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手机的跨国之旅
孙道荣
头发理好了。镜子里的我，显得精神多了。我满意地朝理发师点点头。
我准备站起来，理发师却示意我再等等。以为他觉得哪里不如意，还需要修剪一下。为客人理发，他总是丝毫不马虎，不论是生客，还是熟客，这也是我定点在他这儿理发的原因。我笑着说，可以了。他换了一把细细长长的剪刀，对我说，你有几根白头发，我帮你挑出来，剪掉。说着，左手将我的头发扒开，理顺，轻轻地挑起一根，右手握着剪刀，小心翼翼地伸到发根，剪断。
一根，两根，三根……，一共找到了19根白发，都帮我从发根剪掉了。又仔细地用手将我的头发都扒拉了一遍，确认没有白头发了，才拿起梳子，帮我将头发重新梳顺。一边梳理，一边跟我讲着平时怎样护理头发。从镜子里看到他，神情专注，熟练，从容，像做着一件大事似的。
这是小区里的一家社区理发店，门脸很小，只有他一个理发师，也只有一张椅子。虽然离家近，但以前我从没有进去理过发，总感觉这样的小理发店，是专门为社区里的老人们服务的。我都是在小区外的一家大理发店理发。直到有一次，因为急于参加一个活动，来不及去那家大理发店了，我才第一次走进他的小店。没想到理发师的手艺非常棒，剪出来的发型很适合我。价格也公道，理一次发，只要十元钱。
再次去他的理发店理发时，他正忙着为另一个客人理发，我坐在一边等待。这才留意了一下他的小店，狭小，干净，设施非常简单，惟一可以称得上精致的，是地上铺着的暗红色的实木地板，与一般理发店黑白相间的地砖，显得很不同，让人感觉古朴而温暖。他低着头，专注地为客人修剪着头发，不时围着椅子，移动脚步。当我的目光落在他的脚上时，惊讶地看见，椅子后面的地板，因为他的脚踩来踩去，红漆被磨光了，露出了木头的本色，样子看起来就像镶嵌在暗红色地板上的一个白色月牙儿。
在帮我理发时，我和他聊了一会。他告诉我，从这个小区建立那天起，他的这个小店就开张了，至今已经快二十年了，小区里的不少老住户，都是在他这儿理发的，有的孩子刚出生时在他这儿剪的胎毛，如今都长成大小伙子了。难怪椅子后面的地板，都磨出了木头的本色。我让他看看自己的脚下，他低头瞅了瞅，忽然憨憨地笑着说，地板都磨白了。我说，那是你踩出来的月亮呢。
地板上的月牙儿，那时一个理发师十几年的舞台。想象着一个人长年累月，就围着一张椅子转动，工作，那是怎样的一种寂寞，又是怎样的一种境界啊。月亮升起来了，理发师也从意气勃发的青年，步入了蹒跚的中年。
每次去菜市场买菜，我都会上唐师傅的肉铺，买点猪肉或排骨。
新学期第一次考试前。
学生甲：爸爸，今天老师给我写纸条了……
爸爸：（得意洋洋地）这么快又有老师给你写纸条了？是上次丈夫要调动工作的班主任张老师，还是儿子刚刚大学毕业想考公务员的李老师？……都不是？那是哪个老师啊？他有什么事想求我？找工作？调动？升迁？还是别的什么？你看看你们这些老师，和社会上的许多人一样，总是有这样那样的事，求你爸爸。爸爸这个官虽然不大，但是还是有点实权的，还是能办成很多事情的。可见，当个官多好啊，多有身份地位啊。这学期老师让你做什么官了啊？我帮了你们老师那么多的忙，老师这点面子总是要给你的，不然，我凭什么帮他的忙啊。小子，你可别拿班干不当干部，那大小也算是个官场，混好了，为将来长大了从政打下个基础。
学生乙（女）：妈妈，今天老师给我写纸条了……
妈妈：（大惊失色地）什么，老师给你写纸条了？哪个老师啊？男的还是女的？果然是男老师？那是不是年轻老师？他有没有结婚？有没有对象？有没有女朋友？他为什么给你写纸条？他安的是什么心？他意欲何为？女儿啊，你还小，什么都不懂，很容易被诱惑，被蒙蔽，被坑害。这个社会太复杂了，你看看自古至今，老师和学生搞师生恋，几个有好下场的？几个不是身败名裂的？漂亮的女孩子，有几个人写写纸条，很正常，妈妈都这么一大把岁数了，身边不是照样有人垂涎吗？但你太小了，我可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像当年的妈妈一样，被人糟蹋了。
学生丙：爸爸，今天老师给我写纸条了……
爸爸：（哈哈大笑地）终于有效果了，终于盼到这一天了！爸爸这个小包工头，虽然没什么能耐，也没什么社会地位，但我不希望我的孩子，像我一样窝囊，被人看不起，处处抬不起头啊。这些年，爸爸不得不四处讨好，四处卖乖，四处求爹爹拜奶奶，就是为了有朝一日，不让别人瞧不起咱啊。我给赵老师家厨房维修，替唐老师家刷墙，帮李老师家捅下水道，也就是希望你能像其他孩子一样，得到老师的关照和关爱。社会就是这个样，爸爸既不是官，又不是老板，就只能低声下气地获得同情啊。我今天头越低一点，你就有机会明天将头抬高一点。你看，这不终于有效果了，老师都给你写纸条了。
学生丁：妈妈，今天老师给我写纸条了……
妈妈：（忧心忡忡地）老师给你写纸条？一定是这次考试的答案吧？难怪你们班最近的成绩上升得这么快，原来是老师帮你们造假啊。哎，这是什么世道啊，什么东西都是假的，什么事情都敢造假。你看看，假名牌、假学历、假爱心、假足球，假酒假烟假药假唱假处女……什么不假啊，最让人痛心的，是这股造假之风现在刮进了校园，连考试都造假了，你瞧瞧，明天才考试呢，今天老师就给你们递纸条，泄露答案了，这考试还有什么意义啊？
学生们：爸爸妈妈，你们说什么啊？你们想到哪里去了啊？明天就要考试了，老师怕我们复习不好，有思想压力，所以，针对我们每个人的薄弱环节，有针对性地给每位同学都写了一张纸条，以帮助我们消灭薄弱点，树立信心，争取在明天的考试中取得好成绩。
家长们：（面面相觑地）原来是这样啊？这么看来，是我们条件反射，神经过敏，反应过度，盲目猜疑了？
画外音：一张小小的纸条，像一面镜子，矗立在我们面前，它是现实生活在成人社会的非典型映照啊。
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年，到圣母大教堂忏悔的人，越来越多了。神父们根本忙不过来，马修神父想了个办法，将一个大忏悔室，改建成两个对应而独立的忏悔室，中间坐着神父，这样，一位神父就能够同时倾听两名忏悔者的各自忏悔，而又不至于让忏悔者互相看见和听见。
这天晚上，到圣母大教堂忏悔的人，照例排起了长队。马修神父刚坐下，左右两个忏悔室，立即分别走进了一个人。
左边来忏悔的人说，主啊，我是个农夫，我来向你忏悔。
右边来忏悔的人说，主啊，我是个商人，我来向你忏悔。
马修神父问农夫，你有什么要忏悔的？农夫说，今天我用马车拉着收获的马铃薯，去市场销售，我在家里先过了磅，一袋58千克，一袋64千克，一袋71千克……一共27袋。我不会算帐，就请别人帮我合计一下，总计4200千克。怕记不住，我就让人写在纸条上，不过，我让别人写了个整数5000千克。为什么不写4200千克，而冒写5000千克？我是这样想的，反正商人是要重新过磅的，我多写一点，他就不会克扣我的秤了。
神父叹了口气，一个不诚实的农夫。神父又问商人，你有什么要忏悔的？商人说，今天有一个农夫来卖马铃薯，我为他过磅，一袋58千克，一袋64千克，一袋71千克……一共27袋。我一加，合计是5800千克，我问他，在家里自己过磅是多重？农夫拿出一张纸条，上面写着5000千克。我一看纸条，心开始怦怦直跳，上帝啊，他少写了足足800千克呢。我赶紧不动声色地对农夫说，你家的秤很准，确实是5000千克，一斤不多，一两不少。
神父又叹了口气，一个贪婪的商人。细一想，不对啊，同样27袋的马铃薯，怎么农夫称出来的是4200千克，而到了商人那里却称出5800千克？神父让商人继续说下去。商人说，为了打发走农夫，我赶紧付帐给他，价格是每千克一马克，我付给了他5000马克。农夫拿着钱，转身就走了。
神父转向左边，让农夫接着说。农夫说，商人告诉我马铃薯的重量是5000千克时，我的心都蹦出嗓子眼了，上帝啊，他足足多出了800千克呢。我小鸡啄米一样点着头对商人说，你称的非常准。马铃薯的价格是每千克一马克，商人付给了我5000马克。拿着厚厚一叠钱，我激动地跑回家去了。
神父被弄得有点糊涂了，两个人都昧着良心，却都欢天喜地，像拣到了大便宜似的。那么，到底错在哪儿，在这起交易中，到底谁吃亏了呢？
右边的商人忽然生气地说，农夫一走，我正盘算着怎么花掉这平白多出来的800马克呢，我的太太将帐目重新算了一下，这一加，查出问题了，原来27袋马铃薯只有4200千克重，是我累计的时候算错了。这个无耻的农夫，却告诉我是5000千克。
偷鸡不成，反蚀把米，神父正暗自好笑呢，这时候，左边的农夫也忽然愤怒地说，那个商人真是个奸诈小人。神父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商人不是多付了你800马克吗，你怎么还骂人家奸诈？农夫撇了撇嘴说，多什么啊，我拿着5000马克回到家，交给太太，正计算着怎么开销那多出来的800马克呢，我的太太一张张点着钞票，突然，她一声惊叫：假币！我们又一张张仔细检查了好几遍，从5000马克中一共找出了8张100面额的假币。
神父忍俊不禁。对农夫说，你的马铃薯实际只有4200千克，你实际上也只得到了4200马克；转身对商人说，你买的马铃薯实际重量是4200千克，你实际上也只付出了4200马克。这本来应该是一桩非常公道的交易。可是，在这桩看似公正却肮脏的交易之后，是你们两人各自虚假、贪婪、狡诈、无耻的私心啊。
商人和农夫，低着头，羞愧地走出了各自的忏悔室。紧接着，又一对忏悔者，走了进去。
最后一个项目魔方比赛，将单位的联欢会推向高潮。
十名参加比赛的选手，都是单位里顶级聪明的人。比的项目是三阶魔方的速拧，看谁能在最短的时间，将一个随机打乱的魔方复原。
比赛开始。十只彩色魔方，在十双灵巧的手下，飞快地上下左右前后转动，红、橙、白、蓝、黄、绿六个色面，如绸带曼舞，如彩虹飞旋，让人眼花缭乱，如坠云雾。
太不可思议了，刚刚还乱七八糟的魔方，在他们的手下，眨眼就变成了一个个规则的色面。比赛很快结束了，第一名仅用了3分12秒，就将一只魔方复原。
局长亲自给选手颁奖，对他们的表现和智慧，给予了很高评价。局长说，我刚刚仔细观察了一下，这个魔方虽然只是个游戏，但游戏里有乾坤，可以益智，可以健身，还可以增强想象力，锻炼组织力啊。看着局长手里拿着的一只魔方，主持人忽然灵机一动，要不，我们请局长给我们现场露一手？
这不是给局长出难题，拿局长寻开心嘛？从来也没见他玩过这玩意啊。台下的人都为这个外请的主持人捏了把汗，也都好奇地等待着局长怎么化解这场意外。
局长尴尬地笑笑，将手上的魔方随便转了几下说，这个我还真没玩过，那我就献个丑，试试吧。没想到，局长还真答应了主持人的要求。
局长拿着魔方，开始转动。左拧一下，右拧一下；前转一下，后转一下；上旋一下，下旋一下。就这么拧了几圈，原本不是很乱的魔方，变得更凌乱了，红橙白蓝黄绿六个颜色，完全被打乱了，成了一个五颜六色的大花脸。大家都摒住呼吸，瞅着局长胖嘟嘟的手，毫无章法地乱拧一气。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十几分钟过去了，局长手中的魔方，还是连一排相同的色快都没转出来，看来局长对魔方真的是一点感觉也没有啊。有人注意到，局长的脑门上，渗出了细微的汗星。局长这回糗大了。主持人意识到自己的提议，害苦了局长，让他在全体手下面前丢了脸。主持人尴尬地轻声对局长说，要不，我们就到此为止吧。
局长却拧着眉毛，连连摇头。他将办公室主任喊了上来，重新拿了一只新魔方给他，然后对他耳语了几句。办公室主任连连点头，然后，掏出笔，在魔方上小心翼翼地写了起来。会堂里寂静无声，谁也不知道办公室主任在魔方上写着什么。难道是写着拧的顺序、步骤吗？
很快，办公室主任将魔方的六个面，36个小方块都写好了。局长将魔方递给主持人说，将它打乱，越乱越好。主持人狐疑地接过魔方，上下左右前后地旋转了几把，将魔方拧乱。
局长接过被完全打乱的魔方，握在手中，面色庄重，前后上下左右地看了几眼，沉思了片刻，然后，对主持人说，可以开始了。话音刚落，只见局长胖嘟嘟的双手开始上下挪移，前后翻飞，上下腾跃，嘴里还念念有词。还没等大家反应过来，局长已经凌乱的魔方完全复原，红、橙、白、蓝、黄、绿六个色面，各就各位，整齐划一。局长只用时36秒。
太快了！太神奇了！太不可思议了！
掌声雷动。局长踌躇满志，气定神闲地扫视了大家一眼。
台下有人好奇地问，办公室主任在魔方上写了什么字，使局长瞬间像换了一个人一样，如有神助，在这么短的时间，将一个完全打乱的魔方复原？
主持人拿起局长刚刚复原的那个魔方，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红色一面的九个小方块上，都写着“处长”，橙色一面的都写着“科长”，白色一面的都写着“队长”，蓝色一面的都写着“班长”，黄色一面的都写着“组长”，绿色一面的都写着“群众”。
难怪局长能将魔方神奇地归位啊，谁在什么位置，局长心中最有数了。那是局长玩得最转的“魔方”啊。
同学们排着队，面色凝重地将手中的钱，投进捐款箱，一元，五元，十元……，还有一些毛票。这都是他们节省下来的零用钱，他们怀着一个共同的愿望：那位得了白血病的同学，早日康复。
忽然，一个中年男人，双臂吃力地夹着一个纸盒子，从校外走了进来。他径直走到捐款的队伍前，放下纸盒，盒子里是一叠叠小额纸币，以及一堆亮闪闪的硬币。
他不就是学校边的那个无臂小店主吗？几乎所有的孩子都认识他。他来干什么？
他对负责捐款的老师说，“把这些钱，转交给那个生病的孩子吧。”
老师为难地看着他，“你自己的日子也不宽裕，再说，这是我们学校内部的捐款，你就不用捐了吧？”
他坚定地摇摇头，“其实，这也不是我的钱，而是孩子们的钱啊。”
老师疑惑地看看他，把他请进了办公室。
关于他和他的小店，老师们也早有所耳闻。在学校两侧，开了很多小店。他的小店，卖一些书刊和文具，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而且小店的位置也偏离学校大门，属于不好的地段，照理应该没什么生意，奇怪的是，他的小店，生意却比别的小店都要好些，孩子们似乎都特别喜欢去他的小店买东西，而且很多同学，还都是相约着去的。为什么孩子们要舍近求远，专门跑到他的店里去呢？有位老师悄悄去实地打探了一下，他佯装去买水笔。柜台里应声站起一个中年男人，问明了他想买什么后，男人伸出两只胳臂，从货架上“夹”起一只水笔。眼前的一幕，让那位老师惊诧不已：中年男人根本就没有手，他的两只手臂，从小臂处都断了，只露出两个肉球一样的东西，他就是靠这两个“肉球”，将笔对夹起来的。后来才知道，在一次事故中，他永远地失去了双手。如今，他全靠这两只没有手的胳膊，支撑起自己的生活。老师恍然明白了，为什么孩子们都选择他的小店买东西了。
那么，他今天为什么会来捐款？纸盒里的钱又是怎么回事？他向大家讲述起纸盒里那些钱的来历——
每天一放学，就有不少孩子来到我的小店，买东西。货物都放在我身后的柜台上，孩子们需要什么，我用双臂一夹，就从柜台上“夹”下来了，再递给孩子。“夹”货物难度不大，可是，“夹”钱就有点难了，特别是硬币，我的双臂根本夹不起来。细心的孩子们怕难为我，所以，往往尽量将钱准备得正好，这省了我很多麻烦，但还是少不了找零的情况。后来，我就想了个办法，将零钱都放在一个纸盒里，孩子们付完钱后，需要找零的话，就让他们直接从纸盒里自己拿。
有人还担心，我这样让他们自己找零，是不是太轻信别人了？但我相信这些孩子，他们不会故意从我这儿多拿钱的。月底盘点时，我却吃惊地发现，帐还真对不起来了。我翻来覆去，算了好几遍，帐面就是对不上。你们不要误解，不是钱少了，而是多出来了，扣除成本，减去利润，帐面上多出十几元钱。我是财务出身，帐从来不会错的。很显然，钱是从那堆零钱里多出来的。后来，每个月对帐，我都发现，总会多出一点钱，有时多出一二十元，有时多出百十元。
说到这里，他的眼睛有点湿润。他说，虽然我一再跟孩子们说，记得自己找零钱，他们也确实自己从纸盒里拿零钱了，但每个月，我的小店还是会多出不少钱来。我把这些钱都攒了下来，这个纸盒子就是我的储蓄罐。今天，我把他们转交给你们，我不知道那个生病的孩子是谁，但我一定见过他，他也一定去我的小店买过东西。这些钱希望能帮上他一点忙。说着，他用双臂费力地从上衣口袋里“夹”出一叠纸钞，“老师，这点钱是我的心意。”
……他走出学校的大门，身后是朗朗的读书声，他晃晃手臂，两个半截空荡荡的衣袖，像风一样，翩翩起舞。
天，渐渐黑了下来，四周仍然不断传来山石崩塌的恐怖声音。
镇静了一下，他对大家说，我们被困在了深山中，手机也一直打不通。估计这次地震威力很大，请大家相信，一定会有人救我们的。在获救之前，我们必须自救。现在，请大家清点一下包里的食物和水。
他们是网上认识的驴友，约好了一起来九寨沟旅游的，没想到到达的第二天，就遇到了这场大地震。原计划他们晚上要赶到一个羌族村寨住宿的，所以，基本上只带了一点零食，大部分在地震前，边玩边吃掉了。大家打开了背包，将剩下的食物和水都掏了出来：两瓶半水，三袋面包，两包榨菜，一盒巧克力。这就是他们五个人全部的食物了。
一路奔逃到现在，每个人都筋疲力尽，饥肠辘辘。他说，我们只有这点食物了，必须节省。他给每个人分了两片面包，半块巧克力，几小片榨菜。
找了一块相对宽敞的空地，五个人背靠背，熬过了又饿又累的恐怖之夜。
第二天，他们继续在乱石和倒塌的树木中，寻找出山的路。不时有可怕的余震袭来。黄昏时，他们隐约看到了对面山坡上有个村寨，好象不少房屋都倒塌了。他们想赶过去求救，可是，连接两座山的惟一的一座木桥，被山体滑坡冲垮了。他们拼命地向对面呼救，而不断传来的山体塌方的巨大声音，将他们的呼救声完全淹没了。
他们瘫倒在地上。要命的是，他们最后一点食物，也吃完了。他们本以为这天就可以找到出山的路，或者找到村寨，或者遇到救援人员。大家绝望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人哽咽地说了声，我们没被震死，不会被饿死在深山里吧？
他给大家鼓气。可是，没有食物，无法与外界联系，怎么熬下去啊！
