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封信
亨里埃塔街
（9月15日，八点半）星期三
亨里埃塔街，1813年秋
奥斯汀小姐，乔顿
烦请格雷先生面交[46]
我亲爱的卡桑德拉，我到这边了，正坐在餐厅兼客厅享用早餐，全力以赴开始这一天。等范妮打扮妥当，就会过来和待在我一块儿，开始写她的信。
旅途很愉快，天气和路况都好极了。前三段路花了1先令6便士，遇上的唯一一桩倒霉事就是因为换马，在金士顿耽搁了一刻钟。我们不得不将就着用了出租马车的两匹马和他们的车夫，这样一来车厢里就没有丽萃的地方了，最后一段路她还是得像开头一样待在那个地方；结果我们四个人都坐在里面，有点儿拥挤。
我们四点一刻到达，受到了一干人等的欢迎，先是马车夫，然后是他的主人，接着是威廉[1]，再之后是彭格德太太[2]，我们还没走到楼梯口他们就都过来了。比金太太[3]已经为我们准备了丰盛的晚餐，席上有汤、鱼、炖肉、山鹑和苹果馅饼。我们梳洗打扮了一番，感觉收拾齐整之后，便落座开始用餐，那时刚过五点。我们的套间紧挨着衣帽间，这让我和范妮住得非常宽敞，而且由于我们还有可怜的伊莱莎[4]的床，空间很是富裕。
赛斯[5]大约六点半的时候平安归来。七点钟的时候，我们坐马车启程前往兰心剧院。我们四个半小时后又回到家，喝了点儿酒和汤汤水水，然后钻进被窝去了。
爱德华觉着他的住处[6]非常安静舒适。我得找一支软一点的笔来，这支太硬了，我写得很痛苦。我还没见到克拉布先生[7]。玛莎的信已经寄出。
我打算只写短句。每一行会有两个句号。莱顿和希尔的店在贝德福德大厦[8]。如果可能的话我们想赶在早饭之前到那边，因为我们愈发觉得要做的事情还有那么多，而时间只剩一点点了。这栋屋子看起来不错，就像把斯隆大街的房子搬到这儿来了似的。我相信亨利刚刚摆脱了斯隆大街。范妮没来，不过爱德华就坐在我身边写信，这也挺自然的。
亨利饱受面部疼痛的折磨，这毛病他之前也犯过。他在马特洛克[9]着了凉，他回来后就得为之前的寻欢作乐付出代价。他现在好得差不多了，但脸庞看起来还是很瘦削，这可能是因为病痛所致，也可能是由于旅途劳顿的缘故，这一趟肯定非常疲惫。
罗伯特夫人[10]很喜欢《傲慢与偏见》，据我所知在她知道是谁写的之前便已如此，不过现在她自然也知道了。他志得意满地透露给她，好像是我希望他这么做似的。他没有告诉我这件事，但跟范妮说了，还告诉了黑斯廷斯先生！黑斯廷斯先生对这本书有这样的评价我还挺高兴的。他从戴尔斯福德[11]回来后，亨利就把书寄给他了，不过你也会知道黑斯廷斯先生信里怎么写的。
我得理智点，回归一行两个句号的句式。
昨晚看戏时我和亨利谈了谈。我们坐在私人包厢里——斯潘塞先生[12]的包厢——在那儿看戏效果更好。包厢正对着舞台，看起戏来可比平常要轻松多了。亨利的计划并非一般人可以料到的。他打算29号再回乔顿，10月5号又得进城。他计划用几天时间打猎，然后直接回来。他想带你一起回来。我跟他说了你的顾虑。他希望你能自己安排，看看什么时候方便，如果非得晚点过来，他任何时候都会派人去巴格肖特[13]接你。他觉得你到那里应该没什么困难。我也觉得你应该没什么困难。他建议你跟他一起去牛津郡。他最初是这么打算的。我立刻就替你答应下来了。
今天早上我们又谈起了这件事（这会儿我们刚吃过早饭），我确信如果在其他方面都合适的话，他那里你不必顾虑。要是3号或4号你不能跟他一起回来，我还是希望你能设法去安德烈斯洛浦。你大概要月中才离开，所以我觉得你能处理妥当。不过你得再仔细想想。真希望他能想着早点到你那儿去，不过这也没办法。
