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辑 左手心,握不出右手的温度

 

隋忆01

开学后,我夹在郁霜爱和张英英之间充当木头人,顾自做着自己的事。

有时候我真的很佩服郁霜爱的忍耐力,对我的两次非礼居然可以若无其事,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何楠是我的初中同学,现在与他们竟混成了好朋友。三个人经常跑到操场去散步聊天,有说有笑,热闹得很。我一向独来独往,他们之间释怀的友谊不是我所能理解的,我无法融入。

何楠是个业余平面设计师,班里年级里或是学校里举行一些活动时都会找他帮忙。他的理想就是让自己站在时代最前沿。

青春年少的梦想,总是那么高远,对“最”字充满了无限的神往,却又那么遥不可及。我又何尝不是这样?我也想成为最耀眼的人,尽管我的动机不纯。

因为同路,我和何楠经常一起回家,对于我这样孤僻的人来说,与人结伴,纯属是因为他会讲一些关于郁霜爱有关的事。每次听到“小爱”这样的字眼,我都会认真地听,脸上不由自主地浮起难得一见的笑容。

“小忆,我问你一件事,”何楠突然转过头来,一本正经地问,“你不会把小爱当作目标了吧?她人那么好,你不会伤害她的,对吧?”不愧是同学,果然了解我。

我冷冷地笑:“当然不会,我的目标是羽辰,她,不过是羽辰的一部分而已。”

何楠气愤地抓着我的衣服劝我:“小忆,那件事跟羽辰没有关系,你不要不讲理好不好?你这样对他不公平!”

我甩开他的手,生气地吼:“这事儿轮不到你来管!我自己会解决的!你滚开!”领带被我拉了下来,抓在手里,扬长而去。

心里有个声音说:“不要伤害她。”

可另一个声音叫嚣着:“不伤害她,怎么可能伤害羽辰?你明明看得出来羽辰喜欢她!”

矛盾的自己呵!

细碎的叶子斑驳着金色的光影,浮躁的空气悬着细小的尘埃,柏油路面上偶尔掠过的车影卷起细微的风,打着旋儿的尘土散落地面,给大地蒙上一层灰褐色的纱,车轮碾过,依旧如初。

 

运动会到了,我的计划也将拉开序幕。

大家都在忙,我则拿着刚买的数码照相机到学校的小树林里取景。何楠要帮学校礼堂设计背景,要我帮他拍一些照片。那次争吵我们都没有再提。

小树林很安静,全体师生都到运动场集合看比赛了。

我的比赛时间快到了,正准备出去,看到走过来的郁霜爱,想躲开,却在看到她一个人倚在树干上出神的样子,况且又没什么不合适的,不免收住了脚步。

她还是穿着校服,白色的衬衣领口缀着一枚深紫色的水晶胸针,有些刺眼。头发垂下来遮住了眼睑,嘴角浮着一抹似有似无的微笑。双手背后压着树干,一只脚抬起,白色的运动鞋在地上来回地晃,踢起一些细小的石块。

我拿起相机,对焦,拍照。

郁霜爱站了一会儿便坐到草坪上,盯着衣领上的水晶胸针,很灿烂地微笑,一个人自言自语起来:“临歌,好久没和你说话了,总感觉你还活着,活在我的身边。你看到运动会了吗?大家都很努力。以前我总是用廉价的冰淇淋把你运动会上得的最好的奖品换过来,你都不生气的。其实很不公平呢!”

我的她的话感到很意外,这丫头,怎么对着空气说话?

这时候的郁霜爱特别温柔,语气中都透着幸福。郁临歌竟能使她如此美好?

“临歌,你骗我。你说不运动人会变胖,可我没运动还是没有长肉啊!你是不是为了拉我一起跑才对我撒谎的?你明明知道我很懒啊,为什么不继续拉着我的手跑向终点呢?你不在我前面,我连个想要追的人都没有,都不想跑下去了。”

原来那天体育课她说不会跑下去的真正原因是这个。

何楠催我去比赛,我把手里的相机交给他,指着还在地上絮絮叨叨的郁霜爱说:“帮个忙吧?”

 

运动会的奖品都是由羽辰爸爸所开的“羽之翼”公司专门设计的。每个项目的第一名都可以拿到一个限量版的相册,听说相册的设计名为“天使”,很精美,很昂贵。

我需要这个相册,不管它是不是出于全国知名品牌、拥有十几家分公司的工艺品龙头公司——羽之翼,我都需要它。

运动会,我轻松拿了男子铅球、跳高和3000米的第一名,三个一模一样的相册都成为我的囊中之物。

运动会一直持续了好几天,我又另外拿了一些奖,从那些赞美声和惊叫声中我知道,计划的第一步已经成功了。我在清阳必将声名大噪。

羽辰没有参加比赛,我却成为运动会中最引人注目的金星,我要树立我在清阳的地位。

 

 

隋忆02

晚上回家,把相机里的照片传到电脑上。也不知何楠那小子用了什么方法,几天下来,照片都上百张了,一张比一张拍得好。不愧是学设计的,角度、光线都选得相当好。

里面夹了一些羽辰和郁霜爱的合照,何楠的也有。忽然很想知道郁临歌的样子,我就把照片整理出来,放大,做了图像处理。

电脑真是个好东西,能把真实和虚幻结合到一起。

我喜欢漫画,因为漫画里有现实所没有的天马行空的虚幻,那些被线条勾勒出的绝美脸庞,隐藏了所有的虚伪、肮脏、丑恶,那些或冰冷或温暖的眼神,都在涂抹中渐渐融化成最终美好的记忆。

我喜欢画美好的东西,所以我钟情于天使。

我妈妈是我记忆里最美的天使,可是她死了,我失去了提笔画天使的勇气;郁霜爱是个特殊的存在,她成了我笔下的天使,我真希望她可以定格在我的漫画里,不要像我妈妈那样离开。

 

学校举办晚会,我本来不打算参加那种无聊的活动,但何楠说羽辰和郁霜爱会去,所以我只是穿了校服找了个无人注意的角落站着。

张英英这几天一直在做运动会的播音员,今天的晚会也由她主持。何楠在后台帮忙,偶尔与她聊天,都没注意到我的存在。

晚上八点晚会才正式开始,现在来的人已经很多了,我摆弄着相机,喝一杯香槟,看着门口渐渐走入的人群,没有那两个人的身影。

“你的体育很好。”一杯红葡萄旧碰了我的杯子,我抬头,看到一个穿着浅黄色连衣晚裙的漂亮女生在对我微笑。她很自觉地自我介绍:“我叫纪雅风,一年级六班的。看到你在运动会上的表现,觉得你很厉害。”

呵,已经有一条大鱼上钩了。纪雅风——校长的亲孙女。

我顾自喝着香槟,问她:“你是不是还想说,我长得挺帅?”

纪雅风的脸色微变,随后神态自若地微笑:“是挺帅的,无可否认,不过脾气不太好。怎么,怕我粘上你?”

我眯起眼睛笑:“你会吗?”

纪雅风晃晃鲜红的葡萄酒,自信地说:“会。”也不等我回答,优雅地转身离开这里。

我承认,纪雅风长得很漂亮,举止优雅,又是校长的亲孙女,条件相当好。但我对她没什么感觉,她跟羽辰是一种人,自以为高人一等,其实比谁都可鄙。何楠听到我的评价,估计会气死。

如果不是因为羽辰,我绝不会多看纪雅风一眼。

我看看手表,快八点了。

礼堂突然安静下来。我抬头,隔着人群看到礼堂门口执手而入的两个人,然后是众人的惊呼。

羽辰穿着白色的衬衣,今天没打领带,白色的西服裤和皮鞋,英俊的脸,温和的笑容,以及停留在郁霜爱脸上温柔的目光,王子般的高贵气质,无一不令在场的女生们为之心动;而郁霜爱——浅绿的衣裙,轻轻挽起的头发,不加修饰的姣美容颜,嘴角淡若春风的笑容,素净得像一个纯美的天使。

这样执手相望、款款而入的璧人,完美得令人嫉妒。

纪雅风又凑过来,刺激我:“好像比你受欢迎呢。”

我盯着羽辰,恨恨地说:“那是现在!”

纪雅风是个聪明的女生,她看着我问:“和羽辰有过节?”

我不答反问:“你觉得呢?”

她也不说话,把酒喝完了,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羽辰旁边的小女生真可爱。”

郁霜爱怯生生地抓着羽辰的手,脸上又红又羞,被羽辰的几个同学调笑着。

我看向纪雅风,她面不改色地把酒杯放向一边,脸上的笑难以捉摸。

我靠!这女生聪明过头了吧?

校园钟塔上的大钟敲响八点的钟声时,张英英一袭粉色公主裙打扮出现在舞池中央,好像一个芭比娃娃。手持话筒,甜美的嗓音打破了场内的喧嚣:“同学们,经过四天的运动会,我们迎来了清阳高中一年一度的校园晚会。在这场盛大的宴会中,让我们尽情地挥洒热情,放松自我,欢庆典礼!”

真想不到,平日里胆小内向又较真的张英英当起主持人来还真有模有样的。

学生会会长致完开幕词后,有一些即兴表演的节目一一进行。我一直留意着郁霜爱。她安静地坐在边上,不跳舞、不聊天、不听笑话。

易宁和何楠都曾邀请她去跳舞,她只是委婉地摇头,然后将目光落在不远处与同学交谈的羽辰身上,浅浅地笑开。

我向那边靠近了些,可以听到她说话。

羽辰在那里聊了很久才坐到她身边,打开一瓶可乐喝了几口,问她:“为什么不和他们一起玩?在等我吗?”

郁霜爱摩挲着手中的苹果,说:“因为答应今晚只做你一个人的公主啊。”

她说,今晚只做他一个人的公主。

我的心有些刺痛,我讨厌这句话。

她怎么能只做他一个人的公主?她已经爱上羽辰了吗?怎么可能,他们认识还不到两个月!

正在放一首轻音乐,很适合跳华尔兹。

羽辰携起她的手走出去跳舞。

她的手搭在他的右肩上,迈着并不熟练的舞步,跳了起来。

舞台上的歌声听不到……

周围的人群看不到……

身后拿着相机正在发怒的我也留意不到……

灯光掠过,映照着眼睛里对方的影子,真真切切的,呼吸间,都是暧昧的味道。甜蜜一如她的眼睛,氤氲着迷离的雾气,却又那么幸福地闪动着。

我拿起相机,憋着肚子里的火,将这一幕拍下来。

不可否认,这样的她,很美丽。

一曲充满了心动节奏的华尔兹,在众人惊羡的目光里画出了最完美的句号。

羽辰携她的手坐到黑色的钢琴前,冲她莞尔一笑,弹了起来。

纤细修长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欢快地跳跃,优雅的神态宛若夜间的精灵,轻轻柔柔的音乐从指间泻出,流淌着温婉柔和的月光。

那样好看的手,原来是为钢琴而生的。

 

隋忆03

郁霜爱走到钢琴的后面,对着羽辰的脸。她的双手撑在架子上,随意地搭着,凝神看着羽辰弹钢琴专注的样子,笑容爬上嘴角,分外美丽。

似乎受了这音乐的感染,大家都缓步跳起舞来。

我将一张照片放到钢琴架上,郁霜爱的手边,然后迅速走开。

 

入夜后的小树林,有学校安好的地灯。七彩的灯光从小路上的人工地灯里不停地转换,将这片浓郁的小树林装饰得像一个绚烂的童话王国。

我隐在树影里安静地等待。

刚才那张照片,是我用电脑合成的郁临歌的照片。我将郁霜爱的脸放到何楠的身体上,经过图像处理,变成了另一个人——郁临歌。

若他还活着,一定是那个样子吧?

高大的篮球架下,站着一个仰头看天的少年,清阳特有的男生制服,白色的衬衣,灿烂微笑的脸,是与她相似的眉眼。

应该就是温暖得像阳光一样的男孩子吧?

郁霜爱在小径上慌乱地跑,焦急的盈着泪的目光在一棵棵杨柳中穿行,手中紧紧攥着的照片因为用力太大而略显褶皱,照片中微笑的少年的脸也被折痕映出难看的纹络。

“你才到啊!”我从郁霜爱的身后走出去,把她吓了一大跳,“不喜欢这张照片吗?揉成这样。”

郁霜爱看到照片被自己弄皱了,又是心疼又是懊恼,连忙用手压平,却无法使照片恢复如初。然后郁霜爱就哭了,泪水砸到手背上,看得我心疼。

我帮她拭掉脸上的泪,有些蛮横而笨拙的动作令我更加不安,只好说:“弄坏了再给你一张就是了,哭什么啊!”最怕女生这样。

郁霜爱抓着我的手,死死地盯着我眼睛,质问我:“这些照片怎么回事?告诉我!”

好像我干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似的。

我甩开她的手,没好气地说:“电脑合成的啊!你那么生气作什么?”

“电脑合成?”她愣愣地重复。

她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看那个表情就猜得到,她听都没听过。

我问她:“想要吗?就是关于你和你弟弟的照片。”

那家伙不出所料地点头。

我笑,得意的表情夸张地露在脸上:“我们来做个交易吧?”

我看到她眼里的担心和不安,她问:“什么交易?”

我凑近她的脸,越过她的肩膀,狡猾地笑:“就是……”

郁霜爱的后颈下方有一块暗青色的印记,在微微绾起的头发下看去,带了几分丑陋和阴冷。以前她总是披着发,我从未留意到。我停止了自己的恶作剧,转移话题:“你脖子上那块难看的印记是什么?纹身吗?”

“不是,”郁霜爱下意识地向后退去,“好像是刺上去的标志什么的。”

“别动!”我拉住她,手紧紧地按住她的肩膀,头又向前凑了凑,低下头,更仔细的观察那枚印记。不规则的圆形,像片被掐掉叶尖的树叶。

我的脑海中有一个影像飞快地闪过。我沉着脸,在她的耳畔小声说:“交易以后再谈。”顾不得看她的反应便快步离开。

迎上站在小径尽头的羽辰,我故意 灿烂笑开:“学长怎么不在礼堂?来找小爱啊?她在那边。”

羽辰扯了扯嘴角,勉强笑笑:“谢谢。”

“没什么。”我走过他的身边。看到喜欢的女生在这样的夜晚跟别的男生在一起,他会生气吧?觉得还不够,几步后又回头,补了一句:“学长,小爱身上有一股茉莉花的香味,可我记得,学长好像比较喜欢薰衣草吧?”