他打开包，我们还有食物。他掏出了一个苹果。对不起，我没有告诉大家，这是我特意留下来的。
有人说，那赶紧分了吧，都快饿死了。
他坚定地摇了摇头，不行！原来我们以为今天就能够获救，所以，那点食物都被我们提前分食了。看来我们对情况估计不足，也许，我们还要坚持更长的时间，才能与外面联系上。这个苹果，我建议留到最关键的时候。
大家点了点头。
为了分散大家对饥饿的感觉，他提了个建议，我们来自不同的地方，不如大家讲讲各自家乡最好吃的东西。他开了个头，我的家乡来自安徽淮南，淮南最有名的就是豆腐了，一块豆腐，在我们淮南，可以有108种不同的吃法。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回味起自己家乡最美味的食物。他的家乡喜吃辣的，他的家乡喜欢什么菜里都放点糖，他的家乡煲的汤浓而不腻……每个人，讲几句，咽一口口水。
忽然有人提议，光这样讲，越讲越饿，不如我们每讲一道家乡菜，就啃一口苹果，怎么样？大家瞪着他，只有一个苹果，够啃几口啊？他不好意思地笑笑，只做个样子嘛。
那个苹果，从一个人的手中，传到另一个人手中。“啃”一口，吧唧吧唧，咂咂嘴，咽下去。他们就这样，在饥饿、恐惧中，又熬过了漫长的一夜。
第三天，他们仍然粒米未进，也没有找到出山的路，只在一条山泉，每个人喝了一肚子泉水。
他将苹果洗干净，找出水果刀，准备切开，分给大家。他知道，再这样下去，很快大家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有人一把夺下了他手里的刀，这个苹果不能吃，我们还能坚持，这可是我们最后的食物！如果现在吃了，我们就什么都没有了。
……嘈杂的脚步声和人声，仿佛远在天际，他吃力地睁开了眼睛，隐约看见了几个穿着橘黄色衣服的人。他的身边，另外几个人还昏昏沉沉蜷缩在一起。被救援人员发现的时候，他的手里，还紧紧拽着那个红苹果。
他是我的朋友。一个星期后，他安全地回到了家乡。他向我们诉说了那个苹果的故事，他说，那个苹果是他们最后一点食物，也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红最美的苹果，它是他们的信念，支撑着他们，直到获救。
唐大牛先生有一只万能指数表，各种生活指数尽在其中。无论做什么事情，只要用万能指数表测试一下，就能够显示一组科学的依据和建议。每天，唐大牛戴着这块表，开始他日复一日严谨的生活。
早晨六点，唐大牛准时睁开了眼睛。抬腕看了看，今天的晨练指数是1级，不适宜晨练。唐大牛赶紧闭上眼，又睡了一个小时的回笼觉。七点，唐大牛第二次准时睁开了眼睛，他得起床了。穿衣指数是2级，唐大牛穿了一条深色西裤，一件短袖衬衫，如果是3级的话，就可以打条领带了。可惜，今天的穿衣指数只有2级，不适宜打领带。唐大牛遗憾而坚定地摇了摇头。
唐大牛平时的早餐是一个鸡蛋，一块面包，一小碗稀饭，半根油条。一看，今天的体重指数已经超标，唐大牛将含在嘴里的蛋黄又吐了出来。出门时，唐大牛抬头看了看天，想了想，不对啊，又低头看了看万能指数表，下雨指数2，有时偶尔有阵雨。这让唐大牛犯了难，不知道到底该不该带把伞。半个小时后，唐大牛的万能指数表终于又跳动了一下，这回显示下雨指数为1，也就是说不会下雨了，唐大牛这才放心地放下手中的伞，上班去了。
出了小区，唐大牛犹豫着是坐公交车，还是步行；是打的，还是骑自行车。从交通事故指数来看，坐公交车是最安全的选择；从成本指数来看，最省钱的方式是步行；从方便指数来看，无疑是打的；而从综合指数来看，骑自行车又是最佳选择。无奈的唐大牛，最后用掷橡皮的办法，选择了步行。9点半，唐大牛到达办公室，抬腕看了看，今天的迟到指数是4，极容易迟到。真准啊，唐大牛在心里赞叹了声。
十点钟单位开会，唐大牛看了看，最近自己的跳槽指数是5级，跳槽的可能性不大，唐大牛因此决定，继续热爱这家单位。会议的内容是唐大牛的专长，他本来有一肚子话要说的，但万能指数表显示，自己这几天自信指数只有1，严重缺少自信心；语言表达指数也只有2，说出来的话很可能词不达意，或者言不由衷，这让唐大牛很泄气。
吃中饭时，在食堂里看到了一个陌生的漂亮女孩，据说是个实习生，女孩的回眸一笑让唐大牛怦然心动，这感觉已经很久没有了。至今还孑然一身的唐大牛本来想端着饭碗过去套套瓷的，可他还是冷静地看了眼万能指数表，今天的桃花运指数为零，恋爱指数也是零，连友情指数都是零，唐大牛火热的心立即降到了冰点，今天不宜动感情啊，唐大牛像掐灭烟蒂一样，狠狠地掐灭了心中的那团火焰。
下班时，有人打手机约他一起吃晚饭，给他介绍几单生意。唐大牛看看自己的万能表，今天人们的说谎指数是6级，很容易说谎。唐大牛得意地笑了，想诓我啊，没门。唐大牛告诉对方，自己正在外地出差呢，回不来。唐大牛越想越好笑，说谎指数都达到6级了，你还不说谎，你傻啊。
吃了一碗方便面，唐大牛一屁股坐在了电视机前。最近他在看一部韩剧和一部古装戏，两出戏他都很喜欢，不过，具体选择看哪部，那还得万能指数表说了算。今天的感动指数是4，流泪指数是5，泪腺比较敏感，很容易成串落下来，十分适合观看韩剧。唐大牛于是锁定了频道，并且随着剧情的发展，很配合地泪流满面。
夜深了，我们的唐大牛先生也要就寝了。在睡觉之前，唐大牛测量了一下今天的成功指数，又是一个零。想想这一天，好象真的是什么事情也没做，唐大牛重重地叹了口气。他又测了一下幸福指数，1级，有稍纵即逝零星小雨般的短暂幸福感。那么，这股幸福感来自何方呢？唐大牛终于想起来，也许是那个不认识的女孩的回眸，在他的心中撩拔起了一道幸福的涟漪吧？
在入睡之前，唐大牛测试了一下今晚的美梦指数，又是10级！这是最高级别了，意味着倒下就能进入甜美的梦境。最近一段时间，唐大牛的美梦指数一直都是10级，这让唐大牛兴奋不已，他总是迫不及待地进入梦乡。
唐大牛普通的一天，结束了。戴在腕上的那只指数万能表还在工作着，屏幕上显示：今晚，唐大牛流涎的指数是5级，遗精的指数是8级，被蚊子咬的指数是4级，梦游的指数是6级，明天重复今天的指数是10级……
儿子媳妇工作都很忙，老爷子不得不从遥远的乡下，赶来城里，照顾孙子。
孙子已经上小学了，学校离家有三四公里远，但有公交车可以直达，按照儿子的意思，每天早晨，老爷子将孙子送到公交车站就可以了，不必到学校接送。可是，老爷子却坚持要将孙子送到学校大门口，再自己回来。老爷子担心城里的车太多，人太杂，不安全。儿子也只好依他了。去的时候，老爷子是领着孙子坐公交车的，回的时候，老爷子却从来不坐车，而是步行回来。好几公里呢，得走多长时间啊。有几次，两三个小时过去了，家里的电话还没人接，说明老爷子还没有回到家，这让儿子无比担忧。可是，不管别人怎么劝，老爷子就是固执地不肯坐车，而是一路走回来，风雨无阻。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百思不得其解的儿子，决定要搞清楚真相。他请一个朋友，帮忙跟踪下老爷子，看看老爷子送孙子回来的路上，到底在忙些什么？
这天，老爷子照例将孙子送到学校门口。看着孙子蹦蹦跳跳走进校园了，老爷子返身往回走。
走不多远，老爷子进了一家小吃店。很简陋的一家小店，是一个破旧的工棚改建的，一看就属于违章建筑，估计不久，就会被拆除了。进出小吃店的，都是民工模样的人。店主和老爷子似乎很熟，热情地打着招呼。不一会儿，老爷子的面前，摆了一碗黑乎乎的辣糊汤。老爷子出门的时候，吃过早饭了啊。没吃饱？老爷子一边吃，一边和店主闲聊着什么，很投机的样子。老爷子满头大汗地吃完了辣糊汤，又坐了会，付帐，起身和店主告辞。
老爷子继续往家走。走了几百米，老爷子突然拐进路边的一个胡同。这是一个城中村的入口。往里走不多远，老爷子在一家小理发店门前停下了。理发店好象刚开门，一位五十来岁的老师傅正在打扫，见到老爷子，很开心的样子，搬出一把椅子，让老爷子坐，两个人大声地说着什么。说着说着，老爷子和老师傅会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正聊着，有个老人慢腾腾走过来，像是要理发，老爷子站了起来，挥手和老师傅告别。
老爷子没有回到大路，而是继续朝里走。穿过这个城中村，再绕过一个临时搭建的简易菜市场，也可以回到家。但这条路儿子很少走，他平时都是开车走大路的。大路很宽敞，很繁华，谁会在意高大建筑物后面的那些角落呢。
拐个弯，老爷子在一个修车铺前停下来了。修车的是个年轻人，正在忙碌着。地上，反架着一辆自行车，还有一辆被卸了轮子的摩托车，这都是要修理的，看来今天的生意不错。年轻人看见老爷子，咧嘴笑了一下，继续忙他的活。粘着油污的脸，很灿烂。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从铺里跑了出来，老爷子一把逮住他，小男孩见是老爷子，并不害怕，反和老爷子嬉闹起来。这时候，又从铺里走出个年轻妇女，怀里抱着个幼儿，一边呵斥着小男孩，一边和老爷子打着招呼。老爷子乐呵呵笑着，摸摸小男孩的头，走了。走出很远，小男孩忽然对着老爷子背影高喊，明天还来啊。老爷子扭头，很认真地冲小男孩点点头。
前面就是菜场了。菜场后面有条路可以绕过去，老爷子却走进了菜场。走几步，停下来，看看，摸摸。儿媳妇每天一早，就上小区门口的大菜场买好了菜，不需要老爷子再买菜了。老爷子看到那些青翠欲滴的蔬菜，就忍不住停下来多看一眼。最后，老爷子在一个菜摊前停了下来，称了一把菜。然后，掏出烟，递一支给卖菜的老汉，自己点一支。卖菜的老汉，哆哆嗦嗦点着烟，两个人隔着摊位，一边抽着烟，一边聊着什么，夹杂着卖菜老汉的咳嗽声。
最后，老爷子拎着一把菜，回到了宽阔的公路上，这里，离儿子住的高档小区，就只有百米多远了……
朋友一五一十地将老爷子的回家路线，告诉了儿子。儿子问朋友，听到老爷子都和他们说什么了吗？朋友一脸茫然地说，老爷子和他们讲的，好象都是你老家的方言，我根本听不懂。方言？儿子陷入了沉思，在这个城市里，有好几千来自家乡的打工者，他们分布在这个城市的各个角落，他和他们生活在完全不同的轨道上，他很少留意他们。他恍然明白，年轻时曾是生产队长的老爷子，为什么会找到并乐于沿着那样一条路线回家了，也许是他听到了久违的乡音，也许是他嗅到了难舍的乡情，也许……
黄四的培训中心，静悄悄地开业了。
对他的这个培训中心，没人看好，现在各种培训班多如牛毛，凭黄四那点本事，能开什么培训班啊。肯定又是不务正业，黄四18岁的女儿黄毛撇着嘴不屑地说。黄四也不解释，顾自印刷了一批小广告，然后，装进信封里，让女儿拿到邮局去寄。黄毛瞥了一眼信封，差点没笑岔了气，收信人都是本市各个部门的局长、处长、主任。在黄毛看来，老爸肯定是想发财想疯了，这样一张破纸片子寄给那些当官的，也能招揽来客户？做梦吧！
没想到，一个星期后，第一期培训班开班那天，竟然场面异常火爆，原本计划的60人班，一下子挤进了近百号人。全是女的，有珠光宝气的中年妇女，也有衣着新潮的年轻女孩，还有一些妖艳娇滴的女郎，个个手上拎的都是价值连城的坤包，让人眼花缭乱。一定是美容养颜的培训，在一旁忙着登记收款的黄毛心里暗想。每个人的培训费是1000元，一下子就有了10万多的进帐，黄毛数钱数得手发软。
黄四关上了大门，开始上课，所有的闲杂人等都被赶了出来，连黄毛也被黄四拒之门外。好奇的黄毛，偷偷绕到后院，这里有一条缝，可以清晰地听见里面的声音。
只听黄四简单地作了一番自我介绍后，就开始转入正题，讲课。黄四抑扬顿挫地说：“今天在座的各位，都来自官宦门第，身份都很高贵，也很特殊，有的老公是局长，有的爸爸是处长，有的公公是主任，还有一些特殊的客人，姑且也算是领导身边的亲人吧。我想，你们的老公、爸爸、公公，或者其他什么关系，之所以让你们来我这儿参加培训，都是抱着极大的诚意，想让你们学习掌握一些有用的知识，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那么，我要给大家讲授的到底是什么呢？”
黄四顿了顿，清了清嗓门，接着说：“我要讲的，是最近十分流行，危害非常严重的挖坑学。我听到下面有人笑了，什么叫挖坑学？我先给大家讲几个最近发生的故事。”
一阵翻报纸的声音。黄四紧接着念道，某副区长的女儿，在网上炫富，某包买了2万元，某钻戒花了6万元，某顿饭吃了3万元。结果，人家网上一人肉，搜索出来了，她每个月的工资只有三四千元，她的这些钱统统来路不明，矛头直指她当副区长的父亲。这就叫挖坑坑爹。
再看这一篇。一个年轻少妇在网上炫耀，天天不上班，照样吃皇粮，还炫耀人家送给她公公的价值十好几万的名表，网民一搜索，发现她的公公是某局的局长，连纪委都惊动了。这就叫挖坑坑公公。
还有这个故事。一个中年妇女，在家闲得无聊，就整天上网，到处晒自己家的珠宝，这个是南非钻戒，8万元，那个是法国名包，5万元，还有自己开的豪车，100多万元。最后，羡慕嫉妒恨的网民们一查，她只是一个没有工作的家庭妇女，哪来的这些钱？再一搜索，原来她的老公是某要害部门的处长，又惊动了纪委。这就叫挖坑坑夫。
刚刚还有点闹哄哄的教室内，变得鸦雀无声。只听黄四压低嗓门说，这些愚蠢的女人，为了自己的虚荣心，在网上挖了一个个坑，坑了自己的亲爹，坑了自己的老公，坑了自己的公公，最终也坑了自己。所以，你们的老公、爹、公公，才将你们送到我这儿来培训，目的就是让你们不犯这样的错误，以免把你们的老公、爹、公公推进火坑。黄四干咳了一声，我告诉你们，永远不要在网上晒富，也不要在网上炫耀，就是不挖坑。那么，怎样做到这一点呢？这就是我今天要教会你们的……
黄四的声音更低了。躲在一边偷听的黄毛，也没兴趣，跑去继续数钱了。
此后，黄四的培训中心，每天都络绎不绝，来听课的女人们，越来越多。黄四一夜暴富。
最开心最得意的，要数黄四的女儿黄毛了，从没见过这么多钱啊，老爸黄四真是太能干了。没多久，黄毛就像那些来培训的女人们一样，也买了名表、名包、名车和各种名贵衣服。那天，帮黄四收完了十几万的培训费后，闲极无聊的黄毛上网，在自己的微博上，得意洋洋地晒出了自己的名表、名包和名车，还将刚刚收到的十几万培训费也拍成照片，晒在了网上。
第二天，黄四照例打开培训中心的大门，准备新一轮的挖坑学培训，往常名车云集的门外，竟然只停着几辆警车。当黄四被戴上手铐的时候，才猛然醒悟，只顾着赚钱，却忘了先给自己的女儿黄毛培训了。
领导交代，这次会议十分重要，所有与会者都必须认真记录，为防止有人又忘带笔记本或笔，要我们会务组在每个座位上，放几张干净的白纸和一只削好的铅笔。
会议开始了。果然如领导所料，大部分人和以前一样，两手空空。预备好的白纸就像一面镜子，让他们羞愧。
领导敲了敲麦克风，咕嘟咕嘟喝了几口水，干咳了几声。这是领导每次做报告前的预奏，喝的水越多，咳声越响亮，表示讲的话越长。大家都倒吸了几口气。
第一大条，第一小条，第一要点，第一小点……领导开始讲话。
在领导高亢的嗓门下，我欣喜地看到，大家都拿起了面前的铅笔。随着领导讲话的节奏，几百支铅笔刷刷地在纸上游走，如急行军，如倾盆雨，如沙尘暴，如果不是领导的讲话振聋发聩，我们一定能够听见这支壮观的乐队所演奏的独特的交响曲。打瞌睡的，没有了；目光迷离的，没有了；交头接耳的，没有了。从来没有一次会议，像今天这样令人振奋。领导显然也被大家表现出来的认真专注所感动，他的音质更洪亮了。领导不断兴奋地喝水，不断兴奋地干咳，像激动的标点符号一样。
在时间都走得疲惫不堪的时候，领导的重要讲话，终于讲完了。领导踌躇满志地离开了会议室，从他挺得笔直的后背，我感觉到，他对这次会议秩序，非常满意；对大家认真记录的态度，非常满意。
我们开始收拾会场。铅笔都被带走了，白纸却全部留了下来，雪片一样散乱在桌上。
我随便拣起一张，是一个大头像。一张肥头大耳的脸上，嘴巴夸张地龇开，叼着一根话筒，话筒还像雪茄一样冒出一缕青烟。天哪，这不是咱们尊敬的领导吗？
我吓了一跳，赶紧又拣起一张纸。谢天谢地，这张白纸上总算写满了整齐的文字。可是，细一看，竟然没有一句是领导的讲话，而是杜甫的卖炭翁，一笔一划，有板有眼。没想到咱们单位还有这样的能人啊。
再看看其他的纸，几乎没有一张是会议记录。一张纸被涂满了乱七八糟的线条，看得人头昏脑胀；一张纸上写的都是一个词，“郁闷”，有正楷，有篆体，有吏书，更多的是狂草，狂放，杂乱，没有章法；一张纸上写的是一段对话，好象是约晚上去哪里喝酒……
我们呆了，怎么会这样？
最头痛的，是怎样处理这些白纸。
办公室的同事提了很多建议，我最后决定，还是赶紧悄悄地拿下去，喂粉碎机。其实，领导讲的，文件早已经下发给大家了。文件必须执行，而废纸，就应该粉碎。
新局长上任的第一把火，不偏不倚地烧在了黄四的头上。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局长交代给业务处的任务，没有完成，身为代理处长的黄四，非但没有检讨，还推三诿四，找出各种理由开脱。新局长怒不可遏，在全体中层干部大会上，对黄四大加挞伐，骂得黄四是狗血喷头。不识相的黄四，竟然还胆敢在会上顶撞了新局长几句。新局长火冒三丈，差掉没现场免了黄四的职。就这样，两个人结下了梁子，成了局里人尽皆知的死对头。
黄四在新局长那儿，是甭想捞什么好了。但有失必有得，黄四在群众中的威信，倒是与日俱增，敢与一把手顶牛的人，局里可没几个。特别是当谁对新局长也有什么看法或牢骚的时候，都喜欢找黄四聊聊，排解排解心中的苦闷。倒未必是把黄四当知心朋友，无他，黄四是新局长的死对头，绝不会到新局长面前传话，生出是非。
一次，办公室吴主任悄悄来到黄四的办公室。黄四清楚，吴主任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次来，一定是有什么苦衷。烟抽到第三根，吴主任的话匣子果然打开了。原来吴主任因为擅自用公款招待了一帮外地来的朋友，这事搁以前局长在的时候，根本不算什么事情，没想到，新局长在签字时发现了这笔账，愣是没同意报销，退回给了财务室。吴主任只好自己掏钱补上。吴主任气愤地对黄四说，兄弟，你说我这个主任当得憋屈不憋屈，才一千多元钱啊，都不让我报销。奶奶的，他自己才来局里一个多月，光招待费就花了十几万，他的朋友来了，外地的亲戚来了，甚至是老家的老乡来了，哪一次不是用公款招待的啊？连他老婆开的车，汽油都是拿到我们局里报销的。吴主任附在黄四的耳边说，主办会计当初是我调进来的，是我的人，他用的每一笔钱，我都让主办会计记牢了，要是把我逼急了，哪天我一封匿名信，搞死他。黄四和吴主任，同仇敌忾。
