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书柏的决心既下,他立即行动。第一步,他要亲自率领一中队,深入到被管理者的群众中去,首先就到高奶奶家去,进行实地调查研究。不止是要真诚地倾听他们的呼声,更要心贴心地去感受他们面临的实实在在的生活困境。要充分使用自己所掌控的行政资源和能执行政策的强势地位,真心实意地帮助他们尽快走出困境,引领他们走上一条最适合他们走的脱贫致富的坦荡道路。
高奶奶家门前的那条不是路的“路”,坑坑洼洼,简直没法行走。就是要学大老李,每天举起他的十字镐,挥舞他的大铁锹,一块石头、一块碎砖地去挖、去刨,剔除碎石乱砖,铺上新沙净土,一步一步地,一寸一寸地,硬是把这不是路的“路”改造成了一条可以顺畅行车的路。大老李能办到的,我们难道不能办到?
阎书柏第一次去高奶奶家,坐在高奶奶家的破炕沿上,紧紧拉住高奶奶枯瘦褶皱的手,亲切地谈了好久好久,除了有意避开高奶奶自己不愿意涉及的有关他们家太爷爷的话题以外,其余的,几乎全谈到了。
高奶奶最盼望的,首先是这间房子不行了,快倒了,自己已经是一把老骨头,砸就砸了吧,她最担心的,是千万不能砸了她的小牛牛。他虽说是个瘫子,可这是一条命呀!他要再有个三长两短,他爸要是回来了,我可怎么向他爸交代呀!
再就是盼着有一个不收管理费的市场。能太太平平地放心卖点苦苦菜什么的,换回点吃的,得把小牛牛养住呀。现在是托了你们的福,那个胖胖的专管员没来收我的管理费,可不能老是靠你们呀,哪一天你们有事不在了,我和小牛牛又怎么办呢?
最后一条是,自己眼看着一天天老了,不行了。要真到了那一天,自己爬不起来了,小牛牛可怎么办呢?他今后怎么活呀?小牛牛的爸妈现在在哪里呢?还能找到不?要尽快给他们稍个话,让他们早一天回来呀!
阎书柏听完高奶奶的哭诉,紧紧拉住高奶奶的手,说道:“老人家,放心吧,你的这几条我都会立即着手帮你解决的,放心吧。”
这时,小张和小王打鱼回来了。小张挤进高奶奶的破小屋,听候“营长”的指示。
阎书柏先对高奶奶道:“老人家,按照你的要求,我可就自作主张地安排了,行不?”
高奶奶道:“哎哟,我是个老太婆,女人家,我能知道个啥,你还跟我商量个啥?”
“行啊,我可就替你做主了。”阎书柏转对小张道:“你把打来的鱼和新捡的苦苦菜,全都交给大老李和周发,请他们帮高奶奶卖去。高奶奶今天就不去了。其余的同志帮高奶奶把这半房子的废品全都装到你的卡车上,拉到废品收购站卖掉,用卖废品的钱买几袋水泥送回来。再回单位去,把我们大楼的院墙外面堆着的那一堆原来盖楼施工剩下的沙子,全都拉来。你带几个人去,这些活儿,够你们一天忙的了。”
小张领命刚要走,阎书柏又把他叫住,道:“今天你们打的鱼多,估计可以多卖些钱。你让周发把今天卖的钱,除了给高奶奶和小牛牛多买些吃的回来,剩下的钱都拿到附近村子上去,让小王开小面包去,多买些干稻草回来,准备打炕面子。”
阎书柏十多年前孤苦伶仃一个人打炕面子,修自家破房子的那一点记忆和经验,现在全用上了。那时只有自己闷着头苦干,赵小队长,也就是赵瑞芳她爸,大概是嫉恨自己“拐”了他的小女儿吧,每每看到自己吭哧吭哧地苦累着,不光总是要投过来不肖和鄙夷的眼神,还会飘过来一句酸溜溜地挖苦:“嗬!小右派开始学着劳动改造了?哼!”他要是不把这几句话说出来,要是憋在肚子里,肯定是会憋死的。现在可好,再不是他孤苦伶仃一个人在干,而是自己领导下的一个团队,一个政府职能部门,几十个人,只要自己一声令下,这个团队就会立即行动,大家热火朝天、一身透汗地干起来。这是什么劲头?这是什么感觉?