我在他可能向我挥动拳头之前明智地走开了。

“啧啧,诱拐别人的女朋友,真无耻。”纪雅风双手环抱站在校门口,一脸诡异地笑。

我反问:“你见过不无耻的人口贩子吗?我的职业习惯允许我无耻。”

面对我的调弄,纪雅风依旧笑得优雅:“我们挺合适的,试试怎么样?”

够主动的啊!

我坏笑:“不怕我把你卖了?”

她终于把手放下来:“不怕。”

我玩了会儿手里的相机,然后对她说:“那就试试吧。不过,我不充当你炫耀的工具。”

纪雅风的笑容扩大:“OK!那从明天起,你就是我男朋友了!”

“得了,明天见!”我干脆地一挥手,大摇大摆地离开。

不就是一场游戏么?玩就玩,谁怕谁啊?我倒是要看看到底谁笑到最后!

 

 

隋忆04

纪雅风真不愧是校长的亲孙女,影响力还真够大的。一个星期之内,我们正在交往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校园。本少爷没功夫搭理那些无聊的八卦,也从未与她正式约会过。

这丫头够主动,放学后把我拦住,直接载到一家高级西餐厅,强制性地挽着我的胳膊,用十分委婉的语气打发我:“人家突然想吃西餐了,你就陪我吃一顿嘛!”

反正不是我掏钱,不吃白不吃。

老远就听到有女生小声议论:“哇,雅风姐的男朋友好帅呢!好有个性!”

我对面的纪雅风没听见似的享用她的大餐。

我配合地用餐巾擦拭她嘴角的酱汁。那边的女生又说:“哇,人也好温柔,好体贴。”

这就是花痴。

纪雅风对我温柔微笑,含蓄地点头,以示谢意。

我吃完免费的午餐,然后对她说:“我说过不充当你炫耀的工具,你食言了。谢谢你的午餐,味道好不错。”我站起来向外走,纪雅风连忙追过来向我道歉。

我不耐烦地拉开门,正好撞上准备开门的羽辰。郁霜爱站在他的旁边,看着向我道歉的纪雅风,微微一点头,让开了路。

羽辰礼貌地问我:“和女朋友一起来吃饭吗?”

郁霜爱低着头没有表情,淡漠得令我牙痒痒。我故意放大声音回答:“是啊,约会嘛!”

那家伙还是一点表情都没有。她就真的那么不在乎我?

我搭起纪雅风的肩向他们告辞:“吃完了准备离开了。学长和女朋友好好享用啊!”我特意加重了“女朋友”三个字,郁霜爱仍旧垂首不语。默认吗?

羽辰牵着郁霜爱的手进去了,我收回自己的手,继续向前走。纪雅风追上来在我身后喊:“你刚才也利用我了,咱们扯平了!”

我烦躁地走开,没有理她。

 

岳阿姨的状态一直很好,我看到她颈后的那枚印记,联想到她的经历,脑海中又浮现出郁霜爱的样子。仔细观察的话,她们长得并不像,岳阿姨是个小巧玲珑的美人,郁霜爱长得虽然清秀,但并不漂亮出众,很虚弱单薄的身体,脾气倔。要说相像,恐怕只有那招牌似的温暖笑容和小小的鼻子如出一辙吧。

郁霜爱真的是岳阿姨的女儿吗?

我问爸爸:“老头儿,要是岳阿姨没把自己的儿女抛弃,我该怎么称呼他们啊?”

爸爸想了想说:“你比他们小一岁,应该叫哥哥姐姐吧。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了?”

“没什么。”我继续看电视,心里却不是滋味。

姐姐?姐姐!姐姐……

我该这么称呼她么?本来希望她做我女朋友的,怎么成了姐姐了?难道我们注定只能是姐弟吗?

“老头儿,如果有一天,岳阿姨的孩子也来到了我们这里,该怎么办?”

似乎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岳阿姨有精神病,那个罪魁祸首十年前出狱后也不知去向。爸爸像意识到了什么,连忙问我:“你怎么了?净问些奇怪的问题。”

我恢复常态,白他一眼:“备你的课吧!小心明天站讲台上被学生骂!”

爸爸呵呵傻笑。

我问他:“笑什么?”

“真奇怪,你们班主任课讲得那么烂,你居然没拿臭鸡蛋砸她。我听过她的课,要是我,肯定早翘课了!”听见没?这就是我爸。好歹我们班主任也是他的同僚啊,他居然说出这种泯灭人性的话来,真应该让他的学生看看他恶劣的真面目。我怀疑,我的恶劣完全继承了他的基因。

 

邻居家的江小磊过来找我,说是同学生日请他去,问我要买什么礼物。

我问他:“给谁买呀?”

他一边打游戏一边说:“还不是那个麻烦的小胖猪——羽雁啊!我都快被她缠死了。”

羽雁?好像是羽辰的妹妹。我说:“那就什么都别送。”

江小磊抬头:“不好吧?那丫头磨了我一个月了!”

我把游戏机一甩,笑他:“得了吧你,以前别的小女生磨你一年也没见你不好意思。小小年纪,情窦初开啊!”

“我哪有!”江小磊脸红了,游戏也越打越烂,干脆不打了。他装轻蔑地说:“那个小胖猪,我才不喜欢呢!”

“哦~~”我阴阳怪气地笑,“不如你送她一头猪吧,挺适合她。”

江小磊撇撇嘴,不说话。他随手拿起我床上放着的那些照片,指着上面的人问:“这个漂亮姐姐是谁啊?”

他什么眼光?郁霜爱哪点漂亮?还不是我的图像处理技术好?我不悦:“少管闲事!”

他指着床上摊开的画像和照片,咯咯地笑:“隋大哥,这姐姐是你女朋友吗?”

我用拖鞋踢他:“滚!”

江小磊临出门还不朝我爸爸喊:“叔叔,隋大哥有女朋友了呢!”

爸爸有够自恋的:“那是,我儿子帅得一塌糊涂,有女朋友很正常啊!儿子,你女朋友是纪雅风吧?”

我靠!纪雅风也太招摇了吧?连学校的老师都知道了!

兵来将挡,我只好像模像样地询问:“你觉得她怎么样?”

他说:“还好。倒是你,别玩过头了,把人家好好一个姑娘给骗了。”

不愧是我爸,连我想什么都知道。“放心吧,我对她没兴趣,不会欺负她的。”我们这叫“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没什么目的,纯属无聊。这年头的我们,干点什么都是一时冲动,管他呢!

爸爸突然说:“今年过年的时候,接岳阿姨一起来行吗?”

我算了算,离过年还有三个多月。把岳阿姨接过来的话,她就成为我的继母了吗?那郁霜爱就是我名副其实的姐姐了吧?到时候,我该怎么称呼她?

“行啊,多一个人也热闹些。”嘴上回答,内心却苦笑,为了爸爸的幸福,我果然还是妥协了。

心里别扭。我一点也不想让郁霜爱做我的姐姐。可能是由于某种私心吧,我并不想把她后颈上那枚印记的事情告诉爸爸。

三个月,应该足够我习惯她这个姐姐了吧?

 

隋忆05

我试着开始用对待姐姐的心态来对待郁霜爱。每天仔细听她和张英英聊那些无聊的习题和一些小笑话,看她认真做笔记的样子,盯着她把羽辰送来的热水喝完,在她打瞌睡的时候帮她做好笔记,会注意她的每一个动作、眼神、笑容,会因为她的心情而改变自己的心情。

我这样告诉自己:郁霜爱是你姐姐,所以你才这样关注她。但我不得不承认,这样关注她的时候,我的心跳得很快,有一种该死的念头冒出来:她和你没有血缘关系,你可以喜欢她。

真该死!我怎么可以有这种荒唐的念头?她就快要成为我姐姐了!必须让自己保持冷静!

快期中考了,课外活动时班里人多了起来,她们聊天的话题也变得少了。何楠的到来无疑是热闹的。我们都坐在靠窗的位置,何楠从对面的一班走过来,站在窗户外面和她们聊天。

我偶尔也会加入,说一些话,多半是些不客气的批评。张英英生气瞪我,何楠马上出来打圆场,郁霜爱盯着我不说话,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

是讨厌这样言语刻薄的我么?

纪雅风每个星期四都会准时出现在我们班门口,动作优雅地站在门口对路过的同学说:“你好同学,帮忙叫一下隋忆好吗?”

这时候郁霜爱就会主动地让开座位,请我出去:“你女朋友在等你。”

我在众目睽睽之下牵着纪雅风的手去小树林约会。说是约会,其实就是她问我答式的对话。比如:

“要考试了,复习得怎么样?”

“还行。”

“觉得能考第几名?”

“第一。”

“这么自信?”

“你怀疑自己的眼光?”

“没有。”

“那不就得了?”

又或者:

“我们看起来并不像情侣。”

我不置可否。

“你也没说过喜欢我。”有些不甘。

“从来没有那个想法。”实话实说。

“我喜欢你。”她很直白。

“看不出来。”我不相信。

“你怎么才能相信我?”她有些生气了。

“信不信有什么关系?我们只不过在玩一场游戏。”我重申。

“我没把它当游戏。”很慎重的语气。

“纪雅风,你别陷进来,喜欢上我这种人,对你没好处!”我警告她。

“我愿意。”坚定不移的表情。

我非常正式地劝她:“你别当真,我不值得你这样。”

纪雅风依旧优雅地笑:“隋忆,你知不知道,相爱是两个人的事,但,爱是一个人的事。你不喜欢我没关系,我喜欢你就好了。”

我觉得自己玩过火了,纪雅风从一开始就不是跟我开玩笑,我却没有察觉。爸爸的警告不是没道理的。

算了,随她吧。

回到班里,郁霜爱趴在桌子上,头埋进胳膊里,手捂着胃。张英英不在,可能跟何楠去美术教室了。我觉得不对劲儿,扳起郁霜爱的头,看到她发白的脸色和泛青的嘴唇,立刻问:“怎么了?”

郁霜爱不说话。

桌上还放着羽辰不久前送来的热水。

药呢?我记得她每次都把药放进一只白色的小药瓶里。我翻她的书包,没有;课桌,也没有;衣兜,还是没有!她到底放在哪里了?

郁霜爱看我翻箱倒柜的样子,低低说了声:“在文具盒。”

我慌忙打开,里面有一包纸。纸里面是两粒白色的药片。硬给她填进嘴里,灌了几口水,逼着她把药吞进肚子里,再揪着她往医务室走。

郁霜爱死活不肯,还咬我的胳膊,倔强地坐回去。

我责问她:“为什么不去?”

“不想让辰担心。”她坦然以对。就那么在乎羽辰吗?

“为什么没带那个小药瓶?”我怒道。

“忘了。”居然说得理直气壮。

我恨不得骂她一顿,看到她额头上渗出的汗珠和她依旧逞强的发白脸色,还是忍住了。我帮她擦掉汗珠,很小心地把水杯递到她嘴边,一口一口地喂。

郁霜爱却看着我忽然笑得很灿烂,刚才不是还痛得要死?

我吼她:“笑什么?”

她说:“你喂药的样子很像临歌。每次我胃痛的时候,他也这么喂我。”

我把杯子一放,没好气地说:“自己喝。”

郁霜爱撅起了嘴:“临歌才没有你这么凶。”

“还敢说!就他好,行了吧?”我坐回自己的座位,气闷。

她笑嘻嘻地凑过来:“你这个样子就好像在吃醋!吃临歌的醋!”

我一惊,听着她无意识说出来的话,心里没了底。

郁霜爱见我变了脸色,连忙补充:“反正你不是我弟弟,有什么好委屈的?”

可是,可是……你知道吗?我很快就是了。那时候,你还是会把我跟临歌相比吗?你还是只把他当作弟弟而不理会我吗?

 

 

隋忆06

江小磊到羽雁家参加羽雁的生日PARTY,我一个人闷在家里玩电脑游戏。爸爸晚上突发奇想要出去买宵夜,其实是晚饭,他今天一整天罢厨,害我中午吃泡面。

听到门开了,爸爸在说话,我也没多想,就喊了一声:“老头儿,帮我拿被冰淇淋。”

他在厨房应了一声:“你等一会儿。”

我看了下表,快十点四十了,不耐烦地说:“快点!”

他回答:“宵夜还没弄好,你再等等!”

我只好闭嘴。

过了一会儿,一杯冰淇淋放到我的桌子上。我忙着打游戏,没有回头,径直说:“帮我打开,没看我忙着呢吗?喂我。”又不是不知道我腾不开手。

一只勺子递过来,我吞掉勺子上的冰淇淋,注意到勺子的颜色,奇怪爸爸今天怎么这么反常,不满地吼:“不是告诉不不要用粉色的勺子吗?你怎么……”

看到举着勺子饶有兴致盯着我忽然出现的郁霜爱,脑袋出现了暂时的短路。她不是在羽家么?愣了好半天才问:“你怎么会在我家?”

郁霜爱把冰淇淋塞到我手里,简短地答:“路过。”

“鬼才信!”从羽辰家路过这儿?我关掉了电脑,开始消灭我的冰淇淋,也懒得给她让座,这儿只有一把椅子,难不成我让给她?

郁霜爱好笑地问:“你讨厌粉色?”

我瞪她:“多事!”

郁霜爱自觉地坐到我凌乱的床上,拿起桌上的相册,问我:“能看看吗?”

我抢过来塞进抽屉里,坚决地回答:“不能!”给她看了那还了得?里面可是……

爸爸在这时候进来了,给了郁霜爱一杯白开水,又招呼我:“小忆,到外面吃宵夜吧。小爱要一起吃吗?”

郁霜爱客气地摇头。

我快速地消灭冰淇淋,斜着眼看她,问对面的爸爸:“老头儿,你把她带家里干嘛?想带坏未成年少女?让她夜不归宿?”

谁知爸爸居然像模像样地回答:“对待祖国的花朵,我比你懂得怜香惜玉。我可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怎么能干出拐卖人口的勾当呢?小子,你该向我学习,别对女孩子发火。”

真是牙尖嘴利!