黄四的知音，越来越多。来找黄四的人，和黄四一样，都是对新局长严重不满，或者得不到新局长赏识的人，只是没有人愿意或敢于像黄四那样，在新局长面前表露出来。黄四总是给予他们最大的安慰和支持，这使他们感觉好受多了。
那天，在一个新工程的开工典礼上，工程处的侯处长酒喊高了。这是新局长上任之后，主持的第一个重大工程。饭后，侯处长邀请黄四去高档茶楼喝茶。侯处长卷着舌头对黄四说，兄弟，咱没、没法干下去了。黄四惊问缘故。侯处长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茶，对黄四说，不瞒兄、兄弟你说，以、以前局里的工程，兄弟还有说、说话的份，这次这个项目，全是他妈的他一个人做主啊。讲到愤怒处，侯处长的舌头竟然不卷了。黄四明白侯处长说的他，就是新局长。侯处长继续说，两个亿的工程，得多少好处啊，全被他吃独食了，这家伙也太贪了。侯处长站起来，摇摇晃晃走到黄四身边，他既然不给我们活路，咱也不能让他好受，接工程的老板是我的老客户，一个哥们，总有一天，我把他的老底给抖出来，让他吃不了兜着走！黄四将侯处长扶回沙发上坐下，拍着他的肩膀，坚定地说，我支持你！
一转眼，新局长上任已经快半年了。在一次班子会上，新局长提出议案，将对局中层干部和一些重要岗位进行调整。一朝君子一朝臣嘛，这早就成不成文的惯例了，只是没想到局长耐性这么好，拖了这么久还没动作。新局长也不客气，直截了当地公布了他的调整方案：办公室吴主任年纪大了，已经不胜任办公室的快节奏，拟调任调研室主任；工程处的侯处长在这个岗位做得太久，群众反映他的问题不少，为了保护干部，以免犯错误栽跟头，拟将他调任工会专职副主席；财务室的主办会计，拟调到下属公司任一般职员，主办会计一职，向社会公开招聘；至于业务处的代理处长黄四，这个人嘛……
大家都为黄四捏了把汗，结局是显而易见的，那个代字和处长，恐怕都得拿下了。新局长干咳了一声，继续说道，我听有人私下说，黄四是我的对头，黄四这个人嘛，莽撞是莽撞了点，但是，有一种冲劲，我们就是需要这样敢将真话、能干事的干部，所以，拟提拔黄四为工程处处长。
新局长人事任免宣布完了。基本上都在预料之中，唯一意外的是，新局长的死对头黄四，不但没被削职，还被提拔重用了。沉默了片刻，大家鼓掌通过。
直到若干年后，调研室的吴主任才搞清楚一件事，原来死对头黄四和新局长早就认识了，他们从小学到中学，一直是同座。
天竺是我家乡的一道名茶。
其形挺直削尖，如笋；扁平俊秀，如鱼；光滑匀齐，如镜。用涌于后山的清泉冲泡之后，香气清高持久，香馥若兰；汤色杏绿，清澈明亮；叶底嫩绿，齐匀成朵；芽芽直立，栩栩如生。细细品之，沁人心脾，齿间流芳，回味无穷。
天竺茶，唯产于天台山之西南坡，乃绝品也。虽同一山，其他坡所产，质次之，徒具天竺茶形，味大不同。附近十山八坡，亦产茶，但品色更是迥异，不可同日而语。是故，天竺之名，乃天台山西南坡之一千零八棵茶树独享。丰年，一千零八棵茶树产茶亦不过区区万两耳。
一千零八棵茶树，也不是每棵每年都产茶。茶树亦有涯，年龄在二十至四十年间的茶树，如人之青壮年，血气方刚，精华锐聚，所发茶芽，方嫩而不娇，翠而不苍，是茶之极品。为确保原茶之天然醇成，年逾四十之茶树，皆连根铲除，重新培植；而不足二十龄之茶树，所产之茶，均茶民自饮，不得冠天竺之名。由是，天竺茶年产往往不过五千两。
新茶采回之后，经过摊放、炒青锅、回潮、分筛、回锅、筛分、收灰贮存，等若干道工序，乃成。而其中精要，在于炒制。天竺茶炒制之法，妙不可言，绝不外泄，全村只有村头的张师傅和村尾的唐师傅，得其精髓。简言之，乃抖一抖，搭一搭，捺一捺，拓一拓，甩一甩，扣一扣，挺一挺，抓一抓，压一压，磨一磨。其中手法，力道，火候，非亲身炒制者，不能言。张唐两大师傅，日炒新茶，百两而已，又减除两大师傅失手没炒好的茶叶，天竺茶年产已不足4千两。
天竺茶名震遐迩，除进贡京城3千两外，每年流散街市茶楼的，不到一千两。即令吾乡之富贵人等，亦以能品茗一口地道的天竺茶，为人生之大荣大幸。然而这种机会实在是太少太少了。
天竺茶是稀有的，神秘的，是茶之极品。求之者众，不得。
天竺茶也是昂贵的，但因为产量极少，吾乡之人，并没有因此获得多少益处。
某日，一个陌生人走进了吾乡。
陌生人站在天台山的西南坡上，对吾乡乡邻说，天台之名，贵在天竺名茶；而天竺名茶，皆出自这一千另八棵茶茶树。茶树本来就非常有限，还以树龄剔除了一半，这实在太没必要。外乡人提议，不如将这一千另八棵茶树，无论树龄，都作为天竺茶的原茶，产量将净增一倍。乡邻以为然。是年，天竺茶产量达一万两。虽产量增加了，但因为总量少，市场上仍然一茶难求，倒是吾乡人获利倍增。
次年，陌生人再游说乡邻，同为天台山一脉，得同样的阳光雨露，地灵之气，既然西南坡所产之茶谓之天竺茶，东南、东北、西北三坡的茶，就如同四兄弟，为什么不可以共用这个名字呢？吾乡人一想，言之成理啊。于是，天台山被命名为天竺茶原产地，山之西南、东南、东北、西北四坡茶树，同为天竺茶之正宗原茶。天竺茶产量，由此净增三倍，达四万两。是年，吾乡人获利又激增。
又一年。陌生人又游说乡邻，附近十里八乡，大家既然同日同月，同河同源，同根同蔓，方圆百里，十山八坡，所产之茶，品质其实并无悬殊，天竺吵的关键是独特的炒制法，如果将附近的原茶都收购过来，由张唐两位师傅来炒制，不也就成了正宗的天竺茶了吗？于是，附近十里八乡产的原茶都被运到了天台山，张唐两位师傅日夜不停地炒制，普通的茶叶摇身变成了著名的天竺茶，身价倍增，吾乡人大获其利。
但两个人炒制的能力终归有限，陌生人又劝张唐师傅，广收门徒，简化炒制手法，将十大手法简而言之，归为一大法则，翻炒法，即如厨师炒菜，翻来覆去而已。炒制时间大为缩短，炒制进程大为加快，但这仍然远远不能满足源源不断地从各处涌来的原茶。陌生人于是引进先进的机械设备，将人工炒制改成机器炒制，一台轰隆隆的机器，日炒茶叶万余斤。
陌生人成功地将吾乡的天竺名茶包装，推广。很快，市面上到处都是天竺名茶。
天台山西南坡的那一千零八棵茶树，因为久无人培育，已经长成野树了。而张唐两位炒茶大师，也被外乡人高薪聘请去操作炒茶机器了，他们甚至早忘了“抖搭捺拓甩扣挺抓压磨”那套烦琐的工艺了。人人都在抓紧时间获利，谁还在乎这些呢？
……已经很多年，没有人喝过天竺茶了，甚至压根没有人记得，曾经有过这样一道名茶。倒是听老人们传说，那个陌生人，是一家一直与天竺名茶竞争的外地茶商派来的。
你一定从没有听说过我家乡曾经非常著名的天竺茶吧，这一点也不奇怪。在我的家乡，有很多美好的东西，就是这样消亡的。
几个小伙子，聚在一起。
走进一家小饭店。人多，好不容易找了个空位子坐下来，点好菜。菜迟迟未上。其中一个小伙子愤怒地喊来了服务员，责问菜怎么还没上来？服务员解释说，今天顾客实在太多，厨房一时忙不过来，得按顺序，请再耐心等一等。小伙子指着另一个小伙子说，我告诉你，他爸是老板，把你们经理喊来！不一会儿，饭店经理穿过人群，匆匆赶了过来。小伙子指指另一个小伙子，对老板说，他爸是大老板，有的是钱，说实话，上你这吃饭是看得起你，还不快点上菜？饭店经理对几个小伙子陪着笑脸，幸会幸会，我马上通知后台，你们这桌菜先上。欢迎你们经常惠顾本饭店，特别期待令尊有机会也莅临本饭店。小伙子得意地挥挥手，那就要看你的表现了。饭店经理连连点头，转身对身后的服务员说，这都是贵客，一定要照顾好。
菜很快就上来了，还免费加送了一道汤。几个人酒足饭饱，扬长而去，饭店经理领着漂亮的女服务员，一直将他们送到门外，连声说，欢迎再赏脸啊。
几个人接着来到某办事中心，为其中的一个小伙子办理一份证明。每个窗口，都排着长队，看来，如果排队的话，至少得等个把小时。一个小伙子直接挤到台前，问窗口里的工作人员，谁是你们的头？工作人员看看他，朝边上一个身穿制服的人努努嘴。小伙子转身对制服男说，你是这儿的头？制服男点点头，问有什么事。小伙子说，我们有点小事，麻烦你马上给办下。制服男指指窗口，办事请排队。小伙子身子往前凑了凑，指着身后的另一个小伙子说，我告诉你，他爸是局长。制服男愣了一下，脸上立即堆满了笑容，对小伙子说，那请跟我到这边来。几个小伙子跟在制服男的身后，来到了另一个窗口前，对正在整理材料的工作人员说，先放下手头的活，给他们把事办了。不到一分钟，证明就开好了。
手里拿着证明，几个人扬长而去，制服男一直将他们送到办事中心的大门外，小伙子拍拍制服男的肩膀说，好好干，你会大有前途的。制服男激动地说，还请在令尊面前，为在下多美言几句，下次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啊。
感觉真是太好了，几个小伙子洋洋得意，决定再去找个地方，好好乐一下。他们走进了一家高档会所。一问，包厢却都满了。怎么办？一个小伙子说，没事，直接找经理。经理摇着头说，包厢真的都满了，你们下次再来吧。小伙子指着另一个小伙子说，我告诉你，他爸是明星。真的吗？经理眼前一亮，好说好说，我想办法给你们腾挪一个包厢来。走进宽敞的包厢，几个小伙子搂着经理亲自挑选的漂亮姑娘，又唱又跳，又是喝酒，又是猜拳行令，好不尽兴。
玩乐够了，几个人扬长而去，经理一直将他们送到大门外，并给每人发了一张名片，对小伙子说，还请令尊多多关注我们，有机会帮我们向娱乐圈举荐举荐啊。
来到大街上，几个小伙子笑岔了气，真没想到，如果有个好老爸，会这么好使。意犹未尽，几个人决定开着租来的车子，再兜兜风。
车刚拐个弯，在一个小巷子口，与侧面而来的一辆出租车发生了小小的刮擦，很快就围上来一些看热闹的人。开车的小伙子下车与出租车司机交涉，打算让出租车赔点钱，没想到出租车司机一点不买账，坚持认为是他们的责任。旁边的围观者也唧唧喳喳地议论，有人说是出租车的错，有人认为是小伙子开车太霸道，莫衷一是。看着犟头犟脑不肯服软的出租车司机，小伙子突然指指车里的小伙子高声说，我告诉你，他爸是老板！出租车司机一听，大声喊道，他爸是老板怎么了？边上围观的人也喊起来，老板有什么了不起，有钱就可以乱来吗？小伙子一看情形有点不对，又指着另一个小伙子说，他爸是明星！没等出租车司机讲话，围观的人叫起来了，明星有什么了不起，名人就可以胡作非为吗？群情激愤。一看这阵势，小伙子慌了，用手胡乱地指指车上的人，颤抖地说，他、他爸是局长！这一声不得了，围观的人立即像决堤的洪水，爆发了，局长有什么了不起，当官的就可以为非作歹吗？越来越多的人围了上来，到处是愤怒的呐喊声，有人说富二代开车撞人了，有人说星二代打人了，有人干脆说官二代故意飙车撞出人命了……
局面完全失控了，直到大批警察赶到，才将这起小小的刮擦事故而引起的群体事件，慢慢平息。警察后来了解到，这几个小伙子都是普通人家的孩子，没有任何背景。记者追问几个小伙子，那么，为什么要冒充富二代、星二代和官二代？几个人低垂着脑袋，半天才挤出几个字：下次再也不、不敢了。
我们单位经常承办各种各样的会议，会务工作很繁琐，苦不堪言，不过，最让办公室王主任担惊受怕的，是为参加会议的人员排名。
王主任十分清楚，排名很讲究，绝不能有丝毫差错。有时按官衔大小，有时按职位高低，有时按年龄长幼，有时按先来后到。每次排名，王主任都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那次，参加会议的人员情况太复杂，王主任决定采用最简单的办法：按姓氏笔划。这个排名方法，可以避开很多矛盾。
可是，会务材料刚发下去，王主任的手机就响了，对方怒气冲天：“为什么把我们藏主席排在最后一名？你们什么意思？太轻视我们了吧！”藏主席是这次会议的主管部门负责人，王主任赶紧解释，这次是按姓氏笔划排名的，臧主席的姓笔划最多，所以才排在后面的。“既然按姓氏笔划，那就像我们单位一样，从笔划多的开始排。否则，会议立即取消。”王主任哭笑不得，在层层请示汇报后，决定破例按笔划从多到少，重新排名，会议才得以照常举行。
当晚，有人敲开了王主任的办公室，是位须发皆白的长者。长者和蔼地看着王主任，听说今天有人为了排名，大闹了一场，真是不像话，徒有虚名啊。王主任连忙说是我们工作没做细。长者语重心长地说，工作是要细致再细致啊，像今天这个学术会议，排名还是很有讲究的嘛。你看看，小齐的名字排在我前面，就让人不能理解，他是晚辈嘛，怎么能排在我的前面呢？王主任解释说，这次是按姓氏笔划排名的。我姓纪，他姓齐，都是六划嘛，他怎么就排在我的前面？王主任头皮发麻了：那一定是他的名字笔划少一些吧。不对嘛，他叫长杰，我叫仁松，笔划都一样嘛！长者的语气里流露出了压抑不住的不满。王主任想起来了，排名的时候，还真发现了这个情况，两个人的姓和名字笔划都一样，当时想想也就差一个名次，没什么大不了，就给随便排了一下。没想到，还是惹了麻烦。王主任连声道歉。
会议结束那天，又有一个中年妇女愤怒地找到会务组，“我告诉你们，我这个‘张’字只有五划，我从来只写五划，五划写不出第二个张字！他们就应该排在我的后面！”王主任被骂得一头雾水。晚上回家，王主任问刚上一年级的儿子，张字几划？儿子用铅笔随便一画，五划。他也将弓字连成一划了。王主任气得七窍生烟。
那次会议之后，王主任再也不敢按姓氏笔划排名了。可是，到底该怎样排出一个让大家都满意的顺序呢？这是王主任至今也没有找到答案的难题。
新书记到任了，县里各部委办局面貌都焕然一新，个个争先恐后，呈现出从未有过的积极向上的喜人景象。
为了更好地做好本职工作，让新书记满意，交上第一份漂亮的答卷，各单位还大兴调研之风，寻找新思路，开拓新局面。一路路人马，直奔新书记此前工作的邻县，虚心取经。一时间，邻县热闹非凡，各部门都在忙着对口接待。
最先赶到的是县委办。县委办主任向邻县的县委办主任开门见山地说明了来意，你们跟老书记多年，对书记的工作习惯肯定了如指掌，书记刚刚上任，我们就多次听他夸奖你们，服务工作做得又细致又到位，看得出，书记对你们很赏识，很留恋。请务必传授一下宝贵的经验，比如书记有什么特别的喜好？听汇报的时候，是喜欢听喜，还是不烦报忧？对讲话稿有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脾气怎么样，是直肠子，还是喜欢拐弯抹角？都是同僚，以前在市里开会时，也经常碰头，所以，邻县的县委办主任毫无保留地将自己这几年跟随书记的经验体会，都一古脑儿倒了出来。最后，邻县的县委办主任还贴着县委办主任的耳边，传授了一条秘籍：书记经常读白字，所以，给书记写的讲话稿，尽量不要出现生僻的字眼，如果实在找不到替代的字，一定要记得在旁边加注一下，千万别用拼音，书记方言太重，有几个韵母根本拼不出来，这一条非常重要，切记切记。县委办主任对邻县的县委办主任千恩万谢，踌躇满志地回到了县里。
紧接着赶来取经的是县电视台。新书记上任的当天，他们就派出了两名最得力的记者，扛着两台摄相机，跟在书记的屁股后面，忙活了一整天。回到台里，台长亲自指挥人员剪辑配音，这可是书记到本县上任后的第一条新闻报道，必须确保万无一失，书记满意。当晚，十五分钟的本县新闻，书记的新闻播了整整12分钟。第二天，台长等着宣传部打电话表扬呢，电话是等来了，部长亲自打的，但不是表扬，却是批评，书记对他们的报道很不满意。台长又惊恐，又茫然，他实在不知道哪儿出了错，书记才这么不满意。所以，台长赶紧领着一帮人，到邻县取经。台长向邻县台长倾诉了自己的苦衷，并将昨天刚刚播放的那条新闻带，放给邻县台长观看，请邻县台长指教，看看问题到底出在哪儿。邻县台长看了他们的录像带后，笑着对台长说，你们这条新闻虽然播了12分钟，但是，从头至尾，书记没出现几个特写镜头，这就是问题的症结。依我这么多年的经验，书记特别喜欢特写镜头，不管是书记在发表重要讲话，还是下乡调研指导，都要有特写镜头，千万别管什么新闻性。掌握了这一点，书记的新闻报道，就好做了。台长如获至宝，赶紧给正在跟着书记采访的记者打电话，让他们今天务必多拍几个书记的特写镜头。
统计局向来是慢条斯理的单位，这一次，他们也快马加鞭，第一时间赶到邻县取经，因为，就在昨天的大会上，他们刚刚挨了书记的一顿狠批。书记将手上的一大叠报表摔得震天响，愤怒地叱骂他们是一群不学无术的饭桶，连个统计数字都不会上报。统计局长被骂得一头雾水，一肚子委屈，这都是反复核实一分一毫都不差的真实数据啊，为什么反而会遭到书记的唾骂呢？百思不得其解的统计局长，火急火燎地来到了邻县的统计局。邻县的局长未等他开口，就直截了当地对他说，你的问题我最清楚，上次在市里开会我就跟你说了，统计是门大学问，绝不是简单的数字。你瞧瞧，这几年，我们县的各项指标，都远远地超过了你们，为什么？就是凭数字说话嘛。实话告诉你，书记喜欢让数字跟着他的指挥棒转，而绝不是被数字牵着鼻子走。邻县的统计局长拍拍局长的肩膀，言辞恳切地说，兄弟，别再犯书生气了，要想让书记满意，记得兄弟一句话，他需要什么数字，你就给他出什么数字，保准不会错，书记一定满意。统计局长扶扶鼻梁上的眼镜，摇摇头，又点点头。
就这样，县里的各个部门，在一把手的亲自带队下，相继来到了书记此前工作了若干年的邻县，考察取经。在对口单位无私、热情的接待下，他们都很快取到了真经，分享了宝贵的经验。回到县里后，各单位根据取经所获得的珍贵的第一手资料，着手改善工作作风，紧跟书记的步伐，翻开了本县新的篇章。书记终于露出了笑脸，在一次全县干部大会上，书记春风满面地对台下正襟危坐的几百名大小干部说，我就知道你们都是勇于创新，不断进取的人才，有了你们这样一只干部队伍，我们就能战无不胜，将本县的各项事业做好。台下响起经久不息的热烈掌声。
一年后，另一个邻县，已在本县悄然崛起。
翘首以盼的新办公楼终于建好了，却迟迟没有搬迁，因为领导们的办公室该怎样安排，一直无法达成共识。
新办公楼共八层，确定领导们在哪一层，就伤透脑筋。一层人来人往，嘈杂纷乱，只适合群众办事，不适宜领导办公，无可争议地被排除了。二层有一个平台，采光、透气都不错，还种了些花花草草，本来挺合适，可是，不知道谁嘀咕说二字不好，两虎相争、两败俱伤、两面三刀，可不都是二字惹的祸？咱们单位局长、书记两个一把手，明里一团和气，暗里勾心斗角，是公开的秘密。于是，两个一把手，异口同声否定了二楼。