我没有跟他提H太太和B小姐[14]的事，他估计不会料到有这个麻烦。你就不能将她们安排到我们的房间里吗？在我看来这样安排最好，女佣就在附近，极其方便。
天哪！我什么时候才能写完啊。我们早饭前的确去了莱顿和希尔的店。非常漂亮的英国府绸花了我4先令3便士，爱尔兰府绸更漂亮，花了6先令；真的是——美极了。
范妮和那两个小姑娘已经跑去科文特花园[15]为今晚的演出占座了；今天上演的是“秘密的婚事”[16]和“米达斯”[17]。L和M[18]会觉得“米达斯”是一出好戏。范妮她们昨晚看“唐璜”[19]着了迷，而我们在十一点半就逃离了他的魔爪。我们看到了丑角和幽灵那部分，觉得十分开心。我谈点那天看的戏吧；我内心的喜悦之情表现得还算平静，另外几个人也都挺镇定。“唐璜”是三部音乐剧中的最后一部。“在布莱顿的五个小时”[20]是个三幕剧——我们到的时候第一幕已经结束了，不过不影响其他，——还有一部是“蜂巢”[21]，既不单调乏味也没有花里胡哨。
这会儿，我从好心又英俊的爱德华那里收到了5英镑。范妮也收到了一份差不多的礼物。我要尽可能地省着点花，这样你来了之后就能过得更舒服些。我的信是夏普小姐写来的——没什么特别的事。今天上午，我还收到了范妮·凯奇[22]的信。
四点：
我们刚从迪卡斯太太[23]、哈尔小姐[24]的店和斯潘斯先生[25]的诊所回来。霍尔先生[26]在这儿，趁他给范妮弄头发的当儿，我得努力多写点内容。
哈尔小姐家的店里有几顶很漂亮的帽子，她也会照着样子给我做一顶，只不过用的缎子是白色而非蓝色的。帽子的面料是白色绸缎和蕾丝，左耳的地方还会装饰一朵白色的小花，就像哈里奥特·拜伦的羽毛[27]。我在她那儿顶多只能花掉1磅16先令。我的裙子会设法全部用白色缎带镶边。她说这样会很好看，可我对此不太乐观，因为白色的装饰太多了。
我从迪卡斯太太店里的年轻小姐那儿得知，现在的胸衣已经不用再做得使胸部挺起来了；那样既不好看也不舒服，这真是让我喜出望外。听说它们现在也不会像从前那样太过滑到肩膀下面了，我也挺欣喜的。
去斯潘斯先生的诊所是件苦差事，我们没少流眼泪。不幸的是，第一次他只是看了一下，我们不得不又去了一次。第一次是十二点半去的，第二次三点去的，爸爸[28]两次都跟着我们一起去了；而且，哎！明天我们还得去一次。丽萃的牙还没弄完。不过没有人拔牙，我想以后也不会有，但医生觉得她的牙齿情况很糟，似乎对它们能撑多久并不乐观。大家都洗了牙，丽萃磨了牙，之后还要再磨一次。她的两颗门牙之间有了个可怜巴巴的洞。
星期四早晨，七点半：
起床、更衣、下楼，为的是及时写完信随包裹送出。比金夫人想在楼下给我看点东西，我和她约的八点钟。九点钟我们会出发去格拉夫顿商行，在早饭之前办完那儿的事。爱德华会陪我们一起走过去，他真是太好了。十一点我们会再次到斯潘斯先生的诊所，之后我想大概一直到四点我们都得到处奔走。如果赶得及，我们还会去拜访蒂尔森太太。
霍尔先生昨天非常准时，把我的头发好好地卷了一下。我感觉看着挺丑的，想戴个紧点的帽子挡一挡，但旁人对这个发型赞赏有加，让我断了这个念头。我只在脑袋上戴了点天鹅绒装饰。不管怎样，我并未着凉，天气都挺帮忙的。自从和你分别后，我的脸再没疼过[29]。
我们在戏院的位置相当不错，就在舞台包厢隔壁一间的第一第二排。三个年纪大点的自然在后面。我连克拉布先生的影子都没见着，倍感失望。看到包厢都用深红色天鹅绒[30]装饰的时候，我还确信能看到他的呢。奥格比爵士由新来的特里先生[31]饰演，亨利觉得他能行，不过演得四平八稳，我还由此回想起以前看“米达斯”的一些场景，那些回忆和这出戏一样，依然十分逗乐[32]。姑娘们都兴高采烈，不过她们还是更喜欢“唐璜”，那个家伙身上交织着残忍与欲望，我得说自己没在舞台上见过比他更有趣的人物了。
