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春心想这些纪委干部与自己形影不离,不就是怕自己“自杀”么,那我偏偏要弄个“自杀”给你们看看,这样就免得在这个地方干耗,至少能让外面得知一些信息,让他们及时有个应对。
一连几天,龙剑和陶炎什么收获也没有,因为段春的口始终“撬”不开,他摆着一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什么问题也没交待。对他家的搜查也进行过了,除了工资折上三十万元外,还有就是一些珠宝首饰,这些都是不足以定他罪的证据,如果公布出去反而让人笑话,纪委居然查出个“清正廉洁”的好干部出来。
段春的儿子是龙潭镇的副镇长,女儿是南江市医院的护士,两个人都已成家生子。纪委对两家的家庭储蓄情况暗中进行了调查,也没有发现什么疑点。
调查陷入了僵局,而这时候,一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就在段春被宣布双规后的第四天晚上,他突然“自杀”了。
这天晚上十二点钟左右,段春微闭着眼睛养神,其实他耳朵在倾听着身边的动静。几天来自己倒是精气神养得足足的,而那些调查的纪委干部一个个累得精疲力竭,因为在自己睡着的时候,这些人却不敢睡,轮流在他身边值班,一刻也不敢松懈,生怕他们一转身他就会“畏罪自杀”,即便不“畏罪自杀”而是弄残自己也会使调查进行不下去。
段春喜欢看一些反腐的电视连续剧,而且夫妻都有这“嗜好”,并不是他们天生就有这“嗜好”,而是老领导黎秋交待过后就慢慢培养起这个兴趣来,夫妻二人边看边总结,有时还会为剧中情节的发展争个面红耳赤。“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还真不假,夫妻二人在这上面学得了很多,在探讨剧中案情的过程中又自学完了刑法,现在对他们来说,这些电视剧的编排已是“小儿科”了,段春曾对妻子说过等退休以后两人也自编自导一部反腐的电视连续剧,保准好看,因为导演没有他的人生经历,不知道权力、金钱和美色对贪官的诱惑到底是什么样的,有时理论上的东西在实践中不堪一击,毕竟“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段春心想这些纪委干部与自己形影不离,不就是怕自己“自杀”么,那我偏偏要弄个“自杀”给你们看看,这样就免得在这个地方干耗,至少能让外面得知一些信息,让他们及时有个应对。现在纪委这些干部疲劳作战,百密难免一疏,机会终于来了。
段春所在的房间很大,是两间办公室打通的,里面一间还用木板隔成了几平方米的小套间,段春住在里面,纪检干部们住在外面,除了上卫生间外不准离开那个小房间。而这里不分白天黑夜,因为即便是白天窗户上也拉着厚厚的窗帘,室内开着明亮的日光灯。段春记得一次上卫生间时看见一个纪检干部开窗户,一丝阳光从窗帘缝隙中照射进来,特别的刺眼,因为眼睛不太适应,他隐约看见窗前有一棵樟树的树冠。正在这时,陶炎狠狠地训斥了那位纪检干部,说不管什么时候这窗户都不准打开,吓得那位纪检干部马上又把窗帘拉上了。从那一刻起,段春在心里嘀咕,香樟这种树长得不高,那么意味着这个招待所也只在两三层高,他记得来的时候被黑布罩着脸,被人架着走了很长一段路,但上下楼梯的感觉还是有的,现在他再次确认当时没有坐电梯,只走了几十级台阶,他这样思考的目的就是确信从二楼跳下去自己摔不死,只要他们送自己到医院住下来,自己的人就可以找到他。他起身绕过一个看守快步来到窗前,正打开窗帘准备飞身跃上窗台,突然看见灯光映照下的窗户外面有细密的防盗网,马上收紧脚步站在原地不动,而他绕过的那个看守也飞扑上来抓住他手臂,厉声喝道:“你想干什么?”
段春转过身,冲那个看守笑了笑说:“不干什么,只是想开窗透透气,你们一个个在里面抽烟,弄得这里乌烟瘴气的,这不是慢性自杀么?”