办公室主任向领导建议，领导的办公室最好放在八楼，八谐发，是最吉利的数字，现在很多人为了车牌号、手机号尾数带个八，不惜重金，就是这个道理。八楼位居顶楼，视野开阔，一览众山小，且极具象征意义：八面玲珑，寓意领导的杰出才干；八面威风，突显领导的崇高威望；八方呼应，昭示领导的非凡号召力；八仙过海，比喻领导的多才多艺……领导们笑容满面地接受了办公室主任的这个建议，一致夸奖办公室主任博学多才。就在准备搬迁前一天，领导却突然变卦了，并给予了办公室主任最严厉的批评，因为不知谁在领导的办公桌上放了一张字条：七上八下。领导正色办公室主任，这是个路线错误，后果很严重！
七上，这倒是个好彩头！副的想挪正，正的想再上台阶，七是朝气蓬勃蒸蒸日上的数字，上是大家共同的奋斗目标。吃一堑长一智，领导叮嘱我们单位最有才气的笔杆子老吴头，查查这个“七”还有什么来头。老吴头查遍辞海，搜肠刮肚，终于将“七”的来龙去脉弄清楚了。七有七斗星，是方向；七有七仙女，有灵气；七有曹植七步成诗，太有才了；童话里的七个小矮人，感动了几代人；一周七天，周而复始，无穷尽也；人有七情六欲，开门七件事，诸葛亮七擒七纵，所有动听的音乐都出自七个音符……老吴头说得多好啊，领导心花怒放，我们也可早点搬进宽敞的新大楼上班，千不该万不该，老吴头最后画蛇添足，小心翼翼地告诉领导，七只有一点不好，七死八活。老吴头啊老吴头，你这不是吃饱了撑的没事找事吗？
办公室搬迁，成了久悬难决的头疼事。因为六神无主，六楼被书记枪毙了；因为五毒俱全，五楼被局长搅黄了；因为四大皆空，四楼被最年长的副局长撂下了；因为三足鼎立，三楼被三个年轻副局长集体剔除了。一幢漂亮气派的八层新办公楼，几个领导竟然找不到立身之地。
半年后，我们总算搬迁了。领导们安排在几楼？忘了告诉你，办公楼又加了一层，领导们全部集中在九楼。为什么？十拿九稳呗。领导嘛，不就图个稳字？！
黄四病恹恹地走进一家专科医院。这几年他四处求医，做了无数遍的检查，吃了无数种药物，打了无数次的针剂，病情不但没有缓解，反而日趋严重。黄四觉得自己的日子已经不多了。对这家所谓的专科医院，他也不敢抱什么幻想，死马当活马医吧。
医生为他做了全面的检查，从外到内，果然浑身是病。黄四可怜巴巴地看着医生，那我还有救吗？医生又将他的厚厚的病历，翻看了一遍，对他说，虽然你几乎病入膏肓，但还不是没得救。听说还有一线希望，黄四激动地对医生说，只要能保住命，再苦的药，我都能咽得下；再痛的针，我都能受得了；再大的手术，我都能扛得住。医生笑着说，错了，你身上这些病，不用吃药，也不用打针，更不用开刀。只要按我的处方，进行合理的食疗，我保证你食到病除。
黄四不相信地竖起耳朵，对医生说，这几年，为了补身体，增强抵抗力，老婆倾家荡产，将天底下能找到的好食材，都想方设法找来，做给自己吃。黄四指指自己的肚腩，医生，不瞒你说，这些年我吃的东西，不敢讲是天底下最好的，但绝对可以保证都是新鲜的自然的绿色的无污染无危害的食品。医生一听，连连摇头，这恰恰是你的病根子啊。
医生拿起笔，刷刷地开好了几张处方。
黄四拿起一张处方，上面只有两个字，生姜。黄四诧异地看着医生，生姜我经常吃啊，都是我老婆托人从农村老家的乡亲家里买来的。医生晃着手中的笔说，错了，我这个生姜一定要是经过硫磺熏制过的，最好就在城里的市场买，因为那儿卖的生姜，基本上都是硫磺熏过的，硫磺含量恰到好处。黄四瞪大了眼睛，吃硫磺熏过的生姜，那不是有毒吗？医生笑着说，对啊，这个方子就是为了治你的皮肤病的。医生撸起黄四的胳膊，你看看，你全身都有皮肤病，必须先治外，再疗内。
黄四疑惑地又拿起一张处方，也只有两个字，鸡鸭。黄四说，这两样家禽我也经常吃，并且都是我乡下老母亲亲自喂养的，绝对是土鸡土鸭，不但营养丰富，而且口感特别纯正。为了养好这些鸡和鸭，老母亲都是拿自己的口粮，喂给它们吃的，可怜老母亲，自己经常饿肚子。医生摇着头说，你又错了，我这个方子里的鸡鸭，必须是机械化饲养的，吃饲料长大的。这是为什么？黄四不解地看着医生。医生解释说，你体质虚弱，极易被病毒侵袭，所以，必须在你的体内补充抗生素，而机械饲养的家禽，为了防避瘟疫，会大规模地给它们注射和喂饲抗生素。而城里的市场卖的，大多就是这样的鸡鸭。
拿起第三个处方的时候，黄四的手，都有点颤抖了，一看，上面还是只有两个字，蔬菜。未等医生开口，黄四试探地问，是不是也必须是城里的农贸市场买的蔬菜？医生赞许地点点头，聪明，你能说说为什么也必须是市场上买的吗？那还用说吗，因为市场上买的蔬菜，大多有农药残留，而这些农药，正好可以杀灭我体内的病菌。医生哈哈大笑着说，你说的很对，以毒攻毒，这正是我这个食疗偏方的妙处。
虽然对医生的处方，心存疑惑，但黄四还是决定试一试，反正自己已经病成这样了，横竖是个死。回到家后，黄四将医生的处方交给老婆，让他从此就照方子给他做饭。老婆将几张处方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喃喃地说，这叫什么偏方啊，不就是让我们和大家一样，到市场上买有毒有害的食物吃吗？黄四不耐烦地说，别人都是这么吃的，不都好好的吗？我们也像大家一样吃，有什么关系？老婆嘀咕了声，这倒也省了不少事。
自此之后，黄四和老婆，天天上市场买菜，或者下小饭店，再也不四处搜寻什么新鲜的自然的绿色的无污染无危害的食品了。没想到，一段时间后，黄四身上的皮肤病竟然好了；久治不愈的感冒，没了；一直闹蛔虫的肚子，不疼了；肌肉土豆一样冒出来，浑身有劲了。病恹恹的黄四，以及黄脸婆一样的老婆，忽然都容光焕发，走路生风，总感到有使不完的劲。一句话，黄四全身的病，突然都消失了，黄四完全康复了。
大喜过望的黄四，兴冲冲地赶到那家医院，向医生表达感激之情。医生满脸笑容地对他说，记住，今后有个小病小恙的，不要老想着往医院跑，其实食疗都可以解决的。医生压低嗓门说，实话对你说吧，现在无论是市场卖的，还是饭店吃的，食物里除了固有的营养成分外，还都富含各种药物成分，哪还有必要再吃什么药，打什么针呢？
黄四点头如小鸡啄米，对医生佩服得不得了。千恩万谢后，黄四轻声对医生说，麻烦你再给我开瓶避孕药吧。医生拍拍他的肩膀，这个也得食疗。说着，拿起一张处方，刷刷地写下两个大字：黄鳝。
黄四看看医生，两个人心领神会，哈哈大笑起来。
黄四好不容易，赶在年龄到岗之前，转了正，成了局里的一把手。黄四走马上任之后，头一件事，就是花高价请高人书写了自己的签名，一个字一千元。贵是贵了点，但黄四觉得值，当一把手了，今后签名的机会多了去，没个潇洒气派的签名，怎么成？以黄四那手蹩脚的字，黄四自己都觉得丢人现眼。黄四也没讨价还价，只是让高人又免费送了他两个字“同意”，黄四知道，这两个字，将和他的名字一样重要，一样常用，一样价值连城。拿到签名后，黄四苦练了三天三夜，终于将这四个字练得是行云流水，气贯长虹。签名很快就派上了用场，黄四将自己的大名和同意两个字，签在了局办公大楼的装修合同上，拿到合同的老板，不但为黄四的签名买了单，还悄悄地付出了一大笔利息，具体的数字，只有偷着乐的黄四黄局长，自己心里清楚了。
一把手的感觉，真好啊。以前做副职的时候，黄四虽然也有机会签签自己的名字，但多是象征性的，不算数的，连在饭店里请个客签个单，都得一把手同意了才有效。黄四为此也郁闷过，但在自己熬成了一把手之后，黄四才深刻地体会到，一个单位，还真的只能是一支笔，要是谁都能签名，谁都有资格签同意两个字，人人都能做主，他这个一把手，还有什么权威，还有什么意思，还有什么好处呢？
很快，黄四的名字和同意两个字，就出现在了局里所有的文件、所有的决定、所有的合同、所有的材料之上。不管大事小事，没有黄四的签名和同意两个字，你就甭想办成。黄四以前所未有的绝对权威，和日渐流利的签名，稳稳地操控着局里的一切权力、一切利益和一应事务。黄四也在越来越多的签名中，体会到权力所带来的快感，以及背后丰硕的收获。
黄四迷上了签名，偶尔一两天没有签名的机会，他就会觉得特别失落，特别空洞，这时候，他就会在单位的空白便签上，信手练练。他对自己的签名，和同意两个字，已经到了痴迷的地步，那是比红彤彤的公章，还要管用的几个字，能不金光耀眼吗？好在这样失落的机会并不多，黄四总能找到新的项目和新的途径，让自己签名。而每一个项目、每一次签名的后面，对黄四来说，都是滚滚而来的利益。黄四明白，自己顶多干一届，必须珍惜每一天，充分把握和创造一切机会。
当然，黄四黄局长的签名，也不完全是出现在单位。有一次，一直负责检查儿子作业并签家长名的妻子，出差去了。黄四中年得子，对这个儿子是特别疼爱。儿子将作业本递到黄四面前，让他检查签字，黄四从公文包里掏出专门的签字金笔，刷刷地写了两个大字，“同意”，并流利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儿子看到黄四龙飞凤舞的签名，佩服的不得了，小家伙只是没弄明白，同意这两个字是干什么用的。
还有一次，黄四陪一个漂亮的女孩子逛专卖店，黄四从没有陪妻子逛过商场，他认为，那是爷们该干的活吗？但是，黄四经不住漂亮女孩娇滴滴的软磨硬缠。漂亮女孩买了一大堆珠宝首饰，黄四掏出银行卡，眼皮都不眨地递给了营业员。营业员刷过卡后，让黄四在对帐单上签字，黄四掏出金笔，照例先潇洒地写下两个大字，“同意”，然后，签上了自己的大名。营业员接过对帐单，一脸疑惑地盯着同意两个字看了半天。黄四笑着说，这不是我的名字，我的名字在下面呢。
最有意思的是黄四在一个老板儿子婚礼上的签名。黄四应邀去参加婚宴。和很多新人一样，老板儿子也准备了一个大红的签名薄，让来宾签名留念。老板毕恭毕敬地将黄四引到签名台前。为了让黄局长签好名，老板特意让儿子将签名薄的第一页，完整地留给了黄四。黄四没有用老板谦恭地递来的签字笔，而是习惯性地掏出了自己的金笔。很多宾客都围了过来，大家都耳闻过黄四的签名，潇洒，有力，一气呵成，大家都想现场见识一下。黄四也摆好阵式，准备好好亮一手。只见黄四伏在台上，奋笔疾书，写了两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同意”，然后签下了同样金光闪闪的大名。老板看到黄四的签字后，先是愣了一下，继而热烈地拍起了巴掌。这是老板多么熟悉、多么感激的几个大字啊。
黄四在局里的最后一次签字，是在他临退休前的一天。几个穿着制服的人，径直来到了他的气派的办公室，将一张盖着鲜红大印的逮捕令，摊在了他的面前。黄四的额上，渗出了一层细汗，他以为自己可以人不知鬼不觉地全身而退，没想到，终于没能躲过这一劫，这一天，还是赶在他退休之前突然来临了。一个制服男对他说，签字吧。黄四抖抖嗦嗦地拿出自己的金笔，犹豫了片刻，又放下，接过制服男递来的钢笔，颤颤巍巍地在逮捕令上写下了四个歪歪扭扭的大字：“同意。黄四”。
他翻了个身，一股寒气从被窝的缝隙里，钻了进来。这个鬼天气，可真冷啊，被窝里真暖和啊。他懒洋洋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瞅一眼窗户，厚厚的窗帘透露出天光。也不知道现在几点了，也许早到了上班的时间？也许真的该起床了？他想，还是让老天来决定吧，如果今天外面出太阳了，我就马上起床，立即赶去上班。如果没有太阳的话，那我就继续睡个回笼觉。他一骨碌爬起来，奔到窗前，撩开窗帘一看，外面灰蒙蒙的，是个阴天。真是天助我也，他飞快地钻回热乎乎的被窝筒。自己想想也好笑，其实昨天晚上他看过天气预报了，今天是阴天，有时有小雨，出太阳的几率几乎为零。但不管怎么说，自己不是因为懒惰才赖床的，而是天意。想到这，他心安理得地重新闭上了眼睛。
也许是九点，也许是十点，他总算来到了单位。泡杯茶，翻翻报纸，时间就又过去了个把小时。他点根烟，思考着上午剩下来的时间，该怎么打发。上次的分析报告，一直还没动笔，领导要求这几天就要上报，然后进行讨论。他早该动手写的，但总有这样那样的事，将它拖了下来。不过，一想到要写材料，他就开始头疼。这辈子也不知道写过多少材料了，每次写材料，都是一次痛苦而漫长的折磨，直到实在拖不下去了，他才会仓促完成。这一次的材料很关键，领导很重视，必须写好。他打开电脑。点开写字板。头忽然更疼了。他环顾了一下办公桌，目光落在了电话机上，他想，如果五分钟内，电话铃声响起来的话，那么，一接完电话，我就开始写。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直到他第三根烟抽完了，电话也没响。他嘿嘿一声笑了。看来，老天爷也知道我现在头很疼，有意让我再喘口气啊。想到这，他心安理得地呷了一口茶，合上电脑，继续翻报纸，看花边新闻。
下午。原计划今天要去拜访一个客户的，这是一个很重要的客户，涉及到单位一个很大的项目。他探头看看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了起淅淅沥沥的冬雨，路上的行人，都缩着脖子，在寒风苦雨中，艰难前行。他不自觉地也缩了缩脖子，办公室里的暖气吹得人暖洋洋的。到底要不要去拜访那位客户呢？他犹豫了。他想，我还是先到楼道里转转吧，如果我遇到的第一个人，是个男同事的话，我就冒雨去拜访客户，而如果是女同事的话，那我就找个办公室，和同事们聊聊天。他走出办公室，来到了走廊上。一个人也没有，看来大多数人都出去跑业务，拜访客户了。这时候，电梯的门，忽然打开了，同时走出来两个同事，一男一女。两个同事半边衣服都是湿漉漉的，一看就是刚从外面回来。两个同事都冲他点点头，他也朝他们笑笑。看着同事走过去的背影，他犹疑了，这一男一女，我到底是先看到他们哪个的呢？好像是男的，也好像是女的。对，就是女的，她穿着鲜艳的红衣服，从视觉角度来看，第一眼一定是被鲜艳的东西吸引。想到这，他心安理得地跑回办公室，端起茶杯，他要去找他们俩聊聊，看看他们今天有什么收获，顺便和那个女同事打探一下，最近又有什么白卦新闻。
晚上，和几个朋友应酬，直到九点多钟，才回到家。他走进书房，打开电脑。今晚酒喝得不多，头脑还算清醒，他想写一篇早就打算写的文章。已经很久没有写文章了，作家梦离他越来越遥远了，这让他很挫败。没料到，因为久为动笔，竟然一时却无从下笔了。犹豫了一下，他还是打开了游戏里面的蜘蛛纸牌，还是先玩几局游戏再说吧。这是一个非常简单的游戏，几乎不用动什么脑子。他不明白，这样一个毫无挑战，也毫无趣味的游戏，自己怎么会一玩，就玩了这么多年。也许正因为简单，才让他如此沉湎吧？他玩了一局，又玩了一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眼看就到半夜时分了，要写的文章，还一个字没动。他打开了一局，他想，如果这局能够顺利过关的话，这就是最后一局了，我就不玩了，开始写文章。所有的牌都发完了，却没过关。他又打开了一局，又想，如果这一局能过关的话，我也不玩了。又没过关。他气愤地掼了掼鼠标，什么时候玩过关了，什么时候我就不玩了。一局。又一局。终于，过关了。
他长吁了口气。一看时间，已经凌晨了。算了，文章还是明天晚上再写吧。
躺在床上，想想自己都活了大半辈子，至今依然一事无成，年轻时的梦想，一件也未能实现，他忽然无限伤感起来。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不努力造成的。他陷入深深的自责之中。这个状况，必须改变了！他咬着牙，坚定地想，如果今天晚上，我能够做一个美梦的话，那么，明天早晨我一定一早就爬起来，脚踏实地，从零开始，掀开人生新的一页。想到这，他翻了个身，美美地沉入梦乡。
为了让人生少一点遗憾，上帝决定给每个人发一粒后悔药，只要将后悔药吃下去，就可以反悔一次，重新来过。但每个人只有一粒，也就是说，一生你只能反悔一次。
一位少年，高考落榜了。看到同学都考上了理想的学校，他痛悔不已，觉得自己不该虚度这么多年的美好光阴，沉湎游戏和玩乐，而荒废了学业。他觉得高考是一生最重要的起点，如果在起跑线上就输了，这一生必将一事无成，抱憾终生。他毫不犹豫吃下了后悔药，于是，他重新回到了教室，成了一名中学生。此后的几年，他勤学苦读，终于考取了理想的学校。
一位青年，发现自己的妻子，自从有了孩子后，只知道围着厨房和孩子转，变得邋遢了，不修边幅了，而且越来越骄横，生活中只有柴米油盐，没有情趣，没有激情，没有浪漫。他痛悔不已，觉得自己真是瞎了眼，那么多漂亮可爱浪漫的女孩子，自己怎么会选择和她结婚？他觉得婚姻是人生最重要的部分，而自己的婚姻实在是太糟糕了，婚后的生活简直跟地狱一样。他痛悔自己当初和初恋情人分手，她的温柔、贤惠、勤劳，才是他需要的，不能失去她。于是，他毫不犹豫吃下了后悔药，他又回到了初恋时光，他倍加珍惜这段感情，对初恋情人呵护有加，最后，他们走进了婚姻的殿堂。
一位中年，对自己的工作越来越不满意，在他看来，现在这份工作，自己既没有兴趣，也毫无成就，而他的同学，有的升官了，有的发财了，有的成专家学者了，只有自己，选错了行，入错了门，以致人到中年还一事无成，而自己当初也是有很多机会的。太失败了，于是，他毫不犹豫吃下了后悔药，他又成了一个初出茅庐的青年，他振作精神，开始了自己的职业生涯，若干年后，他成功了，事业有成。
一位老年，迟暮之年，突然发觉人生苦短，自己这一生，大起大落，经历了太多的坎坎坷坷，为了身份、地位、事业，呕心沥血，披荆斩棘，小心翼翼，筋疲力尽，惟独和亲人在一起的时间太少，留给自己的时间太少，他觉得这是一生最大的遗憾，如果就这样了却一生，会死不暝目的。于是，他毫不犹豫吃下了后悔药，上帝让他回到了壮年，和他的亲人共享天伦之乐。
你一定以为，有了后悔药，我们的人生就没有遗憾了。可是，错了。那位少年，也许很快会遇到感情的苦恼；那位青年，也许很快会遇到工作的周折；那位中年，也许很快会遇到亲情的困扰；而那位老年，也许很快又会觉得这样的人生太平庸乏味。可是，后悔药已经吃了，再也无法反悔了，于是，他们后悔不该这么早就吃下后悔药；于是，他们责怪上帝太吝啬，为什么只发一粒后悔药？于是，为了争夺有限的后悔药，人类开始互相欺诈、抢夺、劫掠，甚至为此爆发战争。
