事。老御医还交代过,皇后产后虚弱,药性上来,会有不舒服感,待多服几次,身体渐渐恢复过来,感觉就会好起来的。”淳于衍说得这么头头是道,许后信以为真,坚持着又服了几次药丸。
本以为会如淳于衍所说,身体将慢慢好转,不料却越发严重,许后再也挺不下去了。宣帝闻知,心急如焚,亲自下诏,传最资深的御医进宫,直接给许后诊病。
见许后脸色红亮,额上冷汗淋漓,御医也不知何因。问了问用药情况,好像也没有什么破绽。只得坐下,去把许后的脉,已是散乱无序。御医心知再无救药,却还是尽医生天职,开了方子,跑到药房去配药。
药还没配好,许后已两眼一翻,呜呼哀哉。
宣帝就守在旁边,悲痛欲绝,大呼许后无福,自己力排众议,好不容易请她入宫,封为皇后,却仅享三年国母之尊,便撒手西去。国母告崩,不是件小事,按规矩得准备重殓厚葬。宫中顿时陷入一片忙乱,淳于衍趁机溜出去,进了大将军府。
一见兴冲冲的淳于衍,霍显就意识到大事已成,把她引入密室,急切问道:“事情办得怎么样?”
淳于衍胸脯起伏着,上气不接下气道:“许后已已已已……”已了半天,也没把后面的话给已出来。
霍显猜出那没已出来的肯定是个崩字,相反不急了,在淳于衍背上轻轻拍几拍,说:“别急别急,好事慢慢说。”淳于衍这才呼出一口粗气,说:“许后已崩,我终于完成了夫人交给的任务。”
霍显血滚如潮,却只是点点头,说:“好好好!我就知道你有这个能力,能把大事办成。”
淳于衍说:“还不是夫人主意高,我只不过利用给许后看病的便利,做了件力所能及的小事。”
霍显两眼望着空中,抑制不住吼叫道:“你也有今天啊,姓许的!
是你这个骚货,将我女儿挡在宫门外,一挡就是三年。三年,整整三年呐,我女儿就这样白白浪费了三年青春,这都是姓许的作的祟啊。”吼叫过,霍显又对淳于衍说道:“淳于大夫,你为我办了大事,我也决不会亏待你的。要不了几天,你家淳于赏就会如愿做上安池监。
待以后小女成君封为皇后,我再建议我家老霍,将淳于赏提拔上去,逐步进入高级干部行列。”
霍显说话算话,淳于衍刚走,她就走进霍光书房,去给淳于赏落实安池监职务。皇后死讯暂时还没传出宫外,霍光休闲在家,正捧着兵书研读。
一进门,霍显就嚷嚷道:“大将军蛮用功的嘛,天天捧着兵书不松手。”
霍光不理她,眼睛继续停在兵书上。
霍显不满了,过去拿开霍光手上兵书,不好气道:“我跟你说话呢,你到底长没长耳朵?”
霍光一脸无奈,说:“你管我长没长耳朵干啥?你少闲扯,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霍显也不生气,相反咯咯咯笑起来,说:“我说话就是放屁,你说话就是发表指示。我跟你说,那个经常到咱大将军府上来走动的淳于赏,你对他印象如何?”
霍光心不在焉道:“你是说那个掖庭护卫淳于赏吧?你怎么关心起他来了?”
霍显说:“我不是关心他,是觉得他人还挺不错的。还有他夫人淳于衍,是皇宫编外御医,在街边开了个药店,医术不错,咱府上谁有个大病小痛的,都找她开方拿药,效果还算可以。头次我不是生了一嘴的燎泡么?派人去她店里抓药,淳于衍出于强烈的责任感,还主动到府上来给我诊治。经她对症下药,我嘴上燎泡没两天就全好了。”霍光哪有兴趣听这些婆婆妈妈的废话?伸手去拿霍显手上的兵书,说:“你别耽误我看书时间,我好不容易在书房里待上一会儿,你就来打岔。”
霍显反过手,把兵书藏到身后,说:“我话还没说完呢。”霍光说:“你这张嘴巴,只要说起这些鸡毛蒜皮来,三天三夜都有的说,我两个耳洞太小,装不下这么多。”
霍显说:“大将军别心烦,我要不了你多少时间。我是见淳于夫妇对咱们家这么好,我们也该同报一下人家。”
霍光说:“你让厨房办桌好菜,请他们夫妇美食一顿,不就报答了?”
