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建红
这是一段关于我妻的家史。无缘与海峡对岸的亲戚相见,只能靠想象来完成他们那边的情况。若干年后它将是一个出色的长篇,我希望如此。
——题记
一九九○年我家从美国搬回台湾,时值两岸关系初露端倪。我家的祖籍在江苏淮阴,那里有我许多未曾谋面的堂亲,因此我一直想重回故土,把根留住。但我父亲一直没有实现我的这个愿望。他说,现在还不是谈儿女私情的时候。我不知父亲这话的意思。大人有很多理由拒绝子女的梦想。
我虽然生于美国,但父母从小给我灌输中国的传统理念。在那里我除了上课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家里。我是一个不太受美国人欢迎的中国孩子。我的美国小邻居约翰森曾戏称我为“支那猪”,为这,我的父亲竭力鼓励我去跟约翰森打架,结果我把他的耳朵咬下了半截,和和睦睦的两家人反目成了仇人。父亲为此赔了很多钱。但我的父亲说他不后悔,他重申,在外国特别是在美国要做出中国人的样子来。所以我对美国的概念,只是一个虚幻的轮廓,谈不上什么好感,我就离开了。没有什么伤感,仅有一点点的落魄——为世界而迷惘。
台湾对我来说也是极其陌生的土地。尽管它与大陆一脉相承,又是父亲生长的地方,大人们却从不轻易提起,像是我家的一个疮疤。我十五岁那年,父亲放弃在美国的事业,自作主张地把家搬到台湾。我的母亲是美国的华侨,对父亲的行为却默认了,这样一来,我的意见已无足轻重。作为一个从未出过远门的孩子,却突然去了一个家人竭力回避的地方,本来极其内向的我,很不自然地想封闭自己,摆脱那种不想让谁知晓的恐惧感。那时正逢我发育的变声期,在孤僻中常常极度空虚。幸好有盅叔家的女生幽幽来陪我,治愈了我病态的心理,也是她给了我留在这里的勇气。
父母为了打好这里的基础,整天去拜访一些人,据说都是我祖父的一些朋友。我的祖父是个极其平凡的将军,也是一个极不平凡的人物。祖父年轻时曾是广州黄埔军校的第六期毕业生,也是蒋介石执教并看重的最后一期黄埔军校生。国民党在大陆时,我的祖父一直效力于汤恩伯旗下,那时我的祖父名不见经传,一直到国民党惶惶从南京逃到台湾时还只是一个小参谋。回想起当年,祖父总是一副曾经沧海的样子。那时他还不如在无锡教育学院毕业的弟弟,在镇江时任国民党江苏省法院秘书长。但在国民党“罪责难逃”的时候,他的弟弟却隐姓埋名举家迁移到江苏的一个小县城,做了震泽县(今为苏州东山镇)中学教务长。我的父亲每每对我说起祖上的荣光,脸上总有一种难以言表的骄傲。
只是纸上纵横的字——
纵横的字,
哪有词句呢?
只重叠的墨迹里
已留下当初凝想之痕了!
《春水·一〇七》
我的父亲尽管在大陆只度过六年光景,大陆对他而言也是极其陌生的土地,但他自始至终沿用中国传统的一些习俗。他喝茶的姿势是最老派的,说话的声音是打官腔的,走路是“外八字”的,抽烟常用的是现在社会已经淘汰的长烟嘴,上身的外衣永远是中山装,那派头有点……真有点像孙中山先生。我家陈列的是景德镇的瓷器,挂着的是徐悲鸿的奔马图,藏书中有的是“四书五经”、《三国演义》……古派书香,种种大陆的气息弥漫在我家。耳濡目染,台湾很自然是中国的土壤。
从飞机上俯视芭蕉叶一样漂泊在海上的台湾岛,机窗前的父亲泪流满面。我和母亲相对说要来得冷静。妈妈抱着孩子似的爸爸,拍着他的肩轻声安慰着,怕影响别人的情绪。机上大都是黄肤色的中国人,零星镶嵌着几个白种人,其中一个看上去和我差不多大。我回头的时候,他看到了我,并对我友好地笑了一下。下机的时候,我看到他跟着父母大包小包地拿行李。曾经我们是寄人篱下,现在轮到那个男孩子了吧。
风从台湾海峡迎面吹来,我仿佛闻到了大陆的味道。对岸是我家的祖籍,有和我们相同肤色的黄河,有与我们中国的图腾龙一样的长城。妈妈曾经对我说过,这是我们永不变的骄傲。我的衣服“簌簌”作响,爸爸的头发被风吹得凌乱;他那中山装下的肚子还是微微腆起,但昔日的派头和威风此时却一扫而光;他眼圈微红,尽量眯眼远眺东方;我把衣领竖起,尽量把自己藏起来。我没有离别的愁绪,只有对未来的憧憬。
从机上远眺,隐隐约约的山脉此起彼伏,空旷的机场跑道在等待新一轮航班的起飞或降落,桃园中正国际机场的候机厅像敞开大嘴的两排牙齿,有点滑稽和可笑。他们用这种幽默欢迎世界各国的旅人吗?我走到机下,想到这个比喻正想笑的时候,那个白种男孩子一直在看我。他看了一下他的父母亲,对他们说了几句,放下包袱,奔到我面前说:“我叫汤姆,很高兴和你坐同一次班机。”