我昨天没法拿到毛线。昨晚我听到爱德华劝亨利去你那儿，我想亨利11月收完税[33]之后就会去。《理智与情感》没什么进展[34]，书到他手里时已经太晚了，他动身之前没功夫管。黑斯廷斯先生从未向伊莱莎透露半点消息。亨利对特里默先生[35]去世的事情一无所知。我告诉了你这些事儿，你就不用再向他们打听了。
有个新职员被派去奥尔顿[36]工作，是一位叫埃德蒙·威廉姆斯的先生[37]，亨利对这个小伙子评价颇高，他居然就是格罗夫纳广场倒霉的威廉姆斯一家的某个儿子。
我很想让你听听H.先生[38]对《傲慢与偏见》的评价。他对我的伊丽莎白青睐有加，让我很是受用。
多余的钱我不打算省下来给你花了，我要自己花掉。我希望最起码能在莱顿和希尔家的店里找到一些足以诱惑我买下的府绸。如果我真买了，鉴于其中一半都是你的，我会把它们送到乔顿，不过主要还是因为我相信你会好心收下的。这是我很乐意做的事。什么都别说。我只希望你也可以亲自挑选。我会送20码[39]过去。
现在来说说巴斯的事。可怜的F.凯奇在意外中吃了不少苦[40]。白鹿旅馆[41]嘈杂的声音让她不堪其扰。不过我想他们会让她平静下来的。她不像其他人那样对这个地方不甚满意；或许就如她自己说的那样，是身体微恙的缘故，不过她感觉在这个季节，自己会更喜欢那儿的。这会儿街道上空荡荡的，商店也没有她预想的那么热闹。他们现在住在亨里埃塔街1号，罗拉广场的转角，除了布兰斯顿一家，就没什么熟人了。
布里奇斯夫人在巴斯十字澡堂喝温泉水[42]，她的儿子在高温浴室[43]，而路易莎则要去泡温泉。帕里医生似乎在一直让布里奇斯先生[44]处在饥饿状态，因为他像詹姆斯那样，饮食受到了严格的控制，只能吃面包、水和肉，而且不能想吃多少就吃多少，还要走上许多路——不管他有没有痛风——我相信都得走到他倒下为止。我一点也没夸张，这就是为了那个目的。
希望你我都有好天气，也希望旅人和每个人都有好天气。你今天下午会去散步，……[45]
注释：
[1]亨利-托马斯·奥斯汀的男仆。
[2]亨利的妻子伊莱莎的法国仆人，一直陪着亨利直到他搬到汉斯广场（位于伦敦的一个花园广场）。
[3]这个比金是亨利的女管家，是个法国移民。
[4]亨利的第一任妻子，信中的这一年（1813）年初过世。（原注）
[5]塞斯：萨拉·塞斯，高德曼舍姆的贴身女佣，高德曼舍姆的保姆苏珊娜·萨克里的侄女。
[6]爱德华住在附近的酒店里。
[7]指乔治·克拉布牧师，英格兰诗人、博物学家。他们一家当时正在伦敦。
[8]贝德福德大厦位于亨里埃塔街11号。
[9]马特洛克：德比郡的温泉小镇，位于伦敦以北148英里。
[10]罗伯特·克尔夫人，亨利在苏格兰碰见她，并将他妹妹的作者身份泄露给了她。
[11]戴尔斯福德：在艾德斯特罗普附近，沃伦·黑斯廷斯祖上的住处。他的祖上十七世纪时将宅邸出售，因此他从小就希望将其买回。1787年，他终于如愿以偿。
[12]斯潘塞先生：亨利的朋友。
[13]巴格肖特：萨里郡的村庄及驿站（staging post），位于伦敦西南27英里处。
[14]指希思科特太太（H太太）和她的妹妹阿尔西亚。希思科特太太即伊丽莎白·比格，是比格家的第四个女儿。凯瑟琳·比格是第五个女儿，在她成为希尔太太之后，第六个女儿阿尔西亚就成为了比格小姐（B小姐，在英国家中长女称为某某小姐）。
