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双龙离开京汉市后,倪向前觉得京汉市变得更加美丽了。倪向前有一点弄不明白,像黄双龙这样擅长玩弄权术的人怎么还能平步青云。当倪向前向高风浩提出了这个问题时,高风浩只是笑了笑说:“背后说人家坏话可不好啊。”
“我发现你现在变得老奸巨滑了。你想想,他这些年把你当成眼中钉肉中刺,处处为你设坎,处处跟你唱反调,你还替他说话,真是……”倪向前差点把“没心没肺”四个字说出来。
高风浩当然知道省委这样安排黄双龙的用意,但他不敢透露半个字。否则,跟黄双龙牵涉的一系列案件就很难查个一清二楚,黄双龙的一些羽翼也很难一网打尽。他很清楚,送走了这个瘟神,他和倪向前都可以甩开膀子大干一场了。
靳世泰这时候正要去找倪向前,恰好在走道里碰到了高风浩的秘书徐怡。徐怡边往卫生间走,边说倪市长就在高市长办公室。靳世泰拉住徐怡不让他去,徐怡被尿憋得不行,极力挣脱了,却被刮了一下鼻子。靳世泰一进门就对着倪向前抱拳说:“快点支招吧倪市长,听说你当城建局局长时治钉子户很有一套,传授传授经验吧。”
高风浩看着靳世泰急不可耐的滑稽样子,说:“肯定是拆迁中遇到难题了。倪市长可是‘拆’过来的人,肚里有真金白银,赶快请教吧。”
靳世泰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说:“川珂区现场会召开以后,各区的拆迁工作进展很快,但都对钉子户束手无策,特别是合水区丁杨村有个叫杨宏斌的无赖,就住到‘孤岛’里不出来,断水断电都把他逼不出来。”
倪向前笑眯眯地说:“提高补偿标准不就行了。”
靳世泰抓住把柄说:“只要你拿钱,可以,现在我打报告,你给批了,还有高市长也现场办公,怎么样?”
倪向前又荡了一下,说:“逗你玩的。你跟郁书记汇报一下,看他有什么办法。还有郭一清,你们三人小组要发挥前敌委员会的作用嘛。”
靳世泰说:“三人小组?两人都不管用。一个是市委领导,只知道发号施令,看着面上呼呼拉拉,其实根本就不深入,光提难题,没对策,那时候只知道与黄双龙沆瀣一气,要是黄双龙是指挥长的话,他会配合得屁颠屁颠的。另一个写写材料还可以,遇到实际问题就干瞪眼。”
倪向前忍不住地笑。高风浩怕靳世泰说出更难听的话,拦住说:“倪市长赶快出山吧,看把靳市长急得都胡说八道了。”
倪向前清了清嗓子,说:“凡是钉子户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狮子大张口,要的是天价。你给他每平方米涨一块,他还想要涨两块。你给他涨两块,他还想涨三块。他的战术就是拖,拖时间,拉长你的工期,拖到你不能再拖的时候,他的目的就达到了。摸透他们的心理,就可以对症下药了。你不是想拖我吗,我也想个办法拖你,让你猴急似的来找我再说。这叫以拖治拖,这样才能变被动为主动。”
靳世泰饶有兴致地问:“什么叫以拖治拖?”
倪向前用手梳理了一下头上有限的几根精致头发,面露得意之色,说:“你刚才说的钉子户都已成了‘孤岛’,那就更好办了。现在又是寒冬腊月,只有一个人白天还蜗居在‘孤岛’,又没电没暖,他总有出来买菜的时候吧。趁他不在,几勾机下去,就拆完了。没了地方住,他自然来找你,那时候再谈条件。如果不接受,就免谈,也就是拖。你只要一拖,他就怕了,反正那边我施着工,你有时间就天天来政府上班。”
靳世泰感到这样做不可思议,但又挑不出这样做不对的地方在哪里,问道:“强拆合适不合适?”
“刚才还数落人家郭一清的不是,还是你缺少实际工作经验。特殊情况只能特殊处理,不能按常规来。我当镇长和书记的时候,工作方法就是一骂二喝三拍。”
“什么是一骂二喝三拍?”