“谢谢,我叫沉香。”我也用英语说。
“我的爸爸妈妈在这里工作,我来这里读书。”男孩子金黄的鬈发下,有一张看上去很清纯的、天使一样透明白皙的圆脸,眼睛是深邃的蓝,有种可以看到未来的蓝。
我笑笑。我不想和他成为朋友,因为看到他我就想到了约翰森,所以没有回答他的下文。我们僵立了片刻,最后友好地笑笑算作告别。他们很快被接机的人接走了。
父母亲相视了一下,正想走进候机厅,一排豪华的车子鱼贯而来,从里面走出了台湾很多高级官员。父亲很快振作起来,刚才机上的失态早已消失。一阵客套寒暄之后,我们登上小车,从联络道驶出直往台北的国际大酒店,并暂时安顿于此。
妈妈也不喜欢这种场合,但她只有跟着爸爸强颜欢笑,成双出入。有一次,我看到妈妈在卫生间呕吐,以为她对此也讨厌至极,后来才知她水土不服。妈妈原本还红润的脸很快就变得苍白而干燥。但她为了父亲毫无怨言,一往无前。她在美国待了那么多年,还是一副夫唱妇随的样子,根本没有接受美国思想的挑战和影响,也算是奇迹。
新竹老宅,坐落在半山腰。山不算高,车子兜了半个圈就到了宅邸,像从空中画了一道弧线。数米高的围墙内外参天的林木随处可见。在山下仰望我家,只能看到林木之间相映的古式楼顶,像一个灰白色的水葫芦浮在山林上方。
终于可以摆脱应酬回家了!父亲打开政府贴着封条的宅门,灰尘噗噗落下来,落了他一身,母亲赶忙上去帮父亲拂掉。第二天,父亲和母亲去市里买了一些家用的东西,还买了一个很大的吸尘器,吸了整整一天也没把十几间屋子吸完。
我在山上迎风观看新竹的面貌。此时的新竹是平静的,呼号的风没有来临,就像阴谋伺机爆发之前。喇叭口一样的地形,我没能觉出它的特别,大概要在飞机上俯视最为清晰。身处里面的人往往没有外面的人先看出它的特点。我也是身在此山中。
那几天,父亲开始寻访祖父的旧友和他童年的朋友。我怕去,除了非去不可的,一直待在家里看电视,放的都是琼瑶的情感剧。我不喜欢那种哭哭啼啼的场面,太辛酸,我没有那么多泪水可流,只有看VCD听音乐,或者弹一下客厅里的那架钢琴。可惜,我没有延续母亲的音乐天赋。在美国的时候,母亲可以把肖邦的《幻想进行曲》弹得如痴如醉,甚至忘却一切。我却不能,我弹的都是嘶哑的杂音。我像我爸,妈因此断定。可我不同意妈的见解,因为我还是比较喜欢和她待在一起。现在,吃晚饭前,妈还是延续以前的爱好,弹上一曲《月光》或者《友谊地久天长》什么的。妈说,有时她很后悔没有让我学小提琴,这样母子俩开个音乐会没问题。我也觉得遗憾。
有时想累了,我就在家里的阳台上俯视山下的风景和穿行的汽车;有时也去山上散步,寻找一点归家的感觉。一切都太老了!二十几年没动,什么都蒙着灰尘,遍地都是尘封的故事。我不敢去翻开落叶,怕叶子上的故事灼伤我的眼睛。我有时候会像老人一样叹息,没有一点台湾人的朝气。在台湾,到处都是见怪不怪的老小孩,整天做着美梦,与我父亲有点相同。所以我比较喜欢现实一点的家庭。
我印象最深的是盅叔和他的家人。盅叔的老婆是客家人,平时住在山上,深居简出。盅叔的女儿幽幽,是一个很开朗天真的女生。
父亲做梦也不会想到小时候穷得揭不开锅的阿盅家现在竟会发迹起来。父亲说,阿盅家原来是安在山上的汉族山民,经济发展,大家健康意识提高,矿泉水的需求量增大,再加上台湾缺水,所以矿泉水供不应求。聪敏的盅叔借此机会,在山上挖了一口井,把井水装成矿泉水,拿到市场上去卖,这就是现在市场上卖的阿盅矿泉水。牌子打出后,他的生意越做越大,身后一直有几十个小弟跟着他。
父亲曾经跟阿盅是旧时同学,那时家道殷实的父亲经常接济阿盅。阿盅一直感激在心。现在盅叔发迹了,他也没有忘记远渡太平洋过来的父亲。在父亲准备竞选的路上,盅叔带着他的几十个小弟把我父亲抬去参选,并放了一路鞭炮,委实风光。
很多人随之就知道了父亲的背景。他们说:“他就是六十年代名声赫赫的上将老沉的公子。”
“怪不得。”有人附和道。
“老沉不是车祸死的吗?”有人问。
“老沉是栽了死的。他公子不是也逃到外国去了?”也有人校正了反问的人。
更多的人急切地想了解父亲,再加上国民党的从中撮合,父亲在新竹的政治竞选首战告捷。走上仕途的父亲,好像并不如我想象的乐观,但我们孩子不管这些。
我在父亲的那次庆功宴上遇到了阿盅的女儿幽幽。幽幽的眼睛细而长,笑的时候如同弯弯的月亮。初见的时候,觉得她有点古典美人的样子,如林黛玉一样“回眸一笑百媚生”。开始我对她的笑很痴迷,所以老想逗她。
“幽幽。”
“哎。”
“你的头发上……”
“什么啊?沉香哥哥,你快说啊!”
