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后记1

我是读着王科一翻译的《傲慢与偏见》长大的。“大凡有钱的单身汉总想找位太太”的开头引领我走进简·奥斯汀的世界，也在我的心里竖起了一根关于翻译、关于文字的标杆。而也许就是这两件事，铸就了这次与《简·奥斯汀书信集》的缘分。

从试译到翻译，从校对到注释，甚至是到现在整个工作收尾，我仍旧诚惶诚恐。因为简·奥斯汀在我心里无法撼动的地位，也因为王科一版《傲慢与偏见》无法企及的高度。

说一句让自己泄气的话，我至今都觉得，凭自己的阅历以及驾驭中英文的能力，要翻译奥斯汀的作品尚不够格。这次大胆地试着翻译书信集，也许还是因为敌不过心中对奥斯汀文字的喜爱。

比起奥斯汀的六部小说，书信集里的文字更加鲜活生动，即便部分更为重要的信件早已被简的姐姐卡桑德拉付之一炬，但保存下来的这部分仍能让我们一窥她当年的生活。信里不过是些日常起居、家常里短、婚丧嫁娶，然而简·奥斯汀的魅力就在于化鸡毛蒜皮为妙趣横生。

是的，在没有读之前，也许很难想象满纸的橘子酱、平纹细布乃至一场又一场的舞会会有什么可读之处，然而在简·奥斯汀的笔下，那些人物、那些日常物件仿佛有了鲜活的生命。不管是读者也好，译者也罢，总能把字里行间的描述化作脑海中真实的场面。

这本书的前言里提到，简笔下的人物从来都不会显得过时，爱玛、伊丽莎白或是安妮若是换上了现代人的装束，语言表达也与现代人一致的话，人们是不会以为她们来自18世纪末19世纪初的英国乡村的。在我看来，这个评价对简·奥斯汀也同样适用。简在给姐姐的信里提到的衣服式样、购物成果，乃至对某个人物的臧否，不就是女孩子当年在花花绿绿的信纸上写给闺蜜们的最重要的小事吗？

除了这些最重要的小事，书信集也是探究简·奥斯汀情感的一扇窗。这位终身未嫁的女作家，虽然写过“真不知道要是满脑子羊肉块、大黄剂量之类的事，还怎么能写作”之类的话，但也实实在在地说过结婚的好处，写过“如果有机会的话，一个人总得因为爱情缔结一场婚姻”。她在生命的最后几年，对侄女范妮在感情乃至婚姻上的意见，也许不止是姑姑式的忠告，还是自己内心曾经挣扎过的两难。

我一直觉得简的语言有时是“刻薄”的，这种“刻薄”不是贬义词，而是洞悉了人性、环境、生活之后的豁达与乐观，否则她怎么会说一场音乐会唯一吸引她的地方就是声音小点儿，不会吵到她；又怎么会在年届不惑之时，为了侄女的生日，写了一封字母顺序全都倒过来的短信。

书信集的翻译其实非常艰难，因为要面对的是简·奥斯汀熟悉但是其他人相当陌生的语境。因为是合作翻译，每个人负责的部分其实只是她生活的一个断面，开头的时候，有一种无处下手的无力感。翻译简·奥斯汀的文字，困难之处还在于准确之外，要保留其明快鲜活的风格，也要保留书信体的直白。于是，我又要说自己诚惶诚恐了，因为我很担心自己的翻译是不是不够准确，不能还原简·奥斯汀的原意，也很担心即使意思无误，是不是呈现了一个原汁原味的奥斯汀。

我还记得自己为了一些专有名词、特殊用法，无所不用其极的搜索查找；也记得项目负责人为了某句诗的译法特地预约了图书馆的查询，还记得校对、通读的时候发现的一些差错。我知道这本书肯定算不上完美，但我知道这本书是翻得很用心。

基本完工以后，我又像着了魔一样，把《奥斯汀小姐的遗憾》翻出来看。这段根据简·奥斯汀的书信内容制作的电影聚焦的就是她在侄女范妮感情婚姻路上所扮演的角色。电影里不时能听到自己曾反复琢磨过的字句，而影像又把自己脑中曾经想象出的场景落到了实处。电影里的简早过了少女时代，眼角有了皱纹，笑容也许不再青春年少，但她始终是那个洞悉“大凡家境不好的女孩，都把结婚当成一桩保障”的简，始终是那个把自己没有获得却向往的幸福赋予笔下人物的简，始终是一位好女儿、好妹妹、好姑姑，始终是我在将近15年前读到的那本足以影响我一生的小说的作者。

译者：李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