那看守松开他手臂,说:“要开窗你说一声就行,由我们来开。”说完真的打开窗户,一股清爽的空气进来,众人在神情为之一振之后,春困犯得更厉害了。
段春看到这一切,心里暗自直乐,他对看守的纪检干部说:“我要上趟洗手间,然后回来睡觉。”纪检干部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点了点头说:“你去吧,快去快回。”然后他慢腾腾地跟在后面,段春紧走几步,两人距离渐渐地拉开了。
卫生间里有一个蹲便池,段春知道厕门是不准关的,纪检干部就站在外面看着你“办事”。虽然这别扭,但这就是规定,防止你出个什么意外。这些年一些贪官割腕自杀、跳楼的很多,弄得纪检机关没打着狐狸倒惹一身骚。段春心想卫生间的窗户外面肯定也有防盗网,看来这是纪检机关双规的一个秘密据点,防范十分严密。该怎么办呢?自己在这多呆一天,他们的危险就增加一分。好在现在他们还没有实施逮捕,说明他们还在搜集证据,一旦证据链形成自己就难逃一死,要想保命容易,可那会连累多少人,他们的妻子儿女也会永远诅咒自己的。
段春想起第二天自己上卫生间时,抽水马桶边上有一个节水阀坏了,当天没修,大家共用一个卫生间,里面气味太难闻了,后来一个纪检干部就叫人来修好了。这个节水阀是铁的,有棱角,段春想到这心里就莫名的激动,他没有大便只是放了几个响屁就连忙拉上衣服,迅速关上厕门,然后用头冲那个节水阀狠狠撞上去。
守在外面的纪检干部一看他关上厕门,情知不妙,一边喝问“你干什么”,一边飞脚踢开厕门,可已经晚了,段春满面是血倒在便池边上。
“快来人呀,段春自杀了。”那位纪检干部惊慌失措。
这时,陶炎闻讯过来了,说:“赶快打120急救。”然后他走近那个节水阀,只见那个铁节水阀的棱角上鲜血淋漓,他眉头皱了一下,对那个纪检干部说:“明天叫人换个塑料的。”
南江市人民医院的急救室内,医生们正在给段春包扎。
段春满头满身是血,成了个红人。龙剑、陶炎和几个纪检干部在急救室外焦急地等待着,这时,南江市纪委书记朱顺民和副书记汪清赶来了,在听了陶炎的汇报后,汪清怒气冲冲地说:“你们是怎么工作的?要是人死了,他没进监狱,你要先到监狱里去报到。”
朱顺民默不作声,闷头抽起了烟,他没想到马上要换届时出了这么件事,要是人死了,又将是明天全国报纸的重磅新闻。这次省纪委接到知情人举报后,批示南江市纪委成立专案组对段春一案进行立案调查,决定由朱顺民任组长,龙剑和汪清任副组长,成员由省纪委纪检一室和南江市纪委部分工作人员组成。在决定对段春双规时,专案组意见不一致,汪清极力反对,称知情人并没有提供有力的证据,不能仅根据线索就对一个副县级干部双规。龙剑则力主对段春双规,朱顺民这一票不知投给谁,后来在请示省纪委后才作出了决定。从内心里讲,朱顺民是支持双规,可是马上就要换届了,这事拖一时是一时,只要不把难题给自己做就行。朱顺民曾经在滨江县挂过职,虽然时间只有两年,但他知道滨江的水很深。那时候他是挂职的副县长,而段春是城建局长,和段春打过一段时间交道,发现这个人头脑灵活,又很讲义气,这些都还不算最重要的,关键是深受黎秋的器重,他和杨涛一起被称为黎秋的左膀右臂。而黎秋这个人更是神通广大,省纪委查过多次,每次都是无果而终,他的幕后到底是什么人在撑腰?朱顺民想到这脑门上汗渍渍的。
急救室的门开了,身着白大褂的医生出来了,问道:“这里谁是负责人?”显然他已知道抢救的病人是被双规的对象。
朱顺民说:“医生,我是南江市纪委书记朱顺民,这里由我负责。”
医生说:“请随我来。”
朱顺民和汪清两人紧跟着医生来到医务办,医生示意他们坐下,然后对朱顺民说:“朱书记,情况很危险,幸亏抢救及时,现在性命已无大碍。由于撞击力过大,他的左眉骨上撞了个血窟窿,眉骨骨裂,现在还在昏迷中,一旦他醒了我们要给他实施手术,如果不手术的话,左眼球可能保不住了。”
朱顺民听到这话,松了口气,说:“谢谢医生,请尽全力医治,所有费用由我们支付。”
医生点了点头,然后又问道:“手术需要病人亲属签字,也是你们签字吗?”