她的声音很嗲,使我听得有点酥。在美国听惯了英语,忽然听台湾的普通话,跟随便哪个女孩说话,都像跟人谈恋爱,让人有点吃不消。看着她的急样,我越发不急了。
“幽幽,你看见蜘蛛怕吗?”
“怕的。”
“你从山上带来的蜘蛛还在你头发上呢,它也跟着你来饭店吃饭吗?”
“哎呀,沉香哥哥,你快帮我拿掉,拿掉!我怎么知道它会跟我来吃饭耶。”
她的天真,让我自己忍不住想笑了。我帮她从盘起的发髻上,拿掉一只老小老小的蜘蛛。
“要不要看看?”我问她。
“不要,不要!”幽幽闭着眼睛说,“我不怕老鼠,不怕蛇,就怕小虫子。它们让我全身起鸡皮疙瘩,痒死了。”
“那你对我笑笑。”
“沉香哥哥——”她说完红着脸,对我笑了一下,那双眼睛开始弯了,像月牙一样,好美。
后来我跟幽幽去她家,看过她妈妈。她的妈妈还是一副客家人的样子,穿青色蓝布衣,头戴黑色的罗帕,看上去朴实又清爽,待人平淡又和蔼,让我觉得无比亲近,一点也不像阔太太的那种样子。那些太太们明明已经老得满脸皱纹,可她们没有一点服老的样子,让人觉得可笑。我妈妈听她们说话也只是一个劲地笑。
男人们在外面大谈女人,那些不服老的女人也在谈:“黄安多帅,如果跟他吃趟饭,少活十年我也愿意。”“凌风也不错耶。”“老了,你的品位怎么跟小市民一样低呀?”
我的妈妈只有笑,觉得台湾高层的女性生活也真有点不可思议。在母亲的眼里,台湾的发展纵然是快,但思想转变得有些离奇。朝三暮四也许不是她们的本意,只是图个好玩,但这也确实道出了台湾民众对新奇世界的追求。
我跟幽幽持续来往了几个月。但幽幽很忙,她除了读书,假日里还要去打零工。在台湾,如果一个人待在家里,家里人给的零用钱,根本不够你读书时的开销,何况没去做工是要被人嘲笑的。那时我还没有找好学校,也没有去找工作,所有的人都很忙的样子,只有我闲得慌。
我曾一度迷恋台湾的小吃,特别是新竹的早餐。那天,按照惯例我还是去那个牌子叫得最响的“日出里”粥店(名字好像有点日本的风格,但菜肴和讲究绝对是本土化的)。我向老板要了一份平常的套餐,那时我的胃口极大,好像可以吞下一头大象。吃了一份我还想再要,抬头看到对面有一对很年轻的情侣,像我一样的年纪,但显然他们已经发育完好,也完全可能昨夜开了房间刚出来,我不禁对女孩子多看了一眼。男孩受不了我的眼光,朝我瞪了一眼,真是晦气。女孩子长得倒是冰清玉洁的,可男孩子的长相我实在不敢恭维,长发下有一对凶神恶煞般的小眼睛,好像生来就是为了与人结仇似的。我又没犯法,就回瞪了“凶神”一眼。
“你小子不想活了,在新竹谁不认识我魏哥谁找死,米苔目(台湾土语:超级不识相)的小仔!”“凶神”忽然把筷子往我脸上一扔,站起来说。
实在出乎意料,台湾的治安好像没有这么差的。我毫无防备,一脸尴尬,好在时间尚早,店内人很少。看着“凶神”这个样子,因为没有经验,我的心脏都快吓破了。我没有说话,埋头喝剩下的一点汤。
女孩子推了一下“凶神”:“算了,魏哥,犯得着和七月半鸭(台湾歇后语“不知死活”的意思)的生气吗?”