一旁的郁霜爱笑出了声,我挑眉:“笑什么?”

她说:“隋老师好可爱。”

什么?他哪点可爱?爸爸得意地看着我气得发青的脸问她:“小爱,你觉得小忆怎么样?”

郁霜爱板起脸如实回答:“不怎么样,还是觉得隋老师比较亲切。”

我推开他们,走到客厅端起碗,闷声不响地吃宵夜。眼睛瞪着碗里的混沌,把它们当成郁霜爱,咬牙切齿地吞掉。他们随后出来,聊天,说一些琐碎的事。

看他们聊得那么融洽,我就想,如果将来有一天郁霜爱也住在我们家,一定可以跟爸爸相处愉快的吧?真是适合做父女的两个。

当她终于将手中的白开水喝完时也要离开了:“隋老师,我要回去了,不然辰会担心的,都快十二点了。”

爸爸招呼我:“小忆,去送送同学。”

我没好气地回答:“我才不要把我第一次午夜漫步牺牲给一个讨厌的村姑,让她自己走。”不知为什么,面对她的时候总是言不由衷,说很难听的话。仍旧对她刚刚对我的评价耿耿于怀吧?

可能是“村姑”这个次刺激到她了,郁霜爱站起来,僵硬地同爸爸告别:“隋老师,我有手电,可以自己走。”说完,迅速换上鞋,跑下楼去。

真生气了?我把筷子一扔,顺手拿上桌子上她的手电,追了出去。楼道里的感应灯一个接一个地亮,直到底层的灯也亮起时,我终于追上了,喊住她:“哎,你飞毛腿啊!跑那么快!”

郁霜爱反唇相讥:“村姑哪有跑不快的?天天走山路嘛!”

我知道她在赌气却继续开玩笑:“村姑发起脾气来也很冲啊!”

郁霜爱转身向小区门口走,快得有点过分。分明是在耍脾气!我再次叫住她:“哎,手电不要了?”

她原地跺脚,又折回来取。有些粗暴地抢回去,踩了我脚一下拔腿就跑。真缺德!踩这么狠!我高声喊:“交易不做了?”就这样,她又乖乖地返回来站到我面前。

我有种捉弄人的快感,环抱双手,问:“你什么时候过生日?”

郁霜爱疑惑地看着我,却还是回答:“正月十八。”

我思考了片刻才切入正题:“你生日那天我把照片给你。”端详着她的脸,怨恨而愤怒的眼神并不刺眼,脸上永远是天使一样的纯白皮肤。她问我:“要我做什么?”她的手在抖,紧张地攥着那天舞会时穿过的浅绿色裙子。我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她怕我会让她伤害羽辰。

我深吸一口气,垂下眼帘,缓缓地说:“做我姐姐。”

郁霜爱呆在原地,难以置信:“你……你说什么?”

我重复了一遍:“做我姐姐。”每个字砸在心口上,痛得要命,重复一遍需要我耗尽多大的力气。

“为什么?”她仍旧不相信。

“不为什么。”这是我一贯的作风。

“你多大?”她是想证明年龄差距吗?

“比你小一年零三个多月。”

“你才十五?”她吃惊地问。

“不像吗?我看上去不老啊!”什么时候我也会开玩笑了?

“你什么时候过生日?”现在她平静些了。

“阴历五月十六。”如实回答。

“那等你生日那天我再做你姐吧。”

“为什么?”她的脑袋在想什么?

“不为什么。”居然学我说话,现学现卖。

小区的保安跑过来找她,指着外面一辆黑色名贵保时捷喘着气说:“小姐,有人找。”

不用看也知道是谁。

郁霜爱向小区门口走去,我也上楼了。

迎面碰上江小磊那小子,怀里抱着一只小白狗从楼上跑下来,我问他:“给羽雁的礼物?”

他点头,飞快地跑下去。

还说羽雁讨厌呢!那小狗前两天我还没见,这小子!

慢悠悠地上楼,过了一会儿见他上来了,脸红得跟猴屁股似的,见了我连忙低下头。我逗他:“怎么,被小姑娘亲了?”

江小磊“扑通”一声一脚踩了个空,差点失足跌到楼下去。激动成这样?他喊了声:“没!”立即落荒而逃。

不会真让羽雁亲了吧?这俩小屁孩,还真大胆。

 

 

隋忆07

运动会过后,学校一直没什么活动。期中考一完,生活更是平静地出奇。我当然稳坐年级第一的宝座,张英英紧跟第二,郁霜爱的成绩就不怎么突出了,年级三十多名。这家伙的智商还没张英英高。

何楠那小子有事没事就来找我们说话,站在窗户外边说得不亦乐乎。张英英不服我,狠下心要超越我,看书的时间也几多了些。何楠问我们:“英英怎么了?这么发奋啊!”

郁霜爱开玩笑:“她呀,在研究爱因斯坦呢!”

何楠奇怪:“相对论?”

“不!”我指指太阳穴,直言不讳,“脑细胞。”

估计是听到我们的话,张英英回过头为自己辩解:“我在学习!你们几个少拿我说事儿!”

我懒懒地甩手:“好学生,转回去学习吧!别受我们影响啊!”

张英英气愤地问我:“你什么意思?”

我最瞧不起这种明明在暗地里较劲,表面上却装清高的人。我口气不善:“我们这些多话的鹦鹉影响好学生学习了,在这儿道歉呢!你怎么还向我们发脾气呢?”

张英英急得跳起来:“你讽刺谁呢?”

“没谁。”眼看着她气哭了,我无动于衷。

郁霜爱责备地瞪了我一眼,过去安抚她:“别哭了,他气你呢!玩笑话,别当真。”

何楠反倒着急了,隔着窗户开起了玩笑:“从前有只小白狗,特别羡慕人见人爱的小白兔。山羊告诉它,哭吧!哭个三天三夜就能变成红眼睛的小白兔了。于是小白狗就没完没了地哭。三天后,伙伴们见了它都问‘你怎么成转基因熊猫了’。”

郁霜爱忍不住笑了出来,正在哭鼻子的张英英止住了眼泪,瞪着他:“你才转基因熊猫呢!”

何楠只是呵呵地笑。张英英跑出教室追他,何楠总算有了点反应,向楼道的另一边跑去。

郁霜爱问我:“何楠会不会挨打啊?”

“挨打他也心甘情愿。”

“为什么?”

我丢了个白眼给她,耐心地解释:“你难道没发现何楠天天在这儿不是为跟我们说话,而是来看张英英的?你的爱情IQ是负的啊!”

自从上次运动会看到何楠老往张英英那儿跑就猜到七八分了。看他那么憨厚的人,喜欢上张英英这种大小姐也够他倒霉的。

恰好看到送药过来的羽辰,我提醒一旁发呆的郁霜爱:“哎,你男朋友给你送药来了。”

像往常一样,羽辰把药和水放到她的桌子上,嘱咐了几句就离开了。

郁霜爱把药往小瓶子里装,我逼她喝下去:“明明胃不好,还不肯喝药。你再不喝的话,小心我把药塞进你的嘴里去!”

郁霜爱不甘地瞪了我半天,才不情愿地取出两片药就着水吞了下去。可能是喝急了,她咳了起来。我慌忙去拍她的背,小心翼翼地,不敢用力。

郁霜爱恢复过来向我道谢。

我故作顽皮地向她敬了个礼:“为姐姐服务,弟弟不胜荣幸!”

郁霜爱愣了一下,皱眉:“谁是你姐姐!”

“迟早都是的。”我苦涩地笑笑。看着窗外掠过的几只鸽子,绕了一圈又飞回来,我说:“姐,周末到我家来玩吧。”

郁霜爱客气地提醒我:“期限还没到,你别乱叫。还有,我周末没空。”

我无所谓地笑,意料之中的回答。不过,我有江小磊嘛!让他的那位小女朋友帮帮忙,不就搞定了?

 

已经十一月底了,南方的天气也开始变凉。

周末看到郁霜爱被羽雁拖到我家时的气愤表情,我就忍不住笑。羽雁算是个活泼的小女孩,我让江小磊带她去我房间里玩,然后对郁霜爱说:“你打算一整天坐在这里喝白开水吗?”

郁霜爱放下水杯:“那干什么?”

我穿上外套,换了鞋,拿上相机对她说:“带你采风。”

她指指房间里正在讨论小白狗的两个孩子:“他们呢?”

我把门一开:“小孩子谈情说爱,咱们还是不要当电灯泡了,走吧。”

 

我骑着单车载她到郊外的花田。那是我妈妈生前开垦出来的,现在由我爷爷帮忙打理。

花田离羽辰家不远,都在近郊,离城市较近,交通方便。花田的百分之九十都要卖给城里的花店,每天凌晨都会有很多车来运花。现在已是上午,开得好的花已经送进城里了。

我在公路上慢慢地骑脚踏车,郁霜爱将头在我背上,双手揽着我的腰。两旁大片的花海掠过,她的呼吸在我的背上,暖了一片。

这种没有言语、没有拘束地载着她的感觉,真舒服。

到了花田边上的小别墅,我把车停了下来。绿色的屋顶,满院五颜六色的花,还有忙碌的园艺工人。

我带郁霜爱走进去,对正在核对盆数的大婶喊:“名阿姨,我爷爷呢?”

“在郁金香花田那儿。”名阿姨看到我身旁有些拘谨的女孩便问:“小忆叫女朋友啦?”

我高高地喊了一声:“不是女朋友,是姐姐。大家叫她小爱就好,以后可能会经常来这里。”

忙碌中的人们礼貌地朝她微笑,她的心情也放松下来。

名阿姨问她:“小忆这个弟弟很麻烦吧?脾气有点爆,不过人很好的。”

郁霜爱也跟着附和:“他脾气是不好。”

大家呵呵地笑,各自干自己的事情了。

我把车子停在院子里,带她去参观花田。

 

各式的花将花田分割成一条条长方形的彩带,延伸到遥远的天边。凉爽的风将花的香味吹开,沁人心脾,顺畅的呼吸在这芬芳中变得清爽。

我偏过头,看到郁霜爱欢愉的脸,像娃娃一样绽开欣喜的笑容。她顺着小路向前跑,偶尔俯下身子闻花朵的清香,偶尔指着田里的花朵问我花的名字,有时她会问:“能摘吗?”

我告诉她:“想摘就摘,随你便。”

她果然伸手去摘了。白玫瑰、康乃馨、雏菊、百合、满天星……她摘了一大捧,还想去摘,可惜拿不了,只好放弃。看她那个想摘不能摘的留恋表情,有些孩子气。我安慰她:“下次在来摘吧。”

于是郁霜爱又开始欢快地笑,清脆地像风铃一样的笑声荡在层层叠叠的花田上空,她对我说:“隋忆,我好喜欢这里,这里好美。”

这是她第一次,对我笑得如此灿烂,如此真实。没有伪装的坚强,没有勉强的温柔,很真实、很自我、发自内心的纯净的笑容。

郁霜爱在郁金香花田停了下来,目光有惊喜转为迷恋。她伸出手去触那些鲜嫩的含着水珠的花瓣,轻轻摩挲着绿色的叶子。她问我:“这是什么花?”

我告诉她:“郁金香。你的姓就是郁。”

她又低下头去看那些还未完全绽开的花苞,喃喃地念:“如果花开了,一定很美。”

我忽然想起,岳阿姨也最喜欢郁金香。原来,母女之间真的有相同的喜好,是根据郁金香给他们起的名字吗?

“什么人!居然敢偷花!”冷不丁传来一声大喝。

 

 

隋忆08

郁霜爱急忙跑到我身后,拽着我的胳膊问:“你不是说我可以随便摘的吗?”

我笑:“是啊!”

她指着远处跑来的爷爷说:“人家来抓我们了,我们跑吧!”

我想了想,点头:“好啊!”

然后我就拉起她的手往回跑。这丫头,难道猜不到这是我家的花田吗?看到郁霜爱难得的调皮样子,我情不自禁笑开,回头看到气喘吁吁的爷爷,手里抓着草帽,另一只手拿着一把剪刀,指着我后背骂:“臭小子!偷东西偷到家里来了!”

我不理睬他,继续向前跑。郁霜爱紧紧抓着我的手,在我的身后吁吁地喘气。

我问她:“姐,开心吗?”

郁霜爱孩子气地大声回答:“好——开——心——啊!!!”

我停了下来,弯着腰,双手撑膝大喘气。郁霜爱抱着怀里五颜六色的花咯咯地笑,阳光透过她鼻翼上的汗珠折射出金色的光芒,我抓住机遇用相机拍下了这美好的画面。

笑完了,气息也恢复了,她才说:“谢谢你!我今天很开心。以前临歌也载着我到村长家的玉米地里去偷玉米烤着吃,村长发现了反而给我们偷玉米的特权。那时候的我,就像今天 一样开心。”

我认真地问她:“现在我也是你弟弟了,难道你不能忘掉他吗?郁临歌已经死了,你难道要一辈子活在他的阴影里?难道我这个活着的人还代替不了一个死人吗?”

郁霜爱愣在那里,似乎很愤怒,却又忍着,低头看怀里的花,好久好久以后,她低声说:“我不可以忘掉他的。我做不到。”

我知道她动摇了,于是鼓励她:“你可以的,你一定可以的。没有他,你也要过得很幸福。”

良久,才听到她不是很确定的声音:“那……我试试吧。”失神的眼睛里泪水在打转,淌了下来,溅在花瓣上,晶莹得仿佛露珠。我知道,她已经付出了极大的勇气。毕竟,郁临歌,是她心里最重要的存在。忘掉十六年来最重要的人,很难很难。

郁霜爱默默地向马路走,我没有追上去。她需要静一静,我也一样。无论她是否真的会考虑,也不是我所能控制的了。

我让她试着忘记郁临歌,却是以弟弟的身份。

弟弟。

弟弟。

从今以后,我也只能叫她姐姐了吧?

“臭小子,想什么呢?”爷爷推了我一把。

我瞪他:“老家伙,你谋杀啊!”

爷爷揪我耳朵,练起了狮吼功:“隋忆你个臭小子,居然敢这么叫爷爷,不想活了你?”