[15]戏院。
[16]喜剧。由大乔治·科尔曼和大卫·加里克创作。剧作的灵感来自威廉·霍格斯的雕刻作品。
[17]英国滑稽剧。由凯恩·欧哈拉创作。这是部爱尔兰作品，首次在英国演出是1764年，在其后的35年里演出超过200场。
[18]指丽萃和玛丽安，分别是《傲慢与偏见》和《理智与情感》中的女主角。
[19]哑剧。
[20]三幕音乐滑稽剧，由萨米尔·比兹利创作。
[21]音乐滑稽剧，由J. V.威灵根创作。
[22]范妮·凯奇：肯特郡米尔盖特的凯奇一家。刘易斯·凯奇娶了第三代布鲁克·布里奇斯准男爵的长女范妮，而爱德华·奥斯汀的第一任妻子是她的妹妹伊丽莎白，因此爱德华与刘易斯是连襟。简在心中提到的这位范妮，应该是刘易斯的女儿，也就是伊丽莎白的外甥女。
[23]迪卡斯太太：可能是伦敦的一位女用胸衣制造商或裁缝。
[24]哈尔小姐：伦敦的女帽制造商，可能是河岸街71号的帽子商理查德·哈尔的亲戚。
[25]斯潘斯先生：可能是旧邦的大街17号乔治三世的牙医乔治·斯潘斯，也可能是阿灵顿大街1号的斯潘斯父子商店。
[26]霍尔先生：伦敦的美发师。
[27]语出塞缪尔·理查德森所作的书信体小说《查尔斯·格兰迪森爵士》里第22封信中的话。哈里奥特·拜伦是小说的女主角，第22封信中提到“左耳处有白色的羽毛装饰”。
[28]这里是指爱德华·奥斯汀-奈特。
[29]简·奥斯汀一开始只是偶尔脸疼，后来就成为一直困扰她的顽疾。
[30]简·奥斯汀这里可能是想到了克拉布先生《故事集》（1812）中的一句话“张灯结彩中，深红色幕布落下。”
[31]特里先生：丹尼尔·特里，演员和剧作家。1813年到1822年间在科文特花园及特鲁里巷剧院演出（Drury Lane Theatre）。
[32]没有线索表明简和卡桑德拉之前是何时何地看的《米达斯》。
[33]作为牛津郡的税务官，亨利须负责按时收到税款。
[34]这里或许是指将《理智与情感》送给沃伦·黑斯廷斯先生阅读，他之前读过《傲慢与偏见》并十分推崇这本书。
[35]特里默先生：即罗伯特·特里默，律师，他在奥尔顿成立了布拉德利和特里默法律事务所。他是爱德华·奥斯汀-奈特在汉普郡拥有的资产的律师，1813年9月11日在伦敦突然去世。后文提到的奥尔顿的新职员应该是被派到亨利的银行在奥尔顿的分行工作的。
[36]指亨利·奥斯汀的分公司奥斯汀·格雷与文森。
[37]埃德蒙·威廉姆斯：亨利·奥斯汀开在伦敦的银行里的雇员，可能是骑士桥（knightsbridge）格罗夫纳广场的托马斯·威廉姆斯的儿子。他被派到奥尔顿，在亨利所开银行的分支机构奥斯汀、格雷及文森特公司工作。
[38]指沃伦·黑斯廷斯先生。
[39]1码等于0.9144米。
[40]范妮·凯奇。在去往巴斯的途中逃过一劫。
[41]白鹿旅馆：位于汉普郡安多弗的一家马车旅馆。（coaching inn）
[42]十字澡堂：早期罗马人居住期间在巴斯遗留下的澡堂建筑之一。18世纪，澡堂风再度风靡，该澡堂于是在1789年进行了重建。当时人们在巴斯也会喝温泉水，用于疗养。
[43]温泉洗浴中心是公元1世纪罗马人在巴斯三大天然温泉中择其一修建起来的，1702年安妮女王的到来重新确立了这里的地位。罗马人建造的温泉分为高温浴室、冷水浴室和温水浴间。
[44]指亨利·布里奇斯牧师。
[45]这封信后面的部分遗失了。
[46]这封信随“包裹”送往奥尔顿，并由格雷先生捎往乔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