朱顺民略一思忖,答道:“由我来签字,请你们一定要保好密。另外,他住院的手续我安排人来办,请给他安排特护病房,这个病房里我们将保持两个人以上,所有用药要经过我们的人同意后才能使用。”
医生见朱顺民说得这么详细,心想这个病人不知什么身份,自己还从没见过这阵势,他有些紧张,用白大褂擦拭近视眼镜,一边擦一边不停地点头说:“知道,知道…”
朱顺民伸手握了握医生的手说:“那今晚就这样了,明天一早我来找你们院长,这件事情非同小可,若出问题我们俩谁都担负不了这个责任。”
汪清冲医生瞪了一眼,严肃地说:“刚才朱书记讲的已经很清楚了,任何人不准进入病房,如果不按我们的规定办对你也实行双规。”
医生瞪大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心想不是对党员才能双规吗?自己又不是党员,于是嘴里嘟哝一句道:“这位同志,我可不是党员。”
汪清见这个医生居然敢顶嘴,骂道:“管你是不是党员,犯到我手上一样给你双规。”
朱顺民已经出了办公室,听到汪清在后面骂人,喊了声:“咱们走吧。”
医生见两人走了,心里窝了一肚子火,这么晚了帮他们救人没落一句好,还被威胁一番,此时见他们出去也忍不住也骂娘了:“他奶奶的,这辈子还没受过这种鸟气,你们纪委的权力当真就那么大?比国法还大,想抓人就抓人?我呸!”
这话朱顺民和汪清都听见了,朱顺民委婉地批评说:“汪书记,你有些过火了,不是党员你怎么能双规?按规定只能是‘双指’,你是纪委副书记,不能开这种低级玩笑。”
汪清有些不服气地说:“朱书记,我只是吓唬他一下,这可是为工作好,我也是怕再出事啊。”
朱顺民见汪清纯粹为了工作,这让他有些感动。在班子成员中,就数汪清最忠诚,从来没有对自己的意见投过“反对票”,处处维护他的权威,虽然有时方法有些欠妥,可这都是为了他这个一把手的利益,这是非常难能可贵的。如果班子中其他成员都像他这样,那就是“军民团结如一人”了。汪清本来在纪委班子里排名靠后,去年三月推荐监察局长人选时,朱顺民就推荐了汪清,后来汪清获得任命,就成了纪委会名副其实的二把手,排名仅在朱顺民之后。
朱顺民觉得刚才的话有些过,在他认为当好一把手一定要会使用胡萝卜加大棒的策略,胡萝卜是给你甜头,大棒就是当头棒喝,使你悬崖勒马。打一耳光再摸一下,然后说出自己不得已而为之的苦衷。这样的领导八面玲珑,任何时候不得罪人,即便是被棒喝的人也恨不起来,因为又喂了你一口胡萝卜。朱顺民心里是这样想,行动上却很少使用,一来是怕被人骂作“官油子”,二来他的性格决定他还算得上是一个爱憎分明的人。不过,汪清可是自己最信任的人,他刚要说点什么好安慰一下这个下属时,手机响了,是龙剑打来的。“朱书记,段春怎么样?我马上赶过来。”
朱顺民一想龙剑过来也好,晚上就不睡了,三个人连夜碰个头商讨下一步的工作。他把想法对汪清说了,汪清表示赞成,对朱顺民说:“朱书记,晚上走得匆忙,我忘记带烟了,我下楼去买包烟,马上就回来。”
朱顺民知道他烟瘾大,晚上还要通宵开会,便说:“你快去快回。”
汪清来到街上,在一个拐角找到一个投币电话,马上打给了黎秋。
此刻,黎秋正搂着春桃睡觉,猛然听见手机铃声响,他急忙起身拿着手机来到卫生间,摁下了绿色的接听键,然后他不说话,只等对方先开口。
“黎主任,老段现在正在南江市人民医院特护病房,这次机会很好,你一定要把握住。”电话那头汪清的声音低低的,不时还有一辆汽车喇叭声传来。
“谢谢你!放心,我会安排好的,你要注意保护好自己。”黎秋见是汪清,这才开口说话。多年来黎秋养成了一个良好的习惯,针对陌生的号码摁下接听键后总是等对方先开口,在确认是自己人后才开口说话。