我在“和尚夯雨伞(台湾土语:无法无天)”的“凶神”的骂声里溜之大吉。
因为我发育贼晚,胆小充斥着我的胸膛,所以几乎对这里失去了信心,对吃“外卖”也渐渐少了兴趣。随后这里下起一场小雨——台湾的冬雨。电视上报道,台北和基隆早就连续下了好几场冬雨,新竹是今年的第一次。我在山上的林间小道上沐浴着台湾的冬雨,湿漉漉的感觉有点甜,好像是一种释放。经历上次事件以后,我整天足不出户,待在家里像锁在深闺的少女。看烟雨迷蒙的远山,像虚设的背景,而城市里铺天盖地的建筑,就像海市蜃楼,我是云游于其中的李白?那时我喜欢诗,没有理由的喜欢。
爸爸的仕途,离我很远,我不想涉足,妈妈也不想。除了脱不开身的应酬外,我们均免了。新竹的电视上我的父亲频频曝光,成了政界的一颗小星。但我看到我的爸爸在家里很少笑,很少,与在美国时父亲的形象相差很远。有时候他跟母亲在卧室里低声交谈,有一次我好像隐隐听他们谈到了美国。
接近圣诞的时候,整个台湾都笼罩了西方的气息。圣诞节的那天,天下起小雨,像笼罩了雾,狂风像要席卷整个新竹,很多的店堂关着门,像肆意的阴谋终于爆发,让我领略了这个喇叭地形的厉害。今天是耶稣的受难日,理应下雨吧。
我们一家哆嗦着,去“信义会光复教会”做礼拜。尽管我们全家信佛,但我们毕竟在美国待了那么多年,我们还是要去感受一下。这不仅是一种怀旧,也是一种爱的播撒啊。我对美国没有深厚的感情,并不代表我对它没有感激之情。是它接纳了爸爸和妈妈,才有了我。同样,有时候一个感激也不能改变一个人情感上的憎恶,与“吾爱吾师吾尤爱真理”一样。我们全家经历了洗礼,领了圣餐。那天父亲也去了,他显得相当沉重,他是在后悔自己的选择吗?
后来父亲的行为很快打消了我的想法。有一天,父亲见我闷闷不乐的样子,就带我去鹅銮鼻看灯塔,看巴士海峡。那是一个很晴朗的日子,万里无云,碧蓝的大海和瓦蓝的天空蔚然一色,壮观得无法比拟。岛上的中央山脉蜿蜒而来,像一道巨坝直入巴士海峡。雪白的鹅銮鼻灯塔像蓝天碧海青山间的一块航海纪念碑,窗内来回扫射的灯光,为夜航的船只引领归家的旅程。
我不懂父亲为什么带我来这里,而且从白天一直坐到天黑。两人在暗夜里一直沉默着。父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灯塔扫射的光芒,我看着暗夜里的海,等待来往的船只经过。父亲说,如果一个人可以变成这样一盏灯,那么他的到来是属于世界的。他希望我不要沉醉于个人的思想沼泽:“沉香,你要看到前方,看到了前方,你就对了。”我开始以为父亲是为了解脱我对他的埋怨,而带我到这里的。后来我才渐渐读懂了鹅銮鼻,读懂了父亲的意思。
我的心情随之又出奇地变好。一般,孩子永远会抱着美好去看待世界,我也是这样。
新年来临前的一个礼拜天,幽幽打来电话:“沉香哥哥,去不去竹东中山国小大扫除,帮小朋友去扫操场?”
“去啊。”再不去活动活动我快变成木乃伊了,思想都僵掉了。不过,台湾的冬天实在不算冷,草木根本没有经受考验,山上的树木依然苍翠挺拔。
我跟幽幽骑着单车去的,我去接她。她妈妈显然比上一次开心,眯着眼打量我。我发育真的很晚,竟然没有读懂幽幽妈妈的眼神。
幽幽的妈妈正在擂茶。古典的桌椅,乡土的装饰,她手边的陶瓷擂钵,是那么古朴。我问这客家的擂茶是怎么做的。母亲自从有了这家亲戚后,就开始研究一点客家风俗。母亲知道一点皮毛,我就只知道毛皮了,好歹还知道客家人做擂茶这玩意儿。幽幽的妈妈娓娓地说着客家话,可是我听不懂,幽幽帮妈妈翻译:“只要用炒米、芝麻、花生仁倒入擂钵,然后用茶木擂棍研磨。”她一边研磨,一边又对我讲关于擂茶的故事,知道我听不懂客家话,便用很夹生的普通话跟我说。我听不大懂也没有兴趣,向幽幽求援。但幽幽装傻,我一点办法没有,只有朝她吐舌头。好在幽幽的妈妈并不考我。一会儿,碾碎了,碾细了,加上茶粉充分拌和,再加入白糖,冲入开水。擂茶完毕后,幽幽的妈妈慈祥地看着我。
“让我喝点。”我说。
“我妈就是做给你尝的。”幽幽抢过话说。
我端起来,这看起来淡褐色的芝麻糊状的东西闻起来却香气扑鼻,喝在口中感觉甘甜滑爽,细嚼茶中芝麻、花生仁,满嘴甘甜清香,回味无穷。喝着今天这道特制的茶,我有点感激,也许,幽幽的妈妈原本做茶就是等我来喝的。想到这些,我不禁把那么多茶全部喝完。幽幽的妈妈可开心了,简直两眼放光。
出门前,我问:“幽幽,你爸爸是商人,你怎么一点也不沾商人的气息,还做好事?”