如果我哪天用暴力的话,绝不是事出偶然,隋家的基因就是这么传下来的。我爷爷比我爸爸还要老不正经,他揪我的脸,笑眯眯地问:“小子,刚才那个小姑娘是不是你的女朋友啊?”

我挣开他的手,生气地吼:“不是!”

 

那天郁霜爱是自己走回羽辰家里的,羽雁则是被江小磊和司机送回去的。

事后,我让爷爷每天给羽辰家送一束郁金香给郁霜爱,我答应要送她的。

我一个人去看岳阿姨的时候打探过:“阿姨,你还记得你曾经有过一对儿女吗?”

岳阿姨茫然地看着我,摇头。她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不敢告诉任何人她们是母女的事。我怕没人能解释这其中的理由,更怕郁霜爱接受不了母亲是精神病,父亲是强奸犯的事实。

就让这一切沉寂下去吧,不让任何人知道,只要我把她当作姐姐就好。

这样,她也好过些。

毕竟,羽家待她很好,羽辰也很爱她。

 

郁霜爱01

不知道为什么,我开始害怕和羽辰在一起时暧昧的气息。他总是离我很近,很轻易地做出一些令我脸红的动作,会牵我的手,会抱我。我总是在他的温柔中不知所措,慌乱的心跳连我自己都听得到。

学校要办舞会,他为我买了浅绿色的礼服。并没有很多装饰和花边,细细的纹络将裙子的淡雅衬托出来,长袖呈喇叭状,系着一根白色丝带,领口出缀了三粒叶子状的纽扣。上半身是衬衫,下半身是裙子,薄薄的丝滑质感贴着大腿,很是舒服。

我换好衣服站在羽辰面前时,他一直盯着我看。还不适应穿高跟鞋的我慌乱之中向后载倒。羽辰上前适时拉住了我的手,两个人狼狈地同时倒下去。目光撞到一起,咫尺的距离,可以清晰地闻到对方脸上的呼吸。

心跳漏了半拍,呼吸没来由地急促起来,我们别扭地别过脸去,不约而同地脸红,尴尬的气氛弥漫。

羽辰率先站起来,顺便将我拉起,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说:“我教你跳华尔兹。”

我木木地点头,将左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眼睛盯着地面。幸好头发遮住了我涨红的脸,不然我可要羞死了。

轻盈的舞步,我只能笨拙地跟着。

冥冥中,有什么在瞬间融开,化成暖暖甜甜的水,滋润着心里那片还未种下种子的田地,清凉、湿润。

录音机里有些年长久远的舞曲不紧不慢地进行着,房间里无数次撞到一起的我们在一次次的碰撞中渐渐适应起来,还没有达到十分完美的地步,但看起来,已经很默契了。

羽辰在我耳边轻轻问:“爱,晚会上,可不可以只做我一个人的公主?”

鬼使神差地,我点头:“好。”

这样的回答,似乎已经成了定式。我从来不会拒绝羽辰的任何要求,起初是因为感激,现在却已成自然。这么微小的变化,却让我觉得不安。难道我对他——已经不仅仅是感激了?

 

我陪羽辰去给羽雁买生日礼物时,他花了两百块钱给羽雁买了个制作精美的水晶球。我无法理解他们这些有钱人的做法。明明很简单的事情,却因为金钱变得复杂。

临歌送我的那枚胸针只值四五块,对我来说却是最珍贵的礼物。而羽辰用两百块钱买的水晶球又能给羽雁留下多大的回忆?一个水晶球,可以帮助很多人的啊!浪费等于犯罪啊!

羽辰向我解释:“只是生日礼物,下次不会在这样了,你不会生我的气,是吧?”

羽辰摇头:“我没有生气,只是不习惯这种优越的生活。这些日子以来,我得到的最好的照顾,真的感激你们,所以怎么能够生你的气呢?”

羽辰慌乱地摇着我的肩膀,焦急地说:“爱,你不要多想,你不欠我们的,别给自己那么大压力好吗?你不需要报答我们,只要你活得快乐,我们就都会很开心啊!”

我惨白地笑,挣开他的手,什么也不说。他怎么可以说得这么轻易?我怎么可能心安理得地享受他家赐予的优越?我怎么可能做一个忘恩负义的人?我有我的尊严、我的原则。

羽辰问我:“爱,你这么听我的话,全部都是因为想要报答我?”

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我不知道在习惯了他的温柔之后的我还能不能给出肯定的回答,我选择沉默。

羽辰那样温和的人总是因为我发火:“那你不要听我的话了,我不需要这种用感激伪装的顺从!”说完大踏步地离开。

像是忽然失了重心,我蹲下身去。看着他负气而走的背影,我忽然觉得难过。内心深处的脆弱在顷刻决堤,涌动着的恐惧淹没了少许的坚强,在经历过一次分离后,再也承受不起这样的刺激,哪怕只是赌气时的无心之语,都具有强大的杀伤力。

我想,我对羽辰的依赖太强了,超出了我的想像。

不知什么时候他折了回来,扶起我拥入怀中,柔声安慰着:“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抱紧了他,声音都开始颤抖:“辰,别丢下我,不要像临歌一样丢下我不管,我害怕。”

忽然就想起了临歌曾经说过的话,他说:“姐,你就像一个长不大的孩子,永远都那么胆小脆弱,怕孤单、怕失去、怕寂寞。这样的你,只适合被心疼吧?”

临歌说的对,无论我外表多么坚强,微笑多么灿烂,都无法掩盖我寂寞的脆弱的灵魂。

羽辰对我说:“别怕,我不会离开你。就算不能成为你的翅膀,就算永远无法代替郁临歌在你心中的位置,就算我只能定格在你的记忆里,我都会为了你,倾我所有:我的生命,我的幸福,甚至——我的记忆。”

这样的承诺,对我来说太震撼,却也让我觉得安心,我不在乎他说的是不是真的,起码这一刻,我是相信他的。

 

郁霜爱02

我从来没想过,那次偶然遇到的隋忆,会以那样的姿态出现在我的面前。

他给我看临歌的合成照片,用那个来威胁我!

我读这个有些危险有些孤傲又有些冷漠的人一向避而远之,,接触不深,话不多,甚至不敢接近他。可他就像一个恶魔一样总是给我带来恶梦。

隋忆身上有一种狂放不羁的邪气,会随心所欲地做任何不计后果的事,会故意惹我生气,会突然吻我,会提出让我生气的无理要求。他跟羽辰是完全不一样的人。

这样的人让我没有安全感,让我恐惧到窒息。

我很庆幸他有女朋友,像纪雅风那样万众瞩目的女孩子,一定不会允许他喜欢上我的。

这样想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其实很自私。

我察觉得到隋忆对我的特殊感觉,可他却在肆无忌惮地吻完我之后变得安静起来,脾气也和气了许多,会在一旁静静地看我好久。

会是暴风雨前的平静吗?

羽辰从礼堂出来,看到我们在一起,问我的时候,我只说了句“对不起”。

也许是因为愤怒,也许是因为嫉妒,也可能是因为刚刚在舞会上喝了点酒,他环过我的腰,右手托起我的后脑勺,吻了上来。

有些冲动的、神智不清的,却异常细腻温柔地吻着,久久,久久。

对此毫无反应的我,除了惊愕,脑袋里一片空白。这种感觉,从来没有过的不知所措和心慌,甚至……有一点沉溺。

羽辰停了下来,抱着我,带着乞求的语气对我说:“别等到十八岁才爱我好吗?我怕到了那一天,你已经不是我的了。”

忽然很害怕羽辰受到伤害。他是这样好的男孩子。虽然不清楚隋忆和他之间有什么过节,我却能明显地感觉到隋忆对羽辰乖戾的笑容里隐藏的仇恨。

我记得隋忆说过:“你信不信,我会把羽辰所有的东西抢过来,包括你。”

我是这样担心羽辰被隋忆伤害,我该怎么做呢?

于是我推开羽辰说:“我们回家吧。”

 

羽辰对我的态度一如往常的温柔,却再没了之前的紧张。他宽容我的一切,不过问我和隋忆之间发生了什么,不勉强我做任何为难的事,不向我提起临歌。

天天给我送药和热水,一起回家、一起吃饭、话却不多。他忙学习、忙学校的活动、忙着给羽雁过生日,故意冷淡我。

讨厌我了吗?

我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他。没有勇气敲他的门,不知道他会不会听。我一直不肯接受他,是因为怕他不肯接受我。

我是一个孤儿,从小被父母遗弃,卑微地生活在这个如此富裕的家庭里,我无法融入这种奢华。他是高贵的王子,我是地位卑微的灰姑娘,甚至连灰姑娘都算不上,我从来不相信,一只鞋有童话的力量。

所以羽辰啊,我们的世界多么不同,我怎么接受高贵如王子一般的你呢?就这样吧,对你对我,都不算坏事。

 

在羽雁的生日PARTY上,我见到了江小磊,那个羽雁常挂在嘴边的小男生。是个很倔强很爱面子又很爱对羽雁发火的小男孩,灰色连帽外衣,牛仔裤,略显长的头发乱糟糟地顶在头上。

跟隋忆一样臭屁,不过没隋忆长得帅。

江小磊站在壁炉前看墙上的羽家兄妹的巨幅照片。午后的阳光,荡起的秋千,秋千上笑容天真的少女,身后推着她的一脸宠溺的哥哥。

很温馨的画面。

我走到江小磊身旁,递给他一只苹果,问:“你喜欢荡秋千吗?”

他没接受我的苹果,臭屁地昂了昂小脑袋,别过脸:“谁喜欢那么幼稚的东西。我又不是女生!”固执的样子有些可爱。他又盯着我看了一会儿,说:“我见过你。隋大哥的房间里有好多你的画像和照片,你是他的女朋友吗?”

他认识隋忆?

羽辰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他对江小磊笑笑:“不,她是我的女朋友。”

我撇开羽辰,继续问他隋忆家里还有什么照片,他回答说:“就是你和一个跟你长得一模一样的哥哥啊!他是你弟弟么?”

原来真的有,隋忆真的可以给我临歌的照片。

我邀请羽辰陪我出去走走。

院子里名贵的盆栽和花朵将香气散了满院,房子里欢快的笑声和奢华的装饰扰乱了我的宁静。小孩子们打蛋糕仗的尖叫声冲击着耳膜。那是我不曾有过的生活。

我坐在精致的木椅秋千上,面对着羽辰,很小心地问:“为什么一直不问我那天舞会的事?”

他站在我身后,轻轻推我向高处荡,浅绿色的裙子飘在风里,很淡很淡的清香。

我接着问:“在生我的气么?天天扎进书堆里,都不理我。”

羽辰用力大了一些,我可以荡得很高了,清晰地听到他说:“没有,只是想让彼此都冷静一下。”

我叫他停下。秋千渐渐恢复垂直,我低着头,怯怯地问:“辰,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我?”

“不是。”很干脆的回答。

我的心蓦地一震,猛然抬头,迎着他闪烁如紫珍珠的目光,某个角落塌下去一块。

羽辰走到我面前,蹲下身,仰视着我,说:“不是喜欢,是爱。请你相信,那绝不是幼稚的我在和你玩一场幼稚的游戏。我爱你,我想成为你的天使,一辈子守护你。”

经典而平凡的告白。

看着他认真的表情,我浅浅笑开:“辰,你要上大学,我也要。等我足够优秀的时候,在谈这个好吗?”

他沉默了许久终于点头:“好,我等你。别说十八岁,就算二十八岁,我也等你。”

我把照片拿给他看:“因为这个才到小树林的。”羽辰看了,一下就明白过来。无需在说什么,自然而然的理解。世界上就是有这样一种无需多言的感情,说得太多反而没有意义。两个人心知肚明,就已足够。

 

 

郁霜爱03

PARTY一直进行到十点多,司机负责将孩子们送回去,江小磊执意不肯,可能是因为羽雁对他没有带礼物来闹了脾气,心里不痛快。羽雁抱着绒毛娃娃跑回楼上,带着哭腔喊:“随便你!”

羽辰不放心他一个十三岁的孩子走夜路,要送他,却被江小磊拒绝。看着他双手插兜,单薄却倔强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我跟管家要了手电,向羽辰打了招呼便追了出去。

在江小磊身后三四米的地方为他打亮手电的光。只见他迟疑了一下开始快步往前跑,不领情的样子。

真是令人头疼。

一前一后跑了半个多小时,终于到家了。看见他安全拐进小区我才往回返,转身却意外碰到了买宵夜回家的隋老师。到他家才打扰,不可避免地见到隋忆。

他的房间里,满墙的手绘漫画图纸和体育海报,床上的枕头和被子凌乱地铺着,书包半躺在地上……惨不忍睹。

隋忆对我的到来似乎很不满,还说我是“村姑”。恼火!

我跑出去,他追下来,在斗嘴中就提起了我们约定的交易。

做他的姐姐。

我愣在那里。从没想过,我们的交集,从这里真正开始。

 

隋忆喊我姐姐,我不理会他。

怎么说呢?原本属于临歌的位置被另一个人强行占去,我接受不了。如果我承认他是我弟弟,那就是对临歌的背叛。

我不要背叛临歌,也不能。

隋忆不肯罢休,那么厉害。他可以考年级第一,可以拿很多的冠军,可以当着我的面调笑戏弄我,可以和纪雅风在万众瞩目下堂而皇之地约会。

清阳高中一年级的隋忆,已经是这里的风云任务了。

他使计让江小磊和羽雁骗我去他家,然后带着我去他家的花田。那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地方。

我坐在单车后座看掠过的花海,脑袋贴在他的背上。忽然想念起临歌来。临歌会急速地将单车骑下,我会心惊;隋忆的车妻地平稳,让我有足够的时间看路边的风景。

我在那片花海里自由欢快地奔跑、跳跃,心中的惊喜、把自己的渴望一下子释放出来,心里长久以来积压的烦闷不快一扫而光。

我在那里认识了一直中很美的郁金香!

郁霜爱!郁金香!郁临歌!