汪清挂断电话,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点着,深深地吸了一口,嘴角挂出一丝微笑。这次真的是机会来了,可以不留痕迹地消除隐患,他相信黎秋有这个能力。
段春被抓事发突然,汪清始料未及,否则他会第一时间给黎秋报信,那样段春就会逃之夭夭。汪清记得那天上午,龙剑带着省纪委的批示来到南江,在他到达朱顺民办公室之前,朱顺民就接到了省纪委副书记郭小平的电话,郭副书记指示此案由南江纪委牵头查办,省纪委派龙剑带人配合。龙剑到达后,将批示交给朱顺民,与他寒暄两句就切入正题,要求立即成立专案组并对段春采取措施。朱顺民将汪清找去,向他介绍了龙剑并告诉他对段春立案调查的事。当时汪清内心很吃惊,但表面上不露声色,他记得当时自己是这么说的:“省纪委既然明确本案由南江纪委牵头查办,我建议由朱书记任专案组组长,龙剑同志任专案组副组长,至于我嘛,可以跑跑腿做点协助工作。”朱顺民反对说:“我的意见是龙剑同志任组长,你当副组长,我呢搞好后勤就行。”龙剑推辞说:“我只是来协助工作,具体意见还是朱书记和汪书记你们拿。”他和汪清都是正处,而朱顺民是副厅,最后朱顺民说:“这样吧,我当组长,你们两人当副组长。这样也便于在讨论案情时实行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现在我就给滨江县委书记、人大主任张玉顺同志打电话,请他通知段春到县委开会,你们俩现在就动身到滨江带人回来。”
汪清跟段春认识,两人都是黎秋这条线上的人,虽然自己和黎秋曾经约定保持单线联系,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是段春知道自己和黎秋的关系,那见面时岂不是很尴尬?他推脱说:“我手头上还有几件紧急的事需要处理,让陶主任将人带回来就行了。我看龙主任也不必去了,一路旅途劳顿先到宾馆住下来休息休息。”
龙剑说:“汪书记既然公务繁忙我也不好强求,我还是跑一趟吧。”
朱顺民见龙剑愿意去,便说:“那只好委屈龙主任了。”
一般情况下纪委对当事人实行双规的地点是保密的,而且可供选择的地点有好几个,以防一处“暴露”了好向另一处转移。因为双规不是司法强制措施,故一般选择在宾馆里。南江纪委也在五六家宾馆设立了办案点,实际上就是包几个房间,平时这些房间对外正常营业,一旦有双规对象入住时就由纪委包下来使用。到底选择这几处办案点的哪一处只有在带到人后才能定下来,因为万一人没带着就不需要了,若是人带着了,一方面要跟这几处联系,看哪一处房间空着就带到哪里,还有一种情况是当事人亲属跟踪纪委的车子,如果发现了双规地点马上就要转移。汪清没有去也就不知道他们将段春带到哪里去了,只好打电话给陶炎,陶炎告诉他段春在人武招待所。
本来汪清完全可以将段春被双规的地点告诉黎秋,但他想这样做风险太大,一来自己打电话给陶炎了,如果地点泄露出去没有其他人,只能怀疑到自己头上。他想只要自己在专案组里还怕没有机会,再者黎秋很快就会知道这一情况,他会指示自己怎么办的。
然而有一件事情他必须冒险一试,那是第二天上午十点多钟,当时他正在和朱顺民、龙剑商量工作,陶炎报告说杨涛进到段春家里。汪清吃了一惊,心想这个杨涛太莽撞了,纪委已经对段春家里进行监视了,这时候他去串供岂不是往枪口上撞么?他闷头抽完一支烟后,然后假装去上卫生间,在卫生间里,他飞快地检查每一个马桶蹲位,直到确认没有人后才用备用卡号给黎秋打了个电话,让他通知杨涛赶快离开。简短地说了几句后,他取下通话的卡号扔进马桶里,然后冲进了下水道里。
汪清拉开厕门,只见龙剑正好进来,他心想好险,要是龙剑听见自己通话可就遭了。他朝龙剑笑了笑,说:“我这肠胃火锅吃不得,老弟你怎么样?”