这回该上帝后悔了。上帝发现，如果给人类后悔药，人类的遗憾不但不会减少，反而更多。人类短暂的一生中，后悔不迭、痛悔不已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反悔只会使人生更加纷乱无序，徒生更多的遗憾。
呵护你所拥有的，珍惜你所经历的，把握你所未来的，我们的人生，就不需要后悔药。
一群对穿越剧情有独钟的人，聚集在一起，畅谈穿越的体会。
圆头圆脑的牛奶商率先发言。一天，我将一群奶牛赶到一处光秃秃的山坡放牧时，突然狂风大作，飞沙走石，乾坤挪移，半步之内，什么也看不见。一会儿之后，又骤然万籁俱静，我睁开眼睛一看，眼前光秃秃的山坡，忽然变成了一大片绿油油的草地，只见我的奶牛们，正悠哉悠哉地啃食着鲜嫩的绿草呢。在牛群的后面，我看见一个披着蓑衣的老农，在放牧他的羊群。我走上前去，向他打探这是何方宝地？老农告诉我，这是大清朝的皇家牧场，那些羊都是慈禧太后的宠物羊。我惊呆了，敢情刚才的一阵狂风，将我和我的奶牛群，穿越到了一百多年前呢。难怪有这么鲜嫩且没有任何污染的草地啊。因为这次穿越，从此我的奶牛挤出来的，都是纯天然、纯绿色，绝不含三聚氢氨的牛奶。这也就是为什么我的牛奶特别昂贵的原因啊。
众人点头附和，如今想喝到干净的牛奶，比吃天鹅肉还难，你这个穿越牛奶，确实就该这个天价。戴着厚厚眼镜的古董商接着讲述了自己神奇的穿越故事。那天，我在书房里拿着放大镜，正研究一枚古代的玉石，突然，玉石中央，漾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呈漩涡状扩散开来，我正诧异是怎么回事呢，猛然感觉自己的身体漂浮起来，被卷进了旋涡之中。等我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我竟然出现在一个寂静的山岗上，我的面前，裸露着一个很大的坟墓。我犹疑地走了进去，拐了九九八十一个弯，一个巨大的宝盒呈现在我的眼前，我探头一看，我的神啊，全都是我从没见过的古董宝贝。我拿起一枚玉镯一看，上面密密麻麻写的全是甲骨文。我拿起这一个，又拣起另一个，可恨我只有两只手，要不然我一定将所有的古董都抱回来。后来，我就开了这家古董店，我卖的可都是正宗的古董，有人竟然诬蔑我卖的都是假古董，天地良心，那都是我穿越到远古才带回来的宝物啊。
大家摇头叹息，没穿越过的人，个个鼠目寸光，不但不识货，甚至诬蔑我们以假货坑蒙拐骗，牟取暴利，不屑和他们一般见识。大家正慷慨激昂地议论着，半老徐娘的美容师站了起来，我也来说说我的穿越故事吧。那天，自来水停水了，我就来到一条臭水沟边洗衣服，突然脚下一滑，跌进了水沟里。大家都知道，我不会游泳啊，我以为，这次我死定了。呛了几口臭水后，恍恍惚惚之中，一只纤手伸了过来，一把将我拉上了岸。打死你们也猜不到是谁救了我，原来是在溪边浣纱的西施！她可真是一个大美人啊，那皮肤，嫩得跟豆腐似的。谢过她的救命之恩，我好奇地问西施，你是怎么保养的？西施莞尔一笑，示意我附耳过去，将她的养颜秘诀，一五一十全告诉了我。我正要再谢她，眼睛一眨，西施不见了，刚才还清澈见底的小溪，又变成了我家门口的臭水沟。得到西施的养颜真传，我就开了这家美容店，专门伺候那些有钱的阔太太。有人投诉我，说我无照经营，把人家好好的一张脸，整得跟马蜂窝似的。证不就是一张纸吗，我可是得到西施的真诀的啊，再说，她也不想想，自己那张老脸，能整不出个西施来吗？
一直没说话的中年男人干咳了一声，我是在官场上混的，大小算是个官员吧，我也穿越了一回。不过，与你们都不同的是，我不是穿越到古代，而是穿越到了未来。还能穿越到将来吗？大家都好奇地看着他。官员说，没错。那天在办公室，我在一大堆发票上签好字后，拿出公章发呆，说实话，公章就是权力的象征，是我的命根子呢。突然，公章像一张鲜红的大嘴一样，一口将我吞了下去。我迷迷糊糊地来到了一间富丽堂皇的办公室，办公室墙上的挂历显示，是2042年2月30日。我正纳闷这是谁的办公室呢，一个富态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跟我长得还挺像。中年男人对我说，我是你儿子，我现在是某市的市长。三十年后，我的儿子竟能当上市长，这太让人开心了。儿子说，我小时候成绩太差，上大学无望，工作也找不到。我惊问，你既然连工作都找不着，又是如何爬上市长宝座的？儿子笑着说，这就是我让你穿越来的原因，你回去之后，务必立即想办法弄个公务员名额，将我招进机关，为我铺平道路。儿子话刚说完，只听“匡当”一声，我又回到了我自己的办公室，手里鲜红的公章正笑吟吟地看着我。我缓过神来，立即伪造了一批文件，加盖上公章，就这样，将我正在读小学二年级的儿子，招进了机关，成了一名吃皇粮的在编公务员。
大家对官员竖起了大拇指，还是你这次穿越，最值得啊。正说笑着，突然，一群穿制服的人，出现在他们面前，对众人说，请你们都跟我们走一趟吧。大家惊愕不已，有人绝望地惊呼，你们是怎么穿越来的？制服男指指身后，我们是从大门堂堂正正地进来的。请吧！
一次，单位组织差额选举，五名候选人分别是牛局长、杨副局长、朱处长、王主任和马同志，五选四。这次选举很重要，所以，上头亲自督阵。
投票后，当场进行唱票。
果如选举前大家预料的一样，选票基本上都给了牛局长、杨副局长、朱处长、王主任，马同志偶尔会出现一次。马同志得票时，就意味着杨副局长、朱处长、王主任中的某人，会少一票，每张选票都投了牛局长，牛局长是单位的一把手。坐在主席台上的牛局长和上头的人谈笑风生，红光满面。
大家昏昏欲睡，等待着一个毫无悬念的选举结果，只有唱票人声音洪亮地一次次报着相同的名字。
忽然，唱票人停了下来，一只手捏着一张选票，一只手狠狠地揉着眼睛，一脸茫然。所有人都将目光投了过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牛局长和上头的人也停止了交谈，奇怪地看着唱票人。过了几秒钟，也许过了几个世纪，唱票人才喏喏地继续唱票：杨副局长、朱处长、王主任、马同志。
原来这一票没有投牛局长，会议室一下子骚动起来。
牛局长的脸一阵白，一阵红。
投票结果出来了，120张选票，牛局长119票，杨副局长116票，朱处长108票，王主任117票，马同志20票。众望所归，牛局长、杨副局长、朱处长、王主任顺利当选。杨副局长、朱处长、王主任都长吁了一口气，牛局长的脸色却还是很难看。
上头的人代表上头讲话。在讲了一大通选举的意义和对当选的人表示热烈祝贺后，上头的人特别强调了一点：为什么牛局长是119票，而不是全票120票当选？谁没有投牛局长一票，我想大家和我一样，都很清楚。这说明，以牛局长为首的领导班子，是谦逊的，团结的，有战斗力的。这样有能力又极谦虚谨慎的精神，值得我们每一个人学习啊！上头的人和牛局长热烈握手。
大家恍然大悟：原来是牛局长自己没有投自己一票啊。会议室响起了经久不息的热烈掌声。牛局长儒雅地向大家挥手致意，脸上迅速恢复了往日的踌躇满志和威严。
选举结束了。
三天后，办公室余主任突然被撤职了，余主任可是牛局长的左膀右臂啊。对余主任的突然离职，坊间流传着很多说法，流传最广的一种说法是，就是余主任那一票没有投牛局长。本来一票风波已经结束，牛局长因一票之差，反而获得了谦逊的名声。不知道余主任哪根筋出了问题，主动向牛局长坦诚是自己没投他一票。
这个余主任啊，他是想向牛局长邀功呢。
据说神经专家约翰医生发明了一种新的大脑仪器，可以将人脑中的信息进行删除，让某部分的记忆丧失。也就是说，你可以任意抽走人生中的某一部分。
马克兴冲冲来到了约翰医生的诊所，希望约翰能帮他删除掉一部分人生。
接好各种导管后，马克大脑中的全部记忆，都清晰地显现在了约翰的电脑上。约翰问他，想删除哪部分？马克想都没想说，先将我最讨厌的几个家伙的信息，全部删除掉。约翰看了看，马克最讨厌的人有三个，一个是少年时的伙伴，他们从小在一起长大，他后来抢走了马克的第一个女朋友；一个是青年时的同事，他曾经和马克在同一个办公室相处了四年，一次这个朋友挖走了马克最大的一个客户，两人从此反目成仇；还有令马克最讨厌的一个人，是他现在的邻居，这家伙老是在马克老婆面前说三道四，让马克浑身不自在，深恶痛绝。
约翰点中马克大脑中这三个人的信息，鼠标停在了删除键上，对马克说，如果将这三个人的信息都删除的话，他们所带给你的烦恼和不快，就彻底消除了。马克说那赶紧删掉吧，我再也不想被他们折磨了。约翰提醒马克，不过，如果删除掉这三人的信息，你的大脑中所有和他们相关的记忆，也将同时被抹去。你确定删除吗？马克毫不犹豫地说，只要一想起这几个人，我就寝食难安，请你赶紧将他们删除，让我清净清净。约翰医生摁下了删除键。
躺在病床上的马克，瞬时感到一阵轻松，他使劲回忆，也想不起这个世界上有什么让他讨厌仇恨的人了，脑海中翻滚的，都是一张张善意的笑脸，真是太好了。马克问约翰，还可以继续删除吗？约翰点点头。马克说，那请你找到曾经让我心灰意冷，伤透了我的心的三个女人，将她们的信息也都删除掉。
约翰搜索了一下，与马克有过感情纠葛的，果然有三个女人。一个是马克的初恋情人，他们是中学时的同学，马克暗恋了她整整三年，在中学毕业那年，女同学终于答应了马克的求爱，两个人又在一起柔情蜜意了三年，直到有一天，女同学给马克留下一张纸条，投进了别人的怀抱。这次打击，让马克好多年都没有缓过劲来。第二个女人是马克出差时认识的，两个人在火车上一见钟情，坠入爱河，那真是浪漫而富有激情的日子啊，可是，半年之后，那个女人也弃他而去，据说是坠入了另一场一见钟情之中。马克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差一点寻了短见，幸亏遇见了现在的太太。正处在失恋之中的马克，无比脆弱，无比寂寞，她填补了马克空虚的世界，对马克无微不至，感动了马克，两个人很快步入了婚姻的殿堂。可是，结婚之后，马克却发现，自己的太太一点情趣也没有，简直就是一个爱唠叨的黄脸婆，这让马克非常失望，结婚七年来，他对太太越来越反感，觉得这是自己人生中最失败的一次选择。
马克焦急地问约翰，删除掉了吗？约翰笑着说，已经全部选中了，还是得提醒你一句，如果都删除的话，那么相关的所有记忆，痛苦的，不堪回首的，生不如死的，当然也包括那些曾经甜蜜的、幸福的、温暖的回忆，都将消失得干干净净，你确定这样做吗？马克斩钉截铁地说，当然，只要能摆脱掉这些感情折磨，做什么我都愿意。约翰点了一下删除键。
马克再一次感到大脑一阵放松，他想啊想啊，怎么也想不起自己有过什么感情的挫败和伤害，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张干净的白纸，纯净无瑕，既没有爱过别人，也没有被人爱过，当然，也没有受到过任何感情的折磨和摧残。
在马克的要求下，约翰又将马克脑海中，所有失败的记忆，所有不快的经历，所有悲伤的时刻，以及所有让马克烦心的琐事，所有令马克头痛的工作，所有使马克不安的处境，以及所有相关联的人和事，全部删除得一干二净。约翰笑眯眯地问马克，现在有什么感觉？马克盯着约翰，恍恍惚惚地问，医生，为什么我突然感觉大脑一片空白，那些让我牵挂的人呢？那些让我开心的事呢？那些我经历过的有意思的时刻呢？怎么也都不见了？是不是你删除错了？
约翰平静地看着马克，我都是按你的要求进行的。马克激动地问，那它们为什么也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约翰指指电脑屏幕说，很简单，那些快乐的、幸福的、温馨的人和事，是和那些郁闷的、难过的、伤痛的人和事，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的，不可分割，当你删除了所有负面的记忆后，那些与之相关的正面记忆，自然也不复存在。
马克“腾”地坐了起来，这么说，我以前几十年的人生不都是白过了？这可不行！马克绝望地看着约翰，我的那些记忆还能恢复吗？约翰微笑地点点头。
马克无比轻松地走出了约翰的心理诊所。看着马克的背影，约翰微笑着对助手说，其实我们什么也没做，只是让马克学会面对自己真实的人生罢了。
财大气粗的赵员外和黄老财，分别捐出巨资，耗费了数年时间，在村庄的东西两头，建起了一座佛塔。两个人建的佛塔都是砖木结构，中空九层，飞檐翘壁，壮观巍峨。自从两座佛塔建成后，前村后邻的香客就再也不用长途跋涉，到外地烧香拜佛了。两座塔的香火，都很旺。
赵员外和黄老财却为了这两座佛塔，暗自较上了劲，两个人都希望自己建的佛塔，能够香火更旺一些。赵员外花重资请了个僧人，在佛塔下连做了九九八十一场法事，吸引了无数香客的顶礼膜拜。黄老财眼瞅着香客都拜倒在了赵员外的佛塔下，气得眼睛都绿了，不甘示弱的黄老财抓耳挠腮，想出了一计，命家丁在自家的佛塔下支起了一口大锅，每天熬煮一大锅热乎乎的八宝粥，凡来自己的佛塔下进香的香客，都免费供应，一时香客云集。
一招不成，两人又心生新计。赵员外雇人四处散布小道消息，说村西头黄家的佛塔风水不好，座东朝西，犯了大忌，暗藏杀机，去进香不但不能保全家平安，甚或招致飞来横祸。黄老财闻听风声，知道是赵员外暗中使坏，便令家丁挨家挨户漏夜走访，声称半夜三更，看见村东头赵家的佛塔下，有披头散发的鬼魅白影出没，恐是冤魂游荡。一时间，两座佛塔都笼罩在恐怖的阴影之中，香火都渐渐稀少了。
赵员外和黄老财偶尔在村中相遇，互相怒目而视，宛若血海深仇。为了争夺香火的暗战，遇演愈烈，一直没有停止过。
就在两个人为佛塔的香火争得不可开交，眼看两败俱伤，即将香火彻底断续的时候，赵员外这厢忽然没了动静，每天只是拄着拐杖，和新请的门客一起诗琴棋画地唱和，全然没有了当初于黄老财一决雌雄的豪气，不但如此，有人甚至亲耳听到赵员外夸奖黄老财虽富而不忘乡亲，对他家的佛塔也是赞誉有加。
黄老财不知道赵员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有一点还是让黄老财颇为开心的，那就是他家的佛塔，这段时间香火慢慢恢复了，而且有越来越旺的态势，比两个人暗战之前，还要旺盛得多。很多曾经到赵家佛塔进香的香客，也转而来到黄家的佛塔烧香祈愿。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赵家的佛塔日渐冷清，只是偶尔冒出一两柱青烟。奇怪的是，赵员外对此似乎一点也不急不恼，照样每天和他的新门客你来我往地唱和。
随着香火的旺盛，关于黄家佛塔，村头巷尾还慢慢刮起了一阵神秘的议论，据说黄家的佛塔很灵验，只要诚心诚意到黄家佛塔烧香，不但有求必应，还能驱病消灾。有事为证：前些日，吴老头病恹恹的小孙儿，经年四处求医问药，眼看不治，就是吴老头到黄家的佛塔下烧了几柱香，神了，小家伙病魔全消，如今已经在村头巷尾活蹦乱跳了。这事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尽人皆知。去黄家佛塔烧香祈愿的人，更是摩肩接踵，黄老财家的佛塔，在香烟的缭绕下，显得无比威严而神圣。
闻听此言，赵员外与新门客喝茶的时候，流露出了一丝担忧和不悦：你怎么做我可以不管，但你这个神医，总不能将你的功劳也记在黄老财的佛塔名下啊，照这样下去，黄老财的佛塔，还不真成了神塔了？新门客淡淡一笑，吴老头家那孩子，其实就是得了一种罕见的痢疾，我暗中给他下了一帖药，这也算是救人一命，至于将这个功也记在黄老财家的佛塔下，自有我的妙计，员外不用担忧。
日子慢慢地流逝，黄老财家的佛塔，香火不但越来越旺，关于这座佛塔的传说，也是越来越多，越来越神。四乡八邻的人，都纷纷赶来，烧香，求愿，消灾，祈福，这座佛塔，被罩上了一层神秘的光环，连黄老财自己都坚信，这是祖上积德，佛塔得道显灵了，因此，黄老财自己也是每天一大早，必去烧香膜拜。
一天，吴老头进山打柴，路遇一个神秘的高僧，高僧慢悠悠对他说，贵村有紫气祥瑞啊。吴老头惊问详细。高僧捻着长须说，贵村西头是否有一座佛塔？吴老头虔诚地点点头。高僧颌首叹曰，此乃神塔，得佛塔一块砖，即可保全家一世安康也。言毕，飘然而逝。吴老头回村之后，乘着月黑风高，蹑手蹑脚溜到黄老财家的佛塔下，扳下一块砖，回家藏了起来。又连夜将高僧的话，悄悄告诉了自己年轻时的相好胡妈。胡妈闻讯赶紧也去黄老财的佛塔，挖了一块砖回家，并将这个绝密的消息偷偷告诉了自己的堂哥……
是夜，一个个黑影，在夜色的遮掩下，从四面八方，聚集到黄老财家的佛塔下。每个黑影，怀里都揣着一块砖，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第二天一早，黄老财照例来到自家的佛塔烧香膜拜，惊讶地发现，佛塔竟然不见了，只留下一堆轰然倒塌的废墟。不时还有人赶来，埋头在废墟里寻找砖头。黄老财当场晕厥了过去。待黄老财醒来，守护在身边的家丁左右手各拿着一块砖，对黄老财说，听说这砖可以庇佑全家安康，我给老爷也找到了一块。黄老财接过砖，抱在怀里，眼前又是一黑。
黄四跟着老板包了个工程，赚了一大笔钱后，自己也做起了老板，开了一家小厂，专门做外贸加工。厂不大，三四十号人，但效益很可观。发达起来的黄四，几次想将老家的老父亲接到城里来，享几天清福。娘在黄四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老爷子将黄四拉扯大不容易，现在都快七十了，还孤单一人守着几亩薄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老爷子也该享享福了。
可是，老爷子倔强得很，死活不肯跟着黄四进城，理由是他过惯了农村的生活，虽然年纪大了，但还能自食其力，一天不干活，这把老骨头就憋的慌。黄四想了个理由，说厂里缺少个门卫，您老就再帮一把，替我看看厂里的大门。这才好说歹说，将老爷子哄进了城。没想到老爷子当了真，进城的第二天，就卷起铺盖，离开了儿子家，直奔儿子的加工厂，住进了传达室，当起了门卫。
黄四厂里的工人，多半是从老家招来的，都认识老爷子。看见老爷子住进了传达室，很多人不理解，黄四也不像个不孝顺的儿子啊，怎么放着那么大的房子不让老爷子住，而将老爷子赶进了传达室？几个年龄稍长的工人找到老爷子，替他鸣不平，老爷子笑着说，是我自己愿意的，儿子请我来帮他看大门，跟你们一样，管发工资的。说到做到，老爷子找到儿子，将昨天儿子塞给他的生活费都还给了他，让会计按月给他开工资，和以前的门卫一样，每月1500元。黄四只好随了他。