多么美好的花朵!不知道那位抛弃了我们的母亲是不是也喜欢郁金香呢?她是不是因了这个才给我们个不同凡响的名字。

有人抓贼!我和隋忆飞快地跑出花田,像是被临歌牵着手跑步的一幕重新上演,只不过,换了主角。

刺激、兴奋、放情地奔跑,我仿佛回到了那个小村庄的农田,路过满地的青草和叫嚣的蟋蟀,手里是偷来的玉米,那样欢快的笑声,又回荡开来。

我以为临歌死后,我不会再这样开怀的笑了。隋忆做到了,他是个带给我惊喜的人。

隋忆劝我忘记临歌,羽辰也这么说过。也许他们说的对,但是我没有把握,充斥了十六年的回忆我网不掉,可是面对他们的鼓励我开始茫然,我是不是真的该把死去的临歌忘记?

我说:“我……试试吧。”

天知道,那一句话几乎用尽了我所有的勇气。我深深地自责着,怎么可以,就这样说出这么不负责任的话来?如果临歌知道我在他死了几个月后就决定把他忘记,他会不会怪我呢?临歌,对不起,姐姐不该这样说的,我向你道歉,天堂的你如果听见,请原谅姐姐的一时糊涂。

我抱着满怀的花向公路走去。

公路旁停着一辆白色奔驰,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前方不远处就是近郊的别墅,羽辰家和大部分有钱人都住在那里,每天可以看见各式的私家车,独独没有这辆。

我绕过车的另一边,看到了一个人,一个男子。

二十多岁的样子,坐在柏油路上,牛仔裤上 沾了少许的灰尘,一条腿弯曲,另一条伸着,双手垫在车门上,头枕上去,闭着眼睛。深蓝色的衬衫领口微微松开,脖子上戴的十字架项链露出来,明晃晃地耀眼。他的头发很黑,被风撩乱,飘了起来。很长的眼睫毛微微地抖动着,白净而优美的侧脸,抿着的嘴巴。他的左耳有枚银白色的钻石耳钉,在阳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彩。

我一直站在他的左边,这样观察了他好久,他都不动一下。

我转身离开的时候却听到他问:“小妹妹,这么快就走了?”

我惊讶地回头看他,他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眼睛还是没有睁开。我试探着问:“你在叫我吗?”

他笑了放下手,睁开眼,反问我:“这儿除了你还有别的小妹妹么?”他的声音很特别,轻柔的,缓慢的,像吟唱诗歌一样清爽。

我看到了他的眼睛,很漂亮,但,没有神采。

我不说话。他继续问:“小妹妹,你还没走吧?”

果然。

他低下头,又说:“对不起,我是个盲人。如果你没走的话,告诉我一声好吗?”

我把怀里的花分出一半给他握在手里,告诉他:“我没走。这束花送你,很香的。”

“我闻得到。”他笑容灿烂,转而问我,“为什么不把另外的也送我?”

咦?他的嗅觉好敏锐啊!

我说:“要留一些给自己啊。我是第一次有这么好看的花呢,全部送你,我不就没有了?”

他呵呵地笑,然后指着手里的一株红玫瑰说:“小妹妹,以后不要轻易地送男的红玫瑰,会引起误会的。”

“还有,”他补充说,“我叫Adonis,很高兴认识你。”

 

郁霜爱04

AdonisAdonisAdonis……我反复地念这个名字,看着那个比我大好几岁的大哥哥脸上纯净的笑容,忽然觉得难过。

Adonis,希腊神话中爱与美的女神Aphrodite所恋的美少年。他的确是一个美少年,可惜失去了光明,如果他能看见的话,一定会发现其实他的眼睛很忧郁。

我说:“你好,Adonis,我叫郁霜爱,我也很高兴认识你。”

 

回到家里,羽雁已经回来了,抱着江小磊送给她的那只小白狗又说又笑。真是重色轻姐的家伙!

羽辰看着我怀里的花问:“去哪儿了?”

我调皮一笑:“离这儿不远的花田——偷摘的!”

羽辰也不介意,只是无奈:“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调皮了?是哪儿片花田啊?一会儿把钱给人家送过去。”

“不用。”我找了只花瓶,边插花边说,“罪魁祸首是隋忆,要赔钱也是他赔。”看着手中一只红玫瑰,忽然想到,Adonis怎么知道那只玫瑰是红的呢?他不是看不见吗?

羽辰递给我一张邀请卡,说:“纪雅风请我们参加她的庆功宴,她不久前获得了全国钢琴比赛二等奖。”

纪雅风?我想起来了,是校长的孙女。这种上流社会的人当然会有交往,我真是沾羽辰的光啊!

庆功宴,隋忆应该会去吧?毕竟他是纪雅风的男朋友。

那天不久之后,我开始昏迷。

 

已经十二月了,南方的冬天并不冷,没有北方漫天的大雪,偶尔下一两场雨,凉得刺骨,已算难得了。

我想念起北方小村庄里的生活来,鹅毛似的大雪纷纷扬扬地覆满了山脊,粉妆玉砌的世界里,有伙伴们打雪仗的欢笑。那时侯和临歌一起堆起的雪人,要一整天才会完全笑容。雪人的融化总是让我们难过好些天。

这个城市没有雪,没有那些纯白的快乐记忆。

每天我都会收到一束郁金香,我这才知道,那片花田是隋忆家的,怪不得他丝毫不担心被抓到,反而看我出丑,这个家伙!

我开始有点欣赏他了,这个有些霸气的男孩,总是给我带来惊喜。我却没有依言忘记临歌,反而在这个冬季,越发想念了。

看电视时,里面的荒诞剧情,让我有些不安。没有看到尸首的人其实还活着,某一天突然出现在以为他死掉的人面前,演绎出一场恩怨纠缠的故事。

我也没看到临歌的尸首,我也开始妄想他还活着,不管以什么方式,哪怕他忘记了我。可这,终究是妄想。

我开始更加频繁地昏迷,三四天一次,一昏就是好几个小时。羽辰一放学就来陪我,给我讲学校的故事,为我补课,细心照顾我。

这不是病,喝药也不管用。

我其实想告诉羽辰,我感觉到临歌了,或许临歌还活着。可我怕他担心,也知道这不可能,于是乖乖地办了休学,在家了静养。

英英每个星期都会来看我,陪我说话,给我讲笑话。成功博得英英青睐的何楠有时也陪她一起来,看到他们有说有笑的样子,不免开心起来。

我问过英英,跟何楠在一起时,是什么感觉?

英英傻笑着回答:“就好像全世界的幸福都围在你身边,快乐得要命。”

我微笑不语。

 

何楠给我讲了一些隋忆的情况。

他经常一个人在操场上整圈整圈地走,每天早上都跑到花田去,快上课时又匆匆赶去学校。不知为什么,他和纪雅风的关系变得有些僵化。

我只是静静地听着,不说话。

每天收到的郁金香,应该都上他精心挑选的吧?真是细心的男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才影响了他和纪雅风的呢?

 

纪雅风的庆功宴定在1220号那天,我的精神还不错,就陪同羽辰一起去参加宴会。

隋忆很早就到了,站在楼上俯视着来往的人。我见到他的时候,羽辰刚好有事离开。我上楼,站在他身边,打听着:“你和纪雅风怎么了?”

隋忆不领情:“多管闲事!跟你有什么关系?顾好你自己吧!”脾气一如既往的坏。说完又问我:“怎么办休学了?胃病很严重吗?”

我摇头:“不是胃病,只是经常晕倒。”

他眯起眼想了一会儿,问:“心灵感应?”

我不置可否。

隋忆别过脸,继续伏在栏杆上俯视楼下的人,没好气道:“你弟弟真不是好东西!”

他怎么可以这样说临歌?!我想也没想立即吼他:“不许你骂他!”

隋忆铁青着脸挑战我的忍耐力:“我又没有说错!他一个人死了也就罢了,还不肯放过你。如果他真的为你考虑的话,才不会这么自私地让你活在他的阴影里!”他的声音陡然高了起来,眼睛了是掩不住的愤怒。

我讨厌他!讨厌他用这种口气批评临歌!我骂他:“你凭什么这么说?你知道什么?我们是双生子,天生就有这种心灵感应,这是无可更改的,你凭什么诋毁他?隋忆,我讨厌你!”

“是啊,他是你亲弟弟,我算什么?”隋忆冷笑着,“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对你来说什么都不是!”他失去理智般咆哮着,从我身边跨过,愤怒的声音响彻整个大厅。

我呆立在原地,忘记了该说什么。

我惹他生气了不是吗?这个每天为我采摘郁金香的男孩,我该怎么对他呢?我想好好待他,却总是惹他生气。

 

郁霜爱05

“小妹妹,是你吗?我听到你的声音了。”

我回头,看到扶着栏杆走来的Adonis,走过去搀扶他:“小心。”

他微笑:“小妹妹,你在和谁吵架?声音好大哦。”

我只好把刚刚发生的事情讲出来。Adonis认真听过以后对我说:“去向隋忆道歉吧,怎么说,现在他也是你的弟弟了,你那么说,对他不公平。”

Adonis……”我该相信他吗?这个明显已经是大人的美少年,他让我做的应该是对的吧?我答应他:“好。”

准备去向隋忆解释清楚,却不放心目盲的Adonis,正好羽辰上来,我简单地为他们做了介绍,留下羽辰照看他,然后下楼去寻隋忆。他似乎出了大厅,我没办法,只好到外面找他。

纪雅风家的花园很大,精心修剪过的草坪和绿化带围绕着每条小路。我在喷泉旁边找到隋忆的时候,他正在网喷水池里扔石子泄愤,喷水池里的观赏鱼都被惊到角落里不敢出来。我从他手里夺过石子,看着他瞪着我咬牙切齿的样子,心虚讨好:“对不起嘛!你知道我一听到跟临歌有关的事情就会变得很敏感啊,你干嘛要刺激我?”

隋忆低下头看池里的观赏鱼重新游了回来,语气温和地问我:“郁霜爱,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我是真的把你当作姐姐看待。你能不能,像对郁临歌那样对我?”

我犹豫着,把石子放在他的手心,笑了:“隋忆,你为什么一定要认我当姐姐呢?”

他也笑了,颇感无奈:“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你会知道,我这样叫你,需要多么大的勇气。我是那样地爱你,爱到愿意做郁临歌的替代品。”

我轻轻拥住这个比我略高的男孩,他将头埋进我的肩膀,喃喃地念:“姐姐,我会为你送上世界上最美的郁金香,我会带你去荷兰,我会为你画最美的天使……”

呵,多好的弟弟。可是怎么办?我经常昏迷,说不定哪天便会一睡不醒,到天堂去陪临歌了。你的郁金香你的天使,我还能享受到吗?

Adonis和羽辰出来了,他们劝解我:“小爱,你应该快乐。临歌也希望你幸福啊!”

真的吗临歌?你的许愿瓶里的心愿需要我用忘记你作为代价吗?好残忍的方式。

纪雅风把我们请到大厅里去,她要为大家表演钢琴独奏。

隋忆一直看着她,冷冷的表情。我捅他的胳膊:“向人家表示一下诚意啊!”

“哎,你少管闲事!”隋忆连忙躲到一边去。

这个家伙!

Adonis坐在靠近钢琴的位置,仔细地聆听着钢琴声。他神情专注,似乎每一个音符都是那么美妙。原来他是喜欢音乐的人。

纪雅风的钢琴弹到高潮时,隋忆从旁边抽出一把小提琴,拉了起来。

我从来不知道,隋忆还会拉小提琴!而且拉得……这么好!他的小提琴节快而激昂,跟着纪雅风的钢琴曲相应和,强劲中带着阴柔,快节奏和着慢钢琴低音,从Adonis欣喜的表情就可以看出,他的小提琴实在太出色了!我不懂音乐,可现场爆发出的雷鸣般的热烈掌声已经告诉我,这是一首成功的曲子!

Adonis对我说:“你弟弟的小提琴拉得真好!怪不得雅风会对他一见钟情。”

我忽然想起他们的关系,便问:“Adonis,你和纪雅风……”

“是表亲。”他打断我,“我的中文名字叫做纪星然。”

纪星然?我记住了。纪星然,那个双目失明有着忧郁表情的大哥哥——Adonis

羽辰一直坐在我旁边,他问我:“让纪雅风和隋忆代表学校参加元旦的市中学联合晚会吧?应该很适合。”

我看那两个人配合得如此默契,应该可以。

“纪星然……”我叫着他的名字,“你这次来这做什么?”

他顿了顿,指着眼睛说:“有人为我捐献眼角摸,我要做手术。”

“真的吗?”我激动地叫,“祝贺你,很快就可以重见光明。”

他很勉强地笑,忧郁的申请更加深沉,他问:“小爱,你真的……祝贺我么。”

“当然啊!这难道不应该祝贺吗?”我奇怪地问。

他不说话,钻石耳钉在吊灯的照射下闪烁着光彩。他只是低低说了声:“谢谢你,小妹妹。”

 

最近羽辰从学校里回来的时候似乎不大高兴,我问他怎么了,他又不肯说,这说一个人闷在书房里,看着厚厚的参考书发呆。我借口有几道问题不会让他讲解,他也是心不在焉的样子。

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一直站在门外,从门缝里看他阴晴不定,实在担心,百般无奈之下给英英打电话问她是不是学校出了什么事?英英支吾着说没有,很快挂了电话。再拨过去,已是关机。

圣诞节过后,大家都准备过元旦了,我想起上次羽辰说要让隋忆和纪雅风一起代表学校参加晚会,问及次事,他只说恐怕要换别人去。

“怎么了?”我问,“隋忆和纪雅风不合适?”

“不是。”羽辰摇头否认,“隋忆不肯去。”

隋忆不肯?为什么?这应该是为校争光、表现自己的绝好时机啊,他为什么不肯去?他那么爱出风头的人,会放过这个机会吗?

没办法,我只好给何楠打电话,问明事情的缘由。

“本来一开始答应了的,前两天忽然就说不想去了。”何楠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过来,带了几分无奈,“隋忆那个家伙,做什么都我行我素,不计后果。羽辰上报了节目单,反而别学校骂了一顿,都不知道要找谁代替,文学社社长的位置也不知为什么动摇了。”

挂了电话,我不安起来。我记得清清楚楚,隋忆说要把羽辰所有的东西都夺过去,这次他是故意的!怪不得羽辰愁眉苦脸。

我带着一肚子火去花田找他,我知道他每天早晨都会为我去摘郁金香。

 

郁霜爱06

郁金香花田已经处于温室之中了,没有以前那种自然的美。我找到隋忆的时候,他正和一个老爷爷抢几株粉色的郁金香,那个老爷爷骂他:“臭小子,这么好的花你天天送一束,不怕破产啊!”