龙剑说:“我跟你差不多,吃时不觉得,第二天就难受了。”
其实汪清最不怕辣,也最喜欢吃火锅,他这样说是掩饰自己。昨晚他和朱顺民为龙剑接风后,龙剑和陶炎去找段春谈话,一直做工作到凌晨一点多。汪清也没睡,他怕段春开口说话把大家供出来,便在招待所开了个房间边看电视边等消息。待确定段春装聋作哑后,汪清便对龙剑说:“龙主任,看来这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我们必须做好长期斗争的打算。话说回来,一交锋他就交待,那显得我们纪检干部也太没水平了。走,我请你们俩吃火锅去,由其他同志接着谈吧。”
陶炎是陪段春吃盒饭的,此时见汪清请吃夜宵,高兴地说:“领导,您是说真的吗?不会是你请客我买单吧?”
汪清笑了,说:“你就知道揭我的短,不过这次你放心,是我请龙主任,你负责作陪。再说吃火锅花钱少,谁不知道我们纪检干部清贫呢,吃大餐吃不起呀。龙主任将就点可行?”
龙剑不怎么喜欢吃火锅,但见汪清诚心诚意,也就不好拒绝,便说:“还是我请吧,害汪书记这么一晚陪着我,实在过意不去。”
汪清故作不悦地说:“龙主任,这你就不对了,我是地主,当然得尽地主之谊,哪有让你上门请客的呀。别说了,我们走吧,滨江大道上有一家川味火锅很有名,我们就去那里。”
龙剑推辞不过,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明晚我来请。”
汪清想到昨夜的这一段小插曲居然成为自己掩饰的极好的幌子,心里有些自鸣得意。但很快他转念一想,龙剑会不会也以此为幌子来暗中监视自己呢?自古言“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为什么他早不来晚不来待自己来时也跟着进来,是他果真这样还是故意而为?如果故意为之,看来这个龙剑可是个厉害角色,也是个很棘手的对手。
汪清很快回到医院,这时段春已经醒过来了,被转移到特护病房。他在病房门口观察了一会,见段春鼻孔以上缠着厚厚的纱布,一双眼睛自然被蒙在里面,便放心地进来。朱顺民看了他一眼,轻声说:“刚醒过来,医生说八点钟准时手术。”
汪清会意地向朱顺民递了个眼神,然后他扭头继续注视着段春,心想怪不得黎秋看上段春呢,这个人很聪明也很勇敢,这下给自己减轻了很大负担。医院这地方好,是个公共场所,黎秋一定会有办法给段春传递信息的。要是在人武招待所里是不可能的,除非他黎秋会隐身术或穿墙术,否则连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来。突然,他看到段春床头上挂着的病人信息牌上写着“姓名:沈万三”等字样,心想这个朱顺民也不愧是老纪检了,考虑问题细致周到,要是在国民党时期也会作为人才被特务机关相中。
汪清走到朱顺民附耳轻声说:“朱书记,这边已没有什么大事了,我们走吧,龙主任很快就会到了。”
朱顺民点点头,冲病房里的陶炎和两个纪检干部说:“刚才我对你们交待的事情可都记得了?如果再出纰漏,我拿你们示问。”
汪清看见段春换下来的血衣扔在地上,对朱顺民说:“朱书记,天明之后让陶炎上街给他买套新衣服吧,这衣服已不能再穿了。”
朱顺民也注意到了血衣,说:“可以,记住最好买跟这衣服一个牌子的。”
龙剑接到陶炎的电话后立即从滨江县赶了过来,那天他到滨江县城建局调查了解段春任内的有关情况,也没什么收获,反而听到对他一片叫好之声。龙剑想现在的社会上有一种很奇特的现象,就是贪官也确实能做事,群众口碑也不错。一些职工反映城建局在段春那一任是历史上最好的时期,职工福利全县第一,下属企业红红火火,大家工作也有热情,现在是走“下坡路了”,下属的企业全部破产了。因为领导只顾往自己口袋里捞,不管职工受苦受冻。