霍显挖霍光一眼,说:“你以为人家已揭不开窝,稀罕你这顿饭?”
霍光说:“那又怎么报答人家?”霍显说:“你是朝中重臣,皇上都听你的,手上掌握着大把大把资源,随便开句口,让人给淳于赏谋个实惠点的职位,不比我安排厨房里的人办厨省事得多?”知妻莫如夫,霍显是个什么德性,霍光最清楚。现在她既然开了这个口,要给淳于赏要官,你不答应,她肯定跟你没个完。霍光只好松口道:“淳于赏级别太低,再上几个台阶,也到不了我所管范围,我怎么给他安排职位?”
霍显说:“我是要你开句口,让人给淳于赏个职位,用不着你直接安排。不是有个安池监的位置空在那里么?我看就比较适合淳于赏。”
霍光拿霍显没法,只得给人打招呼,让淳于赏辞去掖庭护卫,赴任安池监。
淳于赏自然高兴,佩服淳于衍高明,这夫人路线走得卓有成效。
淳于衍说:“哪是我高明?是你运气好,碰上霍光怕老婆,夫人说一不敢二,夫人往东不敢西。”
淳于赏说:“这夫人路线这么好走,以后还麻烦你将这夫人路线继续走下去,给我谋更大的官回来。”
两人正在弹冠相庆,御史府捕吏敲门进来,对淳于衍一亮身份牌,说:“你就是淳于衍吧?跟我们走一趟。”
吓得淳于衍双腿一软,差点就瘫到了地上。
淳于衍哪里想得到,许后猝死后,就有爱管闲事的人递入奏章,说皇后之死肯定与开方施药的医生有关,应该从严查办,追究责任。
宣帝也觉皇后死得太没有道理,心生疑云,予以准奏,让兼管纠察的御史部门拘捕三名御医和淳于衍。
开始淳于衍还以为事已败露出去,可回想在皇后药里下附子时,周围连针眼都没一个,更别说人眼了,应该不会被谁瞧去的。心里也就镇定了许多,对捕吏说:“凭什么跟你们走?我犯了那条那款?”捕吏说:“你犯了哪条哪款,你自己清楚。少啰嗦,走人!”走就走!淳于衍哼一声,抬腿朝门口走去。快出门时,又回头对淳于赏说:“我没事的,你只管做好你的安池监,别辜负了夫人期望。”本来捕吏进屋后,淳于赏就被吓得半死,怔在地上,脑袋一片空白。这下听淳于衍提到夫人二字,才一个激灵,恢复意识,隐约觉得事情可能与霍家有关,自己不能死人样只顾发呆。淳于衍被带走后,淳于赏也匆匆出门,赶往大将军府,去找霍显。
见淳于赏慌慌张张的样子,霍显心里咯噔一下,莫非淳于衍出了事?只听淳于赏气急败坏嚷道:“不好了,不好了,大事不好了。”这一嚷不打紧,霍显两眼一黑,都快晕厥过去。只不过她是个死要面子的人,不好人前失态,才努力镇住自己,装做什么事也没有一样,唤侍女给客人倒水。
侍女应声进屋,手上端着水杯,看来早有准备。霍显上去接住,双手却禁不住老是发抖,水被抖出杯沿,泼湿霍显前襟。好不容易稳住双手,才从容转身,将水递给淳于赏,要他先压压惊,有什么只管慢慢说。
人家女流之辈一副大将风度,自己男子汉大豆腐,遇事就鬼掐脖子一样,一惊一乍的,也太不像话了。淳于赏不出声地自我批评着,仰脖喝下霍显给的水,尽量放慢语速道:“刚才有几个捕吏闯进我家,把淳于衍给抓走了。”
霍显已意识到捕吏去过淳于家,故意问道:“他们凭啥抓人?淳于衍犯的什么罪?”