“先说骂,这是对老百姓的。但先声明这绝不是耍泼,不是像大街上泼妇祖孙八辈地骂那样。骂,一定要讲骂的艺术,让他感到你骂他是关爱他,让他听起来入耳,他才会有行动,才能贯彻你的意志。现在的老百姓都精着哩,心里边的小九九算计得清着哩。你想让他做什么,只能连骂带哄,就不跟他讲理。若讲起理来,他比你讲得还到位,你就没法办了。你站在地头给他讲种粮食的好处,他偏说粮食安全关我什么事,我就知道种树赚钱,那等于你白做工作了。再说喝,这是对村干部的。你不要小瞧了一个小小的村官,他的能量大得很,他一号令全村,比你拖着腿在村里挨家挨户磕头作揖的效果好上千倍。但你要让他听你的话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喝酒。他们就是这样看待镇里领导的,你能喝过我,我服气你,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让怎么干就怎么干。你喝不过我,你安排的有些工作,我得掂量着干。我那时候都是用碗喝酒,胃都喝坏了,但还得一边吃药一边喝。没办法,村干部就是这样的素质,咱们国家就是这样的国情。现在,国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开始大量招聘大学生村官,也是要不断改善村干部文化结构和素质。最后说拍,这是对手下干部的。大家都辛辛苦苦跟着你干,你不能整天拉着个脸或一开口就是批评人,好像谁整天欠你几斤黑豆似的。你要学会鼓劲,过一段时间召集干部开个会,打打气。气顺了,心才能齐。心齐了,泰山也能移。有些干部可能一辈子连个副科级都混不上,很可怜,你不能冷了他们的心。当领导的要有这样的胸怀,就是有了成绩是大家的,工作出现了失误要勇于自己担当。”
靳世泰像听一部天书,但又觉得倪向前讲得实实在在,感慨地说:“基层干部确实不容易。上面千条线,下面一根针,对上谁都得罪不起,对下还要把上级政策贯彻好,真的需要智慧。”
倪向前活动了一下脖子,显出累了的样子,说:“扯远了,就好像写作文跑题了。给你支最后一招,你今天把钉子户所在村的村主任召集到一起,请他们吃个饭,烧烧心。搞和谐拆迁还得紧紧依靠这些村干部啊,让这些村主任去做这些钉子户的工作。如果做不通,让这些村主任做个内线也行啊,然后强拆。这叫先礼后兵。”
靳世泰茅塞顿开,从沙发上跳了起来,说:“立说立行。”
晚上,靳世泰在美伽蓝酒店宴请村主任。尽管都市村庄的村主任们也都是见过世面的人,但副市长在京汉市的五星级酒店请吃饭,在他们村的历史上也是开天辟地的。刚开始,村主任们都温文尔雅,不敢有过多的言语。后来,当靳世泰把他们拆迁改造后的家园描绘得如花似锦的时候,有几个村主任开始激动了,频频跟靳世泰碰杯。到最后,当靳世泰提出解决钉子户问题时,有的村主任们拍着胸脯保证说:“奶奶的,他谁敢不拆,我就用棍子打折他小子的狗腿,把他的蛋子给挤出来喂狗。”
靳世泰一看效果达到了,就跟每人碰了一杯酒,宣布结束。郭一清虽说在座,但主要是看酒。当靳世泰起身时,他发现靳世泰的杯子里的酒只少了一点点,而村主任们一个个都喝干了。靳世泰小声说:“都喝晕了。”郭一清会意地笑了笑。
此后不到一周,大部分区的钉子户都拿下了,但是,合水区丁杨村的钉子户杨宏斌仍顽固地坚守阵地,靳世泰果断地下令强拆。强拆之前,指挥部让丁杨村村主任周大车注意杨宏斌的动向。周大车倒是很用心,当看到杨宏斌走出家门时,就用电话报告了指挥部。谁知道,在调勾机时耽误了时间,而这时周大车因为舅妈家的大儿子结婚,去饭店试菜去了,根本就没在现场守候。勾机按照原定计划进场作业。
杨宏斌是个村里的混混,二十多岁时就因流氓罪被判了七年刑,出狱后恶习不改,没事时专往女人堆里钻,好人家的姑娘没有人愿跟他的。因此,眼看都快五十岁的人了还是一根电线杆,把老娘也活活给气死了。杨宏斌见拆迁改造村庄,知道发财的机会来了,自己二百多平方米的二层房子非要五百万元。因为忙于别的地方的拆迁,指挥部这段时间也不来做他的工作,他以为没事了,当晚就上街溜达,恰好遇到了一个站街女,谈好价钱就带了回来。两人正入港之际,冷不防勾机上来,把他光溜溜的屁股撕下了一块儿肉,三陪女倒毫发无损。指挥部的人赶紧把他送进了医院。派出所立即介入,先录了三陪女口供,罚款后将其遣送回东北老家。
趁杨宏斌住院的空当,合水区已将他的房子拆迁完毕,并将郊区的一个民居收拾得停停当当,只等他出院后入住。