“在台湾做义工是司空见惯的事啊,有时候我爸爸也去的。”幽幽不理解我的想法。
“是吗?”实在出乎我意料,突然觉得无比亲近。我好脾气地问:“我带你?”
“当然啦。要带我的男生可是一火车,你可要珍惜这个机会哦。”她调皮地对我笑。
骑了老半天,途中幽幽说了好多个“扛八袋”(日语:加油的意思)才到达新竹县的竹东镇。在教务处我们领到了扫帚,在操场的一角,我看到一个老头和一个老太太在慢腾腾地扫地,果然如她所料,我们差点来晚了。
幽幽过去对二老说:“伯伯,阿姨,你们休息一下,让我们来扫一会儿。”
“好呵。”二老坐在花坛边,远远地看我们扫地,时不时乐呵呵地交谈着。我相信,他们看到我们的同时,也一定想到了他们的年轻时光。
因为证实了幽幽在家里的话,她现在心情特好,眼睛笑得弯成一条线。她继续解释道:“别看我们小孩子跟西方一样去打工赚钱,哪里有义工,大人也会报名;特别是建祠堂寺庙啊,做义工的人可多了,都是好野人(台湾土语:有钱人)哦。”这种气氛是值得借鉴和模仿的,一个优秀的民族,如果要腾飞,他必定要学百家所长,而且是学无止境。
回去的时候,幽幽要带我,在颠簸的山路上,我抱着她的腰,我们唱着张明敏那首红遍世界华人圈的《中国心》。有一次我不小心碰到了她的胸部,也没有在意。幽幽发话了:“沉香哥哥,你把手放下去一点。”
过了一会儿,她说:“要上山坡了,你带我吧。”
我看到她的脸不知为什么羞得通红,回去的时候,也没有笑着送我。我想要看到的笑脸怎么没有呢?我真想对她说,幽幽妹妹,笑一个给沉香哥哥看看吧。
倒是幽幽的妈妈见我们回来可开心了,倘若不是天太晚了,她非要我留下吃饭。
过年了,快要过年了。来台湾的第一个中国年,要比在美国热闹多了!我不知大陆过年是什么样子的,比这里热闹吗?
新竹市的这条平常看似普通的街道,现在变成了年货大街。平常很干净的市容,现在早已被五花八门的广告纸掩盖了它的清净,但这样才有中国新年的味道!
热闹的吆喝声和采购大军,让本来凑凑热闹的市民不由得加快脚步,也卷入“大热买”的旋风。我和母亲也审时度势加快了步伐,不甘步别人的后尘。母亲原本因水土不服而苍白的脸竟然在这几个采购日里,变得红润起来。
小贩们各个戴着“耳麦”,用闽南话或者浓重乡土味道的普通话扯着嗓子招揽客人:“快买啊,便宜的,不买就没有了,买了东西过好年哦!”妈妈听得几乎醉了。曾经听妈妈说,她的祖籍是福建同安。外公和外婆在一起吵架的时候总用闽南话。母亲小时候还能说几句,上了学堂后,由于一直说的是国语,对闽南话就只会听不会说了。
父亲不在家的时候,母亲常和我说同安的事,还说同安就在海峡的对面,用望远镜就能看到家乡人哪。如今听到熟悉的乡音,母亲的眼睛都潮湿了。
卖年货的阿姨们也竭尽全力推销自己的产品:“这烧仙草汤可是没有污染的产品,喝了延年益寿保健康,先尝尝吧。”
我是个贪嘴的孩子,胃口出奇的大,每到一个摊子面前都要尝一尝,即使尝了不买,也没有关系。在这喜庆的日子里,大家都要讨吉利,摊主们对孩子也显得特别宽容。一个个摊位走下去,抓几粒花生豆,吃半块麻糍糖,喝点海苔羹,再尝尝龙山鱿鱼肉粳,没走过半条街,就把肚子撑得饱饱的。我成了一个吃百家饭的孩子,真是大吉大利!妈妈说过:“大陆的孩子自小有吃百家饭的风俗,吃过百家饭的孩子,头脑特别灵光。”
我的眼睛对着摊子两眼放光,唯恐落掉一样好吃的,这在美国可是绝对吃不到的。人堆里突然有人喊我:“沉香哥哥!”