淳于赏摇头道:“他们没说什么,只说淳于衍自己清楚。”霍显不好抖搂淳于衍下毒害死皇后的事,只得安慰淳于赏道:“淳于衍不会有事的,也许是御史府出于工作需要,叫她去问些情况。”淳于赏说:“万一淳于衍进去后再出不来,又该怎么办?”霍显说:“别担心,我和大将军先把事情弄清楚,再想办法搭救淳于衍。”
这话让淳于赏踏实了许多。既然霍显会想办法搭救淳于衍,淳于衍就是犯了天条,也不会有事的。只是淳于赏没及细想,霍显为什么要搭救淳于衍。
淳于衍算是吃了定心丸,告别霍显,回家专心等候好消息。霍显却一屁股跌坐在几上,像只泄气的皮球。当淳于赏面说会想办法搭救淳于衍,可怎么个搭救法,霍显心里一点也没数。也不知淳于衍在里面扛不扛得住,若她嘴巴不紧,被办案人员撬开,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看来还得赶快行动,动作稍迟,恐怕一切就晚了。这么想着,霍显站起身来,朝霍光书房走去。已到这个地步,也没必要再瞒他。霍光是洞庭湖上的老麻雀,什么风浪没见过?来到书房门口,抬手要敲门,才想起霍光已被皇上叫进宫,主持处理皇后丧事去了。也不可能这个时候进宫找他,只得先派人去御史府跑一趟,探听探听消息。
派谁去好呢?这种事又不好随便托人,想来想去,恐怕还是帅哥冯殷可靠。
冯帅哥靠着一张俊脸,被霍显罩在石榴裙下,只要霍光不在家,便代他做家庭作业,挺讨霍显欢心的。这天霍光有事进了宫,冯帅哥又与霍显搞到一起,只是刚才淳于赏来府,才暂时躲开,避一避嫌。
淳于赏已走,冯帅哥又往霍显屋里赶,等着重续没演完的好戏。还吹起响亮的口哨,开心得不得了的样子。这家伙可用不着顾忌周围的耳目,霍显身边的人绝不会出卖主子的。故霍府上下无人不知霍显与冯帅哥的烂事,霍光却一直蒙在鼓里。
推开霍显屋门,只见女主人脸色蜡黄,柳眉紧锁,像突然犯了肝病症。冯帅哥的口哨声戛然而止,轻轻关上门,过去搂住霍显,说:
“我的大美人,怎么啦?看你愁眉苦脸的,是不是我离开一会儿,想我想的?”
霍显掰开冯帅哥的手,说:“你臭美什么你!你以为没有你,我就活不下去了?”
冯帅哥说:“你是府上主要领导,没有我,当然也活得下去,只是不可能活得这么开心。”
霍显说:“你就知道开心,不知道老娘心里有多烦。”冯帅哥嘻嘻笑道:“你有什么烦的?嫁了霍大将军这样的大领导,不是当朝第一夫人,至少也算第二夫人,一辈子享不完的福,居高堂,穿华服,出有车,入有辇,吃香的,喝辣的。还有我这个小仆人小心围着打转,召之即来,来之能战,要我硬,我就硬,要我软,我就软,一切都听你的。”
霍显捏住冯帅哥两个嘴角,往外撕了撕,说:“就这张嘴巧。”冯帅哥一脸歪笑,说:“莫非我身上除了一张嘴巧,别的地方却不巧了?”
霍显无心与冯帅哥调笑,阴着脸色道:“别贫嘴了,有件正事还得你给我去跑一趟。”
冯帅哥只好收住脸上嬉笑,说:“有什么事,夫人只管吩咐,我姓冯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霍显说:“谁要你赴汤蹈火?淳于衍被捕吏逮了进去,你去御史府打听打听,她在里面是否还扛得住。”
冯帅哥说:“是那个不久前来为你看过病的淳于医生吧?外面传言,皇后就是她毒死的,你怎么还敢过问她的事?”霍显不高兴了,说:“她是我的老朋友,这下落了难,老朋友不关心谁关心?少废话,你这就到御史府去,问问皇后的死是否真与她有关。如果确有其事,她就死定了。”
冯帅哥不敢怠慢,转身要走,霍显又叫住他:“你不能直接提及淳于衍,得拐拐弯,找个别的什么借口,问得巧妙些。也不要随便问人,让人家察觉出咱大将军府的人在关心淳于衍,可就不怎么好了。”冯帅哥说声知道,出了门。
很快冯帅哥就回了府,赶紧报告霍显,说淳于衍在里面表现得还挺不错的。原来淳于衍被抓进御史府后,就被送进不大的审讯室,接受严厉审讯。坐在审讯席上的可是些专家级的办案人员,是专门组织拢来查办许后暴崩案的。也是淳于衍沉得住气,审讯了好几次,办案人员一再威逼利诱,使尽各种手段,她都抵死不肯供认。淳于衍不傻,知道只要松口承认下过毒,自己必死无疑,谁也救不了你。若咬咬牙挺过去,守住这个天大的秘密,外面又有霍家人照应,还可能从这里走出去,再见天日,重新做人。俗话说得好,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