隋忆不肯松手,还对他凶:“老家伙,不就几株花吗?你至于跟我拼命吗?反正这花田是我妈的,我摘几株怎么了?”

老爷爷用脚踢他:“臭小子!那小姑娘到底是谁啊?你天天送她花,还亲自来摘,她是你什么人?”

隋忆一使劲儿终于抢回来了,气喘吁吁地回答:“她是岳阿姨的女儿!是我未来的姐姐!我不能送么?”

我顿住。什么“岳阿姨”?什么“女儿”?他到底在说什么?

我大惊之下喊他:“隋忆!你刚才说什么?”

隋忆回过头看到我,手中的郁金香掉落,惊愕的目光持续很久。然后他不着痕迹地俯身去捡地上的花,口气恢复了一贯的冷漠:“没有,我刚才什么也没说。”

 

很小的时候,看到别人家的孩子有父母,我和弟弟总是缠着村长问:“我们的爸爸妈妈在哪里?”

村长说:“他们不要你们了。”

于是我们得出这样一个结论:我们的爸爸妈妈是坏蛋。

长大些,砍刀村头的二狗被他爹打,逼他去放猪,不让他上学,还指着他的鼻子骂:“小兔崽子,看见你就来气!”

于是我们想:我们的爸爸妈妈或许是好人,我们不想打我们,才把我们丢了的。

初中的时候,班上有个同学,他也一个人住,没爹没娘,我们经常见他跑到村后的墓地默默流泪。

于是我们想:也许我们的爸爸妈妈死了。

这样的解释,似乎是最合理的。一直以为他们死了,我和弟弟就不再期望拥有家人。

 

听到隋忆说的话,我的心震动不能自己。一直以来坚定的某种信念就这样被摧毁。

他把郁金香丢给我,一个人骑车去学校。

我把花丢给老爷爷,马上追出去。

长跑是我的强项,我远远地看见他骑车飞快地驶过柏油路面,脚步加快。

我知道我跑不过自行车,但我想问个明白。我有太多的问题要问,那些关于我身世的故事。我不甘心,不甘心一辈子做一个被抛弃的孩子。

我和临歌十六年的孤苦伶仃、无人问津,我们向往了十六年的温暖,我们在那个小村庄里经历的洪水,这一切的一切,如果当初不被抛弃,临歌怎么可能会死?

我不奢求什么,我只要一个答案,一个可以让临歌瞑目安息的答案。已经是弃儿了,无所谓什么父爱母爱,我只想问他们为什么,给我个答案我几死心了。

从来没觉得通往学校的路这么漫长。十二月的天气,已经有些冷,身上的薄毛衣灌进很大的风。我沿着公路一直跑一直跑,汗淌了下来,很快被风吹干。

就在我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我看到了Adonis的白色奔驰,伸手拦住,然后用力拍打后面的玻璃窗。

Adonis把玻璃摇下来,问我:“小妹妹,司机说你拦车。回不了家吗?我送你。”

我喘着气,汗滴下来,溅在他搭在车窗口的手背上,说:“我要去学校,很急!”

他从上衣口袋摸出一块蓝色格子的手帕,探给我:“怎么哭了?擦擦眼泪。我马上送你去。”

我想他误会了。我没有哭,那是汗。不忍心打击一个盲人的自尊,我只好硬着头皮钻进车里,用手帕试掉汗渍。

Adonis什么也没问,只是静静地坐在我旁边用手摸一本盲文书。他的手指很漂亮,跟羽辰的一样。他在那本书上摸到了什么我不得而知,只是我看到他平静而无神的眼睛是会觉得难过。

这个表情永远忧郁的大哥哥,让我觉得心疼。

我问他:“一个弃儿如果见到了她的生身父母,应该是什么心情?应该怎么面对他们?”

Adonis放下手中的盲文书,侧过脸,问我:“小妹妹,你怎么了?为什么问这种问题?”

我看到他琥珀色却空洞的眼睛时,泪却不自觉地流了下来,我趴在他的腿上哭,很用力很用力的那种。

Adonis慌乱地拍我的背,焦急地问我怎么了。我什么也没说。这时,这个比我大四岁的哥哥将我当小孩子一样拢在腿上,手轻轻拍我的背,温柔地说:“小妹妹,不哭,不哭。哥哥在,不要怕……”

我不是怕,我是难过。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因为突然冒出来的妈妈,或许是因为Adonis近乎哥哥一样的温柔。

车开到学校的时候已经上课了,校门口的门卫见我没穿校服,死活不让我进去。

Adonis说:“小妹妹,要不我们去玩吧,中午放学的时候再过来。”

我颇为担心地问:“你可以吗?”

他浅浅地笑:“我不过是看不见,你可以当我的眼睛啊!”

于是我牵着他厚实的温暖的手,小心翼翼地在大街上行走。我没什么心情,他却像个孩子似的开心。

他说:“小妹妹,你听到了吗?街上有好多声音啊,汽车鸣笛、音响、玩具鸭子、笑声、手机铃声……这里一定很热闹对不对?我以前都只坐在车子里从路上飞快地掠过,今天却可以听到这么清晰这么悦耳的声音,就像音乐一样。”

我第一次发现,原来我是那么幸福。虽然失去了亲人,却拥有正常人拥有的一切。可以看见五彩斑斓的世界,听到万物的变化声响,嗅到哪怕是汽车尾气的味道,尝到酸甜苦辣。

我想起海伦·凯勒的文章——《假如给我三天光明》。

如果我的大哥哥也能够拥有光明,那该多好。

 

整个上午,我都牵着Adonis的手穿行在大街上。南方城市冬日的繁华在一场阴雨中被笼上寒冷的影子。他怕我冷,将大衣脱下来给我穿上,我固执地套回他的身上,说:“这点雨不算什么,就算是下很大的雪我也不觉得有什么。倒是你,不要感冒了。”

我们在小商店里买了两把伞,是江南小巷里那种油纸伞,制作精美。Adonis喜欢这种伞,他说有江南的味道。我们撑着伞,一大一小牵着手沿着路边慢慢往回走。

路上行人看见我们顶着油纸伞,又看看自己手中的折伞,低声叹息:“现在的年轻人,品位真是奇怪……”

我大笑,笑声回荡在阴雨里,清晰而活气。

Adonis问我笑什么,我说:“你能想像一个穿着前卫时髦打着耳钉戴着项链的大帅哥和一个穿着毛衣牛仔裤踩着运动鞋的高中生,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顶着江南水乡的油纸伞手牵手漫步人群的画面是什么样子的吗?”

低头便看到Adonis失落的表情,他漂亮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琥珀色的眼睛,他说:“我想像不到。我对这个世界的一切都一无所知:形态、色彩、规则、方向。小妹妹你知道吗?我真的很想看看这个世界,不要很久,三天就好。我没有海伦·凯勒那么大的野心,我只想用第一天来看调色板,用第二天来看立体模型,用第三天来看你明净的笑容。”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愧疚。从认识Adonis到现在,我很少笑得“明净”。这让我想起临歌许的愿,他希望我天天都开心地笑,我没有做到。

 

郁霜爱07

回到校门口,正好听到放学铃声。

我让Adonis先离开,我要等隋忆。

校门口已经被一辆辆豪华轿车堵得水泄不通。我只好到车棚门口等,我记得隋忆骑了单车。

他推着车从里面出来的时候看到我,立马撞开前面的同学,飞快地冲进雨里,头也不回地离开。

我早知道是这样,于是我收起伞,拔腿就追。

雨已经很大了,我全身上下都湿了,毛衣因为吸水已经变得沉重,我在阴沉的云和滂沱的大雨中一直跑。看不到隋忆,但我记得去他家的路,我一定要问清楚。

没想到隋忆在十字路口等我。校服已经湿透了,平日里定型张扬的发型也毁了,雨水把他冷傲的脸打湿了,他撑着单车问我:“为什么不打伞?淋死谁管你啊!”吼起来的样子还是那么吓人。

我用伞顶他胳膊:“你要不跑我能收了伞追你吗?好意思啊你!溜那么快干什么?我又不是抢劫犯!”

他瞪我半晌,蹦出一句:“以前一直以为你是淑女,没想到你这么泼妇,你打算用暴力解决我吗?”

我撑开伞,打在两人的头顶上,尽管我们都成落汤鸡了,还是不能荒废这刚买的伞不是?我不说话,静默地盯着他。

隋忆的个子比我高一些,被我看得不自然,末了,问我:“姐,你冷吗?”

我说:“我不冷。你把岳阿姨和他女儿的事儿告诉我,我就不烦你了。”

“可是,你知道以后会觉得更冷的。”隋忆的眼睛里满是心疼,他搂着我的肩膀说,“姐,回家再说行吗?”

“家?”我迷茫了。我只是觉得隋忆的怀抱很温暖,让我想起临歌从雪地里抱着我的肩膀回家时说:“姐,咱们回家,回家就不冷了。”

隋忆的手段比较残暴,他把自行车丢在路边的一个冰淇淋店门口,跟店主讲了几句话就出来了。从我手中抢过那柄“与众不同”的伞,替我撑在头上,拉着我走进最近的一家服装店,把伞扔给服务员,毫无顾忌踩了大理石地板一串湿脚印。

他从衣架上抽了件蓝色条纹的毛衣和浅蓝色的休闲牛仔,又把我扔到里面的隔区,对上前的服务的售货员说:“她选好衣服后让她换上。”接着大踏步走开。

我喊住他:“你去哪儿?我不会买衣服。”

他转过身瞪我:“看哪件顺眼买哪件!”我怎么觉得他有点脸红啊?一旁的售货员笑着解释:“小姐,这里是内衣区。”

我的脸刷的一下红了。

 

换好干燥的衣服后,我也不觉得冷了。看到隋忆在柜台付了几百块钱后,我有点后悔,毕竟步是我的钱。他什么也没买,还是全身上下湿淋淋。

可能是因为他长得太帅了,年轻的柜台小姐居然把一块手帕和一柄伞无私地奉献给他,还嘘寒问暖地帮他泡了杯热咖啡。他把热咖啡递给我,逼我喝下去。

我说我讨厌喝咖啡,还是喜欢喝白开水。

然后他就温柔地问刚才送伞的柜台小姐:“请问有热水吗?我姐姐不习惯喝咖啡。”

那小姐马上屁颠屁颠地去帮我倒热水。我心想隋忆可真够祸害人的,长那么好看得骗多少祖国的花朵啊!羽辰就比他含蓄多了。

想到这儿,我忽然想起我还没有和羽辰打招呼。我向隋忆借手机,刚拨通电话就听到羽辰心急火燎的声音:“爱,是你吗?你在哪儿?雨下得这么大,你湿了没?”

我心里一阵愧疚,我说:“辰,对不起,我现在和隋忆在一起,中午可能不回去了,我有些事想问他。”

“是跟纪雅风出席晚会的事吗?”羽辰很担心,“爱,不用了。学校已经让别人代替了,你不用费心了。”

我这才想起这档子事,被“岳阿姨事件”弄昏头了。我回答:“辰,不是,是其他的事,晚上回去我再跟你说。”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说:“爱,当心别感冒了。晚上早点回来。”他总是那么体贴。

“好。”我合上手机,转身问隋忆:“你问什么不去参加晚会了?”

他没有回答,只是另起话题,冷笑着:“知道吗?学校今天决定撤消羽辰文学社社长的位置,要换新社长了。”

我不相信:“就因为你的节目单?”

他依然笑得很猖狂:“不只。你休学的这段时间,学校发生了很多事,羽辰的事他早预料到了,没告诉你而已。”

我觉得自己太不了解隋忆了。他的孤傲,他的狂妄,他的放肆,他的细心,他的阴沉,他的决绝……我似乎从来没有走近过他。他的一切,都掩藏得那么好。

他是年级第一的好学生,他的爸爸是清阳最受欢迎的老师,他是运动场上的骄子,他是校长孙女的男朋友,他是那么耀眼的一个人,却处处与羽辰针锋相对,为什么?

隋忆把柜台小姐送过来的热水放到我手中,吩咐着:“赶快喝,喝完走人。”

我握着杯子,水温适中,并不烫。于是我把水朝隋忆脸上泼去,杯子往柜台上一放,径直拿起那柄被挂起来的油纸伞向门外走。

我不屑更不敢看他的表情,我怕我会心疼。我生气的时候往往最软弱,我看到他我会后悔会道歉会难过,所以我不回头。

撑着伞走得飞快,我甚至不管他有没有追上来。没有方向,没有目标,只是胡乱地走,突然在两栋旧楼的夹道小巷里听到纪雅风的尖叫:“滚开!你们这群流氓!”

我的听力一向好的出奇。循着声音走到巷子口,就真的看见纪雅风被四个社会青年围在墙边。她的伞被丢在墙角,身上的书包也被丢在巷子的水坑里,她全身上下都淋湿了,被一个男的强行抱在怀里动手动脚,其他三个人摸她的脸和腰,发出淫邪的笑声。

我不经大脑脱口而出:“住手!”

五个人的目光齐刷刷看向我,我的手里还攥着隋忆的手机,慌乱之下按了几个键,就被其中一个青年给扔了出去。他握和我的手笑:“今儿哥们儿艳福不浅啊,一个不够又来一个,还都是水灵灵的小姑娘!真是……”

我朝他肚子一脚踹过去,咬开他的手,狠狠踩他的脚,把他推到地上,还来不及下手揍他,手就被另外两个人抓住了。

我挣扎着,用脚踢他们,手里的伞向后一捅,捅进一个人的左肋那儿,趁他疼得松手的空挡,我一耳光扇向还抓着我手的那青年,可惜他太高了,我的手只在他下颚上扇了重重一下,就有被刚才的青年揪住了。

这回三个人一起过来修理我,雨伞抽在我背上,疼得要命。纪雅风痛苦地哭喊:“求你们别打她了!求求你们……”

抱着他的青年凑近她的脸,笑得很无耻:“怎么?心疼了?让哥哥我亲一亲我们就不打她。”

纪雅风看看我,把脸埋下去,我听到她在哭,哭得很无助。

就在那青年把纪雅风的外衣解开两道扣子的时候我听到后面的一声大喝:“你敢碰她一根手指头试试!”