我抬头看到了幽幽。“幽幽!”我惊喜得心都快从胸膛里蹦出来了。上次以后这么多天她都没有打来过电话,我以为她不睬我了。
“阿姨。”幽幽过来拉我母亲。我看到幽幽的笑脸了,心里暖洋洋的。
“乖女儿。”我母亲慈祥地拥抱她,然后眼睛朝幽幽的母亲看去,两位慈祥的母亲拉成一团,无比亲近。她们在上次的酒席上一见如故。
我跟幽幽站在一起。本来我有很多令人兴奋的过年见闻想跟她说,可是我们单独一起的时候,幽幽的脸就红了,低着头绞着辫子等我开口,弄得我也不好意思开口。以前幽幽好像不是这个样子的。
“阿姐,我要吃米老鼠蚵仔煎。”幽幽的背后,露出一个小男孩的头。
“好——”幽幽说,“叫沉香哥哥,沉香哥哥会帮你买。”
“沉香哥哥,我姐经常跟我妈说起你耶。”小男孩乖巧地说。小男孩的眼睛大而亮,圆圆的脑袋,看上去有六七岁的光景,可爱得很,我一下子就喜欢上了他。
“你!臭明明,谁叫你胡说八道!回去看我不撕烂你的嘴。”幽幽气急败坏地要打他。
我把他抱起来:“算了,我什么也没听见。”然后问幽幽:“你什么时候多了个亲弟弟?”
“老早就有啊。上次你爸爸请客,明明还小,怕他扫了大家兴,所以没带他过来。”
“哦,难怪!”我低头对怀里的明明说,“明明要吃米老鼠蚵仔煎,哥哥帮你买。”
这时两位阿妈在买香菇、木耳。我妈问:“这香菇木耳是哪里产的?”
“大陆。”
两位阿妈很兴奋,这是少有的。和大陆隔绝了那么多年,好像今年才开始有大陆产品吧?很多妇女听到后,都围在那里。我没有去打扰两位阿妈,征得她们的同意,便和幽幽一起带着明明去买蚵仔煎。
我放下明明后,让明明拿了海苔羹,然后付钱。这时边上的摊子有许多女孩子都在买梅子。幽幽也感兴趣。台湾人的茶道也蛮厉害,延续着中国的传统。这些糖制的梅干、梅饼,还有红豆、豌豆,都是配茶的特色小点。幽幽拿起来一尝,说:“非常好吃,甜甜糯糯的,你也尝点。”她把梅子送到我嘴里,弄得我不好意思,不禁也买了两个品种送给她。两个人笑作一团。
还是幽幽头脑清晰,她买好了梅子,就想到了明明。“明明呢?明明!”幽幽喊。
“明明!”我也跟着喊。
“姐姐,我在这里!”我看到前面两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正牵着明明在人堆里转。我立刻奔过去,厉声责问:“你们干吗?”
两个男人说:“明明要吃糍粑糕,我们带他去吃。”然后他们又轻声说:“你小子识相点,别怪我们对你不客气!”
“你们拐骗儿童——”我话还没说完,鼻子就挨上了他们的拳头。我捂着鼻子,鲜血从我的手指缝里流下来。幽幽奔过来,两个男人已经逃掉了。
幽幽拿出蓝手帕,关切地问我:“疼吗?”
“还好。”我忍住酸痛说。
幽幽蹲下身,责问道:“明明!刚才谁叫你跟陌生人走的?”
“我,我……”明明被吓傻了,抱住幽幽的头,“姐姐,我再也不敢了。”
热闹的人群中,没有多少人注意到刚才发生的一幕,以为只是小孩子打架而已。
“幽幽,不要把刚才的事告诉给妈妈听,她们会年也过不安心的,知道吗?”我对幽幽说。
“知道了。”
“明明呢?”
“我听沉香哥哥的。”明明又回复到原本的乖巧之中。
满街满眼都是薄利多销的应景年货,让人欢快地陷入购物冲动的旋涡,不知不觉就多买了许多计划外的东西,但人人都似乎乐此不疲。天色渐晚,两位过足了购物瘾的老妈终于想到了三个孩子,回头来找我们。还好她们什么异样也没有发现,但我对台湾的治安终于没有了信心。
回到家里后,来拜年的人就络绎不绝了。平常在街上遇到街坊邻居,彼此顶多笑笑了事,但今天,整条街上的人都来我家拜年了!炽热的乡情,融化了爸妈的眼睛,此时,我也陶醉在归家的兴奋里不能自拔。整个夜里,我都没有睡,我们也要去回拜。大家都在讨着吉利。我乐颠颠地跟在爸妈身后,一点没有为这样的应酬感到厌倦,相反却好像乐在其中……
