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台湾回大陆探亲的年逾花甲的魏光贤这些日颇够风光的了。国家有关负责同志在雄伟气派的北京人民大会堂的亲切接见,省、市领导人的盛情款待,亲朋旧友络绎不绝的拜会,以及分别40余载的女儿秀芝骨肉亲情的嘘寒问暖,使他觉得有生以来生活得最为荣幸、惬意和充实了。
可是,明天魏光贤就要告别故里途经北京返回台湾了;却从昨日开始闭门谢客,甚至包括秀芝在内,仿佛有什么沉重的心事和难以了却的意愿。
“嘚嘚嘚……”这是秀芝一天之内第三次到父亲居住的房间敲门了,得到的回答依然是沉寂。
“到哪儿去了呢?”魏秀芝眉头上锁,委实费解父亲异乎寻常的态度。她知道,在父亲回台之前,市里要和他商谈在家乡投资办企业的事,行期在即,父亲徘徊到哪儿去了呢?
魏光贤到大陆探亲虽然不虚此行,但也有些不尽人意的地方。他见到朝思暮想的女儿魏秀芝后,第二个愿望就是要看看故居。秀芝告诉他,他下榻的宾馆西配楼就是过去的老宅。那昔日颇具盛名的“魏家槐茂老鸡铺”呢?也随着老宅一起拆了。“魏家槐茂老鸡铺”的招牌和那上百年积累形成的独特熏鸡技艺,如果失传,不但有负于祖宗,而且对祖国的传统饮食文化也是一个损失!
“大锁还健在么?”魏光贤在给女儿叙旧中冷丁问道。
“大锁——?我不记得咱家过去有叫这个名字的呀!”魏秀芝思索地回答。
“呀,我老糊涂了。”魏光贤忽地想起,他说的大锁是他孩提时代“魏家槐茂老鸡铺”一个雇工的儿子,比他大两岁。那年大锁跟着他娘从乡下到城里来看他爹,住在老鸡铺后院一间平时堆放柴草的屋子里。魏光贤从私立学堂放学回来见大锁正弹玻璃球儿,抢过来也要弹,大锁硬是不让,魏光贤一怒之下扔给大锁,不料玻璃球正好打在大锁的嘴上,将他一颗门牙志断,鲜血顺着嘴角往下淌。事后虽然魏光贤父亲带着大锁到药店上了药,大锁的爹又连声说:“不碍事,孩子的牙掉了还能长新的。”可这么多年来,魏光贤每每回忆起往事就觉得有一种沉重的负疚感。所以他这次回来,要秀芝务必打听大锁是否还活着。几十年前的人和事了,找谁去了解呢?秀芝跑了几天,也没查究出个眉目来。魏光:贤听了大为失望。
“爸,天气这么热,您怎么不在装有空调的房间休息,到这大太阳地儿晒着呀?”当魏秀芝思虑地走出宾馆,拐进右面的胡同,险些与一个低着头沿墙根儿寻找什么的老者撞个满怀,她惊讶地定足一看,原来站在面前的是父亲。
“秀芝,来。”魏光贤一见是女儿,喜悦地拉拉她的胳膊,走到不远处的墙根儿下,急忙用手一指,“你瞧,这是什么?”
魏秀芝凝目一看,见与宾馆西配楼相对的胡同西面的墙根儿下长着一棵一尺多高的小槐树。她心里豁地像开了一面天窗。据长辈以及过去的街坊四邻讲,“魏家槐茂老鸡铺”所以生意兴隆,财源丰厚,主要是那棵合围都抱不过来的老槐树给魏家带来的福。人们说,这棵老槐树是尊槐神,时刻庇佑着魏家。为此,老鸡铺的店铺将老槐树躯干下端整个包了起来。还有人说,魏家在老槐树根部摆着一个长条香案,香案上除香火不断外,一年四季摆着瓜果糕点等供品。从这棵小槐树的位置判断,十有八九是那棵老槐树残留的根须派生出来的,是棵老槐树的后裔。
“爸,您……”魏秀芝若有所悟地问。
魏光贤却未置可否地一笑,目光依恋地从小槐树上离开,并陡然耸身,似乎胸有成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