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课堂

在很多父母的眼里,孩子在外面疯玩无疑是浪费时间。经常听到一些父母粗暴地打断孩子的玩耍“净在那儿瞎玩,快回去看书去!”。在他们看来,看书似乎意味着童年的全部。童年吗,除了长身体,就是学习。父母愿意花费很多精力在孩子的吃饭穿衣和学习上,却不愿意给孩子自由玩耍的空间。

尽管很多孩子在课堂和补习中度过几乎每一天,但是在好不容易的休闲时间里,父母也没有给孩子以自由,他们又安排了电影、音乐会、游乐场等单向活动。父母们非常体谅孩子们功课负担的沉重,他们希望通过这些活动给孩子们放松一下紧张的神经。然而,这种“被放松”越发剥夺了孩子学习接触社会课堂的机会。

为了增加孩子的社会经验,很多父母往往喜欢在孩子面前大谈经验和禁忌,并给孩子设定很多戒律。然而,父母的经验仅仅属于父母,孩子良好的行为规范只能通过自己的实践才能得到,而不可能通过父母的命令得到,而那些缺乏自身观察和体验的“传授”带来的往往只是肤浅的墨守成规或者叛逆。因此,父母们需要做的一件事就是让孩子回到日常生活中去,认真地体验生活,并在亲身接触中逐步积累自己的人生经验。只有这样,他们才能获得属于自身的宝贵财富。

孩子之间自由的交流带来的不仅是快乐和想象力,而且也有助于各种社会技能的培养,而这些技能在成年后对个人幸福和事业成功发挥着长远的作用。

在与其他玩伴的交流过程中,孩子可以得到的技能(但不仅仅)包括:

· 礼貌的培养

· 对他人的尊重与理解

· 竞争与合作

· 群体行为规范

· 协商谈判能力

· 冲突处理能力

· 沟通表达能力

· 幽默感

· 领导能力与服从


为了讲述社会课堂的意义,我经常向别的父母讲述看热闹的例子。

有两个孩子因为言语不合互相打了起来。小伙伴们顿时围拢过来,有的上来拉架,有的来助威,还有一些只是想看热闹。无论你在其中扮演哪一个角色,身临其境都能使你学到很多东西,诸如为什么会起冲突,对方如何反应,围观者有什么反应,大家都用什么价值观去评判,最后双方如何收场等等。

在与人发生冲突的时候,如何软硬适中地处理问题,分寸如何拿捏到位,都可以从身边这种活生生的教材中得到体验,看一次热闹所学会的知识远胜过父母不厌其烦的叮嘱和唠叨。

我并不是鼓励孩子整天没事看热闹,我只是想告诉大家有些时候看一看热闹也未尝不可,因为这是获取经验的一种手段。当然,如果场面过于暴力或者有危险性,还是回避为好。

如果说上面这个例子太过普通的话,俄罗斯总统普京的例子一定会吓你一跳。

少年普京在常人的眼里是一个非常难以管教的孩子。从学龄前开始,他就经常与邻家的孩子在街道上打架,成了有名的“孩子王”。上小学以后,他也并没有任何的收敛。除了与同学们打架仍然是家常便饭之外,他还与体育老师打架,尽管他不是老师的对手,但普京一点也不害怕,一付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他对学习没有什么兴趣,从家到学校仅仅几分钟的路程他还经常迟到。他也不遵守学校的纪律,在普京的档案里,记载着他少年时期的种种恶行,诸如“回家不做作业”“上课大喊大叫”“拿黑板擦砸同学”等。有一次,他还因为不遵守穿校服的纪律而被老师逐出课堂。在考试的时候,普京也本分不下去,他还因为与别的学生传纸条而被老师惩罚……就连普京本人后来也承认自己当初确实不是一个好学生。

他不仅学习成绩差受到老师的抱怨,更为糟糕的是,连邻居们也对他的捣乱行径颇为不满。在他十二岁那年,受够了的邻居们再也不愿忍受下去了,可见他捣乱到何种程度。居委会最后对他进行了强烈指责,并威胁要把他送到少年劳教所,才让他行为有所收敛。

可以想象,普京的父母当时一定是发愁得彻夜难眠。如此捣蛋的孩子将来会有什么出息?然而,很多事情往往出乎人们的意料。当其他孩子们立志将来要作科学家、宇航员、工程师时,少年普京却想作一名间谍。后来,普京终于如愿在克格勃开始了他的间谍生涯,他发现克格勃传授的很多冲突处理原则他早已在童年的打斗中亲身体验了,并且已经变成他处事原则的一部分。正应了一句老话“吃一堑,长一智”,很多经验和技能只有在社会这个大课堂上才能学会,只有自己亲自体验到得失,才能铭记在心。