年后,我跟妈妈去给城隍爷上香。后来听闻“新竹城隍爷,北港妈祖婆”一说,两人又乐颠颠地去鹿港天后宫给妈祖上香。那时,我发肿的鼻子还没完全消肿。爸妈因为忙,竟然都没有发现我的异样。来拜年的幽幽偷偷说,我的鼻子就像鹅銮鼻。我笑着说:“如果我的鼻子像灯塔那么高,早把你顶到墙上了。”两人偷笑不已,让大人们莫名其妙了老半天,随后用大人惯用的眼光看我们,让我们浑身不自在。但我对鹅銮鼻灯塔开始衍生点点喜欢和好奇,好像上帝赐予我缘分,让我和一个陌生的地方一下子有了毕生的关联。
妈祖是海峡两岸的和平女神。1986年,福建湄州的天后娘娘(即妈祖)的圣像到台湾云游,轰动了台湾。它是第一位踏足台湾的大陆神灵。而鹿港的妈祖是一千年前从福建湄州请来的,台湾各地的天后宫妈祖都是由鹿港分香过去的,所以,每年春节至元宵节,各地天后宫都会派人过来迎香祈福。妈祖是大陆东南沿海及台湾广泛信仰的海神,经常飘然往来于海上,救人于海难之中。
我们随着人潮走进天后宫。“哇,香火这么旺啊!”我妈好不惊讶。只见烧香、拜神、敲吉祥锣、点祈福灯的人将天后宫挤得水泄不通。在那里我们碰到了事先约好的幽幽母女。我和幽幽分别讨了一个吉祥的口彩,两人相拥着进去。门口还有各地进香队伍的面具表演。财神爷发的糖一定要吃!我把“抢”到的几粒糖塞给幽幽她们。
幽幽妈接过糖,喜气洋洋地说:“谢谢财神爷!”然后她无比虔诚地低下头,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拜谒完端坐宝殿的妈祖,我们来到殿外。我和幽幽像一对不合时宜的小青年,跟着她们转。大概像我这么大的台湾孩子,打死也不会来上香的。我却很喜欢这种香火缭绕的氛围,闻闻就觉得舒服。这在美国是没有的,美国只有教堂。我对这种机会倍觉珍惜,只要母亲叫我,我必应声而往。
我和幽幽又开始喋喋不休,她们两个大人也滔滔不绝。“……后来你公公出事……”幽幽的妈妈把声音压得谁也听不见,大概怕我,或怕走过的人听见。
“我公公怎么会?”我妈绝对误入幽幽妈妈卖的关子了。
我对历史不感兴趣,既然家史不可外扬,大人都回避我,我也懒得过问。我决定和幽幽一起去鹿港的小吃街走走。走进热闹非凡的人群,摸一摸古典的门廊,观赏一下别致的中国建筑,看一看木制的雕檐。美国没有的东西在我看来都是美丽的、稀奇的。
闻着香气四溢的空气,我的胃口又大到可以吃一头大象啦。怪里怪气的名字满街都是,什么米老鼠蚵仔煎,太平洋土鱼羹,龙山鱿鱼肉粳……那是一定要一一吃来。不知是吃得太快,还是只为了吃个怪名字,淡淡的,吃得有点囫囵吞枣的感觉。我们手拉手逛了大半天,看到丸林肉圆的招牌一晃一晃的,还想尝尝它的风味,可是时间不早了,怕妈妈找我们,便急着跟她们会合。果然,她们都找了我们大半天了。我们都不好意思了,幽幽怕我妈笑话,我怕幽幽妈笑话,都不敢提贪嘴的事儿。
不久,我便被招入一所台湾新竹的高中。没想到爸爸在年前就帮我物色了学校,进去相当顺利,而且比别的学生都早注册了好几天。台湾实在太小了,那个机场上的美国男孩,就是汤姆,他现在是我的同学了。
看到汤姆我又想到我的美国邻居约翰森,也许因为他让我家赔了很多钱,我才念念不忘,或者因为他是第一个跟我交往的对手。他们的皮肤都是相同的纯白,白得几乎能闻到牛奶的腥味,他们的大眼睛里像盛着澄澈蓝色的水,头发长得跟营养不良的中国孩子的头发一样,呈现一种软绵绵的浅黄。
“沉香,How are you?”汤姆站起来向我招手。在美国读了十几年书,第一次走进台湾的教室,看到的都是黄肤色的中国人,他的心里大概有点惶恐。这时看到我走进教室,他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
很多人朝我们这边看来。“I am fine, thank you.”我淡淡地回答,勉强露出一个浅笑。
这时一个男生笑了:“沉香?那你舅舅的啸天犬呢?”是魏少刚——就是在粥店里碰到的那个“凶神”。今天他染了一个黄卷的狮子头——原来是找我们班收保护费的,不明不白地,就平白向我收取了两百元台币。
所有的学生听了跟着大笑。但汤姆不知道中国的《宝莲灯》,只是愣愣地看着大家。“还有宝莲灯呢?”另一个板寸头的男生说。可没有人笑。我真想把书包砸到那个帮腔的人身上,然后说:“喏,这就是沉香的宝莲灯!”