龙剑本来准备在滨江住下来,第二天再搜集证据,但听说段春“自杀”后,决定立即回南江。在路上他打了两个电话给陶炎,陶炎说朱书记现在也在医院,刚才医生找他过去不知说了什么。龙剑又打了朱顺民电话直待确认没有生命危险后才松了口气,人是他带队抓的,万一死了,自己无论对组织上还是对段春的家人都交待不过去。
龙剑来到医院,在过道上碰见朱顺民和汪清,朱顺民说:“醒过来了,你去看一眼吧,然后我们到宾馆开个会研究一下。”
龙剑点点头,在陶炎的带领下来到特护病房,看见段春脸上蒙着纱布,叹了口气说:“段春,你糊涂呀,你犯得着这样做吗?你对得起组织这么多年来的培养吗?对得起你家人吗?你有什么重大秘密非要带进棺材里也不对组织上交待?希望你冷静地想一想,这一段时间你安心治病,等你病好了我们再接着谈。”
段春像睡熟了一样,惨白的脸色和白色的纱布给人一种冰冷的感觉。
龙剑摇了摇头,离开特护病房时又叮嘱了几句,然后与朱顺民、汪清一道来到人武招待所。
三个人首先来到卫生间,察看了那个血迹斑斑的节水阀。然后来到房间,三个人开始研究下一步的工作。
黎秋接到汪清的电话后,再也睡不着。他起身打电话把刘广财叫来,说要去看看段春。刘广财揉着惺忪的睡眼说:“大哥,我派人正在打听,一等有消息马上就通知你。”
段春笑了笑,说:“有人打听到了,段春现在正在南江市人民医院住院。这小子,好样的!这个方法好,为我们赢得了很多时间。”
刘广财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道:“大哥,什么人能量比我还大?这么快就得到讯息了,还是大哥有办法。”
黎秋打开随身携带的行李箱,拿出一个礼帽、一幅眼镜,然后冲刘广财说:“老弟,你大哥摸爬滚打一辈子,自然少不了一些朋友们帮忙。无论是官界的、商界的讲的就是义气二字,大家以诚相待、有福同享,这是我黎秋立身处世的根本。你对我是了解的,我就不多说了,咱们赶时间要紧。”
刘广财发动汽车,待黎秋上车后往南江方向急驰而去。大约一个小时左右,他们到了南江市人民医院住院部门口。刘广财泊好车,对黎秋说:“咱们就这样贸然上去吗?要是遇上纪委的人怎么办?”
黎秋说:“你就呆在车内,我一个人上去,能看到就看到,看不到我就撤回来,不能打草惊蛇,到时将他转移个地方又不好办了。”
刘广财说:“段春是我的好哥们,我也想去看看他。”
黎秋摇摇头说:“我也不一定能看得到他,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此刻纪委的人一定对他严防死守,陌生人根本进不了病房。”
刘广财面露遗憾之色,忽然他想到了个主意,对黎秋说:“大哥,我们能不能借此反攻倒算,说纪委搞刑讯逼供,段春是被冤枉的,他受不了折磨愤而自杀,让媒体的朋友来暴光一下?”
黎秋阻止说:“糊涂,纪委会怕几个小记者,阜阳白宫事件全国媒体齐声呐喊也不能憾动他半毫,再说段春就没事吗?他果真是被冤枉的?现在哪个官员都经不住查,一查屁股下面都有屎,只是没有挪窝,臭气还在屁股下面捂着。纪委现在骑虎难下,他们不想公布这件事情,如果我们捅出去,他们就会说段春是畏罪自杀,现在话语权在他们那边,我们说什么也没用。你在下面等着,我去去就来,如果天亮之前我还没回来,你就直接走,走得越远越好。”
刘广财说:“大哥,你这话太让小弟伤感了,既然这么危险,那我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你一个人去了。要去,咱们兄弟俩一道去,你不是常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吗?就让我和你一道去吧。”
黎秋拍了拍刘广财的肩膀,说:“有你这句话就够了,你要相信大哥,十多年了我能有什么事,即便有个什么事也不是什么多大的事。听大哥的话,在这等我。”
黎秋戴上礼帽和眼镜,显得文质彬彬,颇像个医学院的教授。他大踏步走进门厅,左拐进入电梯,直接来到外科病房区。
在护士值班室,黎秋礼貌地对护士说:“我来看一个亲戚,忘记在几号病房了,你能不能帮我查一下?”