冯帅哥还顺便打听过其他三名御医,他们根本不知皇后是怎么死的,自然想招也没什么可招的,惟有同声呼冤。办案人员审了几个来回,没审出名堂,只好先将三人连同淳于衍一起,暂时关进监狱中,是留着继续追究,还是把人放掉,待皇后丧事结束,再报告皇上,由他老人家来定。
霍显悬着的心这才稍稍往下落了落。又担心夜长梦多,淳于衍那张嘴巴又没上锁,谁能保证能闭多久?她在里面待的时间越长,穿帮的可能性就越大。可惜无法尽快与霍光碰上面。不过急也没用,只能等他回来再说。
虽说急没用,真要霍显不急,还确实困难。她也知道霍光一时半会儿回不了府,还是一天往他屋里跑上好几趟,好像里面藏着宝贝,稍不留神会被人盗走似的。
霍光只顾忙着料理皇后丧事,哪知霍显正惶惶不可终日,急切盼他回去?他也觉得皇后死得突然,却万万想不到与自己老婆有关,只道人生无常,死生有命,不足为奇。倒是宣帝痛失爱妻,悲哭失声,几欲气绝,实在令人同情。好在失声却不失态,悲哀又能节哀,宣帝自始至终还能保持理性,没有丢掉作为一国之君应有的风度。尤其是举行丧葬仪式时,一举手,一投足,显得落落大方,颇有分寸。见宣帝如此老成持重,从容得体,一直守在旁边的霍光,不禁暗暗称许起来。与娇生惯养大的纨绔子弟刘贺比较起来,这个历尽磨难的宣帝不知成熟和理智多少倍。就是相比昭帝,也更加练达,更具胆识。看来做领导的,还是要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了解社会,体察民心,洞明世事,才可能知人知己,成长成才,最后成得了器。霍光为自己选中这样合格的君主,倍觉自豪,不无得意。当年武帝只将昭帝托付于你,你不仅成功扶昭帝入位,将国家治理得井井有条,昭帝驾崩后又废掉混混刘贺,培养出宣帝这样的明君,已是超额完成任务,他日九泉之下碰着武帝,也算交代得过去了。念及九泉之下的武帝,霍光恍然觉得,自己已渐渐老朽,说不定哪天两腿一伸,就见武帝去了。想想你到了这把年纪,宣帝日趋成熟,又那么贤明,还不把朝政归还于他,似已不大讲得过去。说起来没错,当初增封食邑时,你就提出过归政,宣帝态度明朗,坚持要你为他再掌几年本,还通过民主形式,让大臣们一起来挽留你。可你心里也应该明白,你真归政于宣帝,凭他的智慧和才能,也完全能够掌控大局,把国家治理得有模有样。说不定宣帝口里说离不开你,心里实际早已厌倦了你,巴不得你早些交权,他好大显身手,做回大权独揽自作主张的君主。权力可是个好东西,谁不想据为己有?权力权力,权就是力,拥有权力,就拥有获取一切的力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要福得福,要贵得贵,要黑就黑,要白就白,要道义屈服就屈服,要真理低头就低头。
想到此处,霍光心里沉了沉,意识到自己再留恋朝政,不把权柄还给宣帝,是件多么愚蠢的事。别以为你辅佐昭帝有功,扶持宣帝上位,你就可以随心所欲,永远握着权柄不放,仿佛没有你霍光,太阳就会从西边出来似的。要知道这世上无论少了谁,太阳都照样会东边升,西边落,从不会改变原来的轨迹。再说大汉本来姓刘,并不姓霍,你就是再有能耐,再有德行,再有功劳,也是霍姓臣子,不是刘姓皇帝,把本该属于刘姓皇帝的权力牢牢抓在自己手上,迟迟不还权于原主,让人家做空头皇帝,处处受制于你,换了你,又会作何感想?寻常百姓尚且不甘被人约束,何况堂堂君主,看你眼色多了,受你支配久了,也会对你不满,心生怨气的。
想通了,想透了,霍光终于痛下决心,一定还政于宣帝。待料理完丧事,许后入土为安,霍光回到大将军府,就百事不问,关上书房,开始打辞职报告。报告口气非常坚决,不仅要求辞去朝政,连大将军职务也要求一并让出。霍光已铁下心,这回宣帝就是再怎么挽留,也不管他是真心还是假意,这个职是辞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