工人进出厂的时候，都会和老爷子打声招呼，有喊他黄伯的，有喊他黄爷爷的，有喊他老爷子的。老爷子跟他们说，你们还是喊我黄老头吧，像乡下时一样。谁也不敢这么喊。老爷子只好找到儿子，对他说，你下个命令，让他们还是跟过去一样，喊我黄老头。儿子说，他们这是尊重你呢。老爷子说，我听说以前帮你看大门的老赵，大家就是喊他赵老头的。儿子苦笑着说，赵老头怎能和你比啊？老爷子脸一板，我和赵老头有什么不一样，不都是看大门的吗？他们要是不喊我黄老头，我就不干了，回家种地去。拗不过老爷子，黄四只好让全厂的人都喊他黄老头。老爷子黄老头露出了笑容，这才听着顺耳。
传达室的后面，有一块空地，春天来的时候，黄老头不知道从哪弄来了一把铁锹，将地翻开，土疙瘩都镂细了，撒下了一大把种子。没过几天，长出了绿油油的青菜秧子。不久，黄老头又让回乡探亲的老刘，带回了几十棵青椒和西红柿苗，栽了下去。空地很快变成了一块生机盎然的菜地。一大早，工人来上班之前，以及黄昏工人都下班之后，黄老头就蹲在那块地里伺弄，这块地，成了黄老头的菜篮子。一个人吃不了，黄老头就将菜摘下来，装在袋子里，分给下班回出租屋自己做饭的工人。有时候，哪个工人回乡，带回来土豆、番薯什么的，送给黄老头，黄老头也会乐呵呵地收下。乡下的菜吃着香呢，黄老头总是赞叹地说。
工厂每天上班六天，星期天休息的时候，只有黄老头一个人守着寂静的工厂。儿子黄四一再让黄老头星期天上家里去吃饭，顺便休息休息，黄老头只去过两次，就不肯去了，跟儿子说，传达室现在就是我的家，我一个人过挺好的，你不用担心我。黄四也只好随了他。当然，黄老头也不全是一个人过，星期天的时候，总有几个年纪大一点的工人，带着熟菜，来到传达室和黄老头喝几盅，一边喝，一边聊聊老家的事。黄老头觉得，听听乡音，也就算没有离开故土了。
一恍，黄老头在儿子黄四的工厂里，做了好几年，黄老头的身板，还是像以前一样硬朗。工厂也一直正常地生产。倒是儿子黄四，来工厂的时间越来越少了，总是很忙的样子。黄老头听说，除了这家工厂，儿子还投资了其他的生意。反正儿子大了，有自己的主张，黄老头也不去管他。
又临近年关了。往年这时候，厂里都会提前将工资发了，效益好的时候，还会给工人发一些年终奖。然后，工人们就陆陆续续放假，高高兴兴回乡过年去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年不但没见着年终奖的影子，连着两个月的工资，都一直拖着没发。工人们都焦急地盼着早一点发工资，好回家过年呢。一连好多天，都没有看到儿子的身影，电话也打不通。工人们议论纷纷。
那天，儿子终于出现了，拖着疲惫的身子，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黄老头跟了进去。黄老头看着儿子。儿子给黄老头泡了一杯茶。黄老头说，我来讨工资。儿子没说话，掏出钱包，拿出几张钞票，递给黄老头，说，最近资金有点周转不过来，这点钱您老先用着吧。黄老头将钱还给儿子，儿啊，我不缺钱，我是为你那些工人讨工资，他们都等着领了工资回家过年呢。
黄四面露难色，爹，我也真的不愿拖他们工资，只是最近有几笔国外的货款，都还没讨回来，我也是没办法啊。黄老头从胸口的内袋里，摸出一本存折，递给儿子，这是我这几年你发的工资，还有以前你给我的生活费，我都没怎么用，攒在这儿呢，你拿去，先把工人的工资给发了。
这、这怎么行呢，爹，我、我会想其他办法的。儿子黄四急得结结巴巴。黄老头丢下存折，密码就是你生日。我去传达室了，门口没人呢。
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弟弟抱着她的双脚失声痛哭。10年了，正是靠着姐姐这双脚，姐弟俩相依为命，终于熬到了这一天。更让她们开心的是，一直默默资助她和弟弟的恩人，答应上门来看望她们。
这天，是约好见面的日子。一大早，她就起床了，她要用自己的双脚包一顿饺子，招待恩人。她熟练地用双脚和面、搓揉，然后切成一个个小块，擀面皮，一张张匀称的面皮像一朵朵花一样，在案板上开放。
15岁那年，在放学途中，她遭遇了一场车祸，命保住了，双手却永远地失去了。她不得不辍学回到了小村。偏偏祸不单行。一年后，父亲打工的小煤窑发生瓦斯爆炸，40才出头的父亲被埋在了几百米深的井下，再也没能走出来。母亲经受不住连续的打击，疯了，丢下她和不到10岁的弟弟。
原本温馨的家庭，一下子破碎了。看着支离破碎的家，看着自己空荡荡的双臂，她想到了死。就在这时，她收到了一封陌生人的来信，鼓励她用双脚支撑起自己和弟弟的生活，随信还汇来了1000元钱，并表示愿意力所能及地长期支持她。陌生人的信给了她很大鼓舞，她决心用自己没有双手的肩膀，挑起这付重担，将弟弟拉扯大。
她开始拼命练习自己的双脚。为了锻炼脚趾的功能，她一次次将整把的筷子撒在地上，然后尝试着用脚趾一根根抓起来。脚丫很快磨出了一个个血泡，钻心的疼痛，血泡破了，又长成了一颗颗老茧。慢慢地，她学会了用脚趾夹筷子，她能够自己吃饭了。笑容又回到了她的脸上。她又学会了用脚趾拿梳子梳头，学会了用脚趾穿衣服，学会了用脚趾淘米切菜……她的脚趾越来越灵活了。为了能自己给他回信，她还学会了用脚趾写字。从此，每学会一个新技能，她都迫不及待地写信告诉他。她用双脚，支撑起了自己和弟弟的日常生活。
11点多钟，他如约而至。见到他的那一刻，她竟然没有一丝陌生感。他的脸黝黑，粗糙，和她想象的一样。看起来三十几岁，这可比她想象的要年轻多了。
他要帮忙，被她谢绝了。她说，你已经默默帮了我们家这么多年，如果没有你的帮助和鼓励，我和弟弟恐怕很难支撑到今天。今天就让我为你包一顿饺子吧，你看看，我的脚已经能像手一样灵巧了。
饺子煮好了，香味弥漫了小屋。她用左脚夹住碗，右脚夹住汤勺，为他盛了满满一大碗，又用双脚恭恭敬敬捧到他面前。他狼吞虎咽，吃得津津有味，这让她很开心。除了弟弟，这些年几乎没有人吃过她用双脚做出来的饭菜。
他走了，留下一封信：“这些年，我一直处在深深的愧疚和自责中，是我夺去了你的双手，是我毁了你的前途和命运。其实，应该感激的是我啊，是你的坚强，使我在赎罪的同时，感受到了生活的希望。你用脚包的饺子真好吃，我可以经常吃到你包的饺子吗？”
泪水从她的眼睛里夺眶而出。她没有想到，一直默默支持和帮助她的人，竟然是当年的肇事者。她让弟弟拿来纸和笔，她要告诉他，她……愿意。
老唐不善饮酒，每酒必醉，醉必醉话连篇。
老唐这一生，成也醉话，败也醉话。
若干年前，老唐就是局里最年轻的副处长了，有能力、年轻、能言善辩，是被上上下下皆看好的后备干部。局里要提拔一名处长，老唐呼声最高，是最有力的竞争者。孰料，最后关头，老唐却意外落选。这次失败，老唐倍受打击。
自此，老唐像变了一个人，以前从不饮酒的老唐，也喜欢买醉了。酒桌上，频频举杯，不一会儿，就现出醉态。“奶、奶的，我、我也来讲、讲几句哇……”这是老唐的开场白，经常和老唐一起喝酒的人明白，这表明老唐的酒已经喝高了，要开始讲醉话了。
俗话说，酒后吐真言，自感郁郁不得志的老唐，醉话大多是牢骚、怨气、愤懑、揭露、抨击的话，借着酒气，毫无顾忌，喷薄而出。骂到兴处，老唐更是指名道姓，直指当权者。老唐的豪气，引来酒桌上阵阵掌声，在单位里，大家平时连屁都不敢放，谁敢像老唐那样讲真话，真骂娘啊？老唐成了大家心目中的英雄，人送外号唐牛。
然而，不久，老唐的副处长被免了。坊间传闻说，有一次老唐正在酒桌上酣畅淋漓地大骂某领导呢，某领导突然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站在老唐的身后，有人赶紧打断老唐的话，“老唐，你喝多了，不要再瞎讲醉话了。”老唐却直着舌头：“我、我没醉，老子讲、讲的都是真、真心话。”
老唐被调到了办公室，做了普通文员。
老唐沉寂了很长时间，直到局里调来了新领导。
某日，老唐又出现在了酒桌上。在座的，还有新领导。
大家都小心翼翼地喝酒，吃菜，对新领导，大家都还不甚了解，谁也不敢乱说话。
酒过三巡，老唐忽然一撸袖子，站了起来，“奶、奶的，我、我也来讲、讲几句哇……”大家都明白，这表明老唐的酒已经喝高了，要开始讲醉话了。有人偷偷拉老唐的衣摆，示意他快坐下；办公室主任赶紧堆着笑脸对新领导解释，老唐酒喝多了，讲醉话呢。他这个人啊，一喝酒就醉，一醉就乱讲酒话，以前就栽在醉话上，您可别和他一般见识。新领导的脸拉得很长，对老唐的事，他也有所耳闻，没想到，自己刚上任不久，他就敢这么放肆。他倒想见识见识，这个唐牛敢当着他的面，说什么醉话。
老唐舌头发直：“奶、奶的，我、我说说新来的局、局长……”
老唐真醉了！
新领导示意大家别阻止老唐说话。
所有人的脸都绿了，老唐啊老唐，看来你这一生都要完了。
“你、你们不知道吧？我、我告诉你们一个秘、秘密。”老唐一脸神秘，目光迷离地看看大家，眼光从新局长身上掠过，结结巴巴地顾自说道：“咱们这个新局、局长，人家那才叫、叫敬业啊，我、我天天看到他加、加、加班，到深夜呢……”
大家都长吁了一口气。
新领导的脸色也慢慢红润、平和下来，他亲切地对老唐说：“老唐，你这是醉话呢。”
老唐不高兴了，醉眼迷离地喊道：“你、你是谁啊？我、我可没醉，老子讲、讲的都是真、真心话。”
不久，老唐被提拔为办公室副主任。
老唐又经常出现在酒桌上，和以前一样，老唐的酒量还是不高，而且，还是每酒必醉，醉必醉话连篇。
“奶、奶的，我、我说说新来的局、局长……”这是老唐新的开场白，他说这话的时候，大家就都明白，这表明老唐的酒已经喝高了，要开始讲醉话了。
“奶、奶的，我、我得讲新局、局长几句啊，他是个抠门，经常中、中午吃方、方、方便面。”
“奶、奶的，我、我得讲新局、局长几句啊，他家住、住的房子只有五、五、五十几平方。”
酒桌上，老唐不断地说着醉话，和以往一样，慷慨激昂，酣畅淋漓。
每次老唐讲醉话时，新局长都会大度地笑笑，“这个老唐啊，又讲醉话了。”
老唐在醉话中，一直升到副局长的位子。
新局长已经成老局长了。
那天，老唐得到可靠消息，老局长要退了，退二线，自己是局长人选。得意洋洋的老唐，在常去的饭店摆场子，提前祝贺自己即将升任局长。
几杯酒下肚，老唐开口说话了：“奶、奶的，今天老、老子讲几句真、真话啊……”大家都明白，唐副局长又喝高了，要讲醉话了。
“你们没、没看出来吧，老子这、这些年尽、尽在酒桌上装、装醉酒，装、装孙子了，讲、讲的都是假、假话，屁、屁话，废、废话，还不是为了哄、哄那个老、老东西开心？他算什么、什么东西？就、就是一个大贪、贪官，老色、色狼，老子再、再也不用看、看他脸色了……”
忽然，办公室主任拼命对老唐使眼色，老唐不耐烦了，“你眨什么眼、眼啊？就算老东西就在、在这儿，老子也、也不怕他。”
扭头，老唐迷迷糊糊看见老局长正站在身后，老唐揉揉眼，果然是老局长，老唐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我、我可没醉，老子讲、讲的都是真、真心话，怎、怎么啦？”
老局长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第二天，老唐得到正式消息，老局长被提拔为副市长了，继续兼任局长。
老唐一身冷汗，四处打听：昨天我到底有没有喝醉？到底有没有讲醉话？都讲了哪些醉话？老唐气急败坏地骂，奶、奶的，怎么没人跟我讲真话啊？
黄局长喜爱钓鱼。
黄局长还是黄科长的时候，胡老板请他钓鱼，都是去人家养殖场的鱼塘钓。胡老板事前就和鱼塘老板打好了招呼，提前一天就不给鱼喂食，这样，等到黄科长来钓鱼，鱼钩刚抛下去，饥饿难耐的鱼就上钩了。所以，每次黄科长都是满载而归。胡老板直夸黄局长的钓技高，运气好，黄科长谦虚地摇着头。黄科长高兴了，胡老板的事，自然好说。
黄科长后来高升了，成了黄处长，黄处长仍然喜爱钓鱼。不过，对于在人家养殖的鱼塘里钓鱼，黄处长没了兴趣，认为那是小儿科，不足以显示出自己高超的钓技。黄处长对胡老板说，我要去野外的池塘里去钓鱼，那样不但钓到的都是真正的野生鱼，而且，能切实提高钓技。黄处长的兴趣，胡老板自然百分百地安排好，可是，胡老板清楚的很，凭黄处长那钓技，到野生池塘里，怕是连个鱼孙子也钓不到啊。胡老板苦思冥想，终于想出了一个好办法。那天，他开着车，拉上黄处长，来到了荒郊野外的一个小池塘。黄处长看着眼前巴掌大的小池塘，一脸疑惑地看着胡老板，这小塘里也能钓到鱼？胡老板堆着笑脸说，别人钓不到，但您的钓技高，也许就能钓到。黄处长拿出鱼杆，串上钓饵，将鱼钩抛了出去。不到半分钟，鱼钩就有动静了，黄处长一提杆，乖乖，一条十几斤重的青鱼，晃晃悠悠被提了上来。这可是黄科长荣升黄处长后，钓上来的第一条大鱼，开门红啊！胡老板一边帮忙捉鱼，一边嘴里不停地夸黄处长的钓技，黄处长乐得合不拢嘴。
紧接着，第二天大青鱼又上钩了。第三条，第四条……半天时间，黄处长钓上来一百多条大青鱼，每条都是十几斤重。黄处长带去的鱼桶早就装不下了，胡老板在塘边挖了个临时水坑，用来安置黄处长钓上来的大鱼。面对这么多大鱼，黄处长不知道怎么处置了。胡老板说，这些可都是正宗的野生青鱼啊，这样吧，黄处长您送个人情，全部卖给我，我拿回去给工人们加加餐，他们馋呢。黄处长思忖了片刻，郑重地点点头，工人们很辛苦，是要给他们增加些营养。于是，胡老板以每斤50元的价格，将黄处长钓上来的近两千斤青鱼，全部买了下来。
此后，每隔一段时间，胡老板就邀黄处长到郊外的小池塘钓鱼，虽然每次都是不同的小池塘，黄处长却都能钓到成百上千斤的野生大鱼。钓上来的鱼，照例都处理给了胡老板。有一次，他们钓好了鱼，刚走，就有一队人扛着鱼网过来了，黄处长瞥见胡老板和他们对眼色，黄处长微笑地扭开脸，装作没看见。
前不久，黄处长又荣升黄局长了。黄局长的爱好丝毫没有改变，还是钓鱼。黄局长对生意也跟着越做越大的胡老板说，在小池塘钓鱼没意思，我要去江钓，江里的鱼肯定又多又大。看着点头哈腰的胡老板，黄局长漫不经心地加了一句，最近我手里有个大项目。
虽然对黄局长的心思，胡老板心知肚明，可是，那么一条浩浩荡荡的大江，怎么才能确保黄局长能钓到大鱼，钓得高兴，钓出水平，胡老板却一点底也没有了。眼看着黄局长约定的钓鱼日期就要到了，胡老板急得是一筹莫展。那天，无聊的胡老板正看着电视，电视里有人穿着潜水衣在潜水，胡老板忽然眼睛一亮，有了！
胡老板陪黄局长，携带着江钓的鱼具，来到了江边，摆开阵势，钓鱼。黄局长用力将大鱼钩，远远地向江心抛去。一分钟过去了，没动静；五分钟过去了，还是没动静；半个小时过去了，鱼浮仍是岿然不动。黄局长显得有点不耐烦了。胡老板急得抓耳挠腮，一边安抚着黄局长，鱼马上就会上钩的，一边不停地掏出手机，走到一边，压低嗓门，催促着什么。
就在黄局长耐心即将完全失去的时候，漂浮在江面的红色鱼浮，突然往下一沉。激动的黄局长赶紧往上提钩，很沉，是条大鱼。黄局长沉稳地摇动柄杆，收线，江面上返起巨大的浪花。最后，黄局长和胡老板手忙脚乱，才将一条重达百斤的大鱼，拖上了岸。围观的人啧啧称赞，纷纷对黄局长竖起大拇指，你的钓技不得了啊，还从来没有看见谁从江里钓上这么大的鱼。黄局长一脸踌躇满志，对围观的人说，钓鱼也是一门大学问呢，要钓大鱼，成大事，就必须有非凡的耐心、毅力和技巧啊。人群中响起热烈的掌声。
黄局长又将鱼钩，远远地抛到江心。不一会儿，鱼浮一沉。又一条大鱼上钩了。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黄局长的钓兴大增，大鱼也是一条接一条，被黄局长钓了上来。掌声雷动。
黄局长兴奋地第N次将鱼钩，抛了出去。很快，鱼浮又动了动。黄局长猛地提杆。与前面都不同的是，这一次，鱼钩似乎特别沉，拼命挣扎着不肯就犯，溅起很大的浪花。胡老板赶紧过去帮忙。最后，两人齐心协力，总算将大鱼拖到了岸边。当黄局长最后将鱼杆往上提的时候，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冒出了水面。竟然不是鱼，而是一个穿着潜水衣的人，鱼钩穿透潜水衣，钩住了他的下巴。
黄局长惊愕地张大嘴巴，差掉晕厥过去。又惊又恼的胡老板一把揪住潜水人，厉声斥问：你这个蠢货，你怎么把自己给钩住了？潜水人结结巴巴地说，我正在往鱼钩上串鱼呢，谁知道还没钩好，鱼钩突然往上一提，就挂住了我的潜水衣，并钩住了我的下巴。说着，眦牙咧嘴地将下巴上血糊糊的鱼钩，拔了下来。
原来是这样的，围观的人哄堂大笑。又羞又恼的黄局长，拂袖而去。
4月1日。已经一个多小时了，胡三盯着手机，还是下不了决心。他的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汗。
手机的电，已经不多了，不能再犹豫了。想到这，胡三鼓足勇气，摁下了“发送”按扭。是一条短信，收信人是一个叫“丽”的女孩。短信的内容，只有三个字，“我爱你！”手机上显示短信发送成功，胡三长长地吁了口气，擦了一把额上的汗珠。
丽是胡三中学时的同学，也是他暗恋了多年的女孩，漂亮，贤惠，可是，胡三一直不敢向她表白。
时间比陀螺还慢，胡三的心“怦怦”直跳，紧盯着手机屏幕，既希望能够立即收到丽的回复，又因为担心被拒绝，而害怕“嘀嘀”的短信提示音。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在焦躁不安的等待中，胡三的手机发出一声清脆的“嘀嘀”，小丽终于回复了。胡三抖抖嗦嗦地打开短信，“我们还是做好朋友吧。”小丽委婉地拒绝了胡三。
虽然在胡三的预料之中，但小丽的无情拒绝，还是让胡三感到一阵心绞痛。这么多年的苦恋，终于以这样不堪的结局收场。胡三又立即给小丽发送了一条早就准备好的短信：“愚人节快乐！”
这是胡三早就设计好的，一旦遭到拒绝，就立即回复这样一条短信，这样，刚才的求爱，就巧妙地变成了愚人节的一次玩笑。自己既避免了难堪，下次见面彼此也不会尴尬。很快，小丽也回信了，“哈哈，上你当了。愚人节快乐！”
看来小丽还真的把自己刚才的表白，当成是愚人节玩笑了，胡三苦笑笑，这样也好，从此死了这条心。
胡三删除了小丽的短信。表白失败了，但自己的这一招，看来还是挺管用的，胡三对自己的小聪明很满意，这也让他有了信心，果断地发出了第二条短信。