由于很多家庭都是独生子女,他们生活在一个没有竞争的环境中,再加上父母处处的溺爱和容让,使得他们一方面缺乏竞争的经验,另一方面也产生了自己是世界之王的错误认识。

下面我们来看一个儿童之间冲突的例子。

在星期天的下午,四岁的佳佳和丁丁在公园的草地上愉快地踢着足球。由于个性原因,佳佳在很多情况下喜欢去制定游戏规则。佳佳自己愿意当守门员,于是他就让丁丁去射门。本来两个孩子都很快乐,可是,当丁丁趁佳佳从球门扑出来的时候,大力将球射入了球门。这下,一向喜欢制定规则的佳佳不干了,他抱着球对丁丁耍赖说:“这个球不算,因为我跑出去了,你就是守门员了。”

丁丁非常不高兴,就告诉佳佳:“如果这样的话,我就不和你玩了。”佳佳考虑了一下,然后放下球说:“好吧,你得了一分。”

游戏又进行了一阵子,这一次丁丁趁佳佳不注意又从佳佳的两腿之间攻入了一个球。佳佳又开始耍起赖来:“这个球不算,从两腿中间进去的球不算!”丁丁当然也不满意:“佳佳,你必须按照规则去玩,要不然我就不玩了。”

喜欢指挥的佳佳又一次不得不接受丁丁的抗议。然后,快乐的游戏就又重新开始了。

通过这次交流,佳佳和丁丁都自然而然地学会了一些冲突处理的经验和对他人感受的尊重,而这些正是建立良好社交关系的基础。佳佳意识到遵照规则的必要性,不能随心所欲地更改规则;而丁丁也学会了按照规则保护自己诉求的方法。因此,从这个意义来看,这是一场双赢的冲突。


很多羞怯的孩子在人多的场合表现拘谨,究其原因是社会技巧的缺失。他们在成长的阶段花费了太多的精力在其它方面,因而他们在需要社会技巧的场合往往显得无所适从。尤其是周围其他人都具备这些技能时,他们更会由于自卑心理而选择逃避。


我们不希望我们的孩子将来成为一个孤独者,那只能增加他们逃避社会的欲望。因此,我们应当让孩子在自由玩耍中逐步地积累自己的技能,他们会很快知道哪些方法可行,哪些孩子想要什么。

在大多数的情况下,父母要尽量去作一名旁观者,而不是参与者。如果父母不合时宜地介入,反而使他们误认为自己缺乏独自处理问题的能力。长此以往,他们倾向于依赖大人帮助自己去解决问题。

然而,望子成龙的父母们往往不习惯给孩子这些机会,他们宁愿花费大量的时间和金钱在各种培训班上,也难以容忍孩子的疯玩儿。归根到底,这是我们过分重视硬实力的表现。当我们专注于学习和技术的时候,有前瞻性的父母则看到的是孩子软实力(心理健康、沟通、领导能力、冲突处理等)的培养,以便在激烈的人生竞赛中最终胜出。

基于托尼的羞怯性格,我经常带他去社区的儿童活动中心。在那里,你会碰到各种各样的孩子。刚开始的时候,他总是缠着我玩,慢慢地他开始去拣别人玩过的玩具。有时候他正在玩的时候,又有别的孩子来抢夺。托尼在这个时候通常会抬起头看着我,似乎是等待我的帮助。

我想留给他自己摸索的机会,因而也并不想介入幼儿之间的琐碎争执。他几乎无一例外地被别人抢走,甚至很多时候对方是比他瘦小的孩子。在别人刚把手伸过来的时候,他就已经输了。

在看惯了这种情况之后,我于是在家里教他一些基本的保护技巧,但我并没有指望他能很快地掌握。在每次输了之后,我总是安慰他说:“不要紧,你已经进步很大了。你看,现在他们抢你越来越费劲了。下次你肯定会更好。”

时间长了,在发生冲突时,他也就不再看我了。他会迅速拿起东西躲开,实在躲不开时他也会紧紧地抱着自己的东西,大声地说:“这不是你的,你等会儿再玩。”

有些父母不禁要问,难道我们就放任孩子们为所欲为吗?当然不是,不要忘记父母同时还应当是一个秩序的保障者。我们的目的是让孩子们在可控的环境中,摸索并发展自己处理冲突的能力和人际关系,而不是放任自流。以下是一些最低干预的原则,即只有在这些情况下才适合介入。