汤姆让我出尽洋相,我自然对他没有好感。后来他找我说话,我也一直对他不冷不热。
出正月的最后一天,正好是星期天。我爸爸决定陪妈妈去保安宫祭祖。我爸爸的祖籍在淮阴,内陆过来的人很少,所以几乎没有他们纪念性的标志。妈妈的祖籍是同安。乾隆初年,就有大批的福建同安人迁移到台湾垦殖,那时这里人烟稀少,大半都是荒岛,他们在台北,也就是现在的大同区开始繁衍生息。大龙峒在台北市的西北角,临淡水河与基隆河的交汇处。到乾隆中叶,便成立了“大浪泵庄”,不久改称“大隆同”,隆表示兴隆、兴盛,同即意指“同安人”。后来因为“大隆同”地灵人杰,环境清幽,文人硕儒辈出,又因其街东有一龙峒山,山形似龙,“大隆同”刚好位于龙尾,故又将“大隆同”改为“大龙峒”,以使名实相符。保安宫建于大龙峒地区,又是同安人所盖,因此取名保安宫。
我十六岁时,父亲已是台湾台北机关里一名名副其实的长官,且待遇丰厚,一家子吃穿不愁。我却忽然间得了一种莫名其妙的病,也许是水土不服,也许是学校的种种不快使我闷出了病症。父亲见我这副模样,私下里和母亲商量了一下,对我说:“还是叫幽幽来陪陪你吧。”然后又语重心长地说:“儿子,你要看到前方。”我的父亲平时也很幽默,偶尔会跟家人开个玩笑,今天却和上次在鹅銮鼻时说这句话一样的严肃。
那几晚,幽幽一直住在我家里。幽幽来后,父亲知道她从小生在乡下,便问她城里的事。他知道我从小在美国长大,就问我台湾的习俗,以此他让家人一一笑过。但他似乎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这样的日子对一家人来说更加弥足珍贵。因为暑假过后,父亲常常早出晚归,一家人很少在一起用餐,所以我特别怀念那段生活。
那段日子,也是我最为快乐的日子。我和幽幽的足迹几乎遍布了整个台湾。它的美丽无法言语,但大人说,它只是中国大陆的一个盆景园林。瀑布、盆地、高山、温泉、森林……大自然赋予中国的精品都浓缩到了这里。“海客谈瀛洲,烟波微茫信难求。”这个地处北回归线上的漂流岛,经受大洋暖流的恩赐,常年如春且山明水秀。备受他国垂涎和凌辱,使台湾这片土地悲情顿生,一如戏剧性的舞台。我读不懂历史,只有去读它的景观,通过大自然留下的这些宝贵的文化遗产,感受和故土相融的气氛和历史。
我和幽幽常常置身于郊外的芦苇江边。那是一条很宽的河。旖旎暮色下,远处的群山此起彼伏。我脑海中再一次闪过环游台湾时看到的那一簇簇蜿蜒起伏的海岸山脉,它和中央山脉、玉山山脉,还有阿里山、雪山山脉一起,像五条游龙,蜿蜒腾空于屋舍与林木之上。若在空中俯视,则似五条自东北至西南平行卧伏在台湾岛上的睡龙,无比壮观。当然我只能靠想象来感受这种气势,因为山脉连绵,遮着我的视线,我看到的也许只是些许轮廓。近景同样令人震撼。七月的芦苇在水边展动着绿色新姿,苍翠的树木隔河相望,水面上雾气升腾,林内鸟语花香;中央山脉像台湾河流的分水岭,造就的瀑布声隐约可听。
“幽幽——”
“沉香——”
山里回荡着我们纵情的欢呼。我的病奇迹般地好了。
我们游历了台湾的几十座岛屿,我开始对大岛上的风光有了兴趣,且一发而不可收拾。当我登上玉山,享受登山绝顶的感觉时,我想,如果老杜登了比泰山高两千多米的玉山,一定不会再写什么登泰山而小天下的诗句了。
按照幽幽的意思,我们又一次光顾鹅銮鼻灯塔,就是那个幽幽说象征着我“鼻子”的地方。我和幽幽静静地坐在那里看日出,欣赏大海风光。父亲在这里曾经对我说过:“沉香,你要看到前方,看到前方你就对了。”
我问幽幽:“你在前方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海。”
“再前面呢?”
“还是海啊,不,是太平洋。”幽幽调皮地笑,“当然还有,还有海岸线……哦,还有日出!”她跳跃地说道。
幽幽说得对!前方还有日出,还有照亮地球上每一个人的太阳。父亲对我说的就是这个光明的意思吗?
为了读懂这句话,我们还去了佳洺水听瀑布,去阿里山看日出,去高山族跳民族舞唱《高山青》。大自然的姿色令人浮想联翩,玉山让人想到处女的名字,日月潭让我想到情人的山盟海誓。到了台湾东部,我们越加感到这里的伟大,因为在这里,我仿佛嗅到了中国远古荒漠的原始气味。康熙帝曾写挽联赞郑成功:“四镇多二心,两岛屯师,敢向东南争半壁;诸王无寸土,一隅抗志,方知海外有孤忠。”我想这位明朝孤臣,在祖国美丽的宝岛上,一定死而无憾……
来到台湾,我的生活是那么快乐,一如东方初升的太阳。我和幽幽现在的愿望就是好想回到大陆,看看祖国辽阔的疆土,顺便去寻找和我们流着相同血液的同胞。大陆的孩子,你们是怎样想我们台湾孩子的?
本文获2005年冰心儿童文学新作奖•大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