第二条短信，是发给一个朋友的，内容是“我被车撞了，住院了，急需钱，你上次借我的5000元钱，可以还我吗？”半年多前，这个朋友因为买房子，向他借了5000元钱，至今未还，而且一直没提起过，胡三担心朋友是不是忘记了，但没好意思开口问或催要。很快，朋友就回了一条短信，“没大问题吧？告诉我你在哪个医院，我马上筹钱送过来！”
看着朋友的短信，胡三笑了，显然是自己误会朋友了。朋友不但没忘，对自己还挺关心，不愧为好朋友。胡三又将准备好的那条“愚人节快乐！”的短信发了过去。一会儿，朋友回来短信，“吓死我了，下次可别开这种玩笑了。愚人节快乐！”
小区里爆出了特大新闻，垃圾王老李的儿子考取博士了。
老李是小区里的清洁工，他在我们这个小区，已经做了十几年。在小区的垃圾房边上，搭了一个简易棚子，这就是老李的“家”。老李的儿子，几年前考取大学，就造成了很大的轰动，没想到，几年过去，他儿子不声不响，又考取了博士，这可是我们这个小区考出的第一位博士啊。
老李和儿子的户口都不在这里。当年，因为没有学籍，老李的儿子不得不返乡参加高考。虽然从户籍上来说，老李算不得我们这个小区的居民，但居民们在感情上都已经慢慢接受了这对父子，在大家看来，一个清洁工的儿子考取了博士，那不仅是做父亲的骄傲，也是全体居民的荣耀。老李的儿子，是小区居民教育子女的好样板。
除了小区公共场所的日常保洁外，老李还有一项任务：到各家各户门口，收集垃圾袋。这是一个累活，老李每天要爬上爬下近百趟，他的手中，总是拎着、勾着、挂着各种各样的垃圾袋。垃圾袋集中到垃圾房后，老李会一只只打开，进行简单的分类，将一些废纸、塑料瓶什么的整理出来，隔段时间拿去卖点钱。据说老李有个绝活，能够准确地判断出哪只垃圾袋里会有可用的垃圾。我曾经好奇地问过他，他笑笑说，不同的人家，垃圾也是不同的，节俭的人家，垃圾袋里基本上都是真正的生活垃圾，有用的东西他们自己会积攒下来卖钱的；而阔绰大方的人家，大半新的东西，都可能当垃圾扔掉的。因此，只要看看是从哪家门口收集的垃圾袋，就能大致判断出垃圾袋里的成色了。
老李的儿子，是在垃圾堆里长大的。虽然很多同学都住在这个小区，但老李的儿子却没有什么伙伴，只要他一出现，原来玩得正起劲的同学就会一轰而散，不知道是谁还给他起了个绰号，“垃圾小子”。放学后，“垃圾小子”就会跟老李一起分拣垃圾袋，小手小脸，常常弄得又脏又黑。帮老李整理垃圾之外，“垃圾小子”的大部分时间，都埋在了书本里，他看的很多书，都是老李从垃圾袋里捡出来的。垃圾房边上有一盏路灯，常看见他搬个小板凳，坐在路灯下做作业。那是垃圾房边，让人心酸又欣慰的一道风景。
我和老李是同乡，有时在楼梯口遇见了，点个头，打个招呼。老李嗓门大，乡音特别重，让我这个远在他乡的人听起来十分亲切。
那天，在楼梯口碰到他，我向他祝贺，没想到老李一脸愁容。我还以为又是为了儿子学费的事情，为了儿子读书，老李可谓倾家荡产。老李重重地叹了口气，忽然压低嗓门问我：你说，这垃圾堆里，真的也有学问？我乐了，你不是能从垃圾袋里看出不同的家庭吗？这就是学问啊。老李连连摇头，不打趣，我可是真心向你讨教呢。我那个小子，当初大学毕业了，就找个像你们一样体面的工作，多好？！现在读到博士了，竟然是搞什么垃圾研究的。研究什么不好，研究垃圾！这不真的要成了垃圾王嘛！
最后总算弄清了，老李儿子的专业是城市生态与城市环境，研究方向是城市垃圾的处理和利用。说实话，我也没想到，“垃圾小子”会选择垃圾处理作为自己的研究方向，也许在垃圾房边长大的他，早就埋下了一颗理想的种子。不知道怎样向老李解释，但有一点我确信，并且一定要告诉他：你有一个优秀的儿子。
听说鸡窝里的一只鸡蛋，不知道怎么，碎了。
鸡窝是稻草做的。稻草联合会紧急磋商，派出了最能说会道，经常像面旗帜一样，醒目地戳在众草之上的那根稻草，作为稻草的发言人，向鸡社会公布稻草联合会的最新调查结果：我们用来铺鸡窝的稻草，一向用的是最柔最软最顺最富有弹性的稻草，有形，有色，质量三包，安全可靠，可以说是稻草里的精华。因此，铺鸡窝的稻草是绝对没有问题的，鸡蛋破碎了，与我们铺鸡窝的优质稻草毫无关系。
鸡窝是架在鸡笼上的。鸡笼公司闻讯，立即派遣篾专家、木专家和钉专家组成的专家调查组，赶赴现场进行调查，并在5分钟之内形成了长达200页的专家意见，专家们一致认定，虽然我们架过的桥，垮过；修过的路，塌过；盖过的楼，倒过，但从这次事故现场可以看到，我们的鸡笼固如磐石，稳如泰山，别说是上面架了只鸡窝，就是在上面再盖个牛圈，也绝无问题。专家们得出的结论是，鸡蛋破碎了，与坚固的鸡笼没有任何干系。
每次母鸡下蛋时，总喜欢围着鸡窝一边转悠，一边骄傲地扑着翅膀跳上跳下，引亢高歌的公鸡，听到消息后，匆忙撅着尾巴赶到鸡窝边。煞有介事地绕着鸡窝转了一圈后，公鸡梗着脖子说，作为母鸡的安全保卫，我一向尽职尽责。今天，我赶走了那只可恶的狗，它老是追着鸡屁股乱追；我吓走了那只讨厌的猫，它总是虎视眈眈地觊觎鸡窝里的鸡蛋，想将鸡蛋据为自己的美食；我甚至还啄跑了一只巨大的耗子，它差一点就将鸡窝里的鸡蛋叼走了。事实证明，我恪尽职守，任劳任怨，英勇无畏，可以毫不谦虚地说，我是非常称职的守护神，因此，鸡蛋破碎了，肯定不是因为我的失职。
平时鸡下蛋了，都是他掏鸡窝，拿蛋的。他看一眼破碎的鸡蛋，想了想，像他的同类们所惯用的腔调，慷慨激昂，义正词严地指出，我每次来掏鸡蛋，都是严格遵守流程的，我们的流程是科学的，概括起来就是三掏三不掏：三掏是，鸡窝里有蛋时掏，鸡窝里有两个蛋时一手一只掏，鸡窝里有多个蛋时一只一只掏；三不掏是鸡窝里有鸡没蛋时不掏，鸡窝里有蛋也有鸡时不掏，掏过的鸡窝不掏。听听，制度多严格，行为多严谨，流程多严密，掏手多规范。由此可以看出，作为专业掏鸡蛋的人，我的思想素质非常高，我的专业水准非常强，因此，鸡蛋破碎了，绝对不是我造成的，甚至与我八杆子打不着。
一只鸡蛋破碎的消息，就这样不胫而走，并引起鸡社会的广泛关注，在极短的时间内，有关部门，有关专家，有关人员，都以最快的速度，对鸡蛋破碎事件，进行了深入科学严谨公正的调查，强劲的事实有力地证明，有关部门，有关专家和有关人员，质量牢靠，制度得力，措施到位，补位及时，因此，对鸡蛋破碎事件，都没有任何牵连，都不负任何责任。
“个蛋，个蛋——”只有那只刚刚下了蛋，却不幸破碎了的母鸡，悲戚无奈地鸣叫着，像绝望的呼唤，可是，她的叫声早被其他声音淹没了，谁听得见呢，谁又在乎她呢？
他个子不高，一米七都不到。不到一米七的他却穿了一件特大毛衣。袖子长出足足十公分，他将长出的十公分卷起来，塞进外衣的袖口里，在外罩的掩护下，除了袖口显得有点窝窝囊囊外，尚无大碍；衣身也长出足足十公分，比他穿的任何一件外罩都要长，因此，毛衣总是从外罩里挂出来，有点像裙摆，样子就很滑稽。
毛衣是手工打的，厚厚实实，赭黄色，而且已经旧得败色了，看起来土里土气。现在穿这种手工打的毛衣的人，越来越少了。谁还有时间和耐心，一针一线打毛衣？又有谁还肯不适时宜地穿这种粗糙臃肿的毛衣？每年冬天，冷空气一来，他却早早地就穿上这件特大号的毛衣了，他似乎比别人更怕寒冷。
他的朋友，动员他脱了这件过时的大毛衣，去买机织的绒衣穿。机织的绒衣，又细密，又贴身，又好看，价格也不贵。他笑笑，却不为所动。有一个女同学，曾主动提出来，帮他拆了，按他的身材重新打，也被他婉言谢绝了。人们认定他是一个怪人。他确实有点古怪，至少在对待这件毛衣上。每天晚上，他都会将这件毛衣整整齐齐叠起来，做枕头，小脑袋陷进毛衣里，就像一只小袋鼠钻进妈妈毛茸茸的袋袋里。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会如此迷恋一件极不合身的旧毛衣。
这是他在大学的最后一个冬天了。就业的压力比寒流来得更早，虽然离毕业还有半年多时间，大四的学生们却早已忙碌地穿梭在各大招聘会上了。他也不例外。这天，他和几个同学同时获得了一家外资企业的面试机会。大家都做了精心的准备，一个个收拾得整整洁洁，精精神神，他也穿了件新西服，里面穿的却还是那件不合身的毛衣，显得愈加不伦不类。同学劝他脱掉里面那件毛衣，这样至少外表给人干净利落点。他却执意不肯。同学们拗不过他。大家都暗暗替他捏一把汗，就他这身古怪的打扮，基本上已经被pass掉了。
在一大堆专业的考核之后，人力主管给每个人都出了同样一道加试题：谈谈自己的父母。
他讲了身上这件毛衣的故事。
这是母亲为他打的。母亲在为他打这件毛衣的时候，他刚上小学一年级。他并不知道，那时候母亲已经病入膏肓，癌细胞正疯狂地吞噬着她年轻的生命。他只记得，在那个寒冷的冬天，母亲一直不停地打着毛衣，长时间的化疗使她的双手浮肿得像馒头，冰凉而僵硬。他摸过那双手，凉得就跟铁秤砣一样，而以前妈妈的手多么柔软多么温暖多么细嫩啊。他哭着求母亲不要再打毛衣了，母亲笑着说，傻孩子，打好这件妈就不打了，这件给你上大学时穿，那时候你的个头就该有一米八了，跟你爸爸一样高一样壮实了。他弄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要为他准备那么多毛衣，甚至连上大学时的毛衣都这么早就准备好了？那是多么遥远的未来啊。直到有一天，妈妈永远地闭上了眼睛，他才懵懵懂懂明白，妈妈是要赶在死神之前，为他这辈子多打几件毛衣啊。
他撩起西服的下摆，眼里含着泪花：“妈妈没想到，我都快大学毕业了，也没长到像爸爸那么高，所以，这件毛衣太大了点。但是，但是它很温暖。”
人力主管的眼睛也有点湿润了，“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一直穿着它吗？”
“是的。每年冬天，我都穿着它，穿着它很温暖，穿着它，我就觉得，妈妈一直陪伴着我。”
前几天，他打电话告诉我，他已经被那家外资公司录用，开始进公司毕业实习了。他是我的堂弟。15年前，我的堂婶，一个贤惠善良却不幸的女人，被病魔残忍地夺去了年轻的生命，享年32岁。她把她的爱织进了毛衣，温暖着堂弟，也温暖着我们的心。
岳父因病住院，我晚上去陪护。
一间病房住着三个病人，加上每个病人一个陪护的，小小的病房，显得有点拥挤。
邻床住着一位老太太，床头病历卡上写着，87岁。陪护的是她的长子，也已经六十多岁了，头发都花白了。老太太因为心肌炎住院，这几天冷空气南下，气压很低，老太太病情有点加剧，常常躺在病床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病情稳定的时候，老太太就让儿子将病床摇高一点，身子斜靠在病床上，和左右两边的病人，或者陪护聊天。得的是什么病啊，有几个子女啊，来陪护的是谁啊，老太太都关心地问一遍。老太太嗓门很大，让人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一位快九十高龄的老人的声音。老太太每问一句，她的儿子就将别人答的话，附在老太太耳边大声地重复一遍，老太太的儿子说，老人的听力不好，别人讲的话，她基本上都听不见了，偏偏还特别喜欢跟人说话，平时在家里，老太太与别人唠嗑，他都要站在身边，为老人复述。儿子笑着说，就这样她还不乐意呢，有时候他复述的声音大了点，老太太会不满地嘟囔，让他小点声，她听得见呢。她哪里听得见啊，儿子无奈地摇摇头，花白的头发在灯光下一闪一闪。
老太太安静的时候，每隔一段时间，坐在老太太身边的儿子，都会俯身凑近老太太的耳边，问她想不想喝点水，或者要不要吃一片水果，或者有没有哪里痒要挠一挠，儿子说，这是医生交代的，为安全起见，怕老太太睡过去。可是，声音低了，老太太根本听不见，喊不醒，声音高了，又怕吵着同病房的其他病人。儿子便只好贴着老太太的耳朵，压着嗓门，大声地说话，本就苍老的声音，因而变调得有点怪异。老太太一次次被喊醒，有时候会乖乖地喝一小口水，或者吃一小片苹果什么的，有时候老太太则显得很生气，责怪他声音太大，吵死人了！老太太像个孩子一样，儿子就一脸笑容地哄着老太太，直到老太太的脸上，也露出笑容。病房里的其他病人和陪护，都会心地笑了，人老了，有时候确实像个孩子呢。
大家都习惯了老太太的大嗓门，老太太有力气大声说话，至少说明她的健康还不错。不过，回老太太话时，大家却还是习惯性地小着声，因为，即使你再大声，也得老太太的儿子复述，不然，老太太半句也听不清。
有一天早晨，老太太的病床前，忽然多出了一块小黑板，以为是医生挂在病床前记录什么的，走过去一看，上面什么也没有。让人纳闷。
医生查过病房后，老太太的精神看起来不错，大声地说着话，一会儿问我的岳父，今天感觉有没有好一点？一会儿又问另一位病人，还感觉胸闷吗？可是，奇怪，老太太的儿子今天怎么没复述别人的话？再一看，老太太每问一句，别人回答一句，儿子就在黑板上刷刷地写着，然后，竖起来亮给老太太看。我们好奇地问老太太的儿子，为什么要费这个周折？老太太的儿子笑着指指老太太，她怕我的声音大，吵了别人，所以，让我将家里的这块小黑板拿来，你们跟她讲的话，或者我要跟他讲什么，就写在黑板上，老太太视力还不错，字大一点，还都能看清的，而且，老太太以前是老师，也习惯看黑板。
真没想到，这块黑板竟然是这个用途，这个可敬可亲的老太太，即使病中，也不肯打扰了他人。
聊了一会儿，老太太有点累了，倚靠在病床上，眯起了眼睛。她的神情安静慈祥，多么像离开我们多年的奶奶啊。
街头公园，一对中年夫妇相向而坐。
女人说，时间过得真快啊，眨眼我们结婚已经20个年头了。
男人说，是啊，儿子都读大学了，但是，我的脑海里，还经常清晰地记着当年我们俩漫步校园时的情景，那时候你可是我们系里的系花，真年轻，真漂亮啊。
女人说，可惜，很快我们就要老了。
男人说，那样也好，我们就不必像现在这样为了生计而疲于奔命了。
女人说，想到即将老了，我感到很害怕。
男人说，有我陪着你呢，不怕。
女人说，老了就会生病，我害怕生病，害怕打针，害怕各种管子插满一身。
男人说，别瞎说，你身体不是很好嘛。
女人说，我是说，等到我们老了，身体就会像机器一样，转动不灵了。幸亏我们俩现在的身体，看起来还是蛮好的。你说，等到老了，我们俩谁会先病倒呢？
男人说，好象一般都是男的吧。
女人说，那到时候就是我照顾你了。
男人说，年轻时，就一直是你照顾我，没想到，老了之后还得你照顾我，辛苦你了。
女人说，也可能是我先病倒啊，你不也会一样照顾我吗？
男人说，那当然。无论谁生病了，我们都会互相照顾的。
女人说，这我就放心了。你说，假如我们老了，会得什么病啊？
男人说，人食五谷杂粮，什么病都有可能吧。不过，我看到一个资料说，现在老年人得的比较多的是老年痴呆症。
女人说，好可怕啊，听说得了这个病，严重的连家人都认不得了。我可不要生这个病。
男人说，你不会的。
女人说，谁知道呢？想到如果有一天我得了老年痴呆症，就可能什么都不知道了，那样的话，我就无法照顾你了，所以，现在我就要趁自己清醒的时候，有能力的时候，对你好些。
男人说，你对我一直很好啊。
女人说，也有可能是你得了这个病，那么，到那时候你就什么都不知道了，虽然我会照顾好你，你自己却不知道，感受不到了，所以，这样看来，我还是要趁你现在清醒的时候，就对你好些，让你记得我的好。
男人哽咽着说，你总是牵挂着我。
女人揉揉眼睛，站起来，牵着男人的手，说，我们回家吧。
黄四肥头大耳，挺胸腆肚，面目威严，样子很像个领导。
与一堆普通同事走在一起，黄四经常被人误为领导，因而对他恭敬有加，这让黄四很受用。去小酒馆吃饭，服务员来收帐的时候，大家齐声说，今天我们领导请客。听到这句话，服务员就会用目光将众人梭巡一遍，然后径直走到黄四身边。黄四在众人嘻嘻哈哈声中，爽快地掏出皮夹。
不但在普通群众中，黄四被当成领导，即使和真的领导走在一起，黄四往往也比领导，更像领导。有一次，黄四等人和领导一起出差，对方接待的人，首先将一双大手，热情地伸给了黄四，并谦恭地接过了黄四手中的拉杆箱。黄四甩着两只胳膊，悠哉悠哉地走在最前面，领导和其他同事拉着各自的行李箱，跟在后面。及至走进谈判室，接待方欲将黄四请至主席就坐，黄四似乎才猛然惊醒过来，连忙指着一直板着脸的领导说，这位是我们领导，请领导坐主席。接待方看着真正的领导，脸上的笑容很尴尬。
从那以后，领导再出差，从来不带黄四。黄四为此很郁闷。有人提醒黄四，你的样子太像领导了，抢了领导的风头，领导当然不乐意你伴随左右。黄四摸摸自己的大肚肭，无奈地摇摇头。
最让黄四接受不了的是，那些看起来形象不佳，卑躬屈膝，委琐不堪，而且也没有什么工作能力的同事，倒一个个被提拔当了领导。而样子最像领导，资历最老，能力也还不错的黄四，却一直得不到提拔重用。样子像领导的黄四，开始对自己的形象，恨之入骨。
黄四苦寻良策。
一次，黄四得以陪领导下乡考察。领导原来是黄四的同事，个子比黄四矮半截，头发稀稀拉拉，眼神暗淡无光，一句话，样子一点也不像个领导。本来是安排别人陪领导下乡的，但别人临时另有重任，只好由黄四陪同。领导、秘书、黄四和司机一行四人，走进村中。在村口和一帮村民闲聊时，黄四突然冒出一句话，老乡，你们猜猜，我们四人中谁是领导？秘书惊愕地盯着黄四，悄悄拉了一把黄四的衣襟，低声对黄四说，你疯了吧？黄四白了秘书一眼，又意味深长地看了领导一眼，猜着玩玩嘛。村民们将四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最后一致用手指着领导说，他是领导！本来铁青着脸的领导，听了村民的话，面色和蔼地说，错了吧？又指指黄四说，他才是我们领导。村民连连摇头，领导真会开玩笑，他肯定不是领导，你才是！领导问，何以见得？村民说，你身上有一股领导的霸气，他没有。领导哈哈大笑。秘书、司机，也都哈哈大笑。黄四也尴尬地笑笑，讪讪地对领导说，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啊。领导很受用地拍拍黄四的肩膀，别急，好好努力，你也总有当真领导的那天的。领导说话时中气十足，模样高大。
考察完之后，走在最后的黄四，偷偷给那几个村民，每人发了一张大钞。没有人看到这一幕。
从那以后，领导们对黄四的态度，发生了改变，不再忌讳黄四陪伴在侧了。奇怪的是，同样是自此以后，再也没有人将黄四错当成领导了。黄四的腰杆，越来越弯曲；说话的声音，越来越细；头颅，越来越低。