我回头就看见隋忆把柜台小姐送他的伞收起来,朝男青年的脑袋直接砸了过去。伞把男青年的额头砸出血来了,他松开纪雅风找这边骂着走过来:“我操!你一没成人的黄毛小子敢惹毛你大爷,不想活了是不是?”

隋忆捡起地上的手机冷笑着:“你爷爷我今天还真想看看阎王爷长什么样儿,要不咱几个一块儿去瞧瞧?”接着“铿”的一声,手机准确无误地砸在了我身后的男青年后脑勺上。

我甩开他们的手,又踢了几脚,跑进里面拉起纪雅风就往外面跑,不料被两个人拦住,我叮嘱纪雅风靠墙站着别动,看着对面两人恶狠狠的样子我反而不怕了,干脆地喊:“一对一还是二对一?尽管上!”

他们还真不知道怜香惜玉,两个一起上。我踢起水洼里的小石子直踹他们的肚子。我不会打架那是不可能的,你见过哪个乡下孩子乖得像小绵羊似的?

隋忆比我下手更狠更不要命,他还真不是一般人,打架都跟做习题卷似的,门门高分,那两个人被他揍得够呛。

纪雅风捡起地上的手机和伞,也砸中了我纠缠我的两个青年,然后便不顾一切地拉我向外跑。路过隋忆的时候我甩开她的手,把她推出外面:“去找人帮忙!”

纪雅风只好跑开寻求救援。

隋忆吼我:“哎你神经病啊!还不快走等什么?”

我也吼:“一对四你活得了么?小心后面!”

隋忆的背被狠狠劈了一下,膝盖磕在地上,人半跪着。那四个人一起朝他挥拳头。我跑过去,推开两个人,顾不上踹他们,就护住隋忆,背脊一阵撕心裂肺般的疼痛,我凑在隋忆耳边说:“有姐在,别怕。”

 

郁霜爱08

很多拳头砸下来,我只是紧紧抱着隋忆,用身体护着他,不让他动弹。我听到他慌乱地喊:“姐……姐你让开!姐……”

就为了这个字,我绝不会让开的。

姐。

以前村子里的小孩子欺负我和临歌是弃儿,总是在放学后堵我们的路打我们。那时候,临歌很胆小,他怕地哭个不停。我就是这样护着他,让拳打脚踢都落在我一个人身上,对只比我小几分钟的临歌说:“有姐在,别怕。”

后来学会了打架,又野又狠劲, 就算差点被砸断了肋骨,依然挥动着手里的柳条鞭大声喝问他们:“还有谁想打架的?”从那以后,再没有小孩子欺负我们了。临歌把我当作神一样崇拜,可他还是说:“姐,以后别打架了,看你都受伤了。以后我们都乖一点,大家都喜欢我们,我们就不会再挨打了。”

我当时很想告诉他那是不可能的,可我还是听他的话,像他一样变得温和、有礼貌、爱学习。

可我失去临歌了。

我不能再失去隋忆。

就这样一直护着他,不能让他受到任何的伤害。雨水淋在后背上,又冷又疼。忽然就想起洪水淹没村庄时,我抱着临歌在冰冷的洪水中瑟瑟发抖的情形。这一次,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在松手了,就算死在一起,我也不会放开隋忆。

痛。痛。痛。

喧闹的叫喊和凌乱的脚步让这个小巷在雨中变得异常热闹,我背上不再有拳头,我无暇顾及其他,只是抱着隋忆,问他:“你没事吧?”

隋忆把我推开,站起来扶起我,大声喊:“姐,姐你没事吧?”

我无力地靠在他怀里,身体软软地下滑,越过他的肩膀看到那几个社会青年被一群黑衣服的人痛打,纪雅风站在巷子口冷冷地看着他们。

我挤出一丝笑容,对隋忆说:“衣服全湿了,几百块钱白花了。”

隋忆敲我的头:“你白痴啊!被人打了还惦记钱!再买不就行了?你要出事了你让我怎么办?还有……羽辰会杀了我的!”

纪雅风跑过来帮隋忆扶着我,说:“我给表哥打电话了,他马上来接你们,隋忆你送郁霜爱去医院。”

隋忆看到她,担心地问:“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纪雅风摇摇头,扶着我往外走。我真的很铜,走路都艰难得很,后背上的疼痛钻进心里,我无力,头脑渐渐变得模糊。

雨中的人影晃晃悠悠,还来不及说话,我就倒在纪雅风的肩膀上。意识模糊中,我被送上了Adonis的白色奔驰里。耳边是纪雅风和隋忆的争吵:“你们先走吧。”

隋忆:“那你呢?”

“我还有事。”

“纪雅风你给我听好了,马上上车!”

“我不要!你走啊……”

……

听不清了,只记得Adonis把手放在我的额头上,温柔地低语:“小妹妹,我送你去医院,你很快会好的。”

恍惚中似乎还听到他说:“你一定要平安啊!还有一个人等着看到你幸福。你不痛了,他才不会难过……”

他?谁呢?

 

我好像去了另外一个世界,那里明晃晃的一片光影,线条在不断重叠,我被缠在了一团线里,像困在茧里。我看到了临歌,他站在我对面的空间里飘荡,一直喊我:“姐,姐,姐……”

我开始扯这个像茧一样的线团,我回应他:“临歌,临歌!姐在这里……”他好像听到了,他问:“姐,我听到你叫我了,你在哪里?”

我扯着线,努力扯开一道口,我叫他:“临歌,到姐姐这里来!”

临歌跑过来,脸上是温暖得像阳光一样的笑容,整个世界回荡着他的脚步声:哒,哒,哒……响亮而空洞。

我抓住他的手,像抓了一块冰,好冷好冷。

我看着他的笑脸渐渐消失,他的眼神变得忧伤而晶莹,他的泪飞到我的脸上、手上、头发上,他说:“姐,姐,我不想离开你。我好想你,我不想离开你啊……”

我努力想要抓牢他的手,他却离我越来越远,他的泪那么晶莹那么凉,他说:“姐,我在天堂看着你……”

线条越来越多,纵横交错,空间里围起了一个又一个茧,我找不到临歌了,我被困在茧里,再也走不出去……

 

醒来的时候,羽辰守在我床边,他问我:“感觉怎么样?”

我茫然地盯着天花板,喃喃地念:“临歌……死了……”

“我知道啊,可那是几个月前的事情了。你已经昏迷了好几天,要不要吃点东西?”羽辰扶我坐起来,清晰的消毒水味道侵入鼻孔——这里是医院。

房间里只有羽辰一个人,他倒了杯水给我,说:“爱,你可能要住很长时间的院,医生说你的胃有些问题,需要住院治疗。”

“胃有问题?什么问题?”我皱紧了眉头。

“还不知道。”羽辰帮我削了苹果,“不过你别担心,医生正在检查。”

检查?我有些不安。

我看到桌子上的郁金香便问他:“隋忆呢?”

羽辰背对着我整理桌子,回答说:“快期末考试了,他在复习功课,这段时间可能不来了。不过他每天都会让人送一束郁金香过来的。”

那么说他没事了?我这才松了口气。粗心的我,丝毫没有听出羽辰语气中的心虚。

 

住院,我一点也不喜欢这样的生活。每天面对着不知名的点滴和药物,冷清的病房,枯燥的生活。每天我都会整理隋忆送我的郁金香,这似乎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

羽叔叔和羽雁经常来看望我,会给我买很多好吃的,我问:“羽叔叔,我到底得了什么病?为什么一定要住在医院?”

羽叔叔不肯告诉我。

我数着医院里的日历,眼看着就要放寒假了,春节也近了,我越发不安起来。

隋忆没有来看过我,纪雅风没有来,Adonis也没有来。

他们全都哪里去了呢?

我问羽辰:“为什么所有的人都好像消失了一样?”

他只是告诉我:“Adonis不久前做了手术,还在恢复过程中。他说如果能重见光明的话就来见你。至于纪雅风,她出国了。”

“那隋忆呢?”

“我不知道。”我看到他目光中的躲闪,知道他在撒谎,他一定隐瞒了我什么。可是我没有拆穿他,我知道他这样肯定是为了我好。

于是我开始想很多事情。想学校里和英英、何楠、隋忆一起玩闹的情景,想羽雁和江小磊吵吵闹闹的活泼样子,想羽叔叔和隋老师和蔼可亲的面孔,想Adonis忧伤的表情……

还想到“岳阿姨”——隋忆口中的这个跟我有莫大关系的女人。

想起她的时候,控制不住自己,就给隋老师打了电话。

“喂?隋老师吗?我是小爱。”

“小爱啊!身体好些了吗?”不知怎么的,隋老师的声音似乎特别疲惫。

我问他:“隋忆呢?他在不在?”

隋老师的回答令我大吃一惊:“他就在你隔壁的病房啊,你不知道?”

 

郁霜爱09

我很少出病房,每次护士陪着我出去,很快又回来。住了这么久的院,我居然没有见过隋忆!我连忙跑到隔壁病房,推开门,就看到纪雅风站在病床边看着护士给隋忆拆石膏。

他们俩看到我,怔然发愣。

我走进去,问他们:“怎么回事?纪雅风你不是出国了吗?还有隋忆你怎么会受伤?”

护士继续帮隋忆拆石膏,隋忆的左臂不能动。他抬头问我:“姐,你怎么过来了?”

我瞪着他生气地咬牙:“到底怎么回事?”

护士很快帮隋忆把石膏处理掉了,他的左臂上一道缝起的长长的伤口,看起来已经恢复好了。等护士出去后,他们告诉我事情的经过。

那天我离开以后,纪雅风返回去收拾那几个社会青年,黑衣人是她叫来的打手。像她那样骄傲的女生,怎么可能善罢甘休?偏偏那几个社会青年不服气,不怕死,竟然拿刀乱砍人,伤了几个黑衣人后跑了出来,因为对纪雅风怀恨在心,一刀了挥了过去。

隋忆就在这时把纪雅风推开——左臂就这样毁了。

我觉得难过,本来想保护他,却还是让他受伤了。

隋忆没心没肺地冲我笑:“姐,哭什么呀?我的右手不是没事吗?我还能写字、吃饭、画画,这就够了。我还能为你画世界上美的天使图,你别难过。”

我不知怎么火气就上来了,用力推他一把狠狠地骂:“隋忆你混蛋!不让我看见你受伤我就不难过了是不是?你惹了那么多事什么时候能让我省点心?天天住我隔壁把我当傻子耍很有成就感很好玩是不是?”

隋忆抱着胳膊吼我:“哎!你准备把我虐待至死是不是?”这才终于有了点他原来的样子。

我笑了,含着泪,含着无奈:“隋忆,姐很麻烦对不对?”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承认了他呢?

他瞪着我说:“翻脸比翻书还快!姐,你以前那么安静那么温柔都是装的对不对?我被骗了。”

虽然是斗嘴,我们却笑了。我无比庆幸他没事,至少他还活着,没有像临歌那样离开我,我真的很知足。就算我的病很可怕,只要他没事就好。

 

春节我是在羽辰家过的,医生每天来家里帮我打点滴。

除夕那天我接到英英、何楠、隋忆、纪雅风和Adonis的拜年电话,晚上和羽辰、羽雁一起放烟花,热闹非凡。

大年初一那天,Adonis来看我,他已经能够重见光明了。

我看着他的眼睛,仍然是琥珀色,却闪动着晶莹的明亮的光彩。他看这我说:“小妹妹,你比我想像中要可爱。我很高兴,能重见光明,能看见你。”

于是我对他笑,露出他一直盼望的那种明净的笑容。我想让所有人都记得我美好的样子。

 

正月十八,隋忆依约将一本相册给我。

羽之翼的相册,黑底透亮的天使封面,水晶密码键。打开,里面是一张张明显已被处理成唯美画面的照片,有我、有临歌、有隋忆。

我们三个都是天使。

我和临歌的翅膀是纯白色,而隋忆的翅膀是纯黑色。他说他与生俱来是恶魔,只因为我的存在,他才期望拥有一双天使的翅膀,他想要成为临歌一样优秀的能够守护我的存在。

你看,我是多么幸运的一个人,我拥有那么多那么多的爱。

隋忆说:“姐,到我家去吧,我带你去见岳阿姨,她是你的亲生母亲。”

 

听完隋忆的解释,我只觉得荒谬。我的妈妈是个精神病人!这怎么可能?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隋忆给我的答案竟然是这个!然而他接下来的话更令我大吃一惊。我的爸爸是个罪犯!我和临歌是爸爸罪恶的产物,我们是耻辱的存在,所以我们被遗弃。

血液在倒流,连思考的能力都没有了。我和临歌设想过千万种可能:我们的父母可能太穷了养不起我们;可能离婚了没人要我们;可能我们是私生子,不能正大光明地陪在他们身边;可能……却从没想过我们是一场罪恶的错误。原本就是肮脏不堪的存在,被遗弃反而不那么丢脸。

我忽然不敢去见我的妈妈了,我拉住隋忆:“我不去了,我想回家。”

隋忆担心地握住我的手:“姐,你没事吧?”

我敏感地抽回手,不说话。

隋忆劝我:“姐,岳阿姨什么都不记得了,你不用害怕。现在她住我们家,相当于我的继母。她现在的状态很好的。”

很好?我怯懦着。我是一个胆小的人,我怕那个女人会讨厌我。临歌说的对,我就想一个长不大的孩子,胆小懦弱,什么都怕。

隋忆紧紧握着我的手,鼓励着:“姐,去看看她吧,她毕竟是你妈妈。她疯了这么多年,也怪可怜的。”

我麻木地跟着隋忆。新年的气氛已经消退了不少,居民楼里除了门上的对联和倒福字比较显眼外,其它的安静空荡得像一座空城。

我在隋忆的家里见到了那个应该被我称之为“妈妈”的女人。

她看起来娇小美丽、温婉可人,我们进去的时候她正在整理瓶郁金香,她笑着向我打招呼:“你是小忆的同学吗?欢迎到家里来作客。”

我不说话,就这样看着她。她和临歌的神气真的很像。她和隋老师开玩笑时调皮的样子,她吃苹果时痴痴的目光,她喊隋忆时明媚的笑容,她习惯性地捏耳垂的动作……除了外貌,她和临歌的一举一动几乎一模一样。

我试探着弄乱她的头发,拆掉她的发卡,主动帮她梳头发。撩起她头发的刹那,看到她后颈上与我和临歌一样的暗青色印记时彻底崩溃。

泪流了出来,我听到她喊:“小爱,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怎么了?见到亲生母亲不是应该高兴吗?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却难过得无以复加呢?