看着大家风风火火地把半房子的废品装上卡车,闻着这废品堆被翻开后散发出来的一股股酸霉气味,阎书柏心里感到一种说不出的痛快。他紧紧拉住高奶奶的手,道:“高奶奶,真对不住你啊,没有好好征求你的意见,我可就自作主张,把老爷子留下的这大半屋子的宝贝全给一次性处理了。处理了这些废品,换回来钱,买回来水泥,就在你这间破房子旁边,给你另盖一间全新的,再砌上一盘新炕,让你祖孙俩住得安全些,舒适些,你看好吗?”
高奶奶一个劲儿地抹眼泪,嘴里不住地念叨:“好,好,我可是真的见到观世音菩萨现身下凡了,可要烧一炷高香,敬一敬她老人家呀。”说着,就要向阎书柏下跪。
阎书柏不由得哈哈大笑,赶紧把高奶奶扶住,道:“高奶奶,我们可不是观世音菩萨,可不要你老人家烧高香呀,只要你老不嫌弃,从今往后,你就认我是你的干儿子,把我当成你的儿子使,你看行不?”
这可把高奶奶吓坏了,连声道:“可不敢,可不敢,你是大领导,我这么个穷婆子,怎么敢认你做儿子呢?可不敢呀,作孽呢!”
阎书柏道:“老人家,实话告诉你,我过去也受过煎熬,过去我住的是破茅草房,还不如你现在这间破土坯房呢!”
高奶奶瞪圆了眼睛看着他,只见她双唇颤抖,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
阎书柏道:“这是真的。苦日子我过过,苦滋味我尝过,我知道苦生活是怎么样地难熬呀。”
他见余梅媛跟着大家一起搬运废品,阎书柏叫住了她:“小余,你不要跟大家一起忙了,我给你一项特殊任务。”
余梅媛见大家忙得正欢,刚要跟着走,听“营长”叫她,回过头来问了一句:“‘营长’,什么任务?”她用袖口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小牛牛就交给你了。”
“交给我了?”
阎书柏道:“是,交给你了。小牛牛快七岁了,他这一生的路刚刚可以向前走,可他们家的条件限制了他,下肢又严重瘫痪,没有上过学,怎么办?我看你可以利用一些时间来教教他,等他有了一点学习基础,还是要想办法送他进学校。他虽然下肢残疾了,你看他是不是显得挺聪明?他还是应当在正式的学校教育中开始他的人生之旅呀。”阎书柏从装废品的大卡车旁慢慢向破房子旁边走,余梅媛跟在他身后。他们把高奶奶留在了卡车旁边。
阎书柏对余梅媛轻声安排道:“你每天到高奶奶家来辅导小牛牛,慢慢跟高奶奶处得亲热了,你就可以有意识地逐渐把他们家的情况搞清楚:他们什么时候来到这个城市?在这座城市住了多少年?是怎么来的?怎么住下的?小牛牛他爸妈大致去了什么方向?来过信没有?高奶奶避讳说的他们家的太爷爷又是怎么一回事?等等,把所有问题都搞清楚了,形成资料,输入电脑。研究这些第一手资料,解剖这一只麻雀,以后你还要去解剖更多的麻雀,一方面是为了彻底解决他们家的脱困问题,更重要的是为了探索解决他们这个不属于低保对象又是更加困难的特殊群体的脱困,进而逐渐走向富裕的途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余梅媛瞪圆了眼睛盯住她的这位刚从藏北边防回来的领导,忘记继续擦额头上的汗,又惊奇,又欣喜,挺奇怪地问道:“你,没有学过社会学,可你怎么和我想到一起去了?我就是想给自己确立一个研究课题,认真研究他们这个特殊困难群体的生存现状、解决途径和未来前景呢。真没有想到,你‘营长’也会这么想。”
“哈哈哈哈……”阎书柏不由得大笑起来,那洪钟似的笑声把队员们都吸引了过来,连高奶奶也慢慢走了过来。
阎书柏大笑道:“我们这位社会学家呀,我真是不懂你那个社会学,可我懂得作为一个共产党员必须承担的社会责任。有我这共产党员的责任心和你这位社会学家研究社会问题的科学态度,我们二者一结合,这就叫珠联璧合,我相信,你一定会研究出重大成果的。将来在你发表的学术论文上,你绝对不能挂上我们的名字,可在你的那篇论文里,确确实实包含有我们大家的贡献哟!你们说对不对?”
大家高声应和:“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