那护士瞌睡连连,见问话的是一个和蔼可亲的老头,就顺手将病房登记册扔过来,说:“你自己慢慢查吧。”
黎秋连忙道谢,然后他打开登记册,从昨晚十点钟开始查起,没有发现段春的名字。他感到奇怪,昨晚到现在只入住了四个病人,两个车祸、一个癌症、一个打架外伤,这四个人中只有一个叫沈万三的车祸病人住进了特护病房。沈万三?这名字好熟悉,这不是江苏周庄那个大富翁的名字吗?据说南京城墙还是他捐资修建的呢,难道这是个化名、他就是段春?黎秋大脑中灵光一显,肯定是的,纪委肯定怕段春的同伙或家人四处找他,就用了个化名。另外,黎秋知道医院一般都有这种高级病房,供大领导或者老革命生病时住院,费用很高昴,但能住这里的人都是公费治疗。他有一次生病也被安排在这种特护病房住过一段时间,里面有单独的卫生间,24小时有医生护士服务。既然这种特护病房是高级干部住的,那么一般的车祸病人能住得了吗?现在每个大医院病房都紧缺,能按时有病房住就算不错了,许多病人没有办法只能住在过道上排队,一有空缺就及时补充进去,而那些普通病房里至少都住着四五个病人。
黎秋将登记册交还给护士,然后离开了病房区,他想既然纪委用化名“保护”段春,说明病房里一定有他们的人,自己贸然闯入只会生疑。去问医生呢?更不妥,说不定医生也在他们掌控之下了。自己一出现,医生就会向他们报告。
黎秋边走边思考,等他下楼来到刘广财的车子前时,他突然想出了一个好主意。此时,天已大亮了,刘广财见他过来,忙问:“见到了么?”
黎秋摇摇头,他对刘广财说:“你在这等我一会,我要再上去一趟。”
“大哥,你不是才下来么,怎么又要上去一趟?”
“等会我再对你说。”黎秋一路小跑着冲进大厅,乘电梯来到七层的特护病房。
南江医院共有特护病房三个,黎秋记得刚才查到沈万三的登记号是003号,而他前几天还来过这个病房,是看南江市委一位退休的老书记魏国胜,魏老书记是他官场上的伯乐,黎秋自然把他当作父辈一样尊重。上个星期,魏老书记支气管犯了,就住在003号病房,黎秋来看他并说接他出院,当时他向医生询问了出院的日期,就是昨天上午。自己这几天又是退休谈话,又是为段春的事焦虑不安,就把这事搞忘记了。
黎秋直奔003病房,推开门大声说:“魏老书记,我来接您出院。”
两个纪检干部和一个护士都被这位突然闯进来的不速之客吓了一跳,一个纪检干部上前拦住黎秋说:“你是干什么的?”
黎秋根本不当他们存在,目不斜视地盯着病床上的段春,只见他脸上蒙着纱布,像睡熟了一样。黎秋的声音像一声惊雷,段春脑袋“嗡”地一声清醒了,这声音对他来说太熟悉不过了,他挣扎着说:“水,水,我要喝水。”
黎秋看着眼前的情景,对那位迎过来的纪检干部说:“我是来接魏老书记出院的,难道我走错了病房?这是几号病房?”
那位护士一边给段春的杯子倒水,一边说:“你没有走错,这是3号病房,魏老书记在这里住过,不过,你来晚了,他昨天上午出院了。”
黎秋埋怨地说:“说好我来接他出院的,怎么提前走了?唉,提前出院也不说一声,害我一大早跑来,那对不起,我打扰了。”
黎秋走后,那位纪检干部不放心,问护士道:“这个人你认识?是不是来过这里?”
护士边给段春喂水边说:“我不认识,但看上去面熟,好像是市里的一位领导,他来看过魏老书记一次。”
这时,久不开口说话的段春骂道:“你这个护士是怎么护理的,你想烫死我呀?”
保温瓶经过一夜的时间温度已降下来了,水温只有三四十度,护士疑惑地说:“这水根本不烫呀?”
段春故意喉咙一使劲,喂到嘴里的水从嘴角溢了出来,流向脖颈和耳后。他说:“我说急了,不是烫,而是漫了,把我的枕头都弄湿了。”
护士手忙脚乱地帮他擦拭,然后对他说:“我去帮你换一个枕头。”
那位问话的纪检干部被段春一闹,本来还想问几句,见护士忙个不停也就打消了念头。
段春的目的达到了,他不想那位纪检干部和护士议论这位领导,生怕护士说漏了嘴被他们抓住蛛丝马迹,然后刨根问底,这样对黎秋不利。现在黎秋这么快就来了,说明自己这样做是值得的,此刻他面上虽无任何表情,但内心里欢喜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