我跑出了小区,跑到了公路上,然后沿着路边一直走一直走,不去擦眼泪不去拦车,只是任冬日的冷风刮在脸上,越疼越痛快。

我第一次不想回家,于是我去了隋忆带我去过的他家的花田。隋忆的爷爷认出我,他把我安排在小别墅二楼的客房里,跟我聊天,给我讲笑话。他是个有趣的老头,可我此时没什么心情,早早退下休息。没有开灯,躺在床上,沉沉地睡了过去。浑浑噩噩地睡到半夜,醒来的时候,枕头湿了一片。

我给羽辰打电话,他正在担心,已经找了我一整天了。

我说:“辰,我想回我和临歌住过的村庄,我想回那里看雪,你陪我去好不好?”

羽辰安抚着我:“好,过几天我们就去。”

我抱着枕头,紧紧贴着话筒:“明天,明天好不好?”

很长时间的静默,就在我快要挂电话时,传来羽辰柔柔的一声:“好。”

我在房间里睡不着,一个人悄悄去了花田。所有的花都被温室覆盖着,我没有进去,而是沿着小路来来回回地走,看着深蓝的天空中那轮缺了边的月亮,兀自出神。

羽辰是在凌晨5点的时候在花田里找到我的,他给我带了大衣。司机把车停在公路上,我们俩坐在潮湿冰凉的小路上,他安静地听我给他将我的身世、我的妈妈。

羽辰总是这样安静地听我说完话,然后把我紧紧地抱在怀里,在我耳边说:“我们到你住过的村庄吧,七点的火车,再不走就要错过了。这里很冷,我们到车里去吧。”

他什么都不提,我觉得好安心,很有安全感。他没有嫌弃我令人讨厌的身世,没有推开我,还把我抱在怀里,那么紧那么紧。

 

赶到那里的时候,那里正在下雪,漫山遍野地弥漫着。这里是我熟悉了十六年的银白世界,安静得不像话。我一直想不通,这个中部偏北的城市怎么会因为河流改道就发生了这么大的洪水呢?大自然对人类的惩罚会不会太无理取闹了呢?

羽辰很怕冷,看他瑟缩的样子,我不禁愧疚,让他这样一个养尊处优的男孩子陪我到这里来,是不是太对不住他了呢?在百货商场给每人买了一件羽绒服,打了车往村子里赶。

下车后,打听了很就才找到村长新盖好的家,刚入夜,里面还有不少村民。村长见到我时很激动,还叫大家一起出来在炕上聊天。

司机和羽辰不习惯北方的炕头,拘谨地坐在一旁。我的手被羽辰紧紧得攥着,他的手心里全是汗。

村民们爽朗的笑声传开来,大家取笑着我和羽辰,难得地看见旁边的羽辰脸红了,腼腆局促地笑。聊了一会儿,村长突然告诉我:“你弟弟的墓被迁到村里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我疑惑地皱眉:“什么时候?谁迁来的?”

村长挠头:“不清楚,好像是个姓纪的。那人在孤儿院找到你弟弟的墓,又来村里找我的。我看他肯出钱办好事可怜你弟弟,就答应了。”

王大爷拍桌子回想说:“那人挺年轻的,长的不赖,可惜是个瞎子……”

 

郁霜爱10

瞎子?姓纪的?纪星然?Adonis

我和羽辰对望一眼,他也想到了,我们默契地闭口不谈。我接着问村长:“还有什么?”

“没什么了。”村长在炉子旁捅火,想了想又说:“前些日子有个男人来找你们姐弟俩,说是你们俩的亲生父亲,我把他轰走了。”

“亲生父亲?”我更疑惑了,怎么又冒出来一个?难道他是那个强奸犯?隋忆说他出狱十一年了,会是吗?

王大爷从他屋里取出一个包装好的文件袋给我,解释说:“这是那个人留下的,让我们交给你。我们以为你不会回来了,就打开看了,你不会怪大爷吧?”

我摇头。打开袋子,里面夹着一张那个男人的照片。我一眼就认出他是我们的爸爸了,因为他的外貌,几乎和临歌一模一样!我和临歌的样子本就如出一辙,岳阿姨——也就是我们的妈妈——并没有将他娇小的模样遗传给我们,我们俩更像这个人。

照片上的他穿着西装,成熟稳重。英挺的模样,剑眉星目,哪里像个罪犯?我翻到下面有个信封,里面是他的联系电话和名片,还有一张一百万的支票。

我把那些拿给羽辰看,羽辰端详了半天才跟我说:“这个公司是五年前发展起来的,跟我爸爸合作过几次,信誉和产品质量都不错。没想到董事长居然是你爸爸。”

我不解地看向村长:“他和我们长得很像啊,您为什么要轰他走?”

村长踩灭了烟头,跺了几下脚说:“我看他不顺眼!把你们姐弟俩扔了十几年,现在才知道找了!早是干什么的?那种狼心狗肺的东西,我才不会把你现在的地址告诉他!”

虽然村长不知道其中曲折,我仍然觉得很感动。这个照顾了我们十几年的老人,是真心疼爱我们的。

“谢谢您,村长。”

 

晚上,我和羽辰睡在里屋的炕上。羽辰睡不惯,一直翻来覆去。后来他干脆小声和我说话,问我在想什么。

我说我想睡觉。

他哦了一声就不做声了,在被子里嘀咕:“这里的冬天真冷。”

我知道这里不如南方温暖,索性钻入他的被窝,抱着他问:“还冷吗?”

羽辰的脸烫了起来,手不知该往哪儿放,“那个”了好几声。

我笑他:“那个什么?反正我们都穿着衣服呢,你还怕我把你怎么样了不成?”

这次换我脸红了,因为他听了这句话后把我抱得紧紧的,还在我嘴边吻了一口,把我的头贴向他的胸口处,笑着说:“现在不冷了。”

他身上薰衣草的味道淡淡的。耳朵贴在他的胸口,听着他的心跳,扑通扑通,那么真实地跳动着。

早晨我先醒来,羽辰的手把我箍地紧紧的,我挣不开。他睡着的样子很可爱,白净的脸,长长的睫毛,微微勾起的嘴角,像个小孩。

我捏羽辰的鼻子,等他醒来微笑着问我:“睡得好吗?”

我推开他的胳膊,应了一声,利落地叠被子。

吃早饭的时候,大家都看着我们俩窃窃私语,不时轻笑,就连司机也是一副忍俊不禁的表情。羽辰不明所以,摸不着头脑地问:“你们笑什么?”

村长凑过去跟他说了几句话,只见羽辰耳根子红了一片,我问他他又不肯说,气得我抄起衣服就往外走:“村长我去临歌的墓地看看。”

司机帮我拿出准备好的鲜花,羽辰把司机遣回去,安静地跟在我身后。

 

临歌的墓在后山,虽然只是个空墓,却是用很昂贵的材料立的碑。一路上羽辰一直一言不发,在雪地里费劲地走着。

我站在半山腰临歌的墓前,用袖子扫开墓前台阶的雪,想羽辰要了鲜花放下。半跪坐在临歌墓前,看着墓碑上他的名字,不哭不笑,只是很平静地给他讲我这一年来的经历,给他讲我们的父母,给他讲隋忆,给他讲Adonis

这时候羽辰派我的肩膀对我说:“你不觉得奇怪吗?Adonis为什么要帮你弟弟迁墓?他怎么会认识临歌的?”

我虽早有猜想,可,亲耳听到,手却还是不可遏制地发抖:“你……你的意思是……Adonis见过活着的临歌?”

他点头,征求我的意见:“爱,我们回去吧,去问问Adonis这是怎么回事,顺便找找你爸爸。”

我突然有些害怕。我面对着黑色的墓碑,重新看临歌的名字,只觉得天旋地转。那个美少年一样的大哥哥,那个温柔地叫着我“小妹妹”的纪星然,他一直在骗我!他什么都知道!他骗我!

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

回去的时候,我是麻木的。村长跟我说了许多话我都没有听进去。我的胃一直痛,可我不觉得难受,只是我的思想一片空白。羽辰给我喂药和水,也只能机械地喝下去。

下车后,司机要载我去医院,我却坚持:“辰,带我却Adonis的家好吗?马上!”

羽辰拿我每办法,只好妥协。

这里在下雪,南方的雪少了北方的纷纷扬扬,是细密地夹着雨的那种。今年的第一场雪,别人在欢呼雀跃,我却痴痴地望着窗外,暗自神伤。

Adonis的家在城市的别墅区,很豪华,像宫殿一样。我想像不出,这种人怎么会与临歌有交集呢?

我们进去后,Adonis并不在家,是他家的女佣招待我们。我提出要参观房子,我想找到和临歌有关的蛛丝马迹。女佣很为难,最后还是带我们进去了。

别墅的院子里有一个小屋,想我们村庄里搭的类似放杂物的小屋。我有一种冲动想要进去看,女佣却说那里禁止任何人进入。

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像那里盛放着临歌给我留下的回忆。我绕开女佣跑过去,却被门上的锁给难住了。我央求女佣把门打开,她只是坚决地摇头。

我在小木屋前跌坐下去,在冰冷的石板上抱着腿哭。

羽辰和女佣来拉我,我不肯起身。羽辰拍着我的背劝我:“爱,地上很凉,你起来好不好?改天我们再来嘛!”

我摇头,我拉着女佣的胳膊求她:“你把门打开,打开好不好?我想找一些东西,它们可能就在里面啊!”

女佣拗不过我,只好打开。开灯以后,我已经站不起来了。

小屋里的一切摆设,与我们以前住过的房子几乎一模一样。墙上挂着用谷物粘贴起来的图画、硬板床、红白格子的床单和高高的枕头、刷了褐红色漆的矮脚方桌、木块钉成的小凳子、杏核做成的子儿在桌子上堆成一簇,正中央是一个黑色的笔记本。

我的胃疼得厉害,刚下车喝的药完全不起作用,我忍着从地上挣扎怕起来,去拿那个黑色的笔记本。

反开首页,熟悉的字迹竟似相隔多年。

 

“我的思想中毒了,长久以来,我只有一个感觉:想念、想念、还是想念。想念我的姐姐,想念我们住过的村庄,想念北国的雪。如果时间可以停滞不前,我希望我们可以在洪水里,保持着相拥的姿势,在浑浊的海水里沉淀、沉淀,沉淀成像泰坦尼克一样永恒的废墟——永不磨灭。”

临歌,我的临歌,我曾经当作全世界来爱的弟弟,他写下了这样的话,他希望我们可以沉淀成海里的废墟,成为永恒的存在。

 

郁霜爱11

心里的疼和胃痛纠结在一起,难过的无以复加。我握着笔记本的手在抖,我坐在小凳子上,颤抖着翻下一页。

 

“纪星然陪我说话,我给他讲我的姐姐。他是个盲人,他的妈妈救了我。阿姨是个医生,她收留了我,可我知道,这么做因为我快要死了,她想要我把眼角膜捐给她的儿子。我仍然感谢她,因为她答应帮我找姐姐。这样的话,也是好的吧。我也希望纪星然能重见光明,只要他能帮我找到姐姐。姐姐你在哪里?让我在临死前见你一面好不好?如果我死了,眼角膜捐给了别人,我就再也看不到你了。”

 

我感觉疼痛更强烈了,什么“捐眼角膜”?什么“快死了”?我慌乱地往后翻,发了疯一样找相关的字句。

 

91号那天我昏过去了,昏迷了四天才醒来。我很担心姐姐,她一定也昏迷了四天吧?我真不想连累她,可有什么办法呢?我们是双生子啊!或许她可以感应到我呢?或许她可以感觉到我还活着呢?我这么急切地想要见到她,她可以感应到我的心情吗?”

 

那次昏迷……该死!我居然没察觉到!再往后翻……

 

“纪阿姨打听到有关姐姐的消息了,我们去了一所孤儿院,我见到了她为我立的墓碑,我觉得好难过,姐姐以为我死了……她怎么可以以为我死了呢?她一定很难过吧?或许,她一个人孤苦伶仃流浪街头了呢?院长说她被一个有钱人接走了,她要过富裕的生活了,她会忘了我吗?”

 

怎么会?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忘记呢?泪早已抑制不住,我此刻多么希望我是个瞎子,看不到临歌的失望和难过,看不到他充满伤感的字句。

嘶!

笔记本被我撕破了一页,我的胃真的很痛,像千万只蚂蚁在啃嗜着、冲撞着、撕咬着。羽辰抽掉笔记本,把我抱起来往外走,吩咐女佣拨打急救电话。

我挣扎着要下去,他不听;我用力掐他的背,他不听;我咬他的肩膀咬出了血,他也只是咬着下唇忍着,温和地对我说:“爱,你别闹,我们去医院,你现在很危险。”

我被急救车里的医生护士按在床上,他们手忙脚乱地给我打镇定剂,尖锐的针尖刺进血管里,我害怕地抓紧了羽辰的手。

似乎过了很长时间,我镇定下来了。看着羽辰肩膀上白色毛衣渗出的血,低低地道歉:“对不起。”

他微笑着摸摸我的头:“快到医院了。爱,你别怕,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你先休息一会儿,闭上眼睛吧。”

我闭上眼睛,在药物的作用下一点点入眠,脑海里临歌写在笔记本上的字句一行行掠过,那么清晰顺滑流畅的线条,一点点变得模糊……

 

我在世界的尽头呼喊,空旷的天空虚无的土地连回声都吝啬不肯给我。我望着空白的世界流下了悲伤的泪水,模糊了临歌的脸,浸湿了我的头发,淹没了全世界……

左手心麻木着,右手心冰冷着,左手心握不出右手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