· 存在严重的安全隐患。比如孩子不适当地玩火、危险的比赛和暴力行为等。

· 严重的欺凌行为。虽然大人是秩序的最终保障者,我并不主张在孩子偶尔伸手抢夺东西的时候就干预,这也是他们正常冲突的一种方式。大人要控制的只是频度和烈度,在冲突超出孩子控制能力的时候再干预。如果他们在正常取闹时遭到干涉,将是非常不明智的。

· 道德和礼貌问题。如果孩子们之间反复出现侮辱和谩骂行为时,父母要适度介入,以防止这种行为的持续性。

在我们家附近的公园里有一块玩沙子的地方。托尼喜欢提着自己的工具去挖沙子、建沙模。在大部分情况下,孩子们都各自用各自的工具,偶尔也有需要用别人工具的时候,他们会去问“我可以用一下你的铲子吗?”,然后等待对方的同意。这里的气氛通常都是非常友好的,只要自己没有在用,孩子一般都会愿意出借,而当主人要求归还的时候,孩子们也都很自觉地还给别人。

一个周六的傍晚,托尼又像往常一样来到了这块地方。当他发现没有别的孩子的时候,自己也失去了兴趣。他把自己的工具往沙上面一放,然后就在旁边荡起了秋千。

过了一阵子,来了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都比托尼大了一些。他们看到托尼的工具闲置着,就索性拿来先玩了起来。托尼显然也看到了,他并没有马上从秋千上跳下来,而是又尽情地荡了一阵子后才跑到自己的工具旁。

很显然,那两个孩子比他身形高大。托尼犹豫了一下,对我说:“爸爸,你能不能帮我把工具要过来?”我不想干预孩子们之间的互动,就对他说:“这玩具是你的,他们应当在你要求的时候随时还给你。”

托尼一看指望不上我,就径直走上前拿起小沙桶告诉对方:“这是我的桶,我现在要开始玩了!” 没料到,那两个孩子却丝毫没有归还的意思,而是用手抓着桶反过来叫道:“这是我的!”。一时间,三个孩子拽着沙桶异口同声地在喊“我的!我的!我的……”

这确实是一个很难解决的问题,看来托尼肯定是要不回这些玩具了,可是这是他的东西,他现在又有权收回自己的玩具,这该怎么办呢?我于是就站在一旁饶有兴致地欣赏起这一场冲撞来。

硬的既然不行,就只有另想办法了。只见托尼在两个孩子旁边来回走动,当看到他们松手放下一个工具时,托尼迅速地拿起来然后等待下一次机会。那两个孩子由于手里还有东西,也没有迅速反应。就这样,托尼在几分钟的时间里就拿回了大部分玩具,他的脸上也露出了得意的微笑。

当托尼拿走最后一个玩具时,麻烦来了。那两个孩子不约而同地站起身来开始追赶托尼,托尼见势不妙就跑了起来。他开始绕着滑梯跑,又绕着秋千跑。最后,托尼发现实在甩不掉就径直向我跑了过来,边跑边叫:“爸爸,快帮我保管着玩具!”

孩子既然已经尽了力,我这个秩序保障者也该出手了。于是我接过他递来的玩具,自己充当了一个保管员的角色。两个孩子还不罢休,那个大胆的男孩子又过来试图抢我手中的玩具。我当然不能再让他抢去,否则不但乱了套,自己也无法面对孩子的信任。我告诉那两个孩子:“这是托尼的玩具,你们要想接着玩,需要征得他的同意。”

两个孩子实在没有办法,只好去问托尼:“我能玩你的玩具吗?”托尼异常坚决地拒绝了:“不行,你们不遵守规则,不能玩!”

回到家里,我向他妈妈讲述了刚才发生的事情,妈妈也感到很有趣儿,就好奇地问:“托尼,你是怎么想起这方法的?”托尼笑了笑,很自豪地说:“我在用自己的脑子做事情……”

在这里我还需要澄清一种误解,父母的不干预还意味着孩子拥有随时退出的权利,而不是要孩子硬着头皮接受自己不喜欢的游戏。有时候尽管冲突的烈度不高,但是由于一方持续性或者习惯性的强势,则弱势的孩子通常会选择退出。在这种情况下,孩子会向父母提出回家的要求。很显然,由于孩子已经无法掌控当前的局面,父母应当满足孩子的要求,及时地退出游戏。

遗憾的是,有些家长碍于面子,仍然让自己羞怯的孩子与亲戚朋友强悍的孩子玩儿。这样做适得其反:孩子无法竞争又失去了逃避的权利时,他们该如何去享受这不对等的玩耍呢?勉强的撮合一方面剥夺了弱势者自我保护的权利,给弱势者造成持续性伤害;另一方面也给强势者以错误信号,即我的行为是理所当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