样子不再像领导的黄四，倒一步步高升，当上了领导，先是被领导提拔为科长，几年之后，又被提拔为副处长，去年，更是连升三级，坐上了局长的宝座。
细心的人们发现，当了领导之后的黄四，样子反而一点不像领导了。科长黄四，在处领导面前，一点也不像领导；处长黄四，在局领导面前，一点也不像领导；局长黄四，在厅领导面前，一点也不像领导。
只有在下属以及所有有求于他的人面前，肥头大耳，挺胸腆肚，面目威严的黄四，才和以前一样，像个领导。不，不是像，而是真正的威仪有加，官态十足。
单位边上有家中式快餐店，一位老乡开的，我的中饭都是在那里吃的。
每顿饭，我都是点一份荤菜，一份素菜，加一个汤，一碗饭，十几元钱，十几分钟，就解决了。附近还有几家快餐店，几家店菜品差不多，价格差不多，环境差不多，就连装修风格也差不多，所以竞争异常激烈。快餐店的客人，以周边单位的上班族居多，每个人的消费水准，基本上也都差不多，两三份菜，十来元钱，偶有三五结伴的，围坐在一起，点七八份菜，也就三五十元。来这儿吃饭的，都是图个快捷，方便，实惠。
那天又去吃午饭。因为有事耽搁了，去得迟了点，已过了高峰期，顾客不是很多。我照例点了两份菜一个汤。找了个空位子，坐下来，一边慢慢地吃，一边无聊地张望，看有没有熟人。没有。却意外地注意到了一个坐在我斜对角的人，中年，黑瘦，穿着已经辨不出本色的工服。他的面前，只有一份菜，青椒土豆丝，那是快餐店本周的特价菜，每份只要2元钱。特价菜是老乡的快餐店推出的竞争手段之一，每周都会推出一道，这周是青椒土豆丝。他埋头吃着饭，狼吞虎咽，一会儿，一碗饭就吃完了，桌上的菜，竟然还剩下一半多。他站起来，又去盛了满满一大碗。和所有的快餐店一样，老乡的这家快餐店也是只要花一元钱买一份饭，就管吃饱，添饭不用花钱。
我也低头吃饭，尽量不去看他，以免引起他不适。才吃了几口，见他又站起来，去盛了大半碗饭。看得出，他是干体力活的，饭量大得惊人，不过，就那么一份土豆丝，他竟然能吃下三碗饭，才更令人刮目。我甚至替开店的老乡想，要是都像这个顾客，老乡的这个店，怕是撑不下去。
晚上要临时加班，懒得来回跑，我决定还是就近去快餐店解决下。来吃晚饭的顾客不多，买好饭菜，我又找到中午坐的位子。刚坐下，惊讶地看见，斜对面的位子上，埋头吃饭的中年人，黑瘦，穿着看不出本色的工服，这不是中午看到的那个人吗？更让我惊讶的是，他的面前，还是只有一份菜，特价菜青椒土豆丝。他埋头吃的正香。
好奇心促使我此后几天，都留意了一下，有时候能看见他，那个黑瘦的中年男人，他的面前，也永远只有一份青椒土豆丝，中午是的，晚上也是的，今天是的，明天还是的，直到下周新的特价菜推出来，才换掉。不独他，一留意我才发现，还有好几个人，都是民工模样，也都是只点一份特价菜，一碗饭。一连很多天，都是这样。我的心里酸酸的，我知道，他们挣钱不易，连吃饭的钱都一分一分地抠下，然后寄回老家，供孩子上学，老人看病，或者攒着盖房子。可是，我又替开店的老乡揪心，他从乡下跑到城里来开这家快餐店，也殊为不易，至今还贷着十几万的银行款呢。
一直想找个机会，提醒下开店的老乡，想个周全的办法，解决这个问题。可是，每次看见他，都混在伙计堆里，忙前忙后，似乎连停下来说句话的时间都没有。
月初的一天，又去快餐店吃中饭。惊奇地看见，挂在柜台前的特价菜牌子换了，原来写的是本周特价菜，现在改成了每日特价菜。我问服务员牌子是不是写错了，服务员笑着说，没错啊，我们老板是将每周特价菜，改成了每日特价菜啊，从今以后，每天我们都会推出一份不同的特价菜。
店老板在人群中穿梭忙碌，如果不认识他，你会将他当成一个跑堂的小伙计。他的脸上挂着笑容，从我面前匆匆走过的时候，冲我点了点头。看着他挂在脸上的汗珠，我恍然明白了他的心意。
我埋头吃饭，饭很香。
春风刚过，三生爹挽起裤脚，踩进冰凉的水里，将五十斤种子撒进了水田里。春寒料峭，但是，一个星期后，水稻种子还是顽强地发了芽。三生爹每天都要到苗田里转转，秧苗就像三生爹沟壑纵横的老脸上，抽出的嫩芽。
四月，三生爹和三生瘸腿的妈，佝偻着腰，用了整整三天时间，将秧苗一棵棵插进他们家的十亩水稻田。歪歪扭扭的秧苗，几天后就自己扶正了身体，一行行地泛绿。如果你像三生爹一样蹲在稻田边，你就会发现秧苗笔直地通向远方，一直可以连接到遥远的城里，遥远的城里，三生前年就大学毕业了，天可怜见，这小子竟然还找到了工作。
五月，三生爹用仅家中仅剩的200元钱，买了化肥，全部撒进了水稻田里，这是庄稼的营养。这点化肥，根本不能喂饱正在长身体的水稻们，可是，三生爹没有钱买更多的化肥，就像三生小时候，无法获得更多的营养一样。但是，显然，水稻和三生一样，都有能耐在平瘠的土地上茁壮成长。再说三生爹还有土办法，每天早晨去拣粪，这可都是有机肥呢。
六月，水稻准备抽穗了，病虫也开始向水稻田扑去。每瓶农药都要一二十元，三生爹找不出买农药的钱。无奈的三生爹，就到附近的工地去打工，帮人家搬砖头水泥，每天可以挣到30元，除掉中午一顿盒饭和来回的路费，还能余12元。三生爹打了10天的短工，挣了120元，买了六瓶农药，匆忙赶回家，为水稻喷洒农药。天气已经热起来了，三生爹戴着一顶草帽，光着膀子打农药，农药也喷洒在三生爹的皮肤上，三生爹不娇气，这点农药还毒不倒他，只是有点胸闷，想吐，三生爹却很开心，这说明不是假农药呢，庄稼有救了。
水稻抽穗的时候，老天却一连二十多天没下雨，附近大小水塘的水都抽干了，政府组织村民向外地买水灌溉，一亩田收40元的灌溉费。三生爹哪有这个钱啊，最后村干部出面担保，先欠着，等到水稻收上来了，卖了钱，再还。三生爹千恩万谢，奄奄一息的水稻总算咕嘟咕嘟，喝了个饱。
八月，收割的季节终于到了。三生爹和三生瘸腿的妈，佝偻着腰，顶着烈日，用了整整五天时间，将十亩水稻全部收割了。新鲜的水稻，散发着迷人的稻香。三生爹和三生瘸腿的妈，用了整整五天时间，在自家的晒场上，将所有的水稻都脱谷，晒干。毒日头，将三生爹和三生瘸腿的妈的皮肤，晒得脱了三层皮。可是，看着晒场堆得小山一样的稻谷，三生爹和三生瘸腿的妈的嘴唇笑得裂出了血印，像花一样灿烂。
留下了口粮后，三生爹将稻谷，一筐筐挑到了粮站，来来回回，挑了整整二十多趟。扣除灌溉费和各种上交的费用外，三生爹从粮站拿到了整整一千元。厚厚的一叠啊。三生爹手粘着唾液，数了一遍又一遍，没错，三生爹小心翼翼地将一千元揣进内裤兜里，拍拍，回家了。
三生爹和三生瘸腿的妈一合计，现在有钱了，该去城里看看儿子了。自从儿子毕业后，已经快两年没看到儿子了。
当晚，三生瘸腿的妈将一千块钱缝在三生爹的短裤上。第二天，三生爹，坐火车进城，去看自己的儿子。
三生爹找到了儿子，两年多没见，这狗日的出息了，还谈了一个城里的女朋友。女朋友坐在儿子房间的床沿上，脸嫩得跟豆腐一样，三生爹高兴地想，如果不是嘟着嘴，儿子城里的这个女朋友，一定比村里最俊俏的姑娘还俊。
吃晚饭的时候，三生爹看出了小俩口在闹矛盾。三生爹骂儿子欺负人家姑娘，骂够了，问咋回事呢。三生嘟囔了半天，才告诉老爹，女朋友想去看一场演唱会，可是，可是，自己最近手头紧，这个月的工资还没开，钱不够。三生爹拍拍肚子，爹带钱来了！三生爹这就要解裤带，忽然想起儿子的女朋友在一边呢，三生爹不好意思地笑笑，跑到厕所里，将三生瘸腿的妈缝在短裤上的一千元拿出来，交给了三生。
看着儿子拉着城里的女朋友，笑容满面地跑出房间，三生爹的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第二天，儿子上班去了，三生爹决定回乡。临走，三生爹将儿子随手扔在桌上的两张演出票，揣进了怀里。三生爹不识字，但上面的数字三生爹认得，888元。三生爹嘴里嘟囔着，什么人唱歌，听一下就要这么多钱呢？三生爹，重重地关上了儿子的房门。
她微微佝偻着腰，一个一个办公室敲门。大家都认识她，收旧报纸的老太太。
每个月的最后一个周末，她都会准时出现在办公楼里，单位规定，这天，她可以上门收购旧报纸。
因为工作性质的原因，我们单位几乎每个人，都订了好几份报纸杂志，平时看完了，就码在办公室一角，等着她上门来收购。卖一次旧报纸，往往可以挣几十元，女同事拿去买零嘴，大家共享。
她五十来岁，头发已经花白了，讲一口浓重的郊区方言。每次来，她都会拎着一个布袋子，里面塞满各种各样的布条，看得出，这些布条都是用旧衣裳撕出来的，她用来捆扎旧报纸。另一只手上，拎着一杆小秤。
“卖报纸！”有人站在楼道里喊一嗓子，她就会立即从某个办公室跑出来，瞅一眼，一脸乐呵呵地应答着。她几乎能够认出这座楼里的每一个人，甚至谁多长时间，需要处理一次旧报纸，她都了如指掌。因此，如果一段时间你没有卖过旧报纸，下次楼道里看见你，她一定会特地问你一声，旧报纸要卖吗？
她躬着腰，将堆在办公室角落里的旧报纸，一摞摞搬出，理整齐，码好，然后，用布条捆扎起来，一捆一捆地过秤。与我们经常看到的商贩那高高翘起的秤杆不同，过秤的时候，她的秤杆，总是往下垂，秤砣几乎要从秤杆上滑落下来，这样，报纸可以秤得重一点点。没人在意她的秤，但她一如既往，要把秤让给她的客户。秤一捆，她报个数，让你记下来，再秤一捆，再报个数。一捆一捆秤完了，她会让你加一加，有多重？而她自己，似乎从不记数，你告诉她多重，她就按这个重量，算帐给你。有时候，帐里面有零头，大家就说算了，她却总是很认真地从包里掏出一大把硬币，一分不少地付清。
有时候，她会兴高采烈地告诉我们，旧报纸又涨价了，涨了一毛多呢。她会按新的价格，算给我们。她说旧报纸涨价了的时候，高兴得就好象她是卖旧报纸的，得了多少实惠似的。也有的时候，她会神情黯然地对我们说，最近旧报纸跌价了，价格只能低点了。说这话的时候，也好象她是卖旧报纸的，莫名地损失了似的。其实，大家处理旧报纸，没几个人真在意那点钱。倒是她，每次都很认真地告诉我们近期的旧报纸价格，涨了，或者跌了，晴雨表一样。
她的实诚，使办公楼的人，都对她充满好感。这也是她能够这么多年，可以上门收购我们旧报纸的原因吧。
也有的时候，她会显得很小气。比如每次整理旧报纸时，看到夹在报纸里的杂志，或者书，她都会将它们剔出来，单独捆在一起，过秤。她说，书和杂志比报纸便宜一点。有一次，我搬新办公室，整理物品时，我将一些旧书，扔进了旧报纸堆里。正赶上她来收购旧报纸。她将那些书一本本拣了出来，问我，这些书真的不要了？我点点头。她将书单独捆扎好。我笑着对她说，其实，书和旧报纸的价格，一斤也就相差毛把钱，没必要分的这么细。她姗姗地笑笑，没有回答。
每个月的最后一个周末，我们都能看见她微微佝偻的身影。这么多年来，她就像一张旧报纸一样，穿梭在办公楼里。
那天，我们去郊区的一个山村采访，村支书领着我们参观了他们新建的村图书馆。图书馆是一间民房改建的，书架上，整齐地码着一排排书。忽然，看见有本书很眼熟，打开，扉页上写着我的名字，想起来了，是我上次搬办公室时处理掉的，再一找，另外几本也在。我好奇地问村支书，这些书从哪来的？村支书说，是村里的林老太太捐赠的。她经常上城里收旧报纸，如果收到旧书，她就会留下来，捐给村里或者学校。这几年，她已经捐了好几百本了。
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每次收旧报纸的老太太，都会将夹在报纸里的书刊拣出来了。摩挲着那些旧书，我感到了一丝羞愧，也嗅到了旧书里散发出来的独有的香气很温暖。
这几天，人事处的罗处长又忙开了。局里将新招一名工作人员，罗处长和几名科员要先起草一份招聘启事，罗列好招聘条件。
罗处长召开会议，传达局领导的指示：要确保本次招聘，像以往历次招聘一样公开、公正、公平，将最适合的人员招聘进来，充实本局干部队伍。所以，人事处一定要严格把关，拟好招聘条件，避免授人以柄，造成不良社会影响。局长特别重申，现在工作这么难找，人员招聘，牵涉到社会最敏感的神经，一定要将各项工作都做扎实，考虑得更周到更细致，确保每一个环节都做到滴水不漏，无懈可击。
那就赶紧罗列吧。有人提议，还是老办法，先将以往几次招聘的经验拿出来学习一下。
一次招聘办公室文员，招聘条件是这样的：女性，本地人，需要有国外学位证书。有人问，招聘一名办公室普通文员，为什么需要国外学位？罗处长白了他一眼，解释说，你真笨啊？那是因为李副局长的外甥女刚从国外拿了个文凭回来，找不到工作，怎么办？大家嗷了一声，不过，有人还是疑惑，这个招聘条件会不会引起社会的猜测和反感？罗处长乐了，恰恰相反，这说明本局的干部队伍已经走向国际化，与国际接了轨，因此，那次招聘，不但如愿解决了李副局长外甥女的工作问题，还得到了有关部门的表彰。
一次招聘某下属单位的质监员，招聘条件是这样的：女性，本地人，残疾。据说这条招聘启事刚出来，就引起了大家的强烈关注，很多人不明白，质监员，这么重要的一个岗位，为什么对专业背景一点要求没有，却只要残疾女士？罗处长笑着解释说，这说明我们充分保障残疾人的权利，很多单位招聘时，特意强调不招残疾人士，这不是明目张胆侵害残疾人的工作权吗？作为一个有影响的局，我们就是要倡导文明之风，让残疾人时刻感受到社会的温暖。大家翻出档案，发现最后招进来的是省厅办公室王主任的妻子的表弟媳妇，档案里也确有她的残疾证明：色盲、色弱、严重近视，据说除了看人时眼睛眯眯的外，对工作影响不大。
还有一次，机关要招聘一名内勤，这本来属于一个临时岗位，但因为本局待遇太好，即使临聘人员，待遇也远强于一般单位，所以，角逐者众。招聘条件是这样的：男性，58—60岁之间。最后，是郑科长的刚刚从某养猪场退休的岳父成功应聘。罗处长激动地说，这次招聘，再一次说明本局一贯的用人作风，任人唯贤，唯才是举，而不论你是什么年龄，什么学历，什么工作资力。
几本厚厚的招聘档案翻下来，大家都心中有数了，原来每次招聘，都是有的放矢啊，招聘条件设置得恰如其份，恰到好处。其中一个科员拍着胸脯对罗处长说，我们都明白了，你就直接说，这次局领导想安排谁进来，我们就根据他自身的条件，设置个应聘门槛，将其他竞争者合理地拒之门外。罗处长拍拍他的肩膀，赞许地点点头，这次要安排的，是汤副局长的内弟媳的表弟的妹妹，别小看了这个人，她丈夫可是本地有名的暴发户，和咱们的汤副局长关系非常非常铁，如今就是想混个机关干部的身份。
她是少数民族吗？不是。她是残疾人士吗？不是。她有文凭吗？没有。她受过任何表彰吗？没有。她有过什么工作经历吗？没有。她会电脑吗？连字都不会打，只能视频聊天……大家苦思冥想，希望能找到哪怕一丁点稍稍与众不同的地方，可是，很可惜，什么也没找到。正当大家愁眉不展无计可施的时候，罗处长突然一拍大腿，有了！大家惊问，处长有嘶鸣惊人发现？罗处长一本正经地对大家说，她没有生过孩子，他们家的孩子是领养的。这算什么条件？大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罗处长点拨大家，招聘条件可以这样写：已婚，未育，领养孩子。
大家面面相觑，这条件固然符合的人不会多，可是，作为正儿八经的招聘条件，似乎也太那个了。罗处长哈哈一乐，你们懂个屁，这说明本局倡导和谐社会，充分尊重每一个有爱心的人士。
第二天，招聘启事甫一登出，全城为之感动，汤副局长的内弟媳的表弟的妹妹，不但如愿成为一名机关干部，还被评为当年度爱心标兵。
清晨。山脚下的小广场，在健身者的脚步声中，热闹起来。
多是中老年人。有的打太极，有的跳扇子舞，有的倒着走，有的遛狗，有的吊嗓子，有的练唱越剧……各种声音、各种节拍，混杂在一起，奇怪的是，各自并不影响，每个人似乎都能从杂乱的声音中，找到自己的节奏，然后，将自己的身体舒展、打开。
我们跑完一圈，回到广场上，妻子喜欢扎堆到唱越剧的人群中，跟着哼几声，而我则去找那个用水写字的人。
除非下雨，每天早晨，你都能在广场的东北隅，看到他。一个瘦小的老头，一只手端着一瓶水，一只手拿着一只自制的大笔，低头，弯腰，在地上写着字。对驻足在他身后观看的人，浑然不觉。
写一个字，退一步，蘸水，继续写。灰色的地面上，水呈现深褐色，像墨汁一样。已经写好的一块，是草书，如盘龙，如飞鸟，如走兽，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你不敢相信，如此遒劲的大字，会出自这样一个瘦弱的老者手上。
写好一组字，老人停下来，端详一番。我乘机向老人讨教一下，有几个认不出的字。老人耐心地告诉我，并用手中的大笔，比划给我看。我注意到，老人的笔头，不是毛，而是一块海绵，笔杆则是普通的竹杆。休息一会后，老人继续写字。我默默地站在老人一侧，揣摩他的用笔，力道。
清晨的阳光，从楼群的缝隙里，穿过来。地面上的水字，恍然有金色。唱越剧的那边，不时传来喝彩声。老人手中的笔，节奏忽然加快：“多承梁兄情意深，登山涉水送我行，常言道送君千里终须别，请梁兄就此留步转回程。”怎么这么熟悉？想起来了，是越剧梁祝里面的一段唱词，正奇怪老头怎么写着写着，写到戏词里去了，耳边忽然传来一段熟悉的旋律：“常言道送君千里……”，是那边唱越剧的，恰好也唱到了这一段。
老人写好这段字，收笔，用瓶中剩余的水，将笔尖洗干净。转身向唱越剧的人群中走去。我也跟在老人身后，去找妻子。
老人走到一位老太太的身边，俯下身，从布袋里拿出一杯水，拧开，自己先抿了一口，然后，递到老太太手上。老太太喝了几口。老人问，唱好了没？老太太点点头，问，你今天写了多少字？老人笑笑，跟以往一样，136个字。那我们回家吧。老太太摸索着站了起来。老人一手拎着布袋子和笔，一手拉着老太太的手，慢慢地向小区走去。
目送着两位老人。多好的一对老夫妻啊，我发出感叹。正在收拾音箱的老师傅看看我，摇摇头，他们不是夫妻。我诧异地看着他。他一边绕着电线，一边对我说，其实，他们这辈子挺遭罪的。年轻时他们是相好，他喜欢写字，她喜欢唱戏，但是两家都坚决反对，后来，他们就各自成家了。前些年，她的老伴过世了，他也早就离异了，两个人本想走到一起，没想到，又遭到了各自子女的强烈抵制。没办法，他们只能早上一起出来活动活动筋骨，他写写水字，她唱唱老戏，然后，回到各自的家，过各自的日子。
我无语。拉起妻子的手，我们回家。经过小广场的东北角，老人刚刚写下的字迹，已经被蒸发得差不多了。灰色的地面上，几乎看不出字的痕迹。可是，你仔细嗅嗅，早晨的空气里，有水的气息，以及那些水字